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公安部打击贩卖人口罪行实在狠厉,周丙蛰伏低调,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现在。

秦所长简明扼要说了一气,最后也传达了上级指示。

命令的内容他只用一句话告知——

“你们准备一下,老规矩。尤其是你,霍星,归队后千万小心。”

从办公室出来后,卓炜就拉住他。

“霍队,不然你跟上头申请下吧,别接这活了。周丙这回来摆明了是对你。”

霍星终于把刚才一直没抽的烟给点燃了。

烟雾刺眼,他半睁半闭。

“下个月就要摆酒了,别耽误。”

说起这个,霍星的心切切实实地拧巴了一下。

叫他半天没声,卓炜又劝道:“不然,你留在大理,济通换我去。”

霍星想都没想就拒绝。

“不行。”

卓炜啧了一声,“怎么就不行了,留大理总比去周丙地盘现真身的好。”

霍星深吸了两口烟,鼻间散出薄薄的雾。

他语气如常,但言辞间到底多了一分动摇。

“陈晚在这,我留着才不安全。”

卓炜瞬间明白了,“你是怕…”

“对。”霍星声音淡,“如果周丙的目标依旧是我,那么,我不在,她才真正安全。”

卓炜神色复杂,但还是嘿嘿两声缓解气氛。

“这成了家,想事情就是不一样。”他问霍星,“有老婆是什么感觉?”

霍星低头点烟,烟雾腾升的时候,他只说了一个字:

“怕。”

卓炜一时语噎,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半夜就得走,还是老地方。”

陈晚的反应比霍星想象中要平静。

至少,在说完这件事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霍星没将之前的恩怨说给她听,只说要出任务。

陈晚的沉默仅仅几秒,说:“走得有点急。”

霍星说:“经常这样,赶过去还得小半天。”

“经常?”陈晚看着他。

霍星眸色很黑,最后垂下去,嗯了声。

“这样啊。”陈晚语气微怅,“他们有枪吗?”

“枪法没我好。”

陈晚抬起头,“下个月你能回来吗?”

一刹那,万千思绪从八方涌动而来,聚在他胸口像一块大石头。

把心塞得很满,也把肉刮得生疼。

霍星看着陈晚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是小心翼翼的等待。

这种眼神在陈晚身上极少出现,脆弱,被动,将自己全然放置在弱势一方。

这也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想迫不及待地给出交待。

霍星掷地有声,说:“回!”

陈晚笑了,摸了摸他的脸,“那我就等。”

霍星心情也放松了些,握住她的手放嘴边亲,“没关系的陈晚,顶多半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所里发喜帖。”

陈晚没答应,只说:“先回来,以后的事再说。”

十分钟结束谈话,这一天的生活照旧如常。

霍星做饭,依旧给她做了菌子火锅,还蒸了条鲫鱼,把刺给弄了,装了小饭碗的鱼肉。

陈晚很给面子地吃了干净,饭后,霍星去卧室,陈晚在客厅。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是在收拾行李。

半小时后,霍星也坐了过来,把她揽在怀里。

客厅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壁灯,光线比电视机的屏幕还暗。

霍星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肩膀,一路往下,胸,腰,最后撩开衣摆伸进去。

她的身体温热,滑且软,霍星边摸边往她脸上胡乱地亲,急切,放纵。

陈晚跟条泥鳅的似的挣开了。

她看着霍星,要笑不笑,“想要啊?”

“想。”

“不给。”

霍星:“…”

陈晚神色漫不经心,“回来再给。”

霍星先是静默,随后哑声一笑。

陈晚看着电视,不看他,“真想我,就早点回。”

这一晚,他们睡得早,霍星从背后抱住她,如同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她听他的如雷心跳,他感受她的呼吸绵长。

陈晚渐渐熟睡,霍星眯了一会就睁开眼。

凌晨一点,他换好黑色制服,提着简单的行李,踏入凉风中。

楼下等了一分钟,硬气的越野车准时出现,那是特种兵作战的专用车辆。

霍星走后的第二天,卓炜找上门来,陈晚正在洗衣服,满手的肥皂泡。

他没进门,只是给了她一个文件袋。“这是霍队半个月前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他一出任务,我就只能拿给你了。”

陈晚迟疑,打开一看,皱眉。

是一张许可证。

卓炜解释:“霍队找了工商两层的关系,给你办了这个,以后,你可以去古城外面那条街上摆个摊卖画了。”

陈晚喃喃自语,“半个月前?”

那就是她被城管抓的那一次。那次之后,霍星就立刻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卓炜应声,“对。霍队人缘好,找门路也方便,只要符合规章制度,一切都好说。这些资料你再看一下,随时可以过去。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陈晚点头,“谢谢。”

卓炜嗨了一声,“这有啥,霍队不在,做兄弟的自然要多照顾。”

下午三点的阳光酣畅温柔,毫不吝啬地将房间塞满。陈晚坐在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那些公文,很多专业用语她并不懂,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心意这么厚,够她看一生了。

第二天,陈晚带着画具就去实地演练,她把地方依旧选在那位年轻摊主的对面。

小年轻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又来啦?”

陈晚得意极了,“我有证的。”

“嗬!厉害啊,这条街摊位有限的。”

“当然厉害。”陈晚的眉眼五光十色,说:“我男人搞定的。”

小年轻竖起大拇指,上身趴在摊子上,热情道:“那成啊,以后咱俩就是邻居了,多照顾多发财。”

陈晚抱拳,“多谢前辈。”

心情一顺,运气跟着顺起来。

她赚快钱,只画快速素描,十来分钟一个客人,几乎就没间断过。

来大理玩的有挺多年轻人,多少带着些情怀,陈晚很应景,专门穿些文艺范的长裙,要么是纯白一身,要么是棉布碎花,头发散在肩后,漂漂亮亮地握着画笔往那一站,本身就是道好风景。

她画画的时候,围观的旅客特别多,直到第三天,陈晚注意到一个人。

他总是最后一个走,连着三天,次次如此。

正因这样,陈晚才在日流如水的各色人物里记住了他,而且每一次,他都是一身黑衣黑裤,材质面料都上档次,在五十左右的同辈男人中,算得上是出色。

两个人间的沉默,也是由陈晚打破。

她试探地问:“叔叔,要不我给你画一张?”

夕阳已经红遍半边天,日落西山,将陈晚的白色长裙染成了浅橘。

那个男人背着光,表情肃穆疏冷,身后的世界有颜色,他的存在,却硬生生地将光彩压了下去,不为所动。

就在陈晚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一个字。

“好。”

陈晚反倒有些局促,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把收到一半的画具又给拿了出来,纸往画架上铺平,动手勾起了线条。

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刚才的画面太让人深刻。

陈晚从小到大见,在陈家,在宋明谦身边,见到过很多精英男女,她很少记住某个人——

大概是夕阳太美。

很快,陈晚将画递给他。

那人接过来,拇指和食指夹着,动作很慢,看东西的时候,也只是眼神稍稍下移,整个人依旧站得笔直。

陈晚注意到,他戴了一副黑色皮手套。

十一月的大理,虽凉意四起,但手套也实在不是这个季节所有。

男人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陈晚挑挑眉,收东西准备走人。

“多少钱?”

声沉如钟,陈晚意外地抬起头。

男人看着她,掏出钱夹,递过来一张五十。

陈晚接着,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自从有了这次交流,陈晚发现,他每天都来,而且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等到客人都散去,一天到了尾声,他会主动放一张五十元在陈晚的招财猫里。陈晚也很自觉地给他画人像。

有时候是站立不动的,有时候是给钱弯腰的那个姿势,有时候,干脆就是一张侧脸。

陈晚边画边问:“您是来旅游的?”

他说:“是。”

陈晚头也不抬,“您不是。”她弯嘴笑,“来旅游的人,脸上都有股生味,你身上没有。”

他说话总算多了几个字,“你怎么知道?”

“最好的风景,不是到处跑才能看到,而是要静下来,您要像我一样在这站几天,一定也能体会到。”

他没再说话,盯住她的手,目光跟着笔移动。

很久之后,他突然开口,“你也不是这里的人。”

声音厚重饱满,力透岁月,让人恍然。

陈晚嗯了声,“我是上海人。”

“也不是。”

陈晚笔尖一顿,侧过头。

男人的脸保养得很好,面无表情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任何时间留下的皱纹。

他也看着陈晚,却不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一次意外。

陈晚开车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车给追尾了,她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又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别克。三车追尾,车尾受损最为严重,她被夹在中间,脑门砸在方向盘上,肿起一个很大的包。疼得她十分钟都没缓过来。

后来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赶过来处理,吵吵闹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谁都不认责。陈晚听不懂本地话,脑袋又疼得厉害,蹲在路边也懒得再说话。

交警建议她找个信得过的人到这帮着处理,自己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除了霍星,她就只认识卓炜,打过去,关机。

那个男人什么时候出现的,陈晚没注意,等发现的时候,就见他从一辆黑色的奔驰上下来,由远及近,与夜幕初临的街头融为一色。

后来,陈晚被他送去医院,他留了个人在现场替她办事。

到了医院,检查还没做完,他就告诉陈晚,事情都办妥了。

这等高效率的办事风格,陈晚只见过一个。

她不是不起疑,直接问出口,“您是否认识宋明谦?”

他似乎在过滤这个名字。不等他回答,陈晚从他的表情已经得出判断。

不认识。

出于礼貌,陈晚说要请他吃饭。

晚上八点多,就在医院边上的小茶楼,挑了个临江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陈晚算是个开朗的女人,但在他面前,似乎沉默更多。

她问:“我怎么称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