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霍星声音平静,“分情况。”

陈晚问:“现在呢?”

她的手像两条水蛇,又软又有韧劲,缠住他的腰,一个硬,一个软,一个心思不明,一个心如坚石。

现在呢,你讨厌吗?

没有等来答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有风在耳边呼啸。

陈晚觉得这样也很好,留有余地,惹人遐想。

她抬头看了下天,太阳当空正刺眼。

眼睛被耀得睁不开,她连忙低头,把脸埋进霍星的背里。

“霍星。”她声音轻:“…别说你不懂。”

车子猛然刹住。霍星单脚撑地,平衡车身。轮胎卷起地上的尘埃,又瞬间踏平。

这个慵懒的午后,依旧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晚上。

吃过晚饭,周蜜,陆林,莫海威说去看电影,陈晚一听片名就没了兴趣。这种要死要活的爱情片,她从不感冒。于是一个人留在宾馆睡大觉。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屏幕被按亮,又被按熄,反复十来次,她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下午的摩托车。

后来的事,正常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到医院换好药,医生说伤口恢复的很好,但仍要避免沾水,出了医院,送她回宾馆,一声再见也没说,那辆破摩托跑得比飞机还快。

陈晚越想越焦躁,心一狠,拨通号码。

忙音。

忙音。

还是忙音。

陈晚突然想到,该不是把她拉入黑名单?

这种假设一旦冒出,心就更不安定了,陈晚找到另一个号码,很快通了。

“咦,陈老师?”

“霍星呢?”

“我哥啊,他坐了最晚的班车,说是回去上班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霍星回到大理,已近零点。

他孑然一身,只提了一个布袋,里面是两套换洗过的衣服。

霍星住的地方是所里最早一批的集资房,当年霍燕还没生病,他用手头积蓄付了首付,每月公积金刚够还款,买下了这套两居室。房子小,但实用。

路灯昏暗,蛾子蚊虫围着光晕飞。

霍星没有直接回去,绕到后街巷子里买了碗炒粉,又要了瓶啤酒。

他拿出手机,未接来电里五个一样的号码,那个名字是屏幕上的一根刺。

手指长按住,弹出删除的提示。霍星没有犹豫,悉数点“是”。

屏幕空空,心却越来越厚重。

回去收拾完,洗澡出来已经两点,霍星只穿了条平角裤,头发尖还有水珠。卧室亮了一盏台灯,他把窗户打开,靠着墙点燃一根烟。

烟草味窜进五官。整个人都清醒了。霍星想起那双环着腰的手,又细又软,隔着衣服都烫人。

有风,有光,有漂浮的尘粒,一切都很自然,她的声音也很自然。

陈晚说:“霍星,别说你不懂。”她的语气很娇俏,也很坦荡。

稍稍回想,细节全部清晰勾画,霍星重重吐出烟圈,烟灰已经好长一截。

他躺在床上,翻了几次身,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垫着枕头,才发现窗帘忘了拉,隔着透明的玻璃,他看到窗户角落上的月亮。

那是黑夜的女神。

睡得虽晚,起的倒早。

霍星日常晨跑后,又回去把衣服洗了,下了碗面条当早餐,然后换上制服,去所里上班。

卓炜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你怎么回来了?你这假期不是还有两天吗!”

霍星收拾桌子,头也不抬,“明天不是有表演?”

区局每年都举办的女职工活动,今年是健美舞全区大比拼,他们所里也有队伍。

可这实在不像是霍星的兴趣。卓炜微眯眼睛,“怎么,是不是知道有赵琳参加,回来给人打气了?”

霍星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真来事了?”卓炜凑近问:“什么时候看上的?不过那姑娘对你可是早有意思了,咱科都知道。哎,我真得申请转岗,好不容易来个水嫩年轻的都被你勾走。我这媳妇啥时才能娶上!”

霍星朝他飞了本书,正好砸怀里。卓炜夸张地捂住胸口,装作中枪,语气哆嗦,“杀,杀人灭口。”

自演自嗨过完瘾,卓炜挤眉,语气较之前更加轻浮。

“她呢?”

“谁?”

“那个女老师啊,长得倒带劲,就脾气不好。你不是搭了她的便车,你俩有没有打起来?”

霍星脸上终于有了类似情绪波动的表情,说:“我不打女人。”

卓炜发笑,“这么说,你俩还有联系?”

“没了。”

这倒有点出乎卓炜意料,“没联系啊…也是,来旅游玩几天就回去了,十万八千里,哪有精力折腾,真要折腾,就是自个儿折磨了。”

霍星拿着喷壶,正给桌上的兰花洒水。花洒像是一场小范围的雨,在叶子耳边滴滴,答答。

卓炜哟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心脏猛然一跳,霍星抬起头,门推开半边,一个小脑瓜探了进来,见到他,堆了满脸笑。

“霍队长,你回来啦?!”

赵琳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霍星低头,心脏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原来是赵琳啊。

“哟哟哟,警花大驾光临,人往这一站,我还以为春天到了,够美啊。小赵,我前天看到你们彩排,就你那身段舞姿,尤其这个伸脖子的动作,我去,简直了,就像一只白天鹅。”

卓炜一向开朗,几句话把小姑娘逗得花枝乱颤。

赵琳看向霍星,“霍队长,明天区里比赛,你也来现场看吧。”

卓炜抢着答,“必须啊,必须去看白天鹅!”

哄的赵琳满心欢喜,含了糖似的离开。

霍星不客气地评价卓炜,“你还能再恶心一点。”

“能啊,明晚上满足你。”

晚上,霍星请卓炜吃饭,在派出所后街,几人经常去的小饭馆。老板是湖南人,与他们熟络的很。

菜的口味偏重,霍星又叫了个鸡火锅方便下酒。他和卓炜同一批就职,卓炜最先去的是法证组,后来人事调动,在刑侦科一待就是五六年。霍星是刑侦队长,但他的工作任务从来保密,用刀口舔血形容也不为过。

霍星给卓炜倒了酒,和他碰杯,“每次回去,你和老王都客气了。”

卓炜一口把酒喝光,啧了声,“哪的话,霍燕也算咱半个妹子,我们也是一份心意,钱不多,你别嫌少就好。”

霍星每次回老家,卓炜和王奇都会塞个红包带给霍燕。他们都知道霍燕的情况。卓炜问:“燕儿的身体还好吗?你父母呢?”

霍星点头,“都好。”

卓炜舒心,又给自己满了杯酒,“虽然比不得你,但我也算经常和生死打交道,这些年我没佩服过谁,就你,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

卓炜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说:“你这里,能扛天扛地!”

霍星低头笑了下,夹了块鸡肉给他,“天地不用我扛,他们塌不下来。她是我妹妹,我必须管。”

卓炜竖起大拇指,吃了口菜扯谈说:“我大婶前天给介绍了个对象,小学老师,爸妈都是国企退休老同志,没啥负担,乍一看都挺好,就是人不好看,那鼻子塌的,就剩两个孔了。”

霍星笑开了声,“你找媳妇的标准就是…好看?”

“必须的。”卓炜也不避讳,“天天睡一头,要是不好看,大晚上翻个身都能被吓醒,这不瘆的慌么。”

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把相亲对象的照片调出来,“你看看,这鼻子是不是就剩两个孔了?”

霍星瞅了一眼,如实说:“挺朴素的,你要求别太高。”

卓炜反复看了几眼,“你眼睛有毛病。要我说,那个姓陈的女老师就好看。”

霍星的手一顿,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

“脸是真好看,眼睛跟水似的,长得疼人。就是脾气不行,心眼还多。镇不住。”

霍星低头喝酒,声音淡:“是吗?”

卓炜瞥他一眼,嗤笑,“装,你给我使劲装。别说你俩在昭通没见过面,这女人每次看到你,那眼神都和要吃人一样,我相信她的实力。”

霍星:“…”

卓炜扬了扬手机,“我就给你说个事,上一次,你们打完篮球去吃宵夜,我把她带去了,知道为什么吗?”

霍星记起来了,那次赵琳也在,陈晚说是他的幼儿园同学。

“她学生找到我,说要租车,见面详谈,套出了我们的地址,我本来是拒绝带她去宵夜的,你是谁啊,你是我兄弟。但那女人太狠了,直接给我转了一千块钱。妈的,我手软。”

卓炜嘿嘿笑,“我就看出她对你执念挺深,但是兄弟,说实在的,找媳妇得找好看的,但太好看的,就有点过头了,她不会服你管,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霍星沉默,碗里还剩几片蘑菇,筷子不停翻搅,却一口未吃。

半晌之后,他闷声,“…我知道。”

卓炜酒力不算好,几杯下去有点上脸,专心吃了会菜,压下醉意,指着鸡肉火锅说:“味道不错。”

之后他们没再谈女人,霍星喝酒的频率明显加快,一杯又一杯,一箱啤酒只剩空瓶,才结账离开。

连续一周都是好天气,太阳下去,月亮爬起,天空由蓝变黑,还是一样的澄澈。

霍星顶着漫天的星,回去的路走得格外慢。

倒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他酒力向来不错,从不知醉滋味。但今天,他好像尝到了那个味。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他足足用了多一倍的时间。他走到路口,抬眼之间忽然愣住。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霍星又走近了些。

天高地阔,衬得她身体格外娇小。陈晚穿了件水蓝色外套,半身长裙,长发散在肩后,像是有所感应,她回过头,眼神清灵。

两人目光相见的那一瞬,夜黑月明,一切豁然。

陈晚等到想见的人,脚步飞快地跑过来。

“你躲我干吗?”

“我没躲。”

“那你昨晚跑?”

“那不叫跑。”

陈晚仰着头,势在必得,“对,那叫逃。”

霍星一时无语,两人对视,不让分毫。最后,还是他先移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

“你会逃,我就不会追么?”

陈晚没耐性兜圈,把话敞亮了说:“霍星,你逊毙了!”

霍星突然冷笑,“陈晚,你不就想要个答案吗,好,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夜风很凉,他的声音更凉,透过皮肤,凉进了骨子里。

陈晚克制情绪,徒劳无功啊,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起了一层水汽。迷蒙透亮,霍星一怔。

陈晚忍住了,情绪有变,定力不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长方形的门票,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亲口说出来,我就不会再多想了。就当,认识了个朋友。”

霍星看着她给的那张纸,是一张…演唱会门票?

“一个人去看怪寂寞的,明天你陪我一起,行么?”

陈晚说的得体,遣词里寻不到半分暧昧,突然拉开的距离填满了生疏,她语气真诚,像老友,像求助。

霍星转过身背对着她的时候,陈晚的眼神挑了一根弦,怪音隐隐,又恢复了平常的机灵劲。

她对着那道背影,表情愉悦,声音伪装得可怜:“演唱会比你们派出所的广场舞比赛好看…我是说真的…”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陈晚在来云南之前,就知道演唱会在这开,但和实习时间冲突,所以她没有订票。昨晚,在霍星一直不接电话的那刻,她已经明白这个男人的决定,不管他是躲还是逃,结果都是放弃。

放弃。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匕首,每念一次,就在心头刺个窟窿,陈晚意识到,掉进去,就再无机会爬出来了。而这不是她想要的。

把心理透,就知道如何快刀斩乱麻。

她上网联系了一个卖黄牛票的,花三倍的价格买了两张超级vip座。第二天开车赶回大理,走之前问霍燕要到霍星的住址,路上高速拥堵,下午四点才进市区。陈晚在楼下等了两个小时,等到了想见的人,却没等到想要的回应。

演唱会的时间在晚上七点。陈晚不顾医生的嘱咐,腰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她硬是洗了个全身澡,茉莉香氛的沐浴露用了两遍,出浴之前,她还用精油抹了遍身体。

够香,够净。

衣服倒没特意挑,白t恤打底,中性风的灰蓝外套,长发披肩,越简单越深刻。

她像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非生,即死。

城市另一边。

临近下班,卓炜收到赵琳发的照片,嗬的一声,拿给霍星,“这姑娘化了妆就是好看,看这嘴巴嘟的…”

卓炜模仿赵琳自拍照的表情,撅起嘴巴,手比剪刀状,捏细嗓子,“霍队长,你一定要来看人家比赛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