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姬川装逼之余不忘正事,他往沙发上一靠,抬手冲她点了点,“我看了展览,你策划得非常出色。你知道,我也在做一些艺术投资和赞助,不妨开门见山地说,你很符合我的投资标准。”

简单地总结一下姬川的话,就是“小姐姐看上你了,pick一下。”

黎夜光作为策展人,对于一切艺术赞助都来者不拒,毕竟从古至今,艺术活动与赞助人之间就有无法割裂的关系,尤其她想要成为独立策展人,更是离不开赞助人的投资。

“能得到姬先生的认可,也算是展览成功的一部分了。其实这次展览结束后,我确实有离开c博的打算。”

“哦?”姬川挑了下眉梢,“那看来我们合作的机会很大啊。”

“姬先生既然买下了艺源美术馆,又来找我,是想做展览吗?”黎夜光直接问。

姬川点了点头,“没错,我想请一位优秀的策展人,来负责艺源美术馆今后的一切展览。”

黎夜光飞快地在大脑里算了一笔账,壁画展的成功足以让她得到一笔丰厚的投资,开设自己的策展公司。但离开c博,她此后策划艺术活动都需要另寻场地,如果可以和艺源美术馆达成合作,倒不失为一个双赢的好计划。

“负责一切展览……是说艺源美术馆的展览都由我说了算吗?”

姬川稍稍有些震惊,“我给你投资,难道还要听你的吗?”

黎夜光明白了,姬川以为艺术投资就是买东西,谁付钱谁说了算。不过八卦村的行事风格她也略有耳闻,眼前的姬川就是标准的人傻钱多,地主家的傻儿子呗!

“您可能没明白,我离开c博不是换一家博物馆或者美术馆工作,而是要做独立策展人,不受制于任何艺术机构,双方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我负责策划展览,赞助人投资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和认可,我也会通过展览让你们得到相应的宣传和利益回报。”

姬川微微蹙眉,原来投资艺术和买楼不一样啊,出了钱还得听别人的。“可我不喜欢那种寡淡的展览,要是你做的展览我不满意怎么办?”

黎夜光微微耸了下肩,审美是一件主观又个人的事,即便她做过那么多成功的展览,也无法保证符合所有人的喜好。

姬川也许对艺术圈还很陌生,但他最大的底气就是钱多!

“我可以不干预你选择哪个艺术家或者哪些展品,只要求展览的风格和壁画展一样,或者是我能接受的就行。而我一个人就可以给你全部的投资,你不需要再去找其他赞助人了。”

相较于丰厚的条件,姬川的要求并不苛刻,黎夜光也很清楚,拥有一个长期固定的赞助人,远远比依靠几个赞助人共同投资更加可靠,再加上姬川还拥有艺源美术馆,只要答应他,不但成功唾手可得,今后的道路也会畅通无比。

可黎夜光这么多年拼命努力,想要成为独立策展人,为的就是策划一场她酝酿多年的展览。她可以肯定,那个展览并不符合姬川的审美。

而她势在必行。

“姬先生。”黎夜光歉意地说,“我很感谢您对我的欣赏,但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

姬川显然没想到还有钱搞不定的事,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黎组长应该是个识时务的明白人啊,而且——

“你确定?”

“你是不知道八卦村吗?”

“我可是全村的骄傲!”

姬川无法相信,自己这个伯乐,好不容易看上的千里马,竟然会被拒绝。他这么有格调、有品位,还不够诱惑?

黎夜光追名逐利不假,她也不是余白,有什么清高的志向,只是她很清楚,以壁画展的效果,她并非只有靠姬川才能获得投资,所以自然没必要改变原定计划。

锦上添花的事,总是不如雪中送炭那么紧迫。

不过,混久了社会,她也知道做人做事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所以她笑了一下,“最近展览的事太忙,之后咱们再谈,我也再考虑考虑。”

送走了姬川,阿珂连忙来吐槽,“逼王真可怕,还是咱们余大师随和。”

黎夜光笑道:“怎么着,你还真想给他做徒弟啊,小洗?”

“不不不……”回想起被洗泥巴支配的恐惧,阿珂宁愿给逼王泡茶!

“今天展厅情况如何?”黎夜光端起没喝的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说了好一会话,嗓子都干了。

“那当然是人山人海!”阿珂颇为骄傲地说,“黎组策划的展览,哪有冷场的呢!”

“玻璃房那边呢?”

黎夜光问到第二句时,身为助理的阿珂就察觉出不对劲了,以往展览时黎组都是亲自到现场视察,还会对不同展品前停留的观众人数做统计,可她这两天连续跑外勤不说,今天回到博物馆,就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还一而再地问自己情况,却不去近在咫尺的展厅,这很反常啊!

“黎组……”阿珂犹豫了一下问“难道你又和余大师吵架了吗?”

她还记得上一次黎组和余大师吵架,自己和余大师解释了很久,他才明白黎组的艰难处境,可后来问题不是解决了吗?现在展览效果又这么好,他们没有吵架的理由啊。

“咳咳……谁说我们吵架了?”黎夜光一口茶水喷出来,胡乱地拿纸巾擦衣服。

阿珂见她动作慌乱,更加笃定了,“要不是吵架了,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展厅?”

“……”黎夜光一时语塞。

对啊,她为什么自己不去展厅呢?还不是因为余白在那里么。她最近早出晚归往外跑,为的就是不敢见他。

无论是那天的吻,还是高茜的话,都让她思绪混乱。

因为她对一个不应该有关系的人心动了,这可比姬川开出的条件纠结多了,因为除了理性分析外,她还得克服内心的情感。

为什么让她心动的人偏偏是余白呢?

阿珂都发现黎夜光刻意回避余白,余白自己当然也发现了。

倒不是因为没人带他去吃好吃的,而是他觉得接吻后的两个人应该关系更进一步啊,毕竟在余白看来,第一次接吻约等于订婚,第二次接吻就约等于结婚了啊!怎么反倒变疏远了呢。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吗?

前两天他还可以将此解释为她忙,可刚才高茜清清楚楚地和姬川说,黎夜光就在楼上办公室,她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呢?

回想起每天早上一个人默默吃完十个肉包子,余白有一点寂寞难过,所以等到五点闭馆后,他也没回家,就坐在空荡荡的展厅等黎夜光。

刘哥和三个徒弟本来要走,但看余队一个人孤孤单单、很是可怜,所以决定一起留下来。

“以余队的胃口,这会早就饿了,不去吃饭肯定是和夜光姐约好了吃大餐。”小注分析得有理有据,“咱们可不能走!”

“就是就是。”小滚连声附和,“余队中午只吃了三份便当,肯定是留着肚子呢!”

小除老实又善良,小声问:“那我要不要去通知小挖和小洗她们,有好吃的应该人人有份。”

刘哥拍拍小除的肩膀,很是赞许,“像你这样离娶媳妇就不远了,咱们余队,啧啧……不行啊。”

于是小除去叫了阿珂,阿珂又告诉了小白,小白又喊了唐生,这么一串叫下来,壁画组全员都到齐了,就连路过的高茜探头看见展厅一角都是人,也凑热闹地跟了进来。

此刻的余白又饿又迷茫,根本没发现自己身后聚集了这么多人,他单手托腮盯着眼前一幅《降魔变》的壁画沉思,一会换左手,一会换右手,素来天真的眉眼此刻满是愁容。

阿珂戳了小除一下,悄声问:“余大师在想什么呢?”

小除掩嘴小声回答:“他肯定在想,晚上是吃肉呢还是吃鱼,是吃饭呢还是吃面?”

到了下班时间,黎夜光整理好东西,打算叫阿珂更改一下明天的日程,却发现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虽说下班时间到了,但开展这么忙,难道大家连加班的自觉都没有?

等她从三楼走下来,才发现本该关闭的展厅里还隐隐亮着灯,保卫科这是要作死啊!

黎夜光一把将半掩的大门推开,就看见坐在长凳上双手托腮的余白。

因为展品中不少壁画绘有朱砂,为了防止变色,布展时没有采用强光射灯,而选择了柔和的暖光。此刻展厅的主照明已经关闭,只有展品前亮着一束暖色的光柱,余白就坐在微光前,昏暗间只有他的双眼黑白分明,静静地凝视着她。

黎夜光只觉得心头一颤,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为什么是余白呢?

那个无解的问题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游走的瞬间就看见展厅角落里乌压压的一群人……

黑灯瞎火的他们都凑在这里干嘛?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十之八九和余白有关,黎夜光压住心里的情绪,淡淡地问“罪魁祸首”:“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余白很老实地回答。

生怕被其他人听到这般暧昧的对话,黎夜光只好走近,俯身压低声音问:“你从博物馆回家的路也不认识吗?”

余白摇头,“认识,但我感觉你好像在躲我。”

黎夜光心里一咯噔,难道她表现得这么明显,连余白这么单纯的人都发现了?

“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他仰头看她,干净的眼瞳蒙着一丝迷茫。

“没有啊。”她蹙眉反问了一句,“难道你干了什么坏事?”

“我有。”余白突然说道。

“什么?”

余白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她,然后诚挚地大声道歉:“我不应该在海盗船上直接亲你,我应该先问你可不可以亲的!”

“……”

黎夜光清晰地听见乌压压的人群集体发出一声长长的“噫——”

最后还是刘哥的惨叫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天呐!我的赌注!又赔了!”

第二十七章 你的白色

part27

有用的人把一切变为价值,无用的人把食物变成化肥。

——《夜光夜话》

余白没想到自己道个歉竟然会被那么多人听到,而且他发现自己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黎夜光的脸都黑了。

高茜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用手点了点黎夜光,一脸“你完蛋了”的表情。

其他组员离开时都紧紧握住黎夜光的手,诚挚祝福,“黎组,恭喜脱单!”

他们每说一句,黎夜光的脸就加黑一分,等到人全部走光,她的脸已经恐怖到余白看一眼就能跪下的程度。

“那个……”余白颤颤巍巍地说,“我不知道他们都在这里……”

“那你知道什么呢?”黎夜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知道你不理我了。”他小声重申了一句,“要不是你不理我,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也就不会道歉了……”

“原来还是我的错啊!”

余白扁扁嘴,很可怜地问:“我还能被原谅吗?”

第一次接吻是订婚,第二次接吻是结婚,那结婚后又犯错,怕不是要离婚了吧?

黎夜光是很生气,可看到余白的模样,她的气又实在无的放矢。

余白见她低头不说话,为了看清她的表情,他弯下腰,把自己的脸从下往上伸到她眼前,小心翼翼地说:“喜欢你的事,是不能被别人知道吗?”

他的动作太过滑稽,原本就哭笑不得的黎夜光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

一见她笑,余白立刻觉得自己有了生还的希望,“你没有在生气啊。”

“你还会怕我生气?”黎夜光收起笑,板着脸问他。

余白连连点头,“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心啊。”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亮,她的心底突然泛起一阵不安、甚至是怅然若失,“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不在乎我是否生气、是否开心了?”

余白不解地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很多事都会变的。”黎夜光长吁一口气,“喜欢和关心,也只是暂时性的一种情感罢了。”

余白不知道黎夜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觉得问得没头没脑,索性去关展厅最后几盏灯,“算了,你只会修壁画,哪懂这些呢。”

余白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只会修壁画”的他突然指向那幅《降魔变》给她看,“我懂啊,因为除了感情外,颜色也是会变的。你看这幅壁画上的朱砂,原本是红色,但经过光照慢慢变黑,时间久了,当初鲜亮的色彩就不复存在了。”

朱砂不耐光,这一点黎夜光也知道,要不也不会在布展时严格把控光照强度了。

他又指向壁画中用以涂抹身体和面容的白色部分,“用作白色颜料的白垩和蛤粉却一千年也不会变色,但要是为了调配出肤色在白色中混入铅丹,哪怕只有一点点,画上去没多久就会氧化成棕黑色。”

“所以,越简单越纯粹的东西,越不容易变。一开始是白色,就永远都是白色。”他有些自豪地笑着说,“我喜欢你,就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

“可我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纯粹。”黎夜光望着他干净的笑容,苦涩地牵起嘴角,“喜欢我,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但你是唯一上山找我的人啊。”余白眨了眨透亮的双眼,“很多人都找我修壁画,可是他们要么等我下山,要么去找我爷爷,你却是第一个亲自上山找我的人。”

他不会忘记在山间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刻,那是余白见过最好看的色彩。而他不同,他纯粹得就像白色颜料,亦或是画面中的留白,很容易被人忽略,被色彩所掩盖,但他并不在意。

“夜光,我愿意做你的白色。”

为什么让她心动的人偏偏是余白呢?这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在此刻迎刃而解,如果不是这样干净的余白,谁还能打动她的心呢?

她唯利是图,他就偏偏无欲无求。

她不相信感情,他就偏偏捧出真心给她看。

即便是最冷静、最淡然的人,也免不了对爱情怀有天然的憧憬。

而她,也不例外。

她浅浅地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像山间清亮的月牙,“恩,我知道了。”

现在的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也喜欢你啊。

你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不,其实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我啊,偏不告诉你。

第二天一早,余白如愿以偿,终于不用一个人吃包子了。

黎夜光虽然还不能决定是否要抛下过去,完全接受余白,但她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无论她能不能忘记过去,无论他们适不适合,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喜欢这只小土狗了。

喜欢他的老实淳朴,也喜欢他的精湛技艺,就连他大口吃饭的模样,都很可爱。

“包子好吃吗?”黎夜光捧着脸美滋滋地看着他。

余白一边吃一边点头,“其实我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的,在山上的时候没办法,下山了我一定不要自己吃饭了!”

不知道为什么,黎夜光偏就喜欢逗他,“那很简单啊,你下次在餐桌上放一面镜子,这样就不是一个人吃饭了。”

“……”余白眯起双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问,“你小时候就这样有点坏吗?”

“小时候?”她歪头想了一下,“我可听话了,又乖成绩又好。”

余白无法想象很乖的黎夜光是什么样子,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那你是小时候就想做策展人吗?”

策展人?黎夜光笑了,小时候她连策展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有一些非常渴望被很多人看到的东西,一直一直怀着盼望。长大后她才知道,将珍藏的东西展示给别人看,叫展览,而决定展览内容的人,就是独立策展人。

如果想要被更多人看到,就必须先成功,因为只有站在山巅之上,才有资格被人注视。

黎夜光把最后一个包子也夹进他碗里,调侃了一句:“那你呢,从小就立志修复壁画?”

因为是修复世家,所以余白从有记忆起,就开始接触壁画修复,会拿笔的时候就开始握毛笔,会写字的时候就开始学勾线,壁画修复可以说是他二十七年人生里坚持最久的一件事,而且也是他要继续做一辈子的事。

但他拿起包子,却摇了摇头,“我小时候的志向不是修复壁画。”

“那是什么?”黎夜光好奇地问,她实在看不出像余白这样为了修复壁画能在山里待七年的人,还能有什么别的志向。

余白抿嘴静默了一会,然后看着她憨憨地一笑,“是买一块地。”

“???”

“对你死心塌地。”

“!”黎夜光抬手就拿筷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把手机给我!我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app都卸载了!”

余白一口用嘴叼住包子,双手死死攥着手机不松手,含糊不清地说:“唔……木有乱七八抄的啊泼泼……”

“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