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故意,一蹦一跳下楼的时候,正在喝茶的明放呛了一大口水,就连让也差点没认出她来。

Samir和雅丽相视一笑,眼里有成功的喜悦。

牧站在楼梯口,还是不务正业的笑着,咳嗽了一声,“让,不是送她去念大学吗?干吗打扮得未成年,看着跟天放闺女似的,这也装得太嫩了吧。”

不自在的停下步子,中规中矩的走下楼梯,临到底,瞪了牧一眼。连清纯这样的好词都不知道,装扮是一回事儿,由内而外的自然气质是另一回!

走到大家中间,发现角落的Itzhak也不一样了。刮了胡子,随意的背着个双肩背,似乎等了很久,一脸不耐烦,“走不走,看看几点了!”

一句话把大家点醒,忙着就拥出门了,好像真有些送孩子第一次上学的架势。

小院门口停着挎斗摩托,Itzhak戴上头盔,拍拍大腿,Samir跟着坐上去抱紧,一脚油门俩人就没影了,庄非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

回头,铁门已经关上了,只剩下孔融站在那儿,阳光就照在他身上。一身驼色衣衫显得持重老练,再低头看看自己装嫩的结果。

不好!这样非常不好,好像爸爸送她上学似的!

可他还没示意呢,已经乖乖走过去在车边等着了。谁送也不如他送,早说好了的,心里其实挺高兴的,不想表现出来,要低调。

坐进车里,等着他发动车子,低头玩着书包拉链。临睡时已经整理了好几次,平时丢三落四的,今天可万万不行,代表国家学习日语,责任重大啊。

“学生证带了吗?”

“带了!”

“介绍信呢?”

“带了!”

“课本…”

“带了带了!”

“手机?”

“带了!”

“我的电话呢?”

得意的笑僵在脸上,对啊,一起工作这些日子,还不知道他电话呢,昨天在耶路撒冷写在纸上,因为欣赏他的笔迹太忘我,今早忘在被窝里了。

“…”

因为第一天上学就不说她了,发动车子的时候,前前后后重复了好几次,盯着她在手机里存好。

开出了熟悉的街巷,靠在窗边欣赏着街景,他还嘱咐安全、自然、镇定之类的话,听着让人发困。最近因为他,失眠已经成了常事,所以没开出多远她就打起了小盹。

“庄…非…庄非…庄非!”

“嗯…”眯着眼看他,今天很帅,就是有点像家长,不好,只喜欢孔融哥哥,不喜欢孔融叔叔。

“庄非!”

“恩!”一个小激灵,醒了,坐正身子。

“困了?”

“一点点。”

“昨晚不是很早就睡了吗?”

“有点紧张,失眠了。”小谎言,但愿不会被发现。

“没事儿,马上就不困了。”他笑了笑,板正方向盘,一脚加重了油门!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大学门口,外国没有家长送孩子上大学,可没办法,她的情况比较特殊。

扎在他肩上等着晕眩褪去,头上的羊毛卷因奔驰的一路飞啊飞的,松散凌乱,小卡子也掉了,挂在脑门上。

体验过当初朝纲的飞车,这次更是险象环生。她是爸爸妈妈天地诸神都喊遍了,抱到他的胳膊才安静下来。

悲愤欲绝,赖了好久都不起来,都快吐了。

抚摸着满头可爱的发卷,把荡来荡去的卡子摘下来。估计胳膊会被她抱出瘀伤,真够用力的。生气了?应该不会,只是害怕了。

低头看她把脸藏着,也不说话,那样依赖的抱着,真像第一次上学不愿离开爸爸妈妈的小女孩,有点不舍得叫她。

“起来吧,该去了,第一节课都开始了。”

三四秒之后,才有了些微动静,随着身子,腕上的小铃铛一响一响的。悻悻的准备打车门,还不忘交待一句,“迟到不是我的错!”

拉住书包带,下车的身子一滞,差点载回他怀里。

“什么不用做,只做自己就行了。”他相信她。

“我上学不迟到!”

“我知道,给!”

手被抓着,塞进小卡子,又不马上放开,暖了一小会儿。

这才注意,忘了带手套了。

背后,他的声音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不禁回头。

“第一天,就得迟到!”

是的,东亚系全体大会上,一个亚洲女孩迟迟进场,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头发很乱还在整理衣服,很年轻也很可爱。

…匪作战迟到了,空警故意的,整个东亚部队都知道了,被首长狠批。下任务的时候,警车在等匪。

还有,空警开车技术特好,匪都晕车了。晚上战友帮忙做作业,那小匪不留胡子很帅!

今天的CS战况,快评论一下,等你哈。

PS又又,你知道谁是匪,谁是空警吧?!

发送。

接受。

卧室里,非非睡了。

办公室里,让笑了。

作好学生很难,作一个任务在身的好学生就更难了。上课总是难专心,心里老有事情。熟悉环境的同时,总要考虑那个任务。

上学的日子,因为是学习新的语言,并不闲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到她,碰到了又该做和反应,紧紧缠上去吗?

早晨自己步行上学,晚上或午后偶尔坐一下公车。Samir的笑脸总是不期而遇,坐在Itzhak的摩托后,紧紧抱着他的腰,一瞬从身边掠过。就这样,两个星期了。

没见过让,更没见到神秘的Bluma。

有些焦虑,图书馆、餐厅、宿舍,没事就去走走。真希望他能出现,点播一下。可最近似乎忙起来,好多天甚至一面都没见到。

下午没课,图书馆没目标,索性去了服务中心。路过一层的邮局、洗衣店、银行,下意识看了看,失望的上了二楼。

咖啡厅和茶座旁边是三明治吧,老板约旦人,口味不错,店后露台有三四张桌椅对着校园,因为是外卖店,比别处安静。

和老板伙计打了招呼,要了一客三明治,坐到了露台角落的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给又又写了封邮件。

喝着特制的浓茶,看着校园风景,托腮发呆。草坪绿了,很多学生穿起夏装,为数不多的阿拉伯学生依然围着头巾匆匆而过。孔融干吗去了,什么时候才能来?铅笔在手上转啊转,想不出下一步该做什么。

服务员收走了盘子,给茶里续了水。视线抽回来,打开日语课本,艰难的看了两眼。荼毒心灵啊,这样的学习。

柜台方向传来了歌声,因为旋律熟悉,也是自己最喜欢的,跟着哼了起来,有几句歌词记不清楚了。

“人已经去世了,还喜欢她的歌吗?”女人的声音,英文,从一个角落传来,人坐在一棵盆景后面,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

被吓了一下,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看着盆景后有动静,黑色的裙摆飘逸,绕过盆景走了出来。

“你也喜欢Ofra?”

“她怎么会去世…”顺着衣裙移动,视线落在她面容上,一愣。黑色的忧郁悲伤,年轻的脸上,有超出年龄的人生痕迹。

虽然在哭墙只看了几眼,但照片里那张脸孔死死印在脑海里。绝对错不了,Bluma,那个失去兄长和未婚夫的女孩,手里抱着一本圣经,真真实实站到了自己面前。

“Haza去年就去世了,因为艾滋病,很突然。”并没有征得同意,她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放开手里的日语课本,有些紧张,他叮嘱那么多次镇定自然,可真见到本人还是难以装作心平气和。

“她…死了?”

Bluma闭上眼睛,并不回答,一手握着胸前的缀饰。轻轻的希伯来语,像是一首诗,那是刚刚的歌,已经模糊的歌词从她嘴里飘出来,声音低沉而美丽。

山林的气息美酒般清爽,钟声和松柏的芳香在风尘中弥荡沉睡的树丛和石垣,还有那横亘的城墙,把这孤独的城市送入梦乡我们坐在干涸的水井旁,眼看着喧闹的市集渐渐空旷再没有人登上老城的圣殿山,拜倒在神圣的哭墙旁风在石缝间吼叫得无比疯狂再没有人沿着杰里科的小道,去观赏死海的波浪今天我为你幸福地歌唱,时代也向你颁发最高的奖赏你最卑微的诗人也比我伟大,你最年幼的儿子都比我强壮你的名字在我的唇边上,就像天使的吻一样我怎么能够忘记你呢,耶路撒冷你这黄金之城是多么荣光黄金之城,青铜之城耶路撒冷,到处充满光芒我用我的琴声,永远为你歌唱不知什么时候随着她一起背诵,在悠长的末句中,一起停下来。这样的诗,即使没有音乐,也包含了太多的回忆。看着露台外的广阔校园,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能记住《金黄耶路撒冷》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东方人。”

垂头望着她的黑色衣裙,仍有些局促。“也记不清了,还是为了考试才记住的,不过背下来才觉得真的很美。”说实话,觉得勇敢起来,调回目光,观察对面的女孩。

“是啊,我一直希望《金黄的耶鲁撒冷》可以作国歌,歌词里有太多辉煌的过去。”

“国歌不是《希望之歌》吗?”

“对,是希望之歌。只要我们心中,还藏着犹太人的灵魂;朝着东方的眼睛,还注视着锡安山顶…”简短几句,她诵读了《希望之歌》,手里的圣经抱得很紧。

“这么听,你的声音真像Ofra Haza!”

似乎被她这样的话逗笑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可惜,她不在了。几年前在特拉维夫,我还听过她唱歌呢。”

“是吗?”像个追星的小女孩,热烈的追问起来。

于是一问一答,用希伯来语慢慢交流,比想像亲近自然。她的声音低沉柔软,讲到Ofra的歌,她的生活和最后的岁月。听的也很认真,不时跟着叹气摇头。

“她不在了,但是音乐永远留下来了,不用太伤感,我们已经习惯了。”

听她这么说,反而难过了,匆匆四十年的人生,千年的耶路撒冷,都有化不开的忧伤。“希望她还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啊。”

Bluma的微笑隐去,慢慢起身,黑衣胸前的缀饰轻轻摇摆,不是一个十字架。

“很高兴认识,我…该走了。”

不知该不该握手,不舍这样的机会溜走,“我也很高兴,我是…Zusa…”

没有告别,转身离开露台前,Bluma低沉的声音传来,“记住了!”

下午饭店里生意并不忙,天放和明放正在一楼下棋,就听见大门被粗鲁的撞开,有个小疯子冲进来,书包扔在桌上,咚咚咚往二楼跑,没一会儿又跑下来。

“天放…叔叔,参赞在吗?”呼哧带喘的,插着腰跑到桌边,脸上带着急切的喜悦。

彼此对视了一眼,天放指了指楼上。

“三楼。”明放有些不放心的起身,上学两个星期了,每天都踏实进出没见过她这样,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谢!”不管不顾的往楼上跑,步子特乱。路上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总是占线,这么重大的消息等不及晚上,跟着Bluma下楼就往饭店跑。

三楼他的房门虚掩着,连敲门的礼貌都顾不上,推门就进去。

正在电话里和大哥谈休假全家聚会的事,门猛然开了,看她满脸笑容的跑进来,奔到身边比口型,两只手挥来舞去,又蹦又跳,不知怎么了。

“哥,晚上我再打给你,有些事先挂了。”电话还没放好,那丫头就冲过来,好像逮到犯人的警官,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参赞,我见到Bluma了!服务中心…穿着黑裙子…她坐我对面…躲在盆景后面…”激动过头,有些语无伦次,让没听太明白,扶着她到沙发边坐下。

刚刚就听见咚咚的上楼声,没想到是她。看她跑得太急,脸蛋越爱越红,汗孜孜的鼻尖,小发卷挡住了眼睛,摇着脑袋没完没了的中文、英文希伯来文。

“慢慢说,不着急。”疼爱的抚开额前的发,递上杯子让她喝口水。好些天没见了,偶尔从牧和Itzhak那里听些消息。

看她抱着杯子,咕咕噜噜的声音,渴成这样。见她在旁边的喜悦,甚至超过Bluma的消息。

每天早晨她还没起床已经外出,晚上回来她的房间已经熄灯。逾越节要到了,使馆很多事情要照应,本来说好去当助教也耽搁了,不知道那样的承诺还能不能兑现。

放下杯子,擦擦嘴,一脸认真。“在服务中心的三明治吧看见她了,约旦人开的那家有个露台,我去吃饭,她也在那儿。”

“说什么了吗?”

“当然!还聊天了呢!”马上起身,回想着见面的情景,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起来,Bluma说过的每一句,每个表情,甚至是某个细小的动作。

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她的自说自话,一会儿低沉萧索,一会儿活泼开朗,一个人两个角色,完全投入到其中。任务第一次有了进展,就这么激动,如果真能拿到合约,她会开心成什么样?

揣测着她的心里,讲到《金黄的耶路撒冷》了,她反而安静下去,顿了顿才背诵起来,带着伤感沉浸在词句之中。

停下时,时光恍惚,才发现已经走回沙发边,面前的人不是Bluma,而是他,深沉如墨的眼神,握着自己的手。

回过神觉得尴尬,又不是演戏,那么投入干什么。想退开他又不让,不是第一次牵手了,还是有奇怪的感觉。再者好多天不见面,突然这样接近有些不好意思。

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他却起身更进了一步。

还没察觉人已经靠在熟悉的怀抱里。他轻轻拍着她的头,把那些调皮的发卷一一拨开,露出白晰的额头。

抬头还要补充什么,却被眼神震慑住,僵在原地。孔融又放电了,又又说过,这是典型的…温热的呼吸盖在额头上,又又说的话瞬间全蒸发了。紧张到不行,又不敢躲,微微侧头想靠到肩上藏起来,唇却执着的跟着,滑落到耳际,痒痒的,又有点舒服。

脸孔发烫,肯定是跑得太急了,心跳擂着小战鼓,每早的三圈白跑了。

“还有吗?”像是故意捉弄,那么轻软的传到耳里,声音不像平时严厉认真,混合着笑,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有也忘光了!赶紧摇摇头,扎在他肩上抱着胳膊。

“紧张吗?”

“嗯。”

“你做的很好。”

“嗯。”

“明天开始不要去那个地方,下周的今天再去,还坐在老地方。”

“为…什么?”

没回答,只是松开怀抱,拉着她一起下楼,走到那间叫海法的房间,轻轻打开。

已经来了好一阵,却从来没有进来过。整架的书籍资料,原来是一个小型的图书资料馆。在特拉维夫资料室看过的很多文书这里也有,整齐分类摆在架上。

他一直拉着她走到最里面的一排书架,从顶层取下一个大纸箱。

“好好做作业,不许总让Itzhak帮你!”

“我没…”想狡辩,又逃不过他洞察的眼神,噤声了。

“我有些公事耽误,暂时去不了中文系,会尽快去的。安心上课,不用想别的。”把纸箱交到她手里,像是托付一个十世单传的小婴儿。

“这里面…什么?”跟在他后面上到三楼,好奇的追问了两三次。

“要你翻译的和平条约,每天的功课,尽快做完!”头也不回,口气又严格了!

脸上刚刚还挂着笑,一听马上苦下来,撇着嘴站在自己房门口,明显不高兴了。

“赶紧翻译,着急要知道吗!”

看她不情愿的点头关门,站在走廊里,插着手,终于浮现满意的笑。

几秒钟,不可掩饰的欢呼雀跃从房里传来,丁丁当当,和他想要的一样,只是又多了一样。

房门瞬间打开,眼睛笑得像两弯小月亮,很甜很稚气的满足写在脸上。抱着心爱的CD想冲到他房里,却在真人面前刹不住车,直接撞到怀里。

反应够快,接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