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院子,阿訇就在门口的房子里抽烟袋,见生人进来,灭了烟缓缓起身。

因为都会讲阿拉伯语,交流没有什么困难。主要是朝纲在问,阿訇听了,偶尔点点头,说话不多。

让站在门口观察着中庭的一个晒经男人,阳光很足,经卷扑在走道边的石台上,卷皱的边缘有些破损,男人仔细的一张张分开,铺在地上压好镇石。

头巾盘在发顶,露出满是胡子的侧脸。经书展完,才关上盒子走回到讲经的房子里。

见过很多激进的巴勒斯坦年轻人,但是眼前的人面像很平和,就是普通百姓的样子,照片里那些睡着的人应该也是。

转念想,又不对!

她醒着,把她从大学带到车上的人呢?从爆炸现场到长途车,总要有什么原因!

快步出了清真寺回到车上,翻出那些照片,一张张的找。都是卧在车里的村民,睡姿不同,面貌也不很明显。

翻照片的动作终于停下来,是张之前一直忽略的照片,她不在照片上,但角落里躺的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年轻的阿拉伯男人没戴头巾,枕在胳膊上望着车顶。身边躺的女人裹着严严的长袍,眼睛正看向庄非的方向,似乎要起身。

昏暗的车厢,摄影师抓住了这个瞬间。是哪一个?在所有人都睡着时还在监视她,或者两个都是?

刚要去寺里找朝纲,看他一脸失望从门口走出来,做了个没希望的手势。以为已经习惯了无果而终,还是气馁的一拳捶在车盖上。

热烫的铁皮燎过手掌,疼一闪而过,找不到的挫败却堆积起来。

“下面怎么办?”

照片放到一边,拄在方向盘上,攥着拳又看了眼斑驳的清真寺外墙,“去下一个村子吧,争取天黑前赶到,也许会在下一个。”

即使自欺欺人,还是不放弃希望,掉头开回到土路上。车速很快,绕过几棵树上了宽一些的车道,也因为着急,错过了从寺后走出来的黑影。

因为没听见对方说什么,车开的声音远了,方舟就探出身子想看看。还没迈步,觉得背后一沉。

庄非一直站在墙边,不知道在躲什么。车声近了,嘴被捂上。女人的手上有土腥味,之后在她嘴上又蒙了一层头巾,有些憋气,想喝水。

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晒了一会儿,头晕起来,被堵在山墙旁边撑着。身前的人一动,没了力气,身子整个往墙角滑。

年轻人一臂插到腋下接住了,还是止不住浑身瘫软,坐倒在地上。

躺在墙边,脸色很白,嘴唇打哆嗦,失明的眼睛微微煽动,没有说话。

方舟结开水囊,扶起庄非灌了两口,松开裹紧的领口透了透气。年轻人也把剩下的馕掰碎送过来。

“吃点吧。”

庄非知道是吃的,可没力气张嘴,喝了水好了些,扶着墙勉强坐起来。

“算了,勉强也没用。”

“可…”

太疲倦坐不直,歪歪的撑住地瘫在土墙上。脸很烫,后脖子都是汗,有点太累了,抬手挡住眼前的亮光。

很快被抬进清真寺,在阴凉的土屋里平躺下来,有人用湿布盖在额头上,又擦了擦了脸和露在外面的皮肤。

温度降下来,更觉得乏力,听到几个人在旁边用阿拉伯语谈话,翻身趴到草席上,蜷起了身子。

“刚刚的两个外国人就在找人,这年月不要到处跑,以军要是搜索的时候更不能老在边境待。村头那家愿意,一包盐和两袋面粉,大袋的。”

“谢谢您,我一定尽快回来接她,不超过两天。”方舟跪下,亲吻着阿訇长袍的下摆。

阿訇摸着她的头,看了眼地上躺的女孩,握着烟袋出了土屋,回讲经房准备做礼拜。

太阳落山后,结束了宵礼的村民Ali家里迎来了三个人。

年轻巴勒斯坦男孩抱着一个睡着的女人近来,放在女孩们睡觉的房间,盖上了一条毯子。

转身出屋交待了细节,送另一个戴面纱的女人离开。

清晨,在一只小手的触摸下醒过来,她是这家最小的女孩,开始虽然有些认生,但后来每早会到她睡的铺边轻轻摸她的长头发。

小手很温暖,身上的伤好了,总会和她玩一会儿。

没有焦距,对着某个地方笑了笑,拢好头发,披上女主人找来的围毯。

放开那只小手,摸到枕头下面,把石子数了一遍,又从另一侧的布包里摸出一颗放到一起。

已经二十六天了,带自己离开耶路撒冷的女人没有回来,那个照顾了几天的男孩也离开了。

被以军封锁进入第三个星期,局势越来越紧张,在村里会说简单英文的年轻人那里听来的。

“Zusa!Zusa!”后面的话还是听不懂,但是明白她要什么。撑着床沿站起来,扶着墙,找到小女孩的手。

走十二步右转是大门,再走七步左转是桌子。一臂多长,扶着迈过去,数十步跨过台阶就是外面了。

因为光感越来越强,信心也强了很多,每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屋外有羊圈的腥臊味,小女孩会一直拉着她的手,避开羊圈,走出围栏。走的很慢,但在太阳照到窗口之前,伸手会触到坚硬的水泥墙,每隔三米会有段缺口,然后走下去,从一数到一百。

跨半步,在第一百零一块隔离墙的水泥板下找到微微凹陷的地面,坐下,暖暖的光正好照到脸上。把小女孩抱过来,一起摸索寻找着计数的小石子,从左手扔到右手,又扔回来。

这三个星期,身体好多了,虽然巴勒斯坦家里粗茶淡饭,但是从排斥进食到慢慢放下戒心,用手和他们一起抓着吃。

凭听觉,家里有五个孩子,父母带着他们,最大的女孩应该有十几岁了。每天在家照顾的工作,往往是最大的女孩在做,父母操持更重的活儿。

两个男孩会放羊,一早就出发,太阳落山前才回来。再小点的女孩在家做家事,怀里这个,还不及她的腰,每天就是陪她出来散散步,不用参加五次礼拜。全家忙碌的时候,她们数着步子从村口的房子走到隔离墙边,再在午饭前走回去。下午就在屋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现在,实在也做不了什么,往往倚着围栏吹吹风,跟着光一点点向西转。

用阿拉伯语数数已经很熟练了,以前只是偶尔听到,数了近一个月,有时候数枕边的小石子,也会练习阿语。

语言的障碍跨越不了,想寻求帮助都很难。出入以控区的口岸都关闭了,想回去也是不可能的。

在那个寄存的家庭只待了两天,接应的人没来,她和男孩被轰了出来,只能沿着村路往前走,他不说话,一直搀扶着,走到这个村子的边缘,投靠了现在的这家人。

他们过得也不好,至少吃的很简陋。但是人很善良,从来没有因为白吃白住口气凶过,女主人甚至亲自帮她处理了肩上没有好彻底的烧伤。

那女人为什么不回来,男孩为什么在两天后走了,实在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去希伯来大学,方舟为什么在那里,还有让,他在哪,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这些通通都不知道,只能先等着。

随着阳光的温度调整角度,背后高大的隔离墙也被晒暖了,从墙缝里伸出手就是犹太区,但是过不去,从缝隙中偶尔传过来车声,总期盼着也许有一天,能听到熟悉的希伯来语。

希望总是每天早晨都升起,和让在海法看的那场老电影一样,叫向日葵,再悲伤,再想哭,也都坚持下来,让生活继续。

“Zusa,Zusa…”孩子的声音很好听,有时她也会学着叫她的名字,“Suha,Suha!”之后小女孩儿咯咯笑起来,她就接着用希伯来语说一段故事,虽然听不懂,小女孩也会趴到肩上一动不动,直到故事讲完。

这段日子,和以往被让照顾的感觉不一样,觉得自己长大了,没有哭,也没有消极,虽然眼前只有一片白光,但相信总有一天还会看到,然后跨过隔离墙,回到耶路撒冷。

风刮过来树叶,沙沙的响,跪起身摸索了很久都碰不到,还是Suha机灵,从她腿上跳下来,抓住了要被风刮走的枯叶交到手上。

轻轻一碰就碎了,也有还完整的,顺着叶脉摸索,闻着树的味道。看不见,感应任何都弥足珍贵,尤其现在是半自由的。

冬天快到了,衣服有些单薄,孩子妈妈给她披地围毯上有很多破洞,并不暖和。好在阳光还好,跪累了就站起来,摸索着第一百零一块墙板,拉起Suha的手。

每走一步脑子就会想象成不同的画面。初到耶路撒冷被他牵着从巷子一直走到市中心,在海法的沙滩上漫步,虽然没有在特拉维夫一起生活过,但是坐着他的车,总靠在肩膀上,蒙蒙放任自己睡着。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或者在寻找,所以要好好活下去,从一百数回一,停在围栏边,又告诉自己一次,一定好好活着!

…已经一个月了,独自开着车,凭着使馆的文件过了封锁的哨岗。士兵敬礼,把照会交回让手上。没有摇上车窗,就任风吹进来。

副驾驶上展开了一张约旦河西岸的地图,用笔标注着他去过的地方,还有些地方没去过,所以补给了物资,又上路了。

朝纲陪了一个星期,之后被图片社叫回去出任务,一个人也好,不用掩饰越来越多的失落。偶尔心理难受,可以坐在位子上抽整整一夜烟。

去碰烟盒前,先拿过朝纲发现的那组照片。她的侧脸在心里变得柔和生动起来,眼睛眨眨就带着笑意。总是偷偷摸摸藏着欢喜的感觉,工作又很卖命。不知道现在会在哪?有没有受苦。

只当她好好活着,不要因为过虑让心里都是负担。放回照片,碰到后视镜上挂的小瓷猫,铃铛响了。

一路有小母猫指引着,总觉得下一站就会碰面主人,心里被无限多的可能牵引着,汇集到一点,就是她活着!

克制了抽烟的欲望,核对了一下方向,上了向东的公路。以军的封锁加强,离军事打击越来越近,加沙已经开始,这里也逃不了,所以想马上找到的心情更急迫,也更担忧。

希伯来大学惨案之后,拉宾遇刺纪念日又发生了多起恐怖袭击。即使别处都没有战争,这里也不太平,何况现在的政局不稳,强硬派碰强硬派。如果她还在约旦河西岸,就是这几个百村子,就是不睡觉,也要踏遍。

不想了,专心开车,边境出了哨岗的路已经很熟悉,她活着,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一定的!

…西岸的军事行动比预测来的早。最开始零星的枪炮声,之后开始长时间交火,最近一两天,晚上会有空袭。

庄非把剩下不多的小石子数了数,已经一个月了,这两天为了安全,不能和Suha出去,全家人都搬到了一个房间里,只剩她自己睡到女孩们的铺上。

晚上越来越不敢睡,白天也很累。男孩们不再放羊,她也不晒太阳了。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留在家里,就帮大女孩们做些事情。

把全家的衣服折了好几遍,摸索着墙,帮女孩们把房间的东西一点点打包,只留下自己的被褥。空下来的时间,和其他孩子学了些阿拉伯语,几个单词要记半天,还不一定弄清了意思,和当初学希伯来语时的状态不一样。

想到让面对外交会谈和公事时,总是流利自如的在多种语言间切换,会心地笑了一下。艰难危险的时候,想到他会好很多,鼓励自己勇敢。

男主人进来了,叽哩呱啦的喊了一阵话,全家立马紧张起来,就连坐在庄非怀里的小Suha都不安的动了动。

不明白意思,也不好插嘴,努力听着屋里的动静,走动的声音很杂,好像在忙什么,刚要起来,女主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了。

还是很长的句子,口气担心,手边的Suha被抱走,女主人和另一个女孩扶着她回到睡觉的房间,安置在铺上。

一走,屋子就空下来,剩自己。其实无论黑白都会胆怯,白日里眼前还有些光,到了晚上,除了黑就是黑。

屋外忙了一阵又静下来,摸着墙走到门口,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是丢下她不管了吗?还是又有危险发生。

当天下午,村里会说简单英文的年轻人来了两个,到庄非屋里和她说话。交流的很困难,好半天才弄明白。因为战事,Suha一家想离开村子,又没法带着她走,如果两天以后情况还不见好转,他们只能送她去投靠别人家。

大家走后,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眼前的光已经模糊了,可能是傍晚,听不见男主人和男孩的声音,只有母女间的窃窃私语。

被排斥在一个家庭之外心里生出更深的孤胆和落寞。眼睛看不见了,又进不了犹太区,不知道怎么摆脱现在的局面,但是不想去别的地方,至少和Suha在一起,不得不承认,时时刻刻都害怕,从见不到他以后,总害怕永远也见不到了。

当天晚饭,庄非跟着大女儿在屋里礼拜,听她说了很多遍同样的话,那应该是古兰经里的句子,虽然不明白意思,但是记住了音节,也在嘴里默默说了一遍。

…沿着隔离墙边的一条公路开车,胎爆了,让停在路边修,耽搁了好几个小时。

旁边就是很高的隔离墙,绵延数十公里,对面好像有几个去过的村子,最近因为军事打击不怎么见村民走动。

年底前日子总是不太平,只是现在因为找不到她,他心里什么都不在乎。进出西岸太多次,使馆已经提出了警告,但是没有听,还是要这么执意找下去。

踢了一脚轮胎,掉了的螺丝滚到路边的草丛里。

咒骂了一声,追过去捡,翻找着草根,听见墙另一端几个人远远走过来,在用阿拉伯语交谈。

蹲在墙边,从缝隙里观察,是两个十岁上下的男孩,手里抱着一堆草,一个中年阿拉伯男人跟着,背上扛着很大的包袱。

“爸爸,我们把她送到谁家?”

“不知道,看看谁家愿意留吧。今天数了几次羊?”

“他数了一次,我数了两次。”

“爸爸,他们为什么往村子里打枪?我们都不是坏人,听说哈桑家的羊死了。”

“我也不知道,真主生气了吧。死了羊还可以买新的羊羔,没关系,晚上记得不许到羊圈边玩儿,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住在一起,Zusa要在另一房间?”

“她不是穆斯林,不是安拉的孩子,如果有了意外,我们要去不同的地方。”

“Zusa是谁的孩子,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她去哪儿?”

“抱好了草,别这么多问题,晚上要少吃点,姐姐和妈妈总是吃不饱,知道吗?”

“知道了!”

“知道…”

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以为是错觉,交替从两个孩子嘴里听到,才觉得是真的。顾不得那个螺丝,趴在墙缝上大声用阿拉伯语叫他们。

脸蹭在粗糙的水泥表面,磨出了血丝。

中年男人警惕的把两个男孩推到身后,看着隔离墙缝隙里露出的一张东方面孔。

“您好,您刚才说到一个叫Zusa的女孩吗?”

“没…没有…”男人下意识想带着两个孩子赶快离开。

“您好,请别走,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Zusa的丈夫,她是中国人,黑头发,个子不高,头发长长的,她也不是坏人…”不停的往墙里喊话,心里涨满了狂喜,终于换来了父子三个的信任,男人放下包袱靠近了一些。

“Zusa现在还在您家里吗?”

“你真是她的丈夫?”

“等一下!你等一下!”胡乱拍着身上的衣兜,找到了钱夹展开伸到墙里。手臂被夹得很疼,但还想再举高些。“我要找的是她,我的Zusa,您见过她吗,在您家里?”

男人一步步上前,对着照片看了一下,认出了就是家里收留的女孩。原来她是有丈夫的,他还一直在找她。

让本来还要问,远处传来坦克车的声音,男人眼里闪过惊恐赶紧退后,跑到两个男孩身边背起包袱就走。

“您好,请不要走…请您别走!您住在什么村子!您叫什么!Zusa还好吗!”

男人推赶着孩子,已经大步跑起来,又停下把孩子怀里的草扔下,看了眼被拦在墙边的让,模糊不清的说了一遍村子的名字,掉头不再理他。

“叫什么,我没听见!请问…”

“喂!你的证件!”

军车上下来的士兵端着枪已经站到身后,举起双手,钱夹也在手里捏着。回过身,想上一拳把这个士兵放倒,如果不是这辆车,也许马上就能知道她怎样了。

克制住情绪,“我是中国使馆的,照会在我身上。”

知道战争中很多士兵会鲁莽行事,谨慎小心的和军人交涉。直到军车离开,才趴回到草丛边,疯狂的寻找丢掉的螺丝。

修车,指甲缝里塞满了沙子和泥,但心最疼的缝隙里,又因为马上会见到她高兴起来…来不及逃,也来不及把她送走。

当晚村子就受了袭击,庄非和Suha一家躲在家里,哪也没敢去。屋子在袭击中摇摇欲坠,土渣掉到铺上,睡起来很咯人,晚上已经完全不敢睡,就蜷在屋角,抱着被子坐着。哪里掉土了,就往旁边挪一点,等着眼前有些光亮出现。

熬过一夜,天亮停止攻击才睡了一会儿。这一天碗里的饭只是很稀的汤和一小块饼。粮食越来越少,羊又没法卖,只能省着吃。Suha几个孩子太小,禁不住饿,吃了还要,声音听着可怜,庄非把自己那块藏在衣服下面,饭后偷偷留给了Suha和两个男孩。

她也很饿很累,胸口穿过刺的地方偶尔抽疼一下。但比起无尽无望的等待,算不了什么。

白天里不怎么说话,一家人在外间按时做五次礼拜,庄非自己呆在房里数她的小石子,反反复复好多遍,没用过的还有三颗,然后要重新开始计算了。

这样的生活,可以忍受一个月,那一年呢?或是更久的时间?

顾不得想太多,祈祷着他一切都好,甚至想到了如果真的再不见了,至少他还保有她的很多东西,可是她身边什么都没有。想他的时候,就坐在那,摸着空了的手腕。

没有手链以后,也听不见小铃铛响,屋子静的可怕。站起身,摸着墙出去,直到了门口,闻着羊圈的腥臊,迟疑一下走了出去。

在木栏里摸到结痂的短羊毛,蹲下来靠过去。小羊舔着她的手心,应该也饿了。天越来越冷,和人一样这些小动物也要过冬。

搓了搓手臂,身上冷,没怎么吃东西,半夜手尖都僵的动不了。活着已经是奢侈了,没有人会怜悯小动物,甚至再有危机,也不会有人怜悯她。

以前偶尔能听见两个孩子数羊,现在男孩已经不到屋外来了,所有的孩子都不许出屋,只有她不受限制。

用学来的阿拉伯语数着,其实手里只有一只小羊,从头到尾只有一只。但总是数下去,好长时间都不停。

身后有人走动,是女主人的脚步声,碰到粗枝编的大筐,手背滑了一下,她要去干什么?不管孩子们了吗?

用英文问了一次,女主人没有回答,男主人的声音反而出现,推着她回屋子,直接掩上了门。

回到屋里,和五个孩子呆在一起,围着一堆火,伸出手烤烤很暖和。这两天天变得很快,冬天的感觉来了,加上吃的少,每个人的声音都恹恹的。

为了不难过,庄非主动讲了个故事。她说的很慢,故事里情节起伏,但孩子们都不懂,只有她自己知道。

怎么从中国来了这个国家,怎么认识一个人,又怎么和他分开。一直用了中文,孩子们都在认真地听,能想象出一张张可爱的小脸,谁也没有插话,屋子里只有她的声音。

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屋子也阴凉下来,又要晚上了。本该是礼拜的时间,没见到两个大人回来,最大的女孩有点坐不住,到门外围栏的方向张望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