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的声音,沉沉如夜,又像一盆碳火,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陈晚心跳如雷,转过头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问:

“安全了?”

霍星把她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开回市区,灯明,月圆。

陈晚才敢相信,真的安全了。

“你为什么会来?”

“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两人同时问。

陈晚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其实你早就发现有人跟着我们了,对不对?”

霍星沉默。

她一声冷笑,“刚才我给你捡了条命。”

霍星看向她,重复地问:“你为什么会来?”

陈晚别过头,“吃饱了,撑的。”

为什么要来?

难道告诉他,因为放心不下,因为你是霍星。

陈晚滑下车窗过风,身上很疼,脸上很凉,心里很热。多种感觉交杂在一起,就成了烦。

她丢下一句,“这车的修理费,你出。”

霍星点头,“好。你把车停在这,我来处理。我先送你回去。”

陈晚不动。

“走吧。”霍星推车门。

“我走不了。”陈晚的声音有点抖,但她依然克制着气息,她闭着眼睛,说:

“我没骗你,我受伤了…”

她穿着一件针织外套,很薄,右腰位置的布料,已经被血染透。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她受伤了,伤到的地方是腰。

霍星大骇,迅速找到出血口,薄薄的线衫贴着肉,血糊了一片,一截金属突了出来,霍星扶住陈晚的肩膀。

“撑得住吗?”

陈晚点头,“能!”

霍星看着她的脸:“忍着,去医院。”

他叫了辆出租车,扶着陈晚往车里走。

陈晚抓紧他的手臂,一走动,神经末梢都集中在伤口上,疼得她气喘不平。

陈晚声音虚弱,“霍星。”

他低下头看她。

“一个警察没驾照,逊毙了。”陈晚声音很弱,半指责半调侃,脸上还有笑。

到了急诊,值班医生是个小年轻,看到陈晚吓了一跳,“这根钉子都扎进去了,得赶紧拔.出来。”

陈晚问:“打麻药么?”

护士已经在做准备,医院特有的味道充斥鼻间,陈晚看着护士拆针管,一阵发虚。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把自己吓倒,一定就是打针了。

从小到大,她对护士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尤其是涂抹碘酒消毒的那一刻,恨不得临阵脱逃。

“会用点药,但不是全麻,钉子拔.出来的那一下有点疼,忍忍吧。”

护士戴着宽大的口罩,声音隔开,像喊广播。

霍星站在边上,问:“你怕打针?”

陈晚咬着唇,“怕。”

她的眼神三蹦两跳,一直盯着护士的举动。

霍星在一旁,学她的语气,凉凉地说:“这么大的人还怕打针,逊毙了。”

陈晚恨不得剜了他,“你给我闭嘴,我要是不去,你还能站在这说风凉话?!”

霍星就真的闭嘴了。

“先给你打针消炎的,来,裤子扯下来点。”

陈晚盯着护士手上的针一动不动,霍星自觉地转过身,背对着。

“疼,疼疼疼!”

“…我还没扎进去呢。”

陈晚扭头一看,“还没打啊…”

话还没说完,护士的手一推,细长的针管便全部埋了进去。

“打好了。”

过了一会,霍星回头,憋不住的笑瞬间收拢。

陈晚眼眶通红,瘪着嘴,耷拉着脑袋,手还揉着臀。

“哭了?”霍星拧眉,走近了些。

陈晚吸鼻子,瞪圆眼睛,倔强地说:“没有哭。”

没掉眼泪就是没有哭。

霍星和她对视几秒,湿润的水雾还真被她给逼了回去。

霍星轻轻一笑,嘴角漫开的动作像是电影慢镜头,眼底眉梢都是暖意。两个人脸贴的近,他的笑在陈晚的眼睛里无限放大。

有那么一瞬,陈晚忘记了疼。

“趴好,得拔钉子了。”

医生端着一个盘子走来,盘子里是棉签、碘酒、几包药粉,还有一把小号手术钳。

陈晚往后一缩,眼里的水雾更多了。

医生把和了血的衣服剪开,剪刀凉凉地扫过皮肤,惹得一阵哆嗦。

“衣服得剪掉了啊,都和伤口糊在一起了,哎呀,这个钉子有挺粗呢,扎进去的时候疼吧?”

陈晚闷声,“扎进去的时候不知道。”

“疼不疼都不知道啊?”医生语气惊讶。

当时情况那么急,她一门心思都在方向盘上,真的没感觉。

“哎呦喂,这根钉子都可以钉在墙上挂衣服了。”医生边看边皱眉,嘴里念叨个不停。

陈晚声音发抖,微微侧头,“医生,你能不说话吗。”

这个医生真是个话痨,他嘴巴一张一合。

霍星打断,“开始吧。”

他声音沉沉,由内而发的镇定。

霍星走到陈晚身边,半蹲着。

陈晚愁眉苦色,“你跟我说会话吧,我怕疼。”

霍星抬起手,把她脸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指尖干燥,擦过她的皮肤,碰触的地方,仿佛闪过一阵火花。

“陈晚,你总问我的一个问题。”

“哪个问题?”

霍星压低了些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陈晚知道后,茫然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答案。”

霍星的身体隔绝了光,把她罩在一片阴影里,全部都是他的气息和呼吸。

他一个字,又一个字地说,那么短的一句话,竟可以让时间变得延绵。

而腰上的钢钉,在霍星最后一个字里,被医生整根拔起。

细细密密的疼袭遍神经末梢,越聚越拢,都在那个伤口上肆意,但陈晚并不觉得疼。

因为在霍星的眼睛里,她看到的全是自己。

窗外的夜,像一面静湖。

做完清创,打了破伤风,开好药,医生让她回去休息。

“蓝瓶的每天用三次,红色的消炎药,每天两粒,饭后吃,每天来换药就行,对了,别沾水啊,别吃辣。”

霍星提着一袋药,认认真真地听。医生大手一挥,“可以了,回去吧。”

陈晚坐在椅子上,霍星扶她出来,问她:“刚才医生说的,记清楚了?”

“不清楚。”陈晚漫不经心。

霍星又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再问:“记好了?”

陈晚说:“不能吃辣啊…”

霍星嗯了一声,“伤口会感染。”

陈晚说得理所当然,“那你每天给我送饭吧。”

霍星手一僵,陈晚不客气地提醒,“警察叔叔,我能来医院都是拜你所赐,你要是不负责,我就写举报信。”

霍星语噎:“举报我什么?”

“忘恩负义!”

霍星看着她一瘸一拐,浑身狼狈,沉默了几秒,还是点了头,说:“好,我给你送饭。”

辰砂中学中午放学的时间是十二点。霍星提早半小时出门,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四五个塑料饭盒,一盒米饭,一盒汤,剩下的都是清淡无辣的下饭菜。

他先把饭菜放在陈晚住着的宾馆前台,再顺路去学校接她。

其实霍星暗示过几次,让她要么提早出来,要么就等人都走完再出来。

陈晚问他:“为什么?”

霍星说:“被人看到不好。”

“有什么不好?”

霍星当时没有回答。

陈晚瞥他一眼,还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她说:“你是不是怕被人误会?”

霍星默认。

陈晚笑了一声,“这个地方,我可能不会再来第二次,为什么要在意陌生人的眼光?我的生活,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霍星脑子嗡声作响。

陈晚歪头看他,五分认真,五分玩笑:

“…不过,我喜欢这种误会。”

霍星忍不住责了句,“又犯病。”

“肺炎没犯,腰犯了。”

陈晚把话接的爽快,坐在凳子上,研究起中饭。

清炒淮山,木耳炒肉沫,蒸玉米,排骨汤。

陈晚拿起筷子一样样地尝,赞不绝口。

“你是不是男人啊!做饭这么好吃。”

霍星笑了一下,玩味这句话,“嗯?我是不是男人?”

陈晚挑眉,嚼着半块排骨,筷子指向排骨汤,“这也太好喝了吧,骨头香都熬进汤里了,又稠又糯,连陈姨都做不到这么好吃。”

霍星看她吃得满嘴油,被夸奖,还挺高兴。

他问:“陈姨是谁?”

“在我家十多年的阿姨,她做大菜很拿手。”陈晚吃完最后一根排骨,夹了几块淮山,又脆又甜。

“你家是做什么的?”

陈晚吹冷碗里的汤,抿了一口,说:“我家人很多,你问哪一个?”

霍星拿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第一下没点燃,他背着窗户,火苗蹿红。

陈晚见他忙活,自顾自地答道:“我爸妈做生意,弟弟和妹妹都在上学。”

霍星的烟停在嘴边,有点诧异,“三兄妹?”

陈晚嗯了声,一口气把汤喝光,她察觉到什么,转过身,要笑不笑。

“查户口啊?想知道我的事,直接问,不用拐弯抹角。”

霍星咳了一声,这女人,又不正经。

陈晚扬了扬手里的空碗,“米饭少了,明天多带一点。”

一桌子的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这是对一个人厨艺的最好夸奖。

霍星低头笑了下,他觉得,给她做饭,也不是件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