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ma一定没事,不想再担忧了,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他用阿拉伯语反复说着什么,听久了,还是不会说。只知道肯定是和我爱你很像的话。

“我困了…”

他当然知道她很累,但没有松开手,依然护着后背心口的位置,继续跟她说话。

体温还在升高,但是比刚刚的情形好很多,身上很放松,低头看看,脸上的神色也平静了。这样入睡,应该不会做噩梦。

抱着她躺回去,额头还有些烫,刚想起身去拿冰袋,她转过脸,很小声地要求。

“别走…”

“不走,不走。”放弃了冰袋,用手盖在她额头上,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陪着她睡。

不管是什么样的梦,毕竟有醒过来的时候,不管经历了什么,也都过去了。只要把伤养好了,什么都在其次。

半夜,烧退了,出了汗。天蒙蒙亮,也没在烧起来。

他合衣靠在床边,手一直在被里,揉着她瘀血的手腕。走廊的灯光照进病房,光里是床头大家合送的一束小花。

她的生命就像小花,斑斓的色彩,蓬勃的活力,坚韧的生命,虽不名贵,却不会轻易摧折。

她会好的,很快就会。不把她送回国,一直留在身边,好好保护。

“…让…”

说梦话了,是个有他的梦,自然不是噩梦。

摘了一朵很小很小的花,别在小发卷上。很淡的香,配着很平静的睡脸。不管是不是最美的,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这样就够了。

贴在她身边,闭上眼睛,忽视身上的酸疼疲劳,跟着她睡了。

“…非非…”

很多人在国旗下宣誓,嘹亮的国歌,光荣的头衔。也有一些人,隐身于茫茫的人潮,做着最冒险的事。原来不懂这种危险,这次懂了。

梓牧社里的同事,不管科索沃、伊拉克还是苏丹都要去跑,也有回不来的,虽然不像南联盟那年发生的那么惨烈,但是对一个家庭也就是全部了。

部里的两年,多少听些新闻,非洲的一起起袭击,领导事前给家属做了多少工作,但毕竟亲见的眼泪少,总觉得多半个世界是和平的。

来这里之前,害怕担忧。生活了一阵,又渐渐习惯了。可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挫败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好在有他。

一个人安静下来,看着苍白的四壁,老妈的电话里把事情粉饰过去,不想他们担心。

又又来了很多次电话,还寄了东西。伤了元气,说话不能太多,每次讲讲就谈到他。又又骂得很凶,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总之不该让她受伤。

已经把两个人的事挑明了,梓牧嘱咐好好考虑,不要草率,毕竟工作环境复杂,不能随便相信人。

可已经信了,还特别信,怎么办呢?

他去特拉维夫参加双边会谈了,现在不能整天陪在医院。好在这些日子,人已经精神了,能下地走动。再之前,他多忙也抽空待在医院,即使不在,会发短信来。

病了才知道多需要依赖一个人,比以往都要想念。被又又骂,还是会没用的想他。

不能太直接,只好短信里传传心意。迂回说些时事政治,每一行第一个字才是想说的意思。也不敢太暴露,短短几句。

他常常提爱沙尼亚独立、爱尔兰共和军,看了会心笑笑,也回给他那个字。

前几天赶回耶路撒冷太晚,就在病房停留一小下。能走动以后,想和他一起到花园里走走,那天终于去了。是自己走去的,他没扶,只是站得很近,累了可以靠上去休息。

把又又的话告诉他,等着反应。果然严肃起来,仔细考虑了好久。

“怨我吗?”很认真地问,眉头都拢着。

摇摇头,靠上去。别人一生不会遇到的事情,她都见识了,也算是奇异的遭遇吧,多吃些苦头。

想说些轻松的,可他并没有放开,还在想刚才的话。

花园里萦绕的香气,肩上披着他的外套,站累了,坐到他怀里。

“不怨,是我比较笨。”

自嘲的笑笑,大而化之总有惹事的一天,现在知道厉害了。身子突然转了方向,被他整个抱过去,很用力,搂得伤口疼了。

“送你回去好吗?”以为在说特拉维夫,想了想,摇头。

“我想在这儿,你要是去,我也去。”记得他在会堂门口说过的话,“你说了,你去哪儿,也带我去,不许耍赖!”

腰上的手收的很紧,他的身体僵硬,有心事吗,好半天不说话。

“我是说…想回家吗?送你回国!”

有些突然,听了睁开眼睛,扭着身子面对他,眼神是认真的。

“我回国?那你呢?”

无奈的苦笑,看了就知道不是好答案。“我得留在这儿,至少还要一年多。使馆有很多事情离不开人,不在这儿,也会去叙利亚或黎巴嫩。但你想回去的话,按规定…我也可以想办法。如果回部里,可以和你爸爸妈妈…”

“我不走!”声音颤抖,忍着疼抱住他,好像马上要被抛弃的小孩,“不走…”没说两句,竟然哽咽了。这次以后,总觉得生离死别是那么容易的事,稍不留神,就错过了。依然害怕,但不想当个逃兵。

脸颊边热热湿湿的,心软了,其实一直不舍得她走。可她朋友说得有道理,把她骗来执行任务,又受了伤,无论道义上还是情理中,都该给个明确的说法。

还能说什么呢?已经打了报告,尽快结束她的工作。不管以后是不是留在这边作翻译,至少不想她留在耶路撒冷再接近Bluma。任务可以放弃,她的安危只有一次,这次是万幸,下次呢?一定没有下次!

“非非,这里很危险,以后也许会更危险,如果回去…”想讲道理,她就是不肯抬头,抱着他呜呜的很伤心,只说我不走。

送回病房,坐在床上也不躺,抹了抹眼泪,抽泣着,“别送我走,上次…上次就去海法了…我不走,你说话不算数!”越想越难过,刚刚看月亮的心情都没了。

抽抽嗒嗒,想着没在一起几天又要分开,控制不住,哭出了声。眨眨眼睛,巴巴的掉眼泪。

他站在床边,拿了纸巾忙着给擦,身体刚刚好些,不想惹她难过,哭起来肺部负担重,呼吸都乱了,看她这么伤心,心里也难过了。又矛盾又自责,更多还是心疼。真送回去,确实放心了,可想念,也会杀死人的。

只好改口不提,抱着一起坐下来,揉着软软的卷发,把这个想法否定。“好好,让你留下,不走了。行了,别哭了,听话。”

哭了一身汗,趴在他肩上抽噎着,拉着手打勾勾,得到保证,才止了哭老实巴交的让他抱着。

哭声停了,然后是规律轻微的呼吸,手还勾着指端,像是盖了生杀予夺的大印,不许他反悔。睡着了,放回床上的时候,自己侧过身,往他的方向蹭了蹭。

已经依恋了,再难割舍。

离开医院,已经过了午夜。

独自在花园站了很久。刚刚她在怀里,现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月色很淡,暖暖的夏风,心里却空空的。

明天还要回特拉维夫,后天也是,会谈开始以来周而复始的重复。今年如此,明年,也会如此。但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做。

太清晰了,是冷静,想太透了,又会活得很累。

不管刚才向她保证过什么,这次都要食言了,也许会很埋怨。

熄了烟蒂,月下的身影有些孤单。抬头看看,病房的灯黑着,她应该在梦里,睡得很好。

“Zusa,走吧,东西都放车上了。”Samir推开门,从外面跑进来。

站起身,终于换回自己的衣服,腰身松了,不过很快会胖回去,看了眼病床,终于离开了。

今天出院,来接的队伍很壮大,而他,竟然不在其中,又有几天不见了。

上了车,开出医院,看着街上巡逻士兵手里的枪,还是局促不自在,往Samir身边靠了靠。雅丽和牧都在说话,敷衍了两句,有点儿心不在焉。

路上的街景掠过,已经忘了有多久没上街了,快三个星期了吧。

不知道他今天去哪了,看着渐渐远离市区的道路,有些紧张。

“要去哪儿?”趴在座位上问牧,回答的是雅丽,拍了拍手让她宽心。

“去埃拉特,那边有国内的记者站,使馆让你休息一阵,那是以色列南部最好的度假地,可以好好玩玩。”

“是啊,Zusa,去晒晒太阳,好好休息。”

听到不回国,踏实了一些,可到了火车站,却上了北上去纳哈里亚的列车。座位旁竟然是Itzhak,还是冷冰冰的对视一眼,又低下头看手里的小说。

几个小时的火车,话并不多。

“参赞去约旦了,朝纲和牧他们留在耶路撒冷处理后面的事,你什么也不用想。”听了没再追问,坐得很累,靠到窗边,随着列车晃动,想着茫然的未来。

到海法,车停下来,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位子是空的。包厢上有人敲门,走过去打开,是列车员。友好的笑笑,提示她到站了。

迷惑不解,提着行李按着指引走到站台上。

这里是海法,第一次来,不喜欢这个城市,第二次来,竟然还是一个人。不理解这样的安排,坐在月台的空座椅上,不知道该去哪儿,该找谁。

海风吹拂到脸上,有孤单的味道,不许自己难过。

旅客都走了,空旷的月台上,抱着自己的小行李。直到下一趟列车进站的汽笛响了,才发现呆坐了好久。

叹口气,无奈的起身,往站外走。

太阳很暖,可心里凉凉的。

繁忙的街道声,再几步,就是这个海港城市的全貌了。

低着头正拿手机给使馆播电话,有人挡住了阳光。

“找我吗,非非?”

吓了一跳,手一松,哐的一下,手机摔到地上。好在可爱的小公猫早就换成手链随身带着,否则怕要粉身碎骨了。

顾不得蹲下身捡手机,叮铃铃响,钥匙环上的小母猫已经在对自己微笑。

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阳光太刺目,熟悉的咖啡色背景,条纹的领带,冷色却有温暖的效果。

声音错不了,仰起脸才想看清就被搂过去,很近的距离,很热的呼吸,来不及叫他,就吻下来。

提包掉到了地上,手臂自然环着,像小熊一样挂在他怀里。唇上柔软,轻轻的呵护,腰上的手,不敢太用力。

已经很克制了,还是旁若无人的投入,知道应该呼吸,到了最后,喘不上气,可怜兮兮的被他盯着用嘴吸气。

手机捡起来,收到他口袋里。脸被高高托着,就着阳光端详。太眩目,抬手要挡,腕上的小猫被劫持,很认真地抚摸,顺着小猫一直触到肩上,头发被揉乱了,舒服的闭起眼睛。

她提着书包走出车站的样子怎么也忘不了,离开时,还穿着一身病服,现在换回了该有的颜色。收腰的设计显得身形纤细,不盈一握。卷卷的头发垂在额上,低头摆弄手机。无措的深情,想马上冲过去接进怀里。

面对面,比记忆力清瘦得还要多,握着手机的臂腕细得让人心疼。唇上多了些吻出的颜色,眼珠清澈得像两汪泉水,张着嘴吸气还会急促,只好从唇边划过去。

单薄的体恤牛仔,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搂在怀里,会有些发抖。停在耳边最怕痒的肌肤里啄弄,她踮起脚,主动脸颊相贴。

就想停在这一刻,因为她,满足了。

“想我吗?”

分开时,都有重逢的喜悦,她眼睛湿润了,睫毛上挂着小水珠。像是笑,又是可怜兮兮的委屈样。

牵起手,显然还不想走,以为离开就结束了。迟疑了一下,又马上打消约束的念头。这里不是耶路撒冷。勾到腰上,索性整个抱起来,提着她的小提包,往车的方向去。

车站前的广场,不介意别人的侧目。斑斓的石子路,大步流星,一直到停放黑色吉普的泊车区域才放开。

其实从约旦去了黎巴嫩,又从贝鲁特一路开车赶过来,等她好久了。再见不仅是快乐,更重要,这里没有工作,没有身份,只有两个人,想陪她健康快乐起来,所以选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好像走丢了又被大人领回家,埋在肩上不愿说话。送她上车,还是像袋熊那样缠着他,钥匙插在车上,抱她坐过来,安安静静的。

也许有些难过伤感一时表现不出来,表面没有哭,脸却蹭来蹭去,又揉了眼睛。背上若有似无的捶打,颈侧刺痛,被拔了胡子。

“不说话我就走了。”轻轻在耳边说,眼睛红红的推开,又死死抓回衬衫的衣料。撇着嘴,下一刻就要哭了。

唇角刚刚颤抖,就被堵住。身子几乎躺倒,狭小的空间,一只手挡在胸前护着她的伤口。

“我想你了,非非。”叹口气,把几天来的疲惫都甩开。一轮轮会谈拉锯,协议或者合约,都没有这一刻的感觉真实。

听他这么说,搅乱了刚刚的情绪,安慰似的摸摸腮边的胡子,好好亲了亲。被亲回来,毫无保留的让他尽兴。耳根红了,身上也软了。

车启动时,靠在副驾驶位子上,气喘吁吁的,怀里盖着他的西装。有点儿不好意思,假装欣赏海法的街景,心里揣测着他的打算。

上次来的记忆很不好,山上住的极端犹太教徒,那些可怕的仪式,老旧的公寓,还有病痛。总之难以喜欢。可他看起来很兴奋,心情都挂在脸上。

久违的海风,好久没有来海法了。不知道她在捉摸什么,偶尔转过脸想说话,又打消念头偷偷转回去。

大体是猜到了。

“这次不去山上住,我们去海边。”

上次事出突然,他又不能来看她。现在不同了,她卸任了工作专心修养,他可以趁着周末或假日过来陪她。双边会谈告一段落,也可以借用休假过来。比起特拉维夫,这里自由很多,又远离了耶路撒冷的纷扰,可以好好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想到和她朝夕相处,竟然快活的回到了十年前的心境。太久没有家庭的感觉了,非常渴望。

相比他的气定神闲,自己的心思有点乱。一听到住字,心马上跟着咯噔了一下。要在这里久留吗?两个人一起?

不是没幻想过,可这一切又来得太突然了,不太真实。

车开进一排三层的公寓院子里,他下车把她带下来,又去后备箱里拿行李。小提包摆在他的行李箱旁边。和一层前台拿了钥匙,提着所有行李,不忘拉上她的手。

顶层靠里的公寓套间,门牌上画着相拥的一男一女,是夫妻住的吗?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打开门,整面的琉璃隔段,分开了客厅和功能区。半高的观景窗外,碧蓝的滨海,金黄的沙滩就在几条街后面。

打开窗,清新的海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香味。屋子装饰简洁明快,又有贝壳海星点缀,和琉璃辉映着,光线柔和明亮。

行李放在客厅,已经拉起手走到卧室。

惊呼,双手捂着嘴巴。

推开阳台落地的玻璃门,他回过身展开双臂。

已经掩饰不住快乐了,迫不及待小跑过去,被高高抱得沾不到地。脸上都是笑,他看起来都年轻了好几岁。

棕藤色的吊床,轻轻摇摆,旁边是海天一色的遮阳伞。

抱她上去,自觉就团起身子,幸福的闭上眼睛,四肢舒展,伸了个懒腰。

浑身都自在爽快,从没享受过这样的景致。能听见海浪声,闻着风里的香气,睁眼就是无边的大海。再回头,他已经拿着毯子回到阳台上。

俯下身,像对婴儿一样把她包好。做了一天车,该休息了。毕竟才出院,还在恢复禁不起劳累。

正是下午,一天最暖和的时候。亲了亲额头,用卡子把挡住眼睛的碎发别好。 “睡会儿吧。”

太舒服,眯着一只眼睛,拉着他的袖子没有马上放开。“你呢?你去哪儿?”

“超市,买些日用品。”

“那我也去。”挣扎着想起来,使不上力气,吊床摇摆,他一手稳住。

“睡吧,明天带你去,听话。”

握着毯子,看他一脸认真,只好点点头。脸又俯下来,仔仔细细看她。离得很近,呼吸就吹在脸上。被看得不太自在,刚要躲进毯子里,额头被亲了。

离开的时候,回头看着缩在吊床上的身子,嘴角有笑,步伐轻快。

在毯子里听见叮当的声音,小母猫被他带出门了。仔细辨别脚步声走远,摸摸发烫的嘴唇。

掀开毯子,深深呼吸,亲吻果然让人疲惫,被风吹拂着,胸口涨满柔软踏实的满足。

没欣赏几眼景致,窝在吊床上,乖乖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一睡就错过了晚饭,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没急着起来,还在刚才的梦里陶醉了一下。枕头松软,隐隐散发着花香。咦?转身才意识到在床上,盖着厚一些的薄被。

睡得身上散了一样酸软,像是回到家里,可以随便赖床。趴在床上看窗外的海景,不想起来。

临近的街边有路灯,一盏盏延伸到海滩上,星星点点地像夜空,很美。朦胧的沙滩,小豆豆一样三三两两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