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到我们了,快走吧”张嬷在前面招呼了一声,丹青直起身子,拉了我的手,带着我们往出口处走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警察方才说话的地方,可警察队长已经不见了,那个叫刘四儿的警察也回到了原来执勤的地方,和另一个人在说着什么。

他们管光头大叔叫赵秃子,还有那个什么展爷,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要不然为什么那两个警察提他的时候,声音里包含了那么多的畏惧,或者说是敬畏…我默默地随着丹青走着,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着。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站台的外面,匆匆行进着的人群,一辆接一辆的黄包车一字长蛇的摆在路边,不时地有车夫走过来,殷勤的问我们要不要坐车。

空气有些湿冷,夜色深沉,车站四周人群涌动,可不远处又是一片黑暗。偶见的几丝光亮,还有那不时闪过的人影儿,显示出那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却给人一种冷清萧条的感觉。

可眼前闪烁着的霓虹灯,车站前密集的人群,还有那些从或明或暗处传来的,我听不懂的话语和吵闹声,又给这个地方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慵懒与急切,繁华和萧条,亮丽与晦涩,这是我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

“怎么样,找到了吗”,丹青有些急切的问了一句,我回过神来,看见张嬷已经回来了,正有些气喘的拿衣袖擦着汗。她摇了摇头,又咽了口干沫,这才说,“没有,我把接站的人群里都找遍了,二少爷肯定没在那儿,再远的地方我就没敢过去了,怕走丢了”。丹青闻言皱了眉头。

“小姐,您信里说的是不是今天这个时候啊,是不是弄错了还是…”,张嬷有些着急的问了一句,丹青瞥了她一眼,张嬷表情一滞,忙把下边的话咽了回去。

“会不会还有别的接站口”,我轻声问了一句,张嬷一愣,丹青看了我一眼又去看她,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急急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去问”,说完转身就走。

丹青看着她离开,眉头依然皱着,我和秀娥也私下里张望着,希望能看到墨阳的笑脸或是另一个接站口的牌子。“清朗,上次墨阳是不是说他会和同学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的,若是回去北平,一定会立刻通知我们”,丹青轻声地问了我一句。

我抬头看她,她的眼光在车站里游弋着,寻找着,并没有看着我。“嗯”,我应了一声,那封信是一个多月前收到的,之前还收到过一封,也就是丹青被督军安置在别苑没有多久的时候。

第一封信上写满了墨阳对这件事情的愤怒和决裂,对大太太,大少爷,更是对老爷的,这封信就是老爷叫人带来,转交给丹青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把这封信转交给丹青,那封写明了,从此以后和徐家再无瓜葛的信,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去问他了。

丹青按照上面的地址回了信,然后过了没多久,墨阳也回了信。第二封信却充满了墨阳特有的温暖与力量,甚至还写了一些,什么这样的婚姻是无效的一类的话,我看得不是很懂,丹青也无意解释,只是有空就把这封信拿出来看看。

虽然那封信的某些含义我大半都看不懂,但是墨阳确实说过他会留在上海一段时间,已完成他学业的一部分。后来丹青再写的信就是那个督军夫人来了之后了,但是我知道,她在信里写了不要墨阳再回信,以防那封回信在我们走了之后才送来,被人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丹青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没一会儿张嬷气喘吁吁回来了,也带来了没有另一个接站口的坏消息。我们三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丹青,等她拿主意,丹青低头咬着唇皮考虑着,手指也在不自觉地交叠着。

四周若有似无的打量眼神渐渐多了起来,丹青显然也感觉到了,她抬头往一旁扫了一眼,就吁了口气出来,下定了决心,转头和张嬷说,“我们不等了,这地方鱼龙混杂的,不是久留之地,反正我手里有墨阳的地址,怎么也可以找到他的”。

张嬷一愣,显然对没有等到墨阳就擅自行动有些不安,可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这地方确实乱了些,因此也就没再说些什么,点了点头,拉上我和秀娥,就跟着丹青往外走去。

我和秀娥还有丹青在一旁等着,看张嬷去和那几个黄包车夫谈生意,比手划脚的。张嬷半句上海话也听不懂,显然那些车夫也听不懂我们老家的话,不过还好,没一会儿,两个车夫拉着车子和她走了回来。

张嬷快走了几步,上来和丹青低声说,“老天保佑,还有一个拉车的听得懂我说什么,听他说,二少爷住的地方离那个霞什么路不远”,张嬷边说边皱起了眉头想着。丹青低声了说了句“霞飞路”?张嬷忙得点头,“对,对,就是这个路”。

“嗯”,丹青点了点头,“那就证明这两个车夫没骗我们,墨阳的信上确实提过,那就走吧”。那两个车夫好像很懂规矩似的,一直站在我们不远处恭候着,这时见张嬷冲他们招手,才小跑着上来,先帮我们把包袱什么的放好,然后静候我们上车。

丹青带着我,张嬷带着秀娥各上了一辆车,黄包车夫快步拉着我们出了车站,上了一条大路,就开始小跑了起来。我张着嘴看向四周,越往前走就越繁华,对面也不时的有黄包车跑过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要是在老家,那早就已经歇下了,但在这里,好像某种生活刚刚才开始似的。

我目不暇接的看着,造型洋气的路灯,建筑,一间接一间的店铺,每家似乎都有个闪烁着花花绿绿颜色的招牌,不停的有人进出着。就听见店铺门口的铃铛叮当作响,西装革履,妩媚优雅的笑容,不时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别张着嘴看了,小心吃了风,回头肚子疼”,丹青贴近我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开心地对她一笑,丹青的脸上也带着些好奇,回我一笑,又帮我紧了紧领口,也抬起了头往周围看着。

我回头看看后面跟着的张嬷和秀娥,秀娥的臂膀被张嬷紧紧地抓住,可依然是伸头探脖的满处乱看。见我回头看她,她兴奋得冲我挥着手,身子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没等我反应,张嬷已经一把把她按了回去,然后赏了她一个爆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看见秀娥可怜兮兮的摸着头,我转回了头。车子继续前行着,没走一会儿,就往右边拐了过去,不远处闪烁着几个霓虹大字,雅德利西餐厅。

拉着我们的那个车夫略偏了头说了句,“小姐,前面就是您们要去的那个旅馆了,就在雅德利西餐厅对面的里弄,那里头窄,车子进不去,您得走两步”。

丹青略伸头往前看了看,“是那个和升旅社吗”,“对”,那个车夫脚步慢慢的放缓,先回头冲我们咧了咧嘴,然后转回去接着说“就是那儿,那家旅馆不错,价钱也还公道,住的一般都是些学生,老师,写文章的那些文化人”。

丹青冲我点了点头,当初墨阳的信里说得很清楚,那家旅社不错,他和那几个同来的学生家庭出身都不错,因此几个人就合租了旅社的一幢小楼。

到了那个西餐厅门口,车夫将我们放了下来,张嬷赶过来付了钱,车夫就将车子拉到了不远处,那里还有一些黄包车在等生意。这钟点好像是这餐厅生意最兴隆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门口的侍者带着奇怪的领子,正殷勤而礼貌的给那些客人开门,关门,叫车,丹青忙拉着我们闪到了一旁。

张嬷和秀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衣衫靓丽的男男女女,我心里也惊讶不已,原来女人还可以穿那样的衣服,露出长长的脖颈,雪白的肩膀在各种材质的华美披肩下若隐若现,只有丹青还好,面色镇定的看着。

就这么傻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娇笑声从门里传了出来,声音里饱含着一种似无忌惮似的自信,偏偏又妩媚的让人不能不听。我一怔,回过神来,就看见那餐厅门口的侍者急走了两步,到了门口恭恭敬敬的把门打开,让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但是他自己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窈窕的身影儿如众星拱月般走了出来,脚步不紧不慢,好像还带了些微的踉跄,细细的高跟鞋声,就那么“咔,咔”的响着,一步步都好像走在了人们的心上。

就算离得她还有段距离,我似乎也能闻到一股极艳的香水味,不是浓,而是艳,就像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虽然纱帽半垂看不见面容,只有一把青丝披在肩头,在灯火中闪着比夜晚的星空更乌黑闪亮的光泽,可是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绝艳。

我曾在书里读过这两个字,却想不出这两个字变成活生生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现在我才明白了…不知怎的,我抬头看了一眼丹青,而她已经怔住了。

一辆汽车从我们身边滑了过去,吓了我们一跳,那辆车停在了门口,司机从里面钻了出来,快步走到车的另一侧,恭敬的把车门打开了,静候那个女子上车。

丹青轻轻的哼了一声,隐约带了一丝不屑,把我们的注意力引了回来,“好了,咱们走吧,若是墨阳没有接到我们,也许已经回来了,别让他着急了”。我们点点头,虽然大家心里对那个女子都充满了或多或少的惊羡,但是找到墨阳才是最重要的,因此都转了身就要跟着丹青走。

刚走了没几步,“哎哟”,秀娥崴了一下,下意识的拉了我一把,我没防备,手里的包裹一下子掉在了路灯下。我先把秀娥扶好站住,然后赶紧把包裹捡了起来。这包裹是那个光头大叔的,里面不晓得放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怕不怕摔,要是弄坏了什么的就糟了。

捡起来,我轻轻的拍了拍沾到的土,好像听见后面谁“咦”了一声,我来不及多想,看见丹青已经走到了对面的巷子口了,我忙得拉着秀娥追了上去。

巷子虽窄,但却不黑,旅社上的霓虹灯已经照亮了眼前的道路,四周都是一些小楼,虽紧密,但是几乎每个窗口都透出些光亮来,饭菜的香味隐约传来,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身边的秀娥,喉咙也上下运动着。

到了门口,丹青让张嬷先进去打听一下,我们在外面等着,我觉得又激动又有些莫名的担忧。

张嬷进去的时间好像长了点,我不禁有些奇怪,刚想去问丹青,又看见张嬷的身影从旅社里闪了出来,我和丹青相视一笑,下意识的都各自去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裳,不想让墨阳看见我们一丝的狼狈。

丹青的脸亮了起来,她笑着就想迎上去,刚一动就顿住了脚步,我也抓紧了秀娥的手,看着张嬷越走越近,却带着一脸的惶然。“怎么了”,丹青极轻的问了一句,张嬷摇了摇头,身子也跟着一晃,“他还没回来吗”,丹青又问,声音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吓人,我垂下了视线,看着她那握得渐白的指关节。

张嬷好像也被吓倒了,一口气的说了出来,“那掌柜的说,姓徐的先生和他的朋友一个月前就走了,但不知道去哪儿了”,说完她急速的喘了两口气,一手抚上了胸口。

“他走了”,丹青喃喃的说了句,“怎么会这样,明明约好的,怎么会…”,她有些怔仲的往后踉跄了一步,吓得我和秀娥赶忙去扶她。我有些害怕了,墨阳怎么会不在呢,看着丹青惨白的脸色,我张了张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对,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的张嬷早就没了主意。

安静中,“喀啦”一声,一个小石子被踢得飞到了我们面前,又滚动了两下,停在了秀娥的脚边。我愣了愣,飞快地回过头去,心跳猛地加速,是不是墨阳回来了,他收到了信,又赶回来了…

丹青也听到了脚步声,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去,也带了些期待,可刚看了一眼,她一下子弹了起来,尖声说,“你…”

等候

我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叫石头的男孩子慢慢的从灯影里踱了出来,在距离我们还有五六步的远的时候站住了,脸上的表情很规矩,但眼睛里却带了些许的不耐,手攥着腰上的汗巾穗子揉搓着。

但吓人的并不是他的突然出现,而是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虽然隐在暗处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是那高大的身材和一股若有似无的压力,让我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身后一暖,一只手撑住了我的肩膀,这才发现我靠在了丹青的身前。

石头冲丹青略弯了弯身,然后才规矩又客气的问了一句,“云小姐,我爹是不是落了个包袱在您这儿啊”,丹青放在我肩上的手一紧,然后就听她说,“是,原本想等我们落脚之后,再找人给你们送去的,既然你来了,就拿回去吧,清朗,给他吧”,说完她推了推我的肩膀,我一晃,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石头慢慢地走了过来,到我跟前,一伸手。我双手捧着包裹递给了他,他没说话,只接了过去,用手略翻动了一下包袱皮,好像在检查着什么。我有些不高兴,他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我们的面检查,当我们是贼吗。

回头看了眼丹青,她脸色也不好,眉头皱着,我实在忍不住,就轻声说了句,“我们没打开过,就是方才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沾了些土,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怕磕碰的”。

他翻动的手一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包裹,突然有些调皮的一笑,“我知道你没动,也知道这包裹掉在地上了”,说完突然把手里的小包裹往后一扔,一个人影迅速的闪了出来,利落的接下了那个包裹,然后转身又闪了回去。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做了个想要伸手去接的动作。“啊”,秀娥忍不住叫了出来,身后的也传来丹青倒吸气的声音。石头看我傻乎乎的张着手看他,呲牙一笑,“现在你知道了,那里面的东西不怕磕碰,放心吧”。

我松了口气,看着他贼兮兮的笑容不禁有些生气,不想再理他,就会身往丹青身后走去。没走两步就听丹青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石头好像很随意似的说了句,“喔,我和爹就在那边的雅德利吃饭,有人告诉我们,看见我们…”他顿了下,又说,“看见我爹落下的包裹,就进去告诉了我们,爹就让我来取了”。

丹青一愣,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俩的眼里闪着相同的问题,在上海,帮工也吃得起那么昂贵的饭店吗?他到底是在给谁“帮工”呢?

我站定在丹青的身后,看看与丹青轻松对答的石头,突然觉得火车上的那个男孩和眼前这个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如果说在车上,他们还是一对穿得不错,但是有些土气的父子,但这会儿的石头给人的感觉,是只有那种见过世面的人才就会有的自信和高人一等。

秀娥在我身旁嘀咕了一句,“花色的包袱皮多了,不过捆了个绳子,怎么就能知道是他爹的”。丹青低头看了秀娥一眼,秀娥一缩脖子,其实我们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疑问。

对面的石头显然是听见了,但他的笑容更古怪了,眼里闪烁着让我说不出来的神色,有点好笑,有点不屑,还有点骄傲…赵秃子,展爷,这两个名字一下子浮上了心头,我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很冰。

丹青显然也觉得不对劲,但是本能的也不想再和他们多有接触,因此只客客气气的说了句,“这样啊,知道了,东西交到你手上就好,请代我问候你父亲,告辞了”,说完转过身,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就带着我们往那个旅社里走。

一时间背后没了声音,我们也不敢回头去看,刚走到旅社门口,从里面出来个人,与我们擦身而过,丹青她们瞟了他一眼,就进去了。我也看了他一眼,他五官平常,剃着利索的平头,看也不看我们,只闷着头往外走。

我原本也没在意,只是觉得什么东西在我眼前一闪而过,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一边琢磨一边往里走,丹青正在柜台前和掌柜的说着什么,我没太听到心里去。秀娥走过来悄悄拉了我一把,低声问“清朗,咱们是不是要住在这儿,一直等着二少爷呀”?

“嗯”?我有些迷糊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反应过来她问的问题,看她的表情有些茫然无措,只能她安慰笑了笑,“应该吧,别担心,咱们一定可以找到墨阳的,丹青有办法”。

秀娥点了点头,有些放心的一笑,看着依然再和掌柜的交涉着的丹青和张嬷,她不经意的问了句,“你刚才在想些什么呢,眉头皱得那么紧,包裹也还回去了,那个什么石头不是说,里面的东西不怕摔吗”。

“嗯?是啊,包裹”,我喃喃的念了一声,“啊”,我忍不住叫了一声,终于想起是什么不对劲了,忙的往门边跑去,秀娥一愣,就紧跟着我过来了。大门外依旧是灯火闪烁,但是石头和那几个人已经消失了,方才出去的那个人也不见了踪影,我轻轻的吁了口气。

“清朗,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背后的秀娥轻声问了一句,我看看对面不远处,霓虹依旧的雅德利餐厅,没有回答秀娥的话,只是摇了摇头,拉着她朝丹青走去。

那个包袱上捆着的绳子是青色的,刚才从我眼前闪过的那个人,腰上系着的也是青色的汗巾子,一如…石头腰上系的。

上海的小洋楼和家乡的大瓦房截然不同,我好奇地在屋中央站着,四下打量。细高的窗子,踩上去会咚咚响的木质地板,还有木板做的墙围子,…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有些地方已经掉漆了,我却觉得似乎还能摸到墨阳的温暖。

原本四处乱窜的秀娥被张嬷拎进了卧室去帮忙收拾,我环视了屋子一圈,眼光最后落到了木然坐在窗前的丹青身上,她手上握着那封信已经好一会儿了,信封上写着,“吾兄墨阳亲启”,封口依旧封的严实,从未开启。

我低低的叹了口气,丹青的那封信墨阳根本就没有收到,那掌柜的说,当时墨阳他好像有很紧急的事情,急匆匆的结了帐就走了,他的一些衣物还留在了这里,说是回头再来拿。

丹青写了些字给那个掌柜的去对过笔迹,又把墨阳给她的信拿了出来,他才把最后收到的那封信和那些衣服交给了丹青。正好墨阳之前住的那间屋子还没有租出去,丹青带着我们住了进去,就为了掌柜的说的那句,墨阳说过,会回来取衣物的。

算算时间,墨阳走的时候,正好是老爷没了之后一个星期,想必最终还是有人通知了他这个消息。我和丹青都明白绝对不会是大太太和大少爷,徐家的家产因为上次的事情受了不少损失,可依然是家大业大,大太太才不会白白的便宜了墨阳。

突然想起老爷之前把墨阳的那封信转给了丹青,我猜想那封信的内容大太太他们一定不知道,否则正好给了他们更好的借口,一个子儿也不用留给墨阳,就如同他们对待丹青一样,只给了她一个冰冷的口信儿。反正老爷也没了,要怎么说全凭他们。

我有点为墨阳担心,但是更担心眼前的丹青,我慢慢地走过去站在了她身边。丹青好像一无所觉,只是冷冷的看着窗外,我想轻轻的碰触她,安慰她,却觉得她好像被一层无形的薄霜覆盖着,寒如冰雪。

站了会儿,见她还是不想说话,我转身往屋里走去,那里虽然不时地传来张嬷的唠叨和数落,却还让我觉得暖和些。“清朗,我们一定等得到他的,是吧”,丹青幽幽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站住脚,回了头看她。

她依然侧头看着窗外,好像一幅剪影,我闭了闭眼,仿佛这样可以感受到墨阳留在这屋里的气息,这可以给我勇气。我走过去,握住丹青冰凉的手,紧密而坚定。过了会儿,她慢慢地回握住我的手,转了头看着我。

“我们一定会等到他的,就算等不到,我们也可以去找,老家没有就去北平,一定会有人知道他在那里”,我顿了顿,又说,“因为他也一定会去找我们”。丹青张大了眼看着我,过了会儿,她有些自嘲的一笑,对我说,“你说得对,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我点点头,她的手有些回暖,我正想说要去帮张嬷的忙,丹青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清朗,我应该保护你的,但却还没有你坚强”。我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轻声说,“因为姐姐坚强,我才坚强的”。

丹青怔住了,看了我半晌,突然微微一笑,站起身,对我眨了眨眼,“既然如此,坚强的我们快进去帮帮秀娥吧,不然她再坚强,也会被张嬷数落傻了的”。

“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和丹青手拉手的往里屋走去,看着丹青脸上的笑容,我第一次觉得这屋里温暖了起来,心里低低的说了一声,墨阳,一定要回来啊。

日子平稳的过了几天,大家都强迫自己安静下来,静静等待,每个人都期待着下一刻墨阳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张嬷最害怕的是督军会派人把我们抓回去,我却更担心,那天碰到的光头大叔和石头会不会再来。那根青色的带子,似乎一直在我眼前缠绕,我也不敢和丹青提起。自那天之后,丹青看起来一直都很镇定,甚至还不时地和我们开个玩笑,我却明白她心底的担忧比我们每个人都要多。

“清朗,我妈让你拿着这钱,咱们赶紧出门去吧”,秀娥从屋里跑了出来,边说边把两个大洋塞在了我的手里。这几天丹青都没有出门,每天只是看看书,写点东西,一应出门跑腿的事儿,都由张嬷去做。

昨天晚上我和张嬷去打水的时候,碰到了住在我们楼下的房客女人,她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些什么鞋底子那么硬,还咚咚咚地走来走去的,不怕脚痛啊。张嬷以为她是好意,忙客气了两句,那个女人哼了一声,扭身走了。

结果我和张嬷回来的时候,就听她在屋里和她先生抱怨,说是楼上的那几个土包子,在屋里也不知道穿软底拖鞋。吵得别人半死不说,估计那地板都要给硌坏了,应该和那旅社掌柜的说一声才对…

张嬷涨红了脸拉了我回去,丹青见她那个样子就问怎么了,张嬷期期艾艾的说不出来,丹青就看我。我只敢说那个女人说在屋里最好是穿什么软拖鞋才好,丹青看看我又看看张嬷,猜到了那个女人说话显然不会这么委婉客气,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

一晚上,我们都是蹑手蹑脚的走来走去,秀娥甚至脱了鞋子,光脚走。可天也凉了,虽是木地板,时间长了,秀娥也冰的龇牙咧嘴的,两只脚不停的搓动着。

所以今天一大早,张嬷就要出门去买那个拖鞋,可能是最近她的精神太过紧绷,不知怎么就拉起肚子来,因此丹青再三的叮嘱之后,就让我和秀娥出门去买。

秀娥兴奋得要命,拉着我就往楼下跑,我连忙扯住她,指指楼下那户人家的房门。她咧了咧嘴,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的拉着我出门去了。等走过她家门口以后,她回头冲那个房门吐了吐舌头,我忍不住笑了,昨天晚上把秀娥的脚冰坏了。

住了两天就发现这个旅社的位置确实不错,离着繁华的地段不远但又安静,买东西也方便。而且很多报馆就在这附近,因此有很多报馆职员都租住和升的房子,我们楼下的那家也是,好像是从南方来的。

我原本有些奇怪的问丹青,既然是写文章的,应该是斯文之家,那家的男主人我见过一次,很和善的,怎么那个女人那样的刻薄。没等丹青回答,一旁纳鞋底子的张嬷就说,“你没听过啊,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我和丹青一愣,接着就大笑。

出了门,按照张嬷告诉我们的地方,我俩拉着手朝巷子外走去。白天我们还没出过门呢,眼前的一切和夜晚看来又有很大的不同,更加的繁华,也更加的喧闹。

秀娥不时地大呼小叫,指指点点,我也很新奇,觉得眼睛好像都不够用了,却不敢忘了丹青的叮嘱,赶紧把事办好然后回家,千万不要惹事端。

张嬷说的那个杂货铺子就在和升不远的前街上,我和秀娥边走边找,一边小心的躲着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人潮和黄包车。到了路口,我张望了一下,洪记杂货的招牌就在路对面,我忙拉着秀娥往对面走。

刚走到路中央,一阵“当当”的声音在我俩左侧响了起来,我也没太当回事,继续往前走,那声音越来越近,声音猛地急促了起来,我俩吓了一跳。

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辆巨大的车子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车上的一个穿制服的人正冲我们用力挥着手,喊着什么。我俩都傻住了,想跑,却觉得腿软得要命,一动也不能动,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车子像我们冲过来…“啊”!我尖叫了一声,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一阵天旋地转…

他和他

我只觉得四周那些花花绿绿的招牌,快速的在我的眼前旋转了一圈, 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阵风“呼”的一下从我面前扫了过去,秀娥的尖叫声却嘎然而止,“叮当,叮当”的声音渐渐的远去了。

我觉得一口气猛地噎在喉头,就伸手用力的去扯着领口,想让自己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但不知怎的,却觉得好像越来越紧,有些想咳嗽。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似乎周围安静了下来,一睁眼,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一边用力的眯眼,一手忙赶紧地去摸我的身旁,秀娥呢,她怎么样了…

“秀…”我刚张口想叫她,就听见“哧”的一声轻笑,我的手一顿,张开了眼,转头顺着笑声看过去,石头正笑嘻嘻的靠在路边的路灯上。“光头大叔,你揪得我脖子好痛”,这时秀娥喃喃的抱怨声传了来。

我转回头看她,她正用手抻着自己的脖领子,一只大手牢牢地抓在她的后领口上。我轻轻的吁了口气,回头冲那个亮亮的光头苦笑了下,“大叔,我的脖子也很痛”。

“丫头们,下次过马路要小心些啊,被电车撞到可不是玩的”,光头大叔笑呵呵的探身,各摸了我和秀娥的头一下。我俩手里都端着一碗酸甜可口的冰沙,是方才大叔让石头到街边的冰店里买给我们的。

本来我不想接受,可是在大叔救了我们之后,不要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乖乖的跟着他,走到了街边一家装饰得很漂亮的餐厅里,坐下吃东西。

好在这里离着我们住的地方还不算远,就在那家杂货铺的斜对面,不怕一会儿找不到家。秀娥自然是跟着我,见我不反对,她乐得四处走走,见识一下。

“嗯”,我点了点头,低下头,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一方面怕时间长了,丹青和张嬷等得着急;另一方面,也怕这个大叔问起我们的情况,不太好讲。

一旁的秀娥吃得不亦乐乎,对面坐着的石头,却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勺子在碗里搅和着,眼睛里充满了趣味的看着我俩,我觉得他看着我们吃的乐趣远大于他自己去吃。

听光头大叔那样说,秀娥忙得咽了嘴里的东西,含糊的说“大叔,方才那个大铁皮盒子可吓死我了,怎么城里还开火车啊”?光头大叔哈哈的笑了一声,还没说话,就听见石头喷笑了一声,翻了翻眼皮,哼声说了句“土包子”。

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放下了勺子,一旁的秀娥则瞪圆了眼,怒视着石头,手里的勺子握的死紧,样子就和她每次想要揍人的时候一样。我觉得如果不是大叔用力地给了石头后脑勺一巴掌,那小子恐怕这会儿就得有两把勺子了,碗里一把,喉咙里一把。

我轻轻的扯了扯秀娥的袖子,她这才狠狠的瞪了石头一眼,然后把勺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不吃了”。昨天晚上,我偷偷地和秀娥说了楼下那个女人的刻薄话,这会儿恐怕我们最听不得的三个字,就是“土包子”…

原本正不服气的看着他父亲的石头扬了扬眉头,转了头上下打量着秀娥,好像有些惊讶于秀娥那火爆的脾气。光头大叔则有些尴尬,“嘿嘿”他憨憨的笑了两声,“怎么不吃了,别理这个臭小子,快吃吧”。

他话音未落,“叮咚”一声,餐厅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绸褂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朝我们走了过来,我突然发现,这个餐馆里除了我们,竟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他快步走到光头大叔的旁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大叔点了点头,那个人恭敬的弯了弯腰,又向石头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大叔习惯性的搓了搓下巴,好像这是他想事情的习惯,石头也坐直了身子,脸上带了些兴奋的表情。我推开碗,站了起来,秀娥毫不犹豫的就跟我站了起来。

那两父子同时抬起眼睛看向我们,我拉着秀娥离开桌子,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光头大叔的跟前,这时身后门上的迎客铃又“叮咚”了一声,我也没放在心上。

我攥着秀娥的手朝大叔弯了弯身,秀娥虽然不明白,但也被我扯着做了,“大叔,谢谢您方才救了我们,回去晚了怕家里着急,我们就先走了”,我认真地说。

“唔”,光头大叔先一愣,然后伸了手想要扶我时,我已经站直了身子,伸手往兜里掏去,他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我掏出了一个大洋,伸手,轻轻地放在了石头的跟前,他的眼神一直跟着我的手在动,最后落在了那个大洋上,一怔。

没等他反应,我轻声说,“谢谢你帮我们买冰,这是钱,还有,我们虽然是土包子,也知道要给小费,多余的钱就是给你跑腿的小费”,说完我不管目瞪口呆看着我的大叔和胀得满脸通红的石头,我拉着秀娥转身埋头就走。

“嗤嗤”,一声轻笑传来,我心里一愣,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笑得出来,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的舌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声音的方向…没等我抬头找过去,一个很磁性的声音戏谑的传来,“石头,原来你小子也有这一天”…

身旁的秀娥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本被我抓着的手突然用力地握了回来,我的手有点疼,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睛又瞪圆了,正眨也不眨的看着门口,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蓦然,一个修长的人影映入了眼帘…漆亮的皮鞋,裤线笔直的呢子裤子,雪白的衬衫外套着一件亮铜色的马甲,人就那么闲闲散散半靠在门边,我愣愣的看着,一个淡青色的烟圈缓缓地在他唇边飘散开来。

见我和秀娥都是傻乎乎的看着他,那男人有趣的一笑,露出了咬着香烟的雪白牙齿。我只觉得秀娥的手“乎”的一下子就热了起来,我偷眼看去,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正用手揉着鼻子,脸红红的。

我顺势也转开了眼,不想再看他的笑容。墨阳笑起来一如阳光,让人看了就想和他一起开心,那个霍先生笑的却是温文尔雅里带了一丝调侃,但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容却让我想起了张嬷常说的那句话。

张嬷老家是湖南的,形容什么东西到了极致,就说是“到了点子上了”,我想想方才这个男人的笑容,真是可以说是俊俏到了点子上。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从来没想过,男人也可以用俊俏两个字来形容的。

正低头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光头大叔恭敬的说了一声,“七爷,您怎么来了,刚才洪川过来跟我说,过一会儿六爷要过来”。我一愣,七爷?下意识的以为他是那个展爷。

不经意间,那个警察队长的话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刚才看见叶老七的车了,就在站口外停着”,叶老七,展爷...“咔”的一声轻响让我回过神来,眨眨眼,就看见那双纤尘不染的皮鞋,正立在我面前,微微的反着光。

“呵呵,就是得到信儿,知道六哥要来,我才赶紧跑来啊,那样的一把好牌都扔在了百乐门,倒是便宜那胡胖子了”,那磁性的声音就在我头顶上响起,声音里却带了些幸灾乐祸瞧乐子的意思。

原本站在我身旁的秀娥悄悄往我身后躲去,手也攥紧了我的手肘,挤得我后背热乎乎地,她温暖的呼吸不时地吹过我耳边,有些痒。我咽了口吐沫,却不敢伸手去抓痒,只微微缩了下脖子。

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轻松的语调,甚至是闲散的态度。但是不知怎的,我却有种被钉住的感觉,在他面前一动也不敢动。

“嗯哼”,身后的光头大叔咳嗽了一声,“这个,七爷,这个,不太好吧”,他好像有些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说,石头却“嘻嘻”一笑,声音里有着些兴奋,“七爷,您就不怕被六爷知道了,他收拾您”。

“哼,收拾也是收拾你这种不长眼,专门管跑腿儿的小笨蛋”,这个七爷哼笑着回了一句,石头顿时没了声音,光头大叔却嘿嘿的笑了一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石头一眼,他的脸又红了,正愤愤不平的盯着我的后背。见我看他,他立马瞪圆了眼,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没等我反应,只觉得自己的下巴一阵温暖,脑袋已顺势被人转了回来往上抬。两道斜飞的眉毛,刀刻似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扯着一抹,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笑容,下巴刮得很干净,带着一股极淡的香味。

我眨了眨眼,那双被浓密睫毛覆盖着的眸子,正趣意盎然的打量着我,抽了半截子的香烟夹在他小指和无名指间,他的拇指和食指却牢牢的掐住了我的下巴…“啪”,我下意识的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烟卷儿顿时飞了出去。

然后我就后悔了,只觉得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我身后秀娥的呼吸仿佛一下子被什么冻住了,忍不住猜测着,这屋里的人是不是都能听到我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呵呵”,那个男人突然轻笑了两声,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七爷,您别计较,她还是个孩子”,身后“咚咚”的脚步声响起,光头大叔快步走了过来,他脸上带了些担忧。

石头也悄没声地走上来,把地上的烟卷捡了起来,站在了大叔的身旁,然后看了我一眼,眼中却带了些责备和紧张,我一愣。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才慢慢明白当日我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光头大叔会担忧,而石头会紧张的看着我。如果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俊俏到了点子上的男人,也狠到了点子上,而且不分男女。别说他只是掐着我的下巴,就是捏着我的喉咙,我也不敢给人他一巴掌的,尤其在他笑的时候。

他随性的摆了摆手,伸手从石头的手里把那只烟拿了过来,浑不在意的又叼在了嘴上,我看到大叔和石头都很明显的愣了下。“勇叔,这就是你在火车上碰到的那家子女人”,他吐出了一个烟圈儿,偏了头问大叔,眼睛却还放在我身上。

“是,她们姓云,这个女娃儿叫清朗,她身后的那个叫秀娥”,光头大叔见他没计较,这才放松了下来,恭敬地回答。“唔,这名字倒别致”,那个七爷含糊的说了一声。

大叔忙又接着说,“她和她姐姐是来寻亲的,现在就住在和升旅社那儿,不过”,大叔话音一顿,瞟了我一眼,然后才说,“她们没找到,那位徐先生已经走了有些日子了,他们是兄妹,那位徐先生是北平来的学生”。

背后的秀娥惊呼了一声,我瞪着光头大叔那平静的面容,突然想起那日与我们擦身而过的那个男人,那个系着青稠腰带的男人,心底一个劲地发寒,手也忍不住地抖了起来…

那个男人显然看出了我的惧意,嘴角儿慢慢的翘了起来,我觉得他好像是在逗弄着小猫小狗似的,而且乐在其中,“哥哥姓徐,妹妹姓云”?光头大叔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看看这小丫头的样子,她姐姐应该长得不错吧,漂亮吗”,他玩笑似的随意问了一句,说漂亮那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音,带了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意味。光头大叔微微一笑,“很不错”。

我的手突然不抖了,一阵怒气涌了上来,他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来说丹青,这种…那个男人看我低了头,就嘻笑着问了一句,“怎么,突然害怕了,刚才不是很凶吗”?

我摇了摇头,“喔”?他拉了个长声,我默默的等着,果然他问“那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我了”,我握紧拳头,用一种听起来很认真的声音轻声说了句,“您长得太漂亮了,看多了眼晕”,虽然明知不智,可漂亮两个字我也加了重音。

空气一滞,“扑哧”,石头喷笑了出来,忙得用手掩住了,大叔又开始咳嗽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不禁有些诡异。我静静的等着,没有哪一个男人喜欢别人夸他漂亮吧,就算他一巴掌打过来还是怎样,我都不在乎,反正他不能那样的去说丹青。

“有意思”,他轻哼了一句,我暗自屏气等待着他下一步反应,门口突然“叮当”响了一声,悄悄转眼看过去,方才来报信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一弯腰,“七爷,六爷他们马上就到了”。

七爷转头问了句,“是那个苏家小姐吧”?“是”那个人点了点头,七爷一挥手,他转身出去了。光头大叔看看我,又看看那个七爷,踌躇的问了句,“七爷,您看,她们是不是”…看他的意思是想让我和秀娥先离开。

七爷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我,眼里某种光芒一闪而过,没等我看明白,他咧嘴一笑,侧头说了句,“石头,知道该怎么办吧”,石头嘻嘻一笑,“您放心”。

我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扑”的一声,他把嘴里的烟头吐在了地上,用脚碾了碾。然后冲我咧嘴一笑,“你的胆子很大,是吧”。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把扯了我就往桌子底下钻,我大吃一惊,身后的秀娥也惊叫了一声。在桌布落下的一刹那,我看见石头正把她往一扇门后拉,秀娥用力的挣扎着,然后就不见了,大叔却是满脸的苦笑,弯下身把那个烟头捡了起来。

七爷盘腿坐在了桌子底下,缩着头,样子有些好笑,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不知道这个任性妄为的男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半蹲着很不舒服,手臂又被他握得牢牢的,根本挣脱不开,我刚想张嘴叫,他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无声的“嘘”了一声。

我顿了顿,正想不管不顾的挣脱出去找秀娥,门口的铃铛又响了,有人走了进来,而且不是一个,我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呵呵”,几声刻意的娇笑先飘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七爷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然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陆大哥,你这间餐厅也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雅德利,那里的法式风格更浓郁些”。“是吗”,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那醇厚的声音让我的心突然一跳。

“六爷,您来了”光头大叔迎上,恭敬的问候了声,然后又说,“苏小姐好”,“嗯”,那个女人随意的应了一声。“请跟我来吧”,大叔引着他们往里走去,眼看着就要走过我们这桌,那个女人突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