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陈晚酝酿了一下情绪,不确定地问:“是不是你仇家干的?”

他被她捡回一条命的那晚。

霍星吸了口烟,烟气在肺里打了个转,再慢慢地从鼻间飞出。

他声音很淡,说:“是。”

陈晚也认真起来,“什么仇,要你死?”

霍星弹了下烟灰,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可能是以前抓的强.奸犯,坐牢出来了,也可能是被我抓过的贼,或者是赌博的?”

陈晚:“…”

霍星把烟头按在窗台上,熄了。

接下来的这句话,他说得字正腔圆。

霍星走到桌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陈晚,就像你讲的,这里你不会再来第二次,我们也不会有更多交集。你回去后,好好过生活,以后出去玩,别再来云南,一个地方来三次,你不腻么。”

那个腻字像一滴墨水,点在陈晚的心里,扩散,发酵,黑茫茫的一片,叫人忘记思考。

陈晚下意识地说:“不腻。”

霍星收拾的动作没停,碗筷碰撞发出轻闷的声响。

这种撇清关系的言论,成功落空陈晚的心,饱食后的舒坦瞬间不见。

她冷的一声,“你可别忘了,你还有借条在我这。”

霍星平静依旧,但气氛戛然转变。

谈钱伤感情,老话自有理。

霍星说:“…我会还。”

门关,屋静,落针可闻。

陈晚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很难过。她手上的筹码,就剩这两万块的借款了?

这不是她希望的。

陈晚闭眼闷了一会,越想越烦,于是拿出手机玩消消乐。几天过不了的关卡,竟然一遍就过了?

连环爆炸声从手机里炸出,取悦了耳朵。

由耳及心,心情也算好了些。

陈晚抓起枕头盖在脑上,骂道:“真想撇清关系,干嘛还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陈晚想起那晚在医院,医生准备拔钉子。

她愁眉苦色求霍星:“你跟我说会话吧,我怕疼。”

霍星用干燥的手指把她的碎发撩在耳后。

“陈晚,你总问我的一个问题。

“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我告诉你答案。

“我没有。”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陈晚受伤的事没有瞒着三个学生,瞒也瞒不住。

本来就是学生实习为主,陈晚索性把手上的课程都给了周蜜。周蜜一包子劲,她对陈晚说:“陈老师,我以后也要当老师,这种感觉很美妙,我站在讲台上,看着这群孩子的眼睛,我好像找到了…信仰。”

此时此刻,周蜜的眼神也很纯净。

从校园到社会,会失去,会得到,在工作的最开始,得到总比失去多。

陈晚没给周蜜回应。

因为她觉得,这条路,应该自己走,别人的心得体会不作数。这一次云南之行,她的责任,就是带着学生顺利完成实习,如果能有些许感悟,也算锦上添花。

周蜜差点忘事,“对了,陈老师,霍警官在楼下等你。”

陈晚意外,“在哪?”

“大门口。”周蜜说:“我回来的时候碰见的,他让我告诉你,让你下去。”

陈晚点头,“知道了。”

她随手拿了件外套下楼,远远看见霍星蹲在宾馆门口,往前走几步,看清了,他在抽烟。

霍星是个有烟瘾的男人,他抽的烟是十块钱一盒的金白沙,前两日在医院,她留意过,刚进去的时候,烟盒里的烟还有一大半,等离开的时候,烟盒里只有三四根了。

其实陈晚并不喜欢烟瘾重的男人,但霍星抽烟的样子不一样。他总是很沉默,也很缓慢,烟气从鼻子,嘴里斜散飞出,陈晚喜欢这一刻的定格。

霍星身上有一股隐忍的劲,很带感。

察觉到什么,霍星回过头,他的分辨力和洞察力惊人。

陈晚来不及收回目光,被他逮了个正着。

她低头摸鼻子,像在课堂上睡觉被老师抓住现场。

“那个,你来多久了?”

难得的,看到她脸红的模样。霍星多看了几秒,才说:“不久。”

“你今天没带饭啊?”陈晚看着他空空的双手。

霍星说:“去我家吃吧。”

陈晚抬起头,“去你家?”

她大脑迅速运转,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主动邀请?

“好,你等我一会。”陈晚很快镇定,非正式登门拜访,也不能两手空空。

“你父母喜欢什么东西?先带我去最近的商店。”

陈晚脚步轻快,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腰伤。

霍星拦住她,有点无语,“买东西干嘛?”

陈晚答的理所当然:“我第一次去你家,得有礼貌。”

霍星忍住笑,“不用了,家里就我和霍燕。”

陈晚如获大赦,肩膀一松,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

霍星看了她一眼,说:“你很紧张。”

陈晚也发现了,自己的反应,已经不能单纯用“得有礼貌”四个字解释。她一听要去他家,最先想到的,竟是要在他父母面前留个好印象。

陈晚沉默了,心底某种模糊的东西,渐渐抽丝剥茧,愈发清晰,她开始忐忑,开始迷茫。

开始期待。

他们到家的时候,霍燕正在摆碗筷。听到开门声,她快步走到门口,拿出新买的拖鞋。

霍燕一脸笑,手里还举着锅铲,锅铲上有一层薄薄的油,蹭亮发光。

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是老旧的平房,客厅里支着张圆桌,一眼就能看到桌子上面的火锅。

“进来,随便坐。”霍星先她一步进了屋。

陈晚弯腰换鞋,看到那双崭新的浅蓝色拖鞋时,心头一触,触动撕开心上的一道小裂缝,那道裂缝里,仿佛真的被画了一笔温馨的蓝。

“陈老师。”霍燕在叫她。

陈晚换好鞋,脚底柔软,笑着说:“我来蹭饭了。”

“不不不,其实我和我哥一直想请你吃饭,你能来,我们很高兴啦!”

我和我哥?我们?

陈晚看了一眼霍星,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迷彩短袖,贴着身体,隐隐勾出腰和胯的线条,有时候,男人的曲线比女人更要命。

陈晚极淡地一笑。霍星正好回头,手还在整理衣摆,低头抬眼,额头褶出两条抬头纹。

陈晚对他挑了下眉,故意的。

她的目光直接坦荡,男色润眼,当如此。

陈晚走到桌边,电火锅占了大部分,旁边是一碟碟的下菜,大大小小有十来份。陈晚看了看锅里,底料很清淡,没放一点辣椒。

“这是菌子火锅,清淡。”霍星拿出三个杯子,把饮料拧开盖,每个倒了一杯。

菌子火锅是云南特色,陈晚在饭店吃过两回,但没有什么特别印象。

菜上齐,三个人齐齐落座。霍燕很是热情,给陈晚盛了一碗汤,说:“陈老师你尝尝,火锅的底汤,我哥早上就开始炖了。”

陈晚看了霍星一眼,喝了一口,如实赞美,“好喝。”

霍星没作反应,低头吃菜。

霍燕又推荐起另一道菜,“陈老师,你再吃吃这个,是我妈妈自己种的哟。”

青椒炒田螺,是个开胃菜。陈晚的筷子伸出半截,霍星冷不防地打断:“不准吃。”

三人皆愣。

霍星才知失言,脸色不自然。陈晚真的收回筷子,看着他说:“好,不吃。”

伤还没好,不能吃辣椒。

霍燕处在状况外,眼睛在他俩身上溜来溜去。陈晚对她笑:“我吃田螺过敏。”

霍星:“…”

菜式都是家常,小炒简单,菌子火锅也清淡,没有大荤油腻,陈晚却吃得很舒坦,这一餐,她吃了两碗饭。

最后收拾的时候她想帮忙,霍星一拦,“去看电视吧。”

陈晚也不推辞,酒饱饭足,她在屋内溜达,看着墙壁上的相框,有全家福,有老人的单照,还有一张童年合影,陈晚看了一会,噗嗤笑出了声,回头指着照片对霍燕说:“你小时候好胖啊。”

霍燕凑过来:“你猜我生下来多重?”

陈晚猜不中。霍燕说:“十一斤,还是顺产呢。”

陈晚竖起大拇指,“你妈妈真伟大。你哥呢?他生下来多重?”

“我哥早产的,只有四斤多,生下来还得了肺炎,别人都说救不活了。我妈硬是不放弃。”霍燕陷入回忆里,语气也平顺了些。

“小时候,我哥又矮又瘦,打架的时候都把他当沙包。高中没念完,我哥就去当兵了,再回来,就变了个人一样。”

霍燕指着右边的一张照片,表情骄傲:“看,帅吧?”

照片里的霍星穿着迷彩服,举着训练枪,站如劲松,眼神刚毅。

陈晚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霍星正在厨房里洗碗,水流哗啦响,偶有碗筷轻碰的声响。

“这边结婚都挺早,他呢?”

聊到这个话题,霍燕的情绪明显低落,说:“我哥谈过一个,谈了三年,年前分了。”

“为什么?”

“女朋友家里不同意的。”霍燕声音小了下去,“我哥他坚持了很久,没办法,真的,陈老师,我哥很会疼人。”

陈晚轻轻应了声。

一段感情坚持三年,原来,他会疼人啊。

霍星从厨房出来,看到陈晚发呆的模样,他把茶水放在桌上,闷声一响,陈晚看了过来。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

“我送你。”霍星快她一步,跟着走到门边。

“不用了。”陈晚反手拧动门锁,回头对霍燕说:“有机会来上海,我请你吃饭。”

转身,关门。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咚声作响,身后是另一道沉闷的脚步声。

霍星追了上来,“你又怎么了?”

“我怎么了?”陈晚语气淡,“你又来干嘛?”

她虽没说什么,但态度藏不住,刻意的疏离掩不住生闷气的那股劲。霍星难得的没被激怒,有耐性地说:“我送你去医院换药。”

“不用。”

“走吧。”

“不要!”

陈晚想走,但脚步迈不开。霍星像一堵墙,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向右,他就跟着挪。

“霍星!”

“我送你。”

他始终沉稳不动,没有情绪起伏。反而是陈晚,像极了闹脾气的顽童。

霍星的沉默有一种蚀人心志的力量,如果双方僵持,无论对手是谁,他一定是赢的那一个。

陈晚妥协了,等他把摩托车骑出来,刹在她跟前,说:“上车。”

午后的风是慵懒的。

霍星骑车速度一贯的快,迎着风,顶着整片蓝天,通体舒畅。

这种感觉和坐在车门紧闭的轿车里不一样,你能在轿车里看风景,却无法和风景贴身接触。

陈晚张开了手,任风从指间穿缝而过。

收回手时,她没有犹豫,缓缓地环住了霍星的腰。

霍星一僵,久久不动。陈晚加重了力气,越抱越紧。

“你想勒死我吗?”霍星的声音仿佛过滤了所有杂音。

这一刻,陈晚心静了。

他没说,放开。他没有拒绝。

陈晚弯起嘴角,把手收得更紧,觉得还不够,又把脸贴上他的背,鼻息炽热,透过衣服,顺着背脊一路往上,爬进了霍星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