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低头看手机,霍星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周蜜的笑脸单纯真挚。

沉默了一会,他说:“好,麻烦你们了。”

霍星提起袋子,陈晚把后备箱按开。放完行李后,霍星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门关,窄挤的车里漾起一阵风。

陆林悄悄对周蜜竖起大拇指,“你够机灵啊。”

高速上车少,车速始终保持在120码。陈晚有别于之前,一路都不怎么说话。

“霍警官,我是上次给你打电话的人,我叫莫海威。”

莫海威说:“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

霍星转过头,“没事。”

周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霍警官,那次给你添麻烦了。”

霍星认出她来,点了点头,还是那句,“没事。”

周蜜连声道谢,这男人的声音平稳厚重,莫名的让人心虚畏缩。

陆林的目光在陈晚和霍星之间游离,上车后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形同陌路。也许是过于陌生的交际,反而显得刻意而可疑。

到了昭通,天色一路变暗,一下高速,刮起了大风,隔着车窗玻璃,路两边的树木被吹得弯腰。

遇红灯的时候,陈晚看了眼手机,天气预报一整天都是大暴雨。

“路边停车吧。”霍星突然说。

“这边你熟吗?辰砂中学怎么走?”陈晚等红灯,把手机收好。

霍星看向她,“你们去那?”

周蜜接话:“对呀,毕业有一项实操分数,我们分组到这边,要待一个礼拜。”

霍星看到车上没有导航,沉默了几秒,他说:“前面路口右转。”

雨势越来越大。雨刮器的频率调到最大,勉强在空隙间看清前面的路。他们来之前就订好了宾馆,就在辰砂中学附近。陈晚把车停在宾馆门口,三个学生很自觉地下车,飚了几步跳到门口。

霍星也准备下车,他掰了几下门把,打不开。

“你带伞了?”

雨如泼水,车门被陈晚按了锁。

“我家离这不远。”霍星没有说谎,他家离辰砂中学也就二十分钟不到的步行距离。

陈晚滑下车窗,叫应三个学生,“你们先休息。”

周蜜点头,隔着雨帘对霍星摇了摇手,“霍警官再见。”

陈晚挂了档,方向盘往左到底,一把就将车倒了出去。

“你别乱想,雨太大了,你又没有伞。”陈晚先开口。

霍星失笑,“我乱想什么?”

陈晚反问他:“我给你添麻烦了么?每次都躲我。”

霍星仔细想了下,一时语噎。他整理了一下两人相识之后的种种。

与老王会合那次,是陈晚帮忙开的车。

老白家孙女掉下废井,是陈晚下井救人。

这一次,是她送他回家。

如果说唯一的麻烦,就是那晚在酒吧。但说到底,他可以选择不去。

霍星默声。

陈晚笑出了声。

“你昨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霍星语气平静,突然问。

昨晚,月上无风。

她似醉非醉说的那句话,霍星没有忘记。

她说,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亦真亦幻。

陈晚一脚急刹,霍星没稳住,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前边根本没有车。

他动了动嘴角,差点忘记,这女人,一言不合,有仇必报。

霍星的家在东区的一个旧巷子里。两层楼房一幢挨着一幢,墙面灰黄,有些年头了。这一条巷子是个死胡同,窄挤的路面开不进车。

陈晚说:“等下。”

霍星看到她从座位底下拿了把伞出来,对他晃了晃,“走吧,我送你。”

“你有伞,刚才为什么不给我?”霍星几乎咬牙。

陈晚憋住笑,“这伞是我的,干嘛给你?”

霍星黑着脸下车,雨水很快打湿一身。

陈晚看他大包小包,一股劲走在雨里,背脊还是那么直。

她坐在车里没有动,伞丢到后座。

窗外滂沱大雨,陈晚的指尖沾了两滴水珠,她轻轻搓了搓,指尖湿糊清凉。

她心里想,太过了,收心吧。

再看向外面,巷子里架着很多电线杆,几只黑鸟停在上面。陈晚刚准备走,被一道突兀的声音吸引,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声音越来越大,她一道道分辨———

霍星?

刚才的决定瞬间推翻。陈晚撑着伞走进雨里。

霍星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几张熟面孔。

众人皆是一愣。

“嗬,霍哥回来了,那就更好办了。”

霍星扫了一眼客厅,父母立在卧室门口,霍燕走到他身后,叫了一声,“…哥。”

霍星把她拦在身后,语气还算自然,“刀疤四,难得见你带这么多兄弟,屋子太小,我们出去说。”

被称作刀疤四的男人手一挥,脸上的肉横成两条折,嗓门颇大,“霍哥,我就跟你有话直说,上次你妈在我这借了两万块钱,说是十五号还,这都一个礼拜了,有点说不过去吧。”

霍星脸色微沉,看向门口的父母,一脸老实低着头。

霍燕也是有口难言的模样。霍星知道,这是真的。

他眼里情绪一瞬间的浓厚,但很快平复。思量再三,却也只说出一句:

“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刀疤四负着手,在客厅走了两步,冷笑一声,“这不太好吧。”

霍星闭了闭眼,还是那句,“再给我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还多少?”

霍星沉默了,借钱还钱,能借的都借过,再借也不会给了。他掂量了一下,找王奇和卓炜,应该能帮衬个几千,加上他卡里的。

他诚实地说:“两天之后,我先还八千。”

刀疤四彻底笑了,声音哄堂,“霍队长,你妈借钱的时候可是签了字按了手印的,我他妈完全可以去告你们!”

霍燕害怕得抖了两下,霍星把她完全掩在身后。

他皱眉,语气也多了波折:“你吼什么?”

刀疤四脾气粗暴,这会子要不到钱,更没好脸色,袖子一捞,手臂上的肌肉突显,见他架势一起,沙发上的小弟也跟着站了起来。

霍星面如寒冰,往前走了几步,“钱我一定还,话,你也得给我好好说。”

刀疤四使了个眼色,他的四个小弟对着矮茶几一阵乱拍。

“砰砰砰!”

越敲越起劲,陈晚走到楼道口,就听到了这声音。

她循声找了过去,二楼左边那户,门半开着,她站在门那一侧,挡住了大部□□体。

陈晚探出头,堵着门口的是霍星,背影挺拔。在他背后的是个长发女孩,陈晚皱起眉。

她皱眉不是因为出现一个女人。

而是看见了女孩右手上的红蓝绷带。

一团黑影朝门边砸来,陈晚迅速躲到门后面,黑影砸在门板上,“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是条断了腿的木头椅子。

电光火石之间,屋里鸡飞狗跳。

陈晚倒吸一口气,打起来了!

粗鲁的声音:“还钱,不还钱今天没完,要么我死在这,要么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含枪夹棒,打斗声不歇。

陈晚靠着墙,横竖不都是个死字么。

她侧头看了眼,看是哪个没有水平的人说出这种话。两个拳头宽的门缝间,霍星的动作行云流水,他不慌不乱,打架的招式也有章法。

隔着这条门缝,视野所见,就像一部纯生态的动作片。

陈晚挑了下眉,诧异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竟还觉得霍星…真的很man。

刀疤四一拳头砸了过去,霍星迎面一闪,左手掐着个小弟的脖子,右手一个抡圈,回了只铁拳给他。

陈晚已从几句话里听明白了,这是一伙要债的。

霍星背对着门,他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一个混混伸手就去抓门口边的霍燕,正好是她缠着红蓝绷带的那只手。

陈晚出于本能,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门板重力推开,正好弹在混混的脑门上。

“哎妈的我操!”

混混捂着头,眼前一片金星。疼的血液倒冲。

陈晚把霍燕推向门外,两人正面相对,陈晚一愣,眉眼轮廓,和霍星如出一辙。

陈晚不由分说把门关上,“啪”的一声,动作片瞬间暂停。

霍星以一敌五,打得酣畅淋漓,喘着气,回头看见陈晚时,表情能用震惊来形容。

他声音粗重,“你他妈的怎么还不走!”

这语气让陈晚冷了脸,眼神里写着:你给我记着。

她对着满屋的人,扬了扬手机,一字字地说:“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再闹一个试试看。”

刀疤四鼻尖冒汗,几道明显的伤痕横在脸上。他啐了一声,指着陈晚:“你有种。”

陈晚毫不退缩,“你们要的是钱,别做不要命的事。”

“说得轻松,你替他还啊!”刀疤四吼道:“当个警察了不起啊,欠钱就不用还啊?”

霍星隐忍,所有的话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说不出口。

我不是不还,我暂时没钱。

两天后,先还八千,剩下的…

剩下的,他也不知道。

男人的自尊,在女人面前,变得格外敏感。

陈晚敛下眉眼,空气燥烈,一点点的血腥味,一点点的臭汗味,一点点的孤立无援。

“他欠多少?”

“两万。”

霍星再次意识到陈晚接下来的举措,他来不及阻止,就听到平静的声音———

“我帮他还。”

陈晚抬起眼,目光清冽,“你们,滚蛋。”

她转身开门,“来个人,跟我去取钱。”

外面大雨滂沱,潮湿飞絮。

霍星一把拽住陈晚的手,瞳色漆黑,他在忍,全身都在忍。

陈晚淡淡地扫他一眼,“让这群人渣继续上门找茬?你休完假一走了之,你妹妹呢,她能担惊受怕吗?”

霍星的手松了,打架的时候,他不曾有怕。

现在在她面前,他兵败山倒。

霍燕手腕上那根红蓝绷带,是尿毒症病人刚做完透析的标志。

陈晚反手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取钱,数钱。

借据拍照再撕毁。

“咔擦”

陈晚拿起手机,又对正在数钱的刀疤四照了一张,交易过程在这几张照片里留存,杜绝后患。

“姓霍的好福气。”刀疤四把钱收进裤袋里,语气酸不溜秋。

“不过他们那大家子都不中用,就他妹妹那个病,可是个无底洞。”

陈晚不想听他叨叨,转身离开。

天还在下雨,雨水顺着风势飘到身上,一把小破伞没起作用。陈晚拢紧外套,水珠顺着胳膊一条痕迹,风一吹,凉得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