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这么差,不是给你填肚子,是补气色的。”

陈晚垂下眼眸,再抬起时,说:“妈,我有事跟您谈。”

章丽萍转身上楼,“明天说,今天太晚了。”

“才九点,不晚。”

陈晚的执意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追上楼,神色认真。

章丽萍眯眼,似警告,似探究,陈晚毫不怯懦,固执,坚持,不比她少。

半晌,终于松口,“上来吧。”

陈晚很少来章丽萍和陈劲国的卧室,装潢摆设全部按照女主人的喜好,怎么华丽怎么来。那盏水晶灯不比客厅的小,像个小太阳,耗尽气力闪闪发亮。

章丽萍坐在贵妃椅上,陈晚站在门口,把门关上。

一个在等,一个在准备。

像两张拉满的弓,只要松开一根手指,双箭齐发。

五分钟后,陈宅豪墅传出章丽萍尖锐的嘶吼。

这道痛心神醉的声音,让陈家的所有人都出窍。

陈亭亭从陈晚进门起就竖起耳朵听动静,这会子逮着借口飞奔而出。

陈劲国在书房喝养生茶,工序才进行到一半。

陈朝阳摘下耳机,从游戏世界里抽身而出,第一个冲进战场。

陈劲国看到陈晚先是一惊,“哟,小晚回来了。”

然后看到疾言厉色的妻子,皱起眉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章丽萍手指发抖,“想要户口本,做梦!”

陈劲国走到陈晚面前,“你拿户口本做什么?”

她平静地陈述,“去登记。结婚。”

“结婚?”陈劲国念叨半天,“结什么婚,跟谁结?”

陈晚说:“我男朋友。”

章丽萍两步走上前,披肩滑下半边也顾不得收拾,她眼里火山迸发,狂躁地说:“你疯了吗,陈晚,你是疯了吗?!那个警察是叫霍,霍——”

“霍星。”陈晚轻声补充。“妈,他叫霍星。”

“我管他叫什么,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没搞清楚你就做决定!”

在章丽萍近乎癫狂的状态面前,陈晚的冷静堪称极致。

她吐字清晰,慢悠悠道:“他是一名警察,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妈,我是认真的,他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

陈朝阳靠在墙壁上,听到这话低喊了一声,“靠啊,牛逼。”

陈晚的态度也激怒了陈劲国。

他起先还能沉住气,耐心劝解道:“小晚,既然你跟我们说,那就是在征求大人的意见。我和你妈一样,不同意。你还小,不了解人心险恶,不要受骗。”

“我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陈晚声音清,眼睛亮,像一个发光体,越黑暗的地方,越是亮堂。

“我只是在告诉你们我的决定。如果你们祝福,我会带他来家里让你们认识。”

“不准带!”

不准带?

陈晚依旧平静,“好。不带。妈,我就问你一句,户口本你给不给?”

“做梦!”

陈晚的眼神瞬间充满晦色,但很快变成落花流水,狠决重现。

两个女人之间的沉默,就是一把锋利的长刀,你来我往,互砍成伤。

章丽萍近乎哀求,语气软下来,“小晚,妈妈是为你好。你只是被蒙蔽了眼睛,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妈妈是过来人,一定不会害你。”

陈晚说:“我更不会害我自己。”

章丽萍极为不解,“宋明谦还不够好吗?”

“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好,我告诉你,宋明谦的确不够好。”

当人退无可退,就只能用最真实的自己去抵抗全世界。

掏心挖肺,出口成剑。

“我和宋明谦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对你我是这样说,对任何人我都会这样说。妈,这些年,你利用我在宋明谦身上捞得好处也够多了。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再做这种牺牲了。”

章丽萍扬手就是一耳光。

响亮的皮肉声震醒所有人。

陈晚捂着脸,先是麻木,然后火辣,从一个点扩散至一个面,再波及全身。

犹如火烧。

“养不熟的狗崽子。”章丽萍怒到极点,口不择言又或是真心实语。

陈晚的头发被打得凌乱,垂垂落在脸边,好像也在可怜那片红肿的皮肤,轻柔地遮盖,无声地支持。

陈晚移开手,让伤痕敞亮在灯光下。

她不觉耻辱,反是无上光荣。

天山雷鸣的前奏之后,下了一阵光明的骤雨,激斗着地面嚣张的烈焰。

陈晚一字一句地说:“户口本,给,还是不给。”

章丽萍冷笑,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像是嗜了血。

“不给。”

最后两个字,宣告今晚的结局。

所都没有得偿所愿,谁都负了一身伤。

陈晚再不看她一眼,淡定地来,从容地离开。

像个金刚女战士,虽败,犹荣。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仍将继续。

自上次撕破脸已经过去大半月,除了陈朝阳偶尔打电话让她充游戏点卡,陈家人没有谁再找过她。

糟心是糟心,但总的来说,陈晚觉得日子过的还不错。

还不错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来自霍星。

因为他每天都会保持联系,电话、微信、语音、视频。

让她知道,他在做着危险的任务,但好在每天平安。

两人像陷入初恋的毛头少年,一点点的甜,可以含好久。

直到有一天下班,她在家门口看到了宋明谦。

这几日艳阳高照,一到傍晚的时候,夕阳未落,高楼间隙里的太阳像是搅开的蛋黄,涂抹了整片西边的天。

洒下的余晖是给这个世界的恩赐。

这种恩赐笼罩在宋明谦身上,镀了一层发烫的光。

他的笑容,和光一样烫。

陈晚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又换车了啊?”

那辆白色轿跑像是一头伺机将动的猎豹,安静地待在主人身边。

宋明谦笑着说:“买着好玩。”

陈晚:“…”

宋明谦走到她面前,眯起眼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得出结论,“瘦了,憔悴了。”

陈晚笑,“想请我吃饭就直说。”

宋明谦负手环胸,“那你答应吗?”

陈晚说:“不去。”

宋明谦脸色微变,她眉毛高挑,“我请你。”

半小时后,宋明谦望着桌上两碗方便面无语。

陈晚递给他筷子,“将就点啊,我今天好累,不想出去。”

热气蒸腾着面香,满屋子都是红烧味。

宋明谦说:“你现在越活越粗了。”

陈晚低头吃面,“去高档餐厅吃饭就叫活的不粗?”

宋明谦一时无言。

陈晚用纸巾擦了擦嘴,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粗就粗吧,到哪儿都能生存,给一碗方便面就饿不死。”

宋明谦盯着她空了的碗,“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吃。”

陈晚嗯了声,“最近烧脑。”

她抬了抬下巴,“面还吃吗?”

宋明谦早就养刁了胃口,能动两筷子已经不容易了。

不用说出来,陈晚也看了出来。

她伸长手去端他的碗,“不吃就我吃了啊。”

宋明谦打掉她的手,“谁说我不吃。”

他把面条卷了两下。几口就吞完了。

陈晚看乐了,把纸巾递过去,“跟小孩一样。”

宋明谦面色温和,笑却不语。

陈晚去厨房洗碗,等洗完出来,宋明谦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眼睛闭着,五官的戾气还在。

她蹲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看着宋明谦。

脸是真耐看,就是眉间的两道褶,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按平。

宋明谦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薄毯。

“醒了?”

宋明谦揉了揉眉心,“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

宋明谦深呼气,整了整衣服,“睡过了,我晚上还有个应酬。”

陈晚随口一问,“这么晚还有应酬?”

“公司副总的生日。”他顿了顿,“一起去吗?”

“不了,我有点犯困。”

宋明谦点点头,掏出一张卡。

陈晚看着他。

“你和你妈的事我听说了。小晚,我不想评判你的做法是否合理,但我劝你,很多事情不是非得硬碰硬。”

最后一个字落音,陈晚“啪”的一声把开关按下。

灯亮了。

陈晚语调漫不经心,“我比你了解我妈,软不得,一软,就以为我怕。”她呵地一笑,“我怎么可能怕,宋明谦你说,从认识我的那天起,我怕过什么?”

沉默之后,宋明谦低沉地说:“没有。”

陈晚神采得意,“你记得吗,我回国后去师大上课,下半学期有个老师说我被富商包养,搞得全校皆知。”

宋明谦说:“记得,后来你把她堵在大礼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扇了她两个巴掌。”

陈晚声音冷了几度,“一巴掌是让她记住,说出的话可不是泼出的水,迟早有人收拾。一巴掌是告诉她,再有下次,我就往死里打。”

宋明谦低头笑,“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陈晚也笑,“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乱说了。所以你看,遇强则强,才是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

宋明谦突然问:“那个男人呢?你在这里拼死拼活,他在哪?”

“他知道我在哪就够了。”陈晚面容无邪,“我把过来的路给铺平,他只管大胆往前走,只要他来,就是意义。”

陈晚的眉梢眼角在荡舟,丝毫没有对风尘的厌倦。

她清澈又勇敢,宋明谦拿不出任何语言去诬毁她的真诚。

“陈晚,如果最后又是一个烂摊子呢?”

“他不会给我这个结局。”

陈晚声轻,音重。

“宋明谦,你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赌什么?”

陈晚望着他,“赌你看女人的眼光,赌你这些年的真心,是否所托非人。”

赌你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是不是真得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赢了,你也就赢了。

宋明谦低下头,心在狂动,眼底有液体沸腾。

他不敢抬头,怕眼睛泄秘,怕陈晚看出——

即使你孤注一掷的结局依旧是个烂摊子,我仍然愿意帮你收拾,用男人能给的全部,护你一世周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