风清月朗,像藏青色的帷幕。

卓炜在一边抽烟,不动声色打量陈晚,问:“你是老师啊,看着不像。”

陈晚笑,“那像什么?”

卓炜挺认真地想了想,如实说:“…像老板。”

陈晚难得的大笑,扬了扬手机,“是指这个?”

刚才在体育馆,卓炜拒绝带陈晚去宵夜,这女人竟然直接在微信上转了一千块钱给他。

出手阔绰,当之无愧。

拿人钱财,卓炜总得给人办点事。

“卓哥。”

前后□□个人从体院馆出来,卓炜回身招了招手。

陈晚一眼看到走在后面的霍星,他裸着上身,红色的球服搭在肩膀上,平静的眼神在看到她时,一瞬间的刹愣。

陈晚环着手,很享受他的表情。

队友“嗬!”了一声,“卓哥,带了美女啊。”

“你们瞧瞧大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天没吃饭。”卓炜指了指霍星,“喏,要问号码的,找他。”

队员起哄,“霍队,介绍介绍啊。”

霍星一时无语。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唇线下压,眉眼点墨像没有星和月的海。

陈晚不漏过他的任何变化,她看出了他的局促。

她走到霍星身边,对大家笑,“你们好,我是他的…同学。”

霍星的身子一僵,脸色更难看了。

霍星引以为傲的思维方式,可以把任何事情抽丝剥茧还原本真。职业使然,多年工作积累的经验,练就了一双能看穿伪装的双眼。

这个女人,出现的莫名其妙。做事莫名其妙。她很直接,三分戏谑五分调侃,不达目的不罢休。

直到菜上桌,霍星都没跟她说一句话。

老板搬来一箱啤酒,一瓶瓶起开,又递上两罐旺仔牛奶给陈晚和赵琳。

陈晚把牛奶还回去,说:“给我酒吧。”

话一出,起哄声又起。

大家都是豪爽之人,没有太多兜圈,几个人连着敬陈晚酒,一次性塑料杯,四杯就是一瓶。

陈晚来酒不拒,仰头喝得干净。

她坐在霍星身边,大圆桌坐十个人还是有些挤,手挨手,陈晚举杯抬起的手肘,时不时地刮着霍星的肩膀。

“你和霍队长是高中同学?”

“不是。”

“初中?”

陈晚摇头,说:“幼儿园。”

卓炜憋着笑,手一挥,“大家照顾一下,别总对幼儿园同学下手,咱队长不高兴了。”

卓炜推波助澜,大家更来劲,转向进攻霍星。

陈晚看出来了,这男人和她一样,不解释,不推辞,闷头喝,喉结有节奏地滚成一条浅弧。

陈晚移开目光,不经意地扫了眼对面的赵琳。

学生气未脱,简单干净,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陈晚的手指在油腻的桌上慢慢画圈,她把旺仔牛奶打开,“小姑娘,咱们碰一个。”

赵琳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人提醒,才如梦初醒。

“啊,好,好啊。”

她盯着陈晚手上的牛奶,这是特意为了她换的?全桌就她不喝酒。

这一种照顾,反而成了女孩心头难言的羞愧。

她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明黄的酒液鼓着白沫泡,动作太急,溢出了杯口。

陈晚声音平静:“喝不了就别勉强。”

赵琳固执举起酒杯。

陈晚低下头,也把酒给满上,轻轻一抬,“你慢点。”

然后仰头喝尽,啤酒微涩,从胸腔到胃底,扩散发胀。

赵琳喝得急,像是在赌气。

陈晚看出来了,她不会喝酒,一点也不会。腮帮子鼓鼓,明明咽不下去,还往里吞。你看,吐了吧。

赵琳没忍住,哇啦哇啦都吐到了地上。

同事给她递纸巾,压低声音说:“你逞什么能呢,她是老江湖,看不出啊,还往枪口上撞。”

这气氛,在两个女人的对手戏之间,炒得更微妙了。

赵琳是典型的软萌妹子,心思单纯,又都是同事,在座都是奋勇缉私的警察,谁都看得出,赵琳喜欢霍星,而陈晚是个空降兵。

自然是向着赵琳。

几个人眼色一致,又齐齐朝陈晚举杯,

陈晚撑着下巴,不推辞,也不附和他们的玩笑话,目光浅浅,一杯又一杯。

她脚边已经立了四个空酒瓶。第五瓶也去了一半。

卓炜跟着凑热闹,“来来来,敬我们的美女同学。”

陈晚已经霞色上脸,她盯着卓炜手上的酒,慢慢弯了嘴角,竖起大拇指。

卓炜被她笑得有点毛。

手心突然一松,酒杯被人拿了去。

霍星站起身,越过半张桌子,把捞过的啤酒一饮而空。

有了男主角的参与,本该高.潮的气氛反而冷了下来。

其实私下里,霍星性格还算开朗,警队男人多,五湖四海,不拘小节。他们训练格斗、射击种种相关项目,霍星都是队长。

这男人,工作起来如一根铁棍,刚正硬气。

缉凶抓恶时,就是烧红的铁棍,绝不手软。

而现在,却像一根冰棍,寡言少语,冰镇三尺。

陈晚似醉,非醉。

霍星突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装满了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后面,就没人再敢向陈晚敬酒了。

夜宵散场,卓炜把霍星拉到一边,“你明天回去,我这正好有个便车,搭不搭?”

霍星问:“谁的车?”

卓炜笑,“一个老乡,回昭通,明早上出发。”

霍星也不推辞,“方便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举手之劳客气什么。你晚点等我电话,我把时间地点告诉你。”

卓炜拍拍他的肩,“走了。”

店门外就剩霍星和陈晚两个人。

陈晚靠着电线杆子,借着河风醒酒,霍星知道她喝得有点多,走近她。

“自作自受。”

陈晚瞥了他一眼,懒懒地笑了声,不说话。

又是这种漫不经心的调子。

霍星莫名恼火。

“你有什么目的?”

陈晚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了电线杆,笑他,“生气了?”

霍星沉着脸,“陈晚,我们把话说清楚。如果你是为了上次我半路把你丢下车。我现在跟你解释,那次是因为有突发的工作任务,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陈晚笑的淡,“如果我说不是。”

“那你到底想干嘛?”霍星冷笑,“找男人?嗯?”

陈晚别过头,紧了紧外套,她看向河面,如软料绸缎。

滇南的夜,月上无风啊。

她近乎呢喃,声音浅的和今晚的月色一样。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陈晚站直,朝马路边走去,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

没等霍星反应过来,只看到模糊的尾灯消失拐角。

回到客栈,陈晚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长,热水把人熏晕前,她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一室安静,头发还在滴水。

陈晚从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张照片,看了看,自顾自的发笑。

她的手指在泛旧的照片上摩挲,轻声说:

“…我好像有点过头了。”

第十章

第十章

窗外的夜是黑的,屋内的灯是亮的,陈晚看着这张照片,心向窗外飞。

这些年,心比石头硬,却还是在旧回忆里失了神。

手机响,元神归位。

卓炜的微信消息。

“明早八点,高速入口,接人。”

陈晚回:“谁?”

“霍星。他老家就在昭通。”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陈晚的笑脸。

这个卓炜,还算知恩图报,那一千块钱呀———

值。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陈晚就挨个敲门,把三个学生揪醒。

陆林和莫海威上车就睡,周蜜撑着眼皮,很义气地陪她开车。

“陈老师,我们这次去昭通待多久?”

“一个星期,来之前院里就联系好了学校,这次去就是教那些孩子画画。”

周蜜好奇,“我们这算不算支教?”

陈晚笑道:“不算。一个星期,充其量是体验生活。真正的支教,地方更远更偏更穷,至少得待一年。”

周蜜:“老师你支教过吗?”

陈晚说:“我在湘西一个小村庄待过。”

“也是为了实习?”

陈晚接过她递过来的面包,包装袋撕开一半,她就着咬了一口。

鼓着声音说:“离家出走。”

周蜜噗嗤笑出了声。

陈晚七点半就到了高速入口。

车子一停,脱离行驶时特有的摇摆节奏,睡着的人很快清醒。

陆林半天没反应过来,“到哪了?”

莫海威打开窗户,“啊,就要上高速了。”

陈晚放低了座位,玩起消消乐。爆炸的音效接二连三。

周蜜下车走到后座,“往里往里。”

陆林奇怪,“坐的好好,干嘛往这挤。”

没等周蜜回答,就看到陈晚坐直了身子,探头看向窗外的某一点。

陆林咦了声,等在路边的,不就是前晚上在酒吧门口抽烟的男人吗?

霍星穿了件灰格衬衫,深色牛仔裤,脚边一个中号的编织袋,肩上背着个老旧的背包。

陈晚想起看过的一本书,说到站姿识人,人在无意识情况下的肢体表现,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性格。

陈晚观察了他五分钟,他背脊挺得很直,不动如山。

陈晚缓缓打动方向盘,车子停在他面前。

霍星定在原地,眼神锋芒。

周蜜从后座探出脑袋,机灵喊道:“霍警官,上车呀。”

她扬了扬手机,解释说:“我们也要去昭通,昨天在卓警官那租了车,他说你正好要回去,举手之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