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我不感兴趣的点了点头,洁远一闪身进了去,我也跟进,果然迎面是一个楼梯的转弯处,洁远拉着我一转躲在了暗处,方萍站在了我身后,我往前看去,眼前顿时一亮。

一个宽阔而又灯火辉煌的大厅瞬时展现在我的眼前,雕金的楼梯扶手,如同钻石一样闪烁的巨型水晶吊灯,柔软而鲜红的地毯,印满了异域风情花朵的墙壁,落地的窗子全部打开,不远处舞台上的乐队正在演奏着上海最时髦的乐曲…还有仿佛数不清的盛装男女,或饮酒,或赏景,或窃窃私语,或放声大笑。

“怎么,看傻了”,方萍在我身后轻轻地用指节扣了一下我的头,“嗯,我从来都没进过这么奢华的地方,这…”我轻轻的呼了口气,“太不可思议。”洁远回过头来大咧咧的说了句,“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你见多了就好了,其实就那么回事儿。”

我冲她微微一笑,但是心里却觉得对这种辉煌的场面没什么好感,人人都暴露在灯光之下任人评判,可人人又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想评判别人而不是自己。

“哎,萍,你看,那不是你二哥吗,我的天呀,他居然去对苏二小姐献殷勤,真是…”,洁远顿了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我顺着洁远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和方萍的圆脸很相似,穿着一身条纹西装的年轻人正在和一个一身桃红旗袍的女子谈笑,不远处,苏雪莹一身雪白,正和几个年轻的男女在聊天。

倒是我身边的方萍毫不在意的一笑,“我二哥那个人,只要是女的都会去打招呼的,他说这叫绅士风度,不过我大哥说,他这叫嗅觉失调症”,我和洁远同时转了头去看她,她嘻嘻一笑,“香臭不分呗”,“哈哈”,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哼,苏家三姐妹果然出风头,那身打扮下来,得花多少大洋啊”,洁远不屑的哼了声。“人家有钱,人家愿意,你又不是她爹,你操什么心啊”,方萍嗤笑了一声。“是啊,打扮的跟妖精似的,好去找婆家”,洁远撇了撇嘴,方萍悄悄凑到我耳边轻笑,“怎么样,是不是听出点酸味来?”,我偷偷一笑。

“喂,快看,陆青丝来了”,洁远头也不回的冲我俩招手,我和方萍赶紧挤了过去,“哇”,洁远低低的感叹了一声,“这日子也就她敢穿黑的,不过…真漂亮。”我愣愣的看着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正从不自觉分开道路的人群中走过,一头长发依然飘散于肩,什么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她娇笑地和熟人打着招呼,又似乎把谁都没有放在眼底。

“是啊,我向来认为在上海,最起码现在,还真没有那个女人的风情盖的过陆青丝的,她那头头发可真美。”方萍说完摸了摸自己的卷发,对我无奈的一扁嘴,“我这个天生就卷,怎么也弄不直”,我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卷卷的很漂亮,像洋娃娃,再说,那个陆青丝说不定是因为弄卷发不好看,才一直留长发的”,我悄声说了句。

方萍一笑,“多谢安慰,不过那个陆青丝可不是因为弄卷不好看才留长发的”,我疑问的看了她一眼,前面的洁远说了句,“那是,为了这头长发可是死过人的”,“啊”,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我傻傻的看着注意力又跑到大厅里去的洁远,方萍一笑,“你不知道陆家的事啊?我听洁远说你不是跟他们有过几次交往吗?”我喃喃的说了句,“点头之交而已,而且都是碰巧遇到的。”

“喔…”方萍用手中的扇子冲我招了招,示意我靠近,然后才低声说,“这陆家大爷是独生子,听说祖上原来就是混码头的,后来太平天国的时候不知怎么发了洋财,又经过几代人,这才成了大户人家,陆城是他父亲收养的孩子,说是养子,其实原来不过就是个跟班听使唤的,不过后来实在是有了大出息,好像陆家暗门里的那些生意都是他弄的。还有那个叶展和陆青丝,听说都是陆城从码头上捡回来的,情同手足,只不过现在没人敢当面再提这些事儿罢了”,说完方萍耸了耸肩膀。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那道极深的疤痕霎那间从我眼前滑过,六爷,他是养子吗?突然觉得他的身世好像和我有点像…“好了,好了,我又没说别的什么,不说就是了”方萍求饶似的说了句,我闻声抬头,看见洁远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才回过头去。方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说到他,你就这样,人家认得你是谁呀”,洁远动也不动,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呼”,方萍吐了口气出来,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反正你千万要小心,别去动陆青丝的那头长发,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唔”,我赶紧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又去看了一眼,正在谈笑风生的那个绝色美女,突然觉得她那头闪闪发光的长发变成了一束束利刃,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主角来了,咱们别躲在这儿聊了,赶紧过去吧,大家都开始祝寿了”,洁远站直了身子,顺便整理了一下头发衣物,我和方萍也照做。洁远一手拉了我就往人群里扎,我下意识的低了头,听着洁远和方萍不时地和熟人打着招呼,自然,各种含义不同的目光也纷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陆老弟,今天可是个高兴的日子,我先祝你长命百岁,财源广进了,啊,哈哈”,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遍了全场,方萍凑到我耳边说,“苏国华,苏家三姐妹的老爹,上海滩最有名奸商,吃人不吐骨。”

“哎,我们快走,大哥在那儿呢,方萍,你哥叫你呢”,洁远侧头和方萍说了一句,我一看,果然左手边那个穿条纹西装的男子正笑着冲方萍招手,他身旁站着另一个年龄身高和他相仿的男人,只是看着更稳重些。

他俩显然都认识洁远,纷纷笑着点头和她打招呼,然后目光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迅即地调回了眼光,和洁远往霍先生他们所在的位置走,却依然能够感受到背后一直黏着的目光。“你们去哪儿了,这半天才来”,一身酱紫旗袍的霍老太太慈祥的问了一声,洁远早就粘了过去,在她妈妈身边撒娇。

我往前站了一步,“霍夫人,您好”,霍老太太伸手拉住了我,“哎哟,清朗今天可真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上次见她还像个小孩儿,今天这么一打扮,看着就是个大姑娘了”,说完她看了丹青一眼,笑说,“姐姐长得漂亮,妹妹看着更出色,看来你们老家是专出美人的。”

洁远腻声说了句,“妈妈,这衣服是我帮她选的,好吧,要我说,清朗本来就比丹”,她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就讪讪的一笑,“比我漂亮”,我的心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丹青一眼。

丹青却嫣然一笑,一手抚上我的肩头,“洁远,她未必比你漂亮,却肯定比我漂亮,人家不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你以为我家清朗的清字是白叫的”,说得众人都一笑,霍先生欣赏的看了丹青一眼,洁远则做了个鬼脸,我看着丹青毫无芥蒂的眼底,也不禁释然,霍老太太笑说,“好了好了,咱们也该过去了,走吧。”

一大堆人围在大厅中央,霍先生他们不时地和周围人打着招呼,眼瞅着就要到了跟前,一道冷冷地目光射了过来,我转头去看,苏雪莹和几个女人正站在不远处盯着我看。那个穿粉红色旗袍的女人目光同样冰冷,她嘴角高傲的翘着,见我看她,她不屑的转开了目光,但是一看到走在我前面的丹青,目光立刻变得怨毒起来。

我一愣神间,霍夫人都已经走入了人群中,我有些尴尬的站在了那个圈子之外,不晓得该怎么办。“霍夫人,您亲自前来,实在是让陆某人受宠若惊啊,霍先生还好吧?”一个宽厚的声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陆先生,您别客气,外子最近风湿又犯了,不然他也会过来的,还请您见谅”,霍老妇人温和的说了一句。“这个不敢当,啊,霍处长,可有日子没见了,这位小姐就是你那位惊动上海滩的未婚妻吧?”

“正是,我来给您介绍,云丹青,我的未婚妻,丹青,这位就是陆氏企业的掌门人,陆仁庆先生”,霍先生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陆先生,您好,祝您生日快乐”丹青温婉的问候了一句。“好,好,云小姐果然是国色天香,怪不得我们心如钢铁的霍大处长也动了凡心啊,哈哈”,四周的人都跟着陪笑起来。

“大哥,云小姐的美貌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你还不信”,叶展那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那个陆先生呵呵一笑,“算了吧,在你眼里,不漂亮的女人有吗?要是老六说的我还会信。”“哈哈…”周围听到的人没有不笑的,“哟,这不是洁远吗,几个月不见,出挑的越发好了”,陆先生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就听见洁远娇声给他祝寿,他也笑着应了。

“云小姐,怎么,那个小丫头没来吗”,叶展扬声问了一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小丫头?”陆先生笑问了一句,然后就听见洁远笑答了一句,“陆先生,他说的是丹青姐的妹妹”,然后又嗔了叶展一句“什么小丫头呀,今天让你开开眼,咦,清朗呢?”我忍不住咽了口干沫,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手里的手套也都快被我攥出水来了,心里扑腾乱跳。

“清朗,哎,你怎么站在外面呀,快来啊”,洁远从人堆里探出了身子来,见我愣愣的站在外面,赶忙走出来拉着我往里走,“喂,叶大少爷,你看看,这是谁…”,我被洁远扯入了人群,突然觉得四周好像安静了起来,就是一直演奏着的音乐声好像也在瞬间消失了,只有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地在我身上扫射着。

我低垂的眼光从一双双样式各异的的鞋子上滑过,最后落在了丹青那双特制的银色天鹅绒高跟鞋上,我立刻反应了过来,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场合给丹青丢脸。

我在心里咬了咬牙,抬头微微一笑,有礼地说了句“陆先生,您好,我是云清朗,祝您生日快乐,心想事成。”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是一愣,原以为声音会哆嗦破碎的不成样子,没想到听起来却是分外的清晰明朗。

陆仁庆看起来三十出头,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国字脸,浓眉深目,长相不要说比叶展,就是比六爷爷差着几分,可眉宇间带着的那份尊贵自恃,却是旁人所不及的。

他看见我的样子只微微一愣,然后就含笑的打量着我,一旁的叶展却敛了笑容,只是眯了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我,却不说话,他的目光让我多少有些不自在,我又转了眼去看那位陆先生。

“呵呵,好清雅的小姑娘,多大了,在上学吗?”陆先生突然笑着问了我一句,我微笑着回答,“快十六了,我和洁远一起在圣心女子学堂读书。”“唔”,陆先生点点头,又转而对丹青笑说,“令妹斯文有礼,不卑不亢,果然有乃姐的风范呀”,丹青嫣然一笑,“您实在是过奖了。”

路先生哈哈一笑,旁边的人也都心思各异的笑着,“大哥,时间差不多了,舞会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六爷低沉的嗓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我身子一硬,心跳突然开始加快。“喔,还真是的,这一说话就忘了时间,那就开始吧,来,各位,请”,陆先生极有风度地一摆手。

众人都跟着他往大厅中央的舞池里走去,我对召唤我一起过去的洁远点了点头,还是再等了会儿,才慢慢的转了身。六爷正在我身后不远处,跟几个人在低声吩咐着什么,说完他一挥手,那几个人连连点头转身去了。

六爷好像有些疲倦,他用右手轻轻捏了捏额头,然后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迅速侧头向我的方向看来,我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就这么生生地与他的撞了个正着。

他原本凌厉的目光呆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脸色一柔,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我下意识的就回了他一笑。六爷步履悠闲的踱到了我身前,然后上下看了一圈,然后温和地说了声,“挺好。”我嘻嘻一笑,做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真的吗,谢谢夸奖了”,六爷展颜一笑,唇边常年因为紧抿留下的严厉纹路好像也变淡了。

不晓得为什么,这一晚上那么多人夸奖我,我都只是觉得高兴而已,可六爷只说了两个字,却让我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一时间看着他淡然却真实的笑容,我好像只会傻笑了。”哟,小丫头,今天真是不敢认了,一会儿可否赏光跟在下共舞一曲呀”,叶展笑嘻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眼光又在我身上溜了一圈,我干笑了一声,“七爷您过奖了,既然您赏光,那我先去排个队,失陪了”,说完我对着他和六爷行了个屈膝礼就掉头往洁远所在的方向走去。背后传来了六爷的一声轻笑,极轻,但我还是听到了,我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早就听说洁远和方萍说过,叶大少的桃花债太多,因此每次舞会那些小姐们都是排了顺序的,省得打起来。

“哼,这小丫头,今天看着变了样,跟朵栀子花似的,原来还是那个牙尖嘴利的栀子花”,叶展故意扬高了嗓门说了句,可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恶意,我也只是吐了吐舌头,就笑着向洁远和方萍走去。然后就听六爷问了他一声“青丝呢?”“她去换装了,准备开舞”,叶展轻松的答了句。刚走到她俩跟前,就听见音乐一变,舞池里的人群也都散了开来,我伸头看去,陆先生潇洒地领着换了一身亮片舞裙的陆青丝往舞池中央走去,做了一个漂亮的花势之后,两个人翩翩起舞。

我正欣赏着他们娴熟而优雅的舞技,一旁的方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我一句,“清朗,有人来邀请你跳舞吗?”我一愣,摇了摇头,洁远也愣住了,“糟了,把这件事给忘了,第一只舞是特别留给未婚男女的,这是规矩,等陆先生他们领舞结束之后,就得下场的,萍,你哥哥呢,有伴了吗?”

方萍难得有些粗鲁的翻了个白眼,“我大哥带着女朋友来的,二哥不知道发什么疯,早就邀请了苏雪晴,而且她居然答应了,真是见鬼了。”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嘀咕了句,“这可怎么办,估计现在大家基本上都找好伴了 ”,洁远眼珠一转,“你们等着,我去找人”,说完转身就往人群里钻,就剩下我和方萍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陆先生他们的舞已接近尾声,洁远窜了回来,没等方萍开口问,就恨声说,“气死我了,那些我认识的都有伴了,剩下的都是苏家姐妹的朋友,他们宁可闲着也不肯来帮忙,我说方才苏雪莹笑得那么阴险,原来她早就算计到了,真可恶。”

方萍一皱眉头,“实在不行,我把我二哥强行拉过来就是了”,“方萍,千万别”我赶忙摇头,“我本来就不太会跳舞,你们也知道我刚学了没几天,说不定跳了更出丑呢,再说,别为了这点小事得罪苏家人,你也得替你哥哥想想,出尔反尔毕竟不好。”

方萍皱了眉头,洁远咬了咬嘴唇刚要开口,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我们同时抬头看去,陆青丝正在陆先生的引领下,轻巧的旋转着向全场致礼。两个我不认识年轻男孩子,风度翩翩的朝洁远和方萍走了过来,看着还在犹豫的她们俩,我笑着推了她们一把,“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放心。”她们俩有些犹豫的去了,我笑着摆摆手,一转眼看见丹青也和霍先生下了场,叶展却是领着苏家的大小姐。

舞曲声响起,比之前那首欢快了许多,舞池里都是些年轻男女,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我往四周看看,果然还真没什么像我一样的年轻女孩就这么干站着,不远处也都是一些上了年纪或是结了婚成双成对的人,我仿佛都能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我用力的握紧拳头,挺直了背脊,对舞池中的洁远,方萍,丹青,甚至是余淑兰微笑着。

苏雪莹跟着她的男伴从我跟前舞过,她嘴角微翘,眉梢眼角地嘲讽从我眼前一滑而过。丹青的脸色却变得有些不好,她也明白过来了事情有些不对劲,她悄声在霍先生耳边说了些什么,霍先生回头看了我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可显然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我对他俩安慰地笑了笑,然后就挪开了眼光,突然发现叶展在挤眉弄眼的跟我做鬼脸,我忍不住一笑。

我发现他的女伴苏大小姐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眼光一直就在人群里飘忽着,也不知怎么的,她的眼光突然落在了我的身上,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我一愣,顺着她的目光左右看看,突然发现我身旁两侧空了起来,一转头,六爷正安静地站在我身后。

我赶忙转过身子,“六爷,有事吗?”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不去跳舞?”我一笑,左右看了看,“没人请,而且也不太会跳,您呢?”,他嘴角一弯,“没人请,而且也不太会跳。”

我扑哧一笑,然后就傻傻的看着那只伸出来的修长手掌,“那咱俩凑合一下吧,如何?”六爷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么,明白过来之后人已经在舞场里了,我不知道自己踩着的是什么样的步点,只是随着六爷在舞池中晃动着,音乐声也仿佛离我很远,只能感觉到的六爷温热的手掌,紧密地裹住了我的手,我恍惚觉得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那道疤,而放在我腰际的手,则让我觉得腰部好像着了火。

“这花儿真香”,六爷随意地说了句,“啊”,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底却含了些笑意,显然认为我埋着头跳舞的样子很好笑,我脸不禁一红。

“这花我也很喜欢,而且比那些香水的味道闻起来舒服”,我喃喃答了一句。六爷点了点头,“没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的就是比刻意的要好。”

断断续续的他又很轻松地问了我一些关于学堂里的事,慢慢的我也放松了下来,等到舞曲停下的时候,我正在跟他说一件学堂里的趣事,他也含笑听着,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笑声有些突兀,这才发现音乐已经停止,人们正在向四周散去。

我脸大红,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六爷也不在乎,松了手,微微朝我弯了弯身,没等我回礼就转身往陆先生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离我们不远的叶展正微皱了眉头地看着这边,脸上带了些少见的严肃。

我往旁边看了一眼,原来六爷已经体贴的带我舞到了舞池边,我看着丹青,洁远她们就站在一旁,忙笑着向她们走去。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人的眼光比我之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时更加古怪,我不禁有些迟疑的往四周看看,人人都是眼光闪烁,交头接耳。我加快了脚步往丹青她们那里走去,丹青的脸色还好,只是其他人的多少都有些古怪,洁远更是神色怔忡。

“洁远,方萍,你们…”,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洁远勉强一笑,“我先去找我妈,一会儿就回来”,说完转身匆匆走了,方萍想拉她,一伸手又缩了回来。丹青有些奇怪,她凑到霍先生耳边轻声问了句,霍先生脸色多少也有些古怪,他在丹青耳边轻声回了句什么,丹青一怔,就转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方萍,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跳舞出错了?大家干嘛这么看着我?”我伸手拉了方萍的袖子一下,轻声问她。方萍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向洁远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咬了咬嘴唇,在我耳边说了句,“那倒不是,只是这上海滩谁不知道,陆家六爷从不跳舞……”

重逢

寒风初至,好像天一下子就冷了起来,枝头的叶子被风吹的一片片地从树上跌落了下来,飘飘散散地落在廊边,房下,水池中央…我伸手捡了一片起来,叶片的边缘已经枯黄了,却脉络分明,筋骨突起。

我把叶子捋了个干净,只留下很有韧性的叶柄,抻了抻,正想再找一根来,一只圆润的手突然从我背后伸到了眼前,指尖还捏着一根粗粗的叶柄,“清朗,要不要比试一下呀?”

我轻笑了声,直接就把自己手里的套了上去,两下里一用力,我的完好无损,可那根已折成了两半,“切,真是中看不中用,我特意捡了个粗的呢”,方萍一挥手,把断掉的叶子杆儿扔了出去,一偏身坐在了我的对面,放下了手中的袋子,顺便捡起了我放在长椅上的信,挑眉问道,“洁远的?”我点了点头。

方萍捏了捏那封不算薄的信,“哼”了一声,“这丫头,给我写信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说,每次也就那么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跟你倒是有一箩筐的话似的,写这么厚,亏她还好意思每次都抱怨我。”

顺手扔掉了叶子,我拍了拍手一笑,“你看吧”,方萍一撇嘴,“算了吧,我才没兴趣看那个话痨的信呢,再说,估计这封信里面少不了说我的坏话,看了更生气。”我奇怪的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方萍做了个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然后才靠近我低声说“因为在上封信里,我刚回骂了她。”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俩还真是…”,我好笑的摇了摇头,方萍得意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说,谁让这丫头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听她这么说,我的笑容一僵,方萍也自觉失言,赶忙从袋子里掏出包开花胡豆来,“清朗,你尝尝,我刚从余淑兰手里抢来的,还热的呢,刚爆的。”我勉强一笑,方萍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伸手接了过来,我一边解着纸袋上的封口,一边对她说,“是你骗过来的吧,要是洁远才会去抢。”话一出口,我俩同时一愣,你看我我看你,又同时笑了起来,方才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了,方萍轻轻叹了口气,“那丫头,去了也快半年了。”

我捏揉着手里的豆子没说话,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自从那场晚宴之后,我就再没见到洁远。第二天去上学,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什么稀有动物,比第一天来上学时的糟糕感觉还不如,学校里只有方萍依然如故,和我有说有笑的,其他人那些惊讶,揣测,妒嫉,不屑还有冷嘲热讽的眼光简直能把我活生生地吞没。

一曲不到十分钟的舞蹈,破了六爷十几年的规矩,也打破了我勉力维持的平静日子,闲言碎语就如同疫病一样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上海,而洁远却如同风一样的消失了。我和方萍都以为洁远是因为心里不舒服才没来上学,结果我一回家就听说,洁远陪着霍老太太回四川老家了。

霍老太太的长兄因为生病,想要见见自己唯一的妹妹这件事我们都知道,霍先生也早就买好了火车票,就等宴会结束的第二天送老太太上火车,可没想到洁远也跟着一起去了。

“长远,你说笑呢吧”,那天我放学回家因为心情不好,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想进去,就听到二楼的小客厅里传来了丹青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停住了脚。“那个丫头说什么也要去,说是不放心我妈,还让我去给她学校请假,这会儿已经在火车上了,估计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回来了”,霍先生有些疲惫的答了一句。

我不禁愣住了,洁远她走了…难道是因为,我放轻了脚步往客厅的门口走去,“不会是为了昨天陆城请清朗跳舞,所以她…”丹青喃喃的问了一句,声音越来越低,“唉,女孩子大了,有心事了”,霍先生长叹了一声,“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就是个小女孩儿的单恋,所以让她去散散也好,转过头也就忘了,再说陆城那样复杂的人,本来和她就是南辕北辙,她连想都不要想。”

“因为那个陆城是养子吗,身份不配?”丹青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我也竖起了耳朵用力听着,霍先生淡淡的说了句,“那倒不是,如说能力,陆城这个人不可小觑,虽然只是个养子的身份,各个方面却很优秀,人品也不差,只不过”…

霍先生顿了顿,声音里多少带些不屑,“陆家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做的生意都归他,要不然这上海滩有钱的,有权的那么多,凭什么他陆仁庆就可以在上海滩呼风唤雨,却没人敢去动他,咱们霍家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却是书香世家,向来规矩做人,我可不想和那些手里不干不净的人结什么姻亲,敬而远之也就够了”,说完他冷哼了一声。

“不干净?”丹青讶异的问了句,“你认得叶展吧,那小子的脸俊俏地连女人都自愧不如,一天到晚总是笑眯眯的,可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在东码头凭着手中一把匕首闯出了名号,那个陆城更是…”霍先生仿佛有些慨叹的出了口长气,“算了,这些血腥事我也不想多说了,总之,陆城这个人做为男人我很欣赏他,是条汉子,只可惜,我们是做不了知己啦。”

“原来是这样…哎,那清朗怎么办,他昨天还请清朗跳舞来着,你不是说他从不跳舞吗,那他是不是…”,丹青有些惶急地问了一句。“你别急嘛,听我说”,霍先生沉稳的打断了丹青,我心跳猛地快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陆城为什么去请清朗跳舞而破坏他自己的规矩,但是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清朗还是个孩子,再说,我早就听说他…”霍先生的声音压低了起来,我不自觉地贴在了门上,隐约感觉下面这些话很重要。

“咦,清朗,你回来了”,背后突然传来了秀娥的叫声,屋里的声音顿时嘎然而止…

我赶忙转身对秀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的闪到了一旁的落地窗帘里,然后在缝隙中对秀娥又摆了摆手,秀娥瞠大了眼看着我一连串的动作。“咔嗒”一声,一旁的客厅门被推了开来,“清朗回来了?在哪儿呢?”丹青露出半个身子来,她边问边四下里看着,我使劲地往里缩了缩。

“哎,秀娥,问你话呢,傻站着干吗呀”,秀娥一醒神,“啊…”,她赶忙冲着丹青咧嘴一笑,“喔,小姐,我看着清朗的屋门开着,还以为她回来了呢,就叫了一声”,说完她伶俐的跑到我的门口,往里一探头,然后转头吐了吐舌头,“没人在,估计是方才李婶上来收脏衣服,门没关好。”

丹青一愣,转头往四周又看了一遍,这才笑说,“你这丫头,老是这么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怨不得你妈骂你”,秀娥摸着脑袋嘿嘿一笑。“对了,先生回来了,你去和你妈说,把我今天买的点心热过之后拿来,再让她冲壶好茶,另外,要是看见清朗回来了,就让她来找我,我有话和她说,快去吧”,丹青说完就转身进屋去了。

“哎,我这就去”,秀娥脆脆的应了一声,她看着丹青关上了门,又等了会儿,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清朗,你这是干吗呀?”她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我摇了摇手,悄声说,“你快去吧,回头再说”,秀娥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个有难同当的表情,然后轻巧的下楼去了。

我悄悄地靠回了小客厅的门,“秀娥这丫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稳当些,不要说张嬷,就连我都发愁,这以后可怎么嫁人”,屋里的丹青有些无奈地抱怨了一句。霍先生“哈哈”一笑,“我倒觉得这丫头挺好,明快爽利没心机,有什么说什么,和洁远有点像,只可惜书读得少了些。”

丹青轻笑了声,“秀娥读的书都是清朗教的,她俩从小就玩得好,我二哥老是说,这俩丫头一个是炮筒子,一个是闷葫芦,也不晓得怎么就那么合得来。”说完她叹了口气,“一说到这儿,我就担心,清朗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若是她真的对陆城动了心可怎么办,处了这些日子,你多少也应该知道,这丫头平日里最随和不过,可一旦拗起性子来,那可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

霍先生“唔”了声,过了会儿才说,“这个我知道,可是这丫头心里把你,把秀娥还有张嬷,对,还有你二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真有什么,你去和她讲明道理,她不会不听的。”“但愿如此吧”,丹青叹息地说了句,霍先生一笑,“你放心,清朗的虽然个性坚持却不任性妄为,是非轻重分的极清,人又重感情,所以不会出什么事的。”

屋里静了一会儿,就听丹青哼笑了一声,她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看样子你还真是欣赏她,我可是很少听你这么夸人的。”我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呵呵,怎么,你吃醋了”霍先生笑嘻嘻的问了一句,“呸”,丹青轻啐了他一声“胡说些什么”。

霍先生轻笑了一声,再开口声音却变得有些认真,“你知道我最欣赏清朗什么吗”,我在门外一愣,屋里的丹青也没再说话,“她会为了别人的喜悦而喜悦,因为别人的忧伤而忧伤,我父亲说过,这是一个人最为宝贵的情操,她是个会让别人感觉到温暖的小姑娘,我想那个陆城之所以会接近她,也许就是为了这份温暖,你也知道,冷血动物最喜欢的…就是阳光了”,说到最后,霍先生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一丝嘲讽。

丹青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说了句,“你说的是,在老家的时候,墨阳,还有我妈都说过类似的话,就连我那个性子古板冷漠的父亲,也私下里去教她读书认字,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有些羡慕她,虽然人人都在夸奖我,但是每个人却都会对她吐露心事,连我…也不例外,哼,这很可笑吧”,我在门外已经听得怔住了,从没想过在我心里一直高傲自信的丹青,居然会说羡慕我。

屋里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霍先生柔声说了句,“这一点也不可笑,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外表是那么的聪明高傲美丽,内心却又那么的柔软脆弱,清朗让人觉得温暖,你却让我觉得心痛,只想一辈子让你不在这样故作坚强。”

丹青轻轻地抽泣了一声,霍先生又低声说了句,“再说,你就让我觉得很温暖,这就够了”,丹青吸着鼻子闷声问了句,“是吗,怎么个温暖法?”“这么抱着你还不够温暖的呀,又暖又沉,特实在”,霍先生调笑着说了一句,丹青顿时娇嗔不止,屋里笑闹成一片。

后面的话显然已经不适宜再听下去了,我悄悄地转过了身子往自己的屋里走去,刚要关门就听见秀娥上楼的声音。我轻轻的关上了门,灯也没开,把外套一脱扔在了椅子上,人就往后一倒,重重的摔到柔软的床铺里,两眼发直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昨晚还有今天发生的一切,就跟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转着,六爷的邀舞,洁远那惨白脸色,众人意欲难明的眼神,还有丹青那从未说出口的心事,都让我有种难以招架的感觉。想着昨夜,突然觉得腰部那种火热的感觉又烧了起来,我忍不住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看着,昏暗中,那条深刻的纹路让我有些怅然。

方萍说过,这条纹路代表的是人一生的感情,她说我的纹路又深又重,一定会有一场水深火热的恋爱。我忍不住苦笑,水深火热吗…虽然我还没有弄明白什么是恋爱,可是那种水深火热的感觉,我已经深有体会了。恍惚间,那条深深的纹路突然变成了一道疤痕,我吓了一跳,猛地握紧了拳头…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条深刻的纹路依然和那个晚上一样,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浅,一颗焦黄的胡豆正压在上面。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掌心上的豆子捡了过去,“你再盯着看,豆子也变不成两个”,方萍把豆子放入嘴里,咯嘣咯嘣的嚼了起来,一边嚼一边说,“哈,最后一个,便宜我了,先下手为强。”

我一笑,低头把手里的空袋子折好,轻声说了句,“洁远在信上说,她快要回来了。”方萍一愣,嘴也不动了,我把那封信递给了她,冲她点点头。方萍又看了我一眼,这才打开了信,快速的浏览了一遍,然后又挑着其中的一段,仔细的看了两遍,然后慢慢的将信折好,交到我手中。

“这可真是太好了”,她如释重负般的一笑,“我好怕她想不开,就只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我点了点头,洁远几乎月月都给我来信,收到她第一封信时,我激动地手抖个不停,一旁的方萍好笑的看着我把信纸颤的哗啦乱响,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拍了拍我的肩膀,她明白我有多害怕失去洁远这个朋友。

洁远的信里绝口不提那天晚会上的事儿,只是说四川那边有多么的漂亮,果然是天府之国,让她流连忘返,人文地理历史给我讲了个遍,可就是不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则把学校还有家里日常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给她写在信里,我们依然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却像是隔着一条河在热情地打着招呼,却没人去过不远处的那座桥。

上一封信隔的日子有些长,让我有些担心,之前我还问过方萍,她也没收到。可等我收到那封信之后,我却感觉洁远有些不同,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觉得洁远的字里行间多了些轻快,而不是刻意的作出一幅愉快的样子,现在这封信则很快就到了,啰里啰唆一大堆,而我在乎的只有那一行字,“我准备回家了。”

方萍放下心事之后,也可能因为洁远就要回来了,她话忍不住多了起来,我就在一旁听她滔滔不绝的讲着。她说她早就知道洁远的单恋不会有结果,先不说霍家根本不会同意,就是陆城也不会看上洁远的,不是因为洁远不好,而是早就传说,陆城心里有一个女人,他一直在等那个女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震惊的感觉,那天偷听霍先生和丹青的谈话时,霍先生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话,大概就是这个吧。

可没有人知道,这半年来我和六爷从未见过面,可也没断了联系,石头总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找到我,或者给我带些吃的,或者给我一些书本,或者只是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猜得到是六爷让他来的,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发现我自己根本无法拒绝,拒绝这些不值几个钱,却让我觉得温暖的礼物。所以我也不时地把配好的治头痛或者是醒酒的药,让石头带回去,至于他用没用,我从不问,石头也从不说。

方萍看着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也放心了不少,她的观点和霍先生很相似,陆家的人敬而远之就可以了,深交则没有半点必要。想来这些话,方萍都曾经和洁远说过,只是洁远听不进去,经过跳舞那件事,洁远伤心离去,方萍反而认为是好事,这样可以让她认清现实。

方萍也顺便讲了一下陆家的复杂情况,给我提个醒,因而我知道了六爷从小就没了母亲,他父亲原本就是青帮里出了名的打手。自从他父亲因为一场混战而送了命之后,他就一个人在江边码头流浪讨生活,人虽小,却是出了名逞勇斗狠。后来好像是因为一件意外,而被当时陆家的小姐,也就是陆仁庆的姑姑带回家交给陆老爷收养了,当时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具体的经过知道的人极少,大多也都是陆家关系很亲密的人,后来大家只知道他跟了陆家老爷的姓氏,后来还带回了从小一起和他长大的叶展及陆青丝。叶展自小就被扔到码头上,父亲是个船工,听说母亲是妓女户的人,可现在没有人敢去提这件事,这个人也奇怪,并没有改了姓氏,而是一直用着自己母亲的姓氏。

陆青丝不是六爷的亲妹妹,而是陆城和叶展在码头作混混的时候捡回来的弃婴。她的名字还是当时的陆老爷给取的,小姐一样地送进学堂里读书认字弹钢琴,十六岁那年却在百乐门一舞成名,成了上海滩最有名的交际花。听方萍说,这上海滩的达官贵人们,都以能和她舞一曲为荣,陆家的生意也不晓得有多少是经过她打通的门路。

方萍说这个话的时候,还感叹着这男人都好色,见了美女就忘了姓氏,什么话都讲了出来。我的心里却冰冷了起来,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丹青,那个被大太太她们逼迫着给人做妾时的丹青。十六岁之前的陆青丝应该也是个纯真不知愁的女孩子吧,一如当初的丹青,我用力的甩了甩头,把这个不吉的联想抛到了脑后。

“哟,今儿高兴,光顾着说话了,清朗,我请你吃饭,反正明天没课也要休息,你打个电话和你姐姐说一声,好不好?”“好吧”,我笑着点了点头,高兴的事有人一起分享,那种幸福的感觉会加倍,这些日子我很感激方萍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请你吧,刚才方修女给了我一些奖学金”,我站起身顺便拉起方萍。“真的呀,你可真行,这回苏雪莹可气死了,以前都是洁远拿的,这回她好不容易盼到洁远不在,却还是没有她的份,呵呵”,方萍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和洁远手拉着手往外走去,学校每隔半年都会评选出最优秀的学生,然后发些奖金以示奖励。以前几乎都是洁远在拿,我曾经问过方萍,以她的能力拿个第一并非难事,可她为什么总是拿第三。方萍笑眯眯的说,她能力有限,又不喜欢和人较劲,所以拿个第三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一旁的洁远却嗤之以鼻,说这只狐狸最喜欢的就是推别人去冲锋陷阵,她自己躲在一旁看热闹。

千年的老二就是苏雪莹,想来她被洁远和方萍夹在中间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洁远不在,我却觉得属于她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帮她看好。如果她回来知道苏雪莹占了那个彩头,一定会气个半死的,因此我更加拼命的学习,直到方修女非常满意的将这个红纸包交到我手上。

“走,打电话去”,方萍高兴地拉着我往门房走,那里有一部电话,供学生们使用。一路上陆陆续续的碰到不少下学的学生,有人跟我们打招呼,有人却装着没看见我们,扭着头从我们身边走过,我早就习惯了,方萍更是不放在心上。

“姐姐,我知道,我不会很晚回家的,啊?不用了,方萍家的司机会送我回去的,不用王先生来接了,嗯,好,姐姐再见”,我轻轻撂下了电话,回头对方萍一笑,“好了。”方萍做了个鬼脸,“有时候我觉得你有姐姐疼,真的很让人羡慕,可是听她唠叨的时候,我又觉得没什么好羡慕的。”

我忍不住一笑,“丹青才不唠叨呢,她只是嘱咐我…”我话还没说完,方萍急忙做了个认输的手势,“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完美无缺,行了吧。”我一笑,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几个女孩子唧唧喳喳的声音,“雪莹,真没想到,方修女竟然把奖金给了那个乡下丫头了,真是太过分了,她哪儿点比得上你啊”,“就是,就是”一阵附和声响起…

“行了,都别说了,她是什么东西,拿来跟我比”,门外的苏雪莹娇喝了一声,那些吵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了起来,方萍眉头一皱,我对她轻轻摇摇头。“好了,别管这些不开心的了,我请你们去雅德利吧,我听我爹地说那儿新来了个法国厨子,做的鹅肝可地道了,咱们走吧”,苏雪莹招呼了一声。

外面顺时又热闹了起来,“雪莹,要我说,那鹅肝倒不重要,去看你的心肝才重要吧”,一个和我同班的女生娇滴滴的说了一声,其他的女孩儿都尖声笑了起来,苏雪莹“哼”了一声,“要你管,不愿意去就算了”,说完“咔咔”的踩着高跟鞋就往外走,那些女生赶忙笑闹着追了上去。

“呸”,方萍轻啐了一口,“拿着肉麻当有趣,什么鹅肝心肝的,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恶心”,我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红包,“重点是这个,反正她是去恶心叶老七,跟咱们没关系。”方萍扑哧一笑,“说的是,那咱们去哪儿,对了,去贝克面包坊怎么样,那儿的起司最好了”,“行,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说起来洁远最喜欢吃那个了”,我笑着点了点头,和看门的张先生打过招呼后就和方萍往外走。

“回头馋死她,谁让这个丫头无情无义的一走那么久”,方萍一皱鼻子,然后拉着我上了她家的车子。“老周,去贝克”,她吩咐了一声,司机忙恭敬的答应了。“对了,你那个完美无缺的姐姐,什么时候和霍大哥结婚啊,他们都订婚很久了吧”,方萍随口问了我一句,我一怔,“喔,那个啊,可能等霍夫人和洁远回来之后,就办吧。”

“唔,那不等你哥哥了?”方萍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如果能的话,当然好,可是霍先生他已经不想再拖了”,“喔…”方萍点了点头。我假装整理书包,把头低了下去,墨阳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霍先生每每安慰我们说,碰到了这种事儿,有时候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我和丹青虽然知道这话没有半点意义,却也只能这么想。

霍先生原本就打算在年底之前还找不到墨阳,就和丹青结婚,再这样拖下去,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丹青的心里一直很急,却不能说出口,我明白,张嬷明白,霍先生自然也明白,因此上个星期他突然和丹青说让她去培罗蒙挑婚纱,当时丹青是惊喜交集,而我收到洁远的信后才明白,霍老太太要回来了,而霍先生打算破釜沉舟了。

“小姐,到了”,司机恭敬的说了一句,我一抬头,果然贝克那红色的招牌就近在眼前,方萍和我下了车就往里走,门口的铃铛“叮当”一响,立刻就有系着雪白围裙的侍者迎了上来,我和方萍选了靠近窗边的一张桌子。点好了茶点,我们就随意而轻松的聊起天来,这些日子的担忧与不快,都随着洁远的即将归来而烟消云散。

尽管后面跟着的就是丹青的婚事,也许霍老太太还会反对,但我相信霍先生是真心实意对丹青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说服他母亲的。聊着聊着,我总觉得有人在什么地方盯着我们看似的,因此忍不住四下里瞄着,方萍见我这副样子,就笑着问我是不是因为请客花钱,心疼地坐都坐不住了。

“叮当”,门口的铃铛一响,我对面原本言笑晏晏的方萍脸色突然一暗,她不自在的侧过了脸,和我说了声,“清朗,我去洗洗手,一会儿就回来”,“喔”,我刚点头,她就起身匆匆地朝屏风后的盥洗室走去。我目送她的身影从屏风处一闪消失,忍不住好奇的回身朝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眼,方萍看见谁了,脸色这么不好。

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让我一愣,竟然是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容貌清秀,一脸和顺地跟在一个一身藏清色西装的青年身后。那个男人带着一付金丝眼镜,肤色白皙,他镜片的光芒一闪,我吓得赶紧回过了头来,顺手抓起茶杯胡乱的啜了一口。

“小姐你好”,一个听起来有些别扭的柔软口音在我身边响了起来,我忍不住呛了一下,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日本女人正恭敬的站在我身边。见我抬头看她,她深深地鞠了个躬,吓了我一跳,正不知该做什么好,她又鞠了个躬才说,“小姐,我家先生想去你过去坐坐”,说完她肃手一指,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青年男子正举杯对我点头示意,表情温和,可整体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不用了,我并不认识你家先生,多谢他的好意了,你请回吧。”那个女人一怔,张了张嘴还想说话,但是看我毫无商量的表情也就没再多说,转身走了。那道灼然的目光一直刺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就伸手捻了片蛋糕放进嘴里,转头望向窗外看着暮色慢慢降临,这时对面慢速驶过了一辆汽车,我看着有些眼熟,忍不住伸了头去看。

“小姐,你好,我是源清和”,一个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在我身侧响了起来,我猛地转回了头,那个年轻的男人竟然站在了我的身旁,正冲着我微笑。见我回头只是瞪着他,他笑了笑,微微弯了弯身,“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说完一转身,竟然坐在了我的对面。

“你…”,我心头一阵怒意,他是谁我不知道,可多少能猜出他是个日本人,尽管他中文讲得毫无瑕疵。可不管是我以前听墨阳说的,还是我来了上海之后经历的,我对他们一点好感也没有。看着他笑吟吟地坐在了我对面,一幅闲适的样子,我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想站起身走人,“云小姐,上次的舞会我也参加了,您和陆城先生那一曲舞,可是惊动上海滩呀”,那个源清和见我想走,就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

我心里一怔,上次陆家宴会,那些租界的洋人也去了不少,可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谁认得他是谁,我皱了眉头,正想着不顾一切的转身就走,他转头向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笑说,“方才和您坐在一起的是方萍小姐吧?”这时候门口又是叮当响了一声。

我眼睑跳了两下,刚才方萍那难看的脸色从我脑海中一滑而过,“不是”,我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他一挑眉,“不是?难道您不是在这儿等她吗,那您在等谁?”他语调温和,可神情就仿佛在嘲讽着我不堪一击的否认。

我只觉得脸腾的一下涨红了,正想站起来大声说一句,‘我在等谁关你什么事’,就听见六爷清远的男中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她是在等我,原少佐,好久不见了。”我大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肘,轻巧的将我拉了起来,然后那只手就落在了我的腰间,轻却紧密地扶着我,“对不起,我来晚了”六爷低头微笑着和我说了一句,我只能傻傻的点了点头。

六爷一笑,“我们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再叙了”,源清和见到六爷也有些吃惊,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站起身行了个礼,眉梢眼底却带着些挑衅。“原来如此,看来坊间传言原来是真的,陆先生的破例一舞,果然不是心血来潮呀。”六爷扬眉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那我告辞了”,说完看都不看那个人一眼,就带着我转身就往外走。

门口早有人打开了门,那亮闪闪的光头我再熟悉不过,我下意识的冲他一笑,光头大叔憨憨地回了我一笑,然后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一出门,两三个人迅速把我们围在了中间,我一抬眼,就发现我方才看着眼熟的那辆车正停在街对面不远处。

光头大叔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说,“六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小鬼子出门向来带的人多,咱们私底下在码头卡了他们商会不少货,虽说现在还没撕破脸皮,但还是小心为妙。”

“嗯”,六爷点了点头,拉着我就往对面走,我赶忙拉了他一把,“不行,方萍还在里头呢”,六爷被我拉的顿住了脚,光头大叔忙说,“丫头,你别急,我让人去后门把她领出来,你放心吧。”“喔”我胡乱地点点头,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但是眼前的紧张气氛还是让我明白少说为妙,乖乖跟着走就是了。

“那个治头疼的药,你有没有再吃呀”,六爷的手很热,让我心里慌慌的,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都有点神经不正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鬼问题…“哼哼”,六爷突然轻笑了一声,“嗯,我有在吃,多谢挂念”,我脸大红,低头疾走。现在也分不清到底是我的手烫,还是六爷的,只感觉到那种滚烫的温度紧紧地包裹着我俩的手。

路边华灯初上,有的灯泡好像坏了,一闪一闪的,眼瞅着就要走到车子旁边了,六爷突然转身扑向了我,然后我就听见一声脆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六爷一把把我推到了车后,“蹲在那儿别动”,他低喝了一声,然后迅速转到了另一边。

这时我听见街上的人群一阵惊慌乱喊,其中还夹杂着几声脆响,车里的司机也迅即的下了车,一把乌黑的手枪已握在了他的手中,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把枪,一闪眼间,他已灵巧的转到了车子的另一边。

我抱着头惊慌的紧靠在车边,心里惊恐至极,子弹呼啸的声音让我不自禁的哆嗦着,又担心着六爷的安危,突然想起不知道方萍怎么样了。刚稍微松了松身子,“啊”我尖叫了一声,一个惊慌失措的人边跑边回头,一下子撞到了我身上,将我从车边推到了一旁的空地上,我赶忙用手撑了一下。

在地上搓过的手顿时火辣辣的烧了起来,还没等我起身,一股大力传来,头晕目眩间,我被一个人拦腰抱了起来,往一旁的里弄里跑了进去。我大惊,连踢带叫的,也不知道踢到了那里,那个人轻呼了一声,我一愣。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腰上的手臂勒的更加用力,我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胸前,一股热热的气息顿时喷到了我的耳边。

没跑几步,他猛地站住了脚,抱着我气喘吁吁的,“朋友,不管你是谁,放开她,不然”,六爷在我们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伴随着他声音的是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那个人又喘了两口大气,然后轻轻的将我放下了,我慢慢地转过了身,里弄里有些昏黑,我的眼前也模糊了起来,好像什么也看不清,就哆嗦着手去摸那个人的脸。

那人好像根本不在乎六爷顶在他脑后的那支枪,就那么大大地咧开了嘴,只有一口白牙闪着微光,“丫头,我回来了…”

交心(上)

“嗯,这个好吃…这个也不错…清朗,你也尝尝这个,陆先生,我可就不客气了”墨阳边吃边嘟囔着,脸上还带着笑,额头也稍稍见了汗。坐在一旁抽烟的六爷闻言挑起眉头,夹着烟的手轻轻一摆,示意墨阳随意就好,然后就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又看看我。

我赶紧捧起碗接过了墨阳夹过来的一块鱼,然后对六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您别介意,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吃饭不耽误说话,口齿却还清晰的很。”六爷一愣,然后轻轻地嗽了嗽嗓子,仿佛被烟呛到了似的,他嘴角带了些笑意,瞥了斜对面的墨阳一眼。

墨阳却好像被我的话噎住了一样,脸色有些红,他抻脖瞪眼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然后苦笑着对我说,“丫头,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呀。”我干干的一笑没再说话,赶紧递了杯茶给他顺顺,心里却想着该怎么打破眼前有些的尴尬局面,六爷自打进了这个屋子,还没开口说过话,只是一直在抽烟。

墨阳倒是镇定自若,仿佛和我只是一早分开,现在约在一起吃晚饭似的,一直说着些无意义的闲话,但决口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坐在他们两个中间是说不出的别扭,虽然一个是滔滔不绝,笑脸迎人,另一个虽沉默寡言但不失风度,只是…这两个人却没有半点交谈的意思。

“吱呀”,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光头大叔轻步走了进来,他先对我和墨阳笑了笑,然后才走到六爷身边,弯腰轻声说了两句话。六爷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烟摁灭了,然后对我们温和地说了句,“抱歉,我有点事,失陪一下,云先生,您且慢用”,说完他推桌站了起来,墨阳也起身客气的说了句,“您太客气了,请便。”

我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看着转身要走的六爷,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又慌了起来,“六爷…”,嘴里喃喃地叫了一声,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六爷闻声回头,见我愣愣的不说话,他看了我一会儿,目光一闪,低声说“你先陪你哥哥吃饭,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对我轻轻点了点头,就带着光头大叔出去了。

我顿时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正想坐下,转眼间,看见我墨阳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底好像带着几分怔忡。我轻轻地坐下,然后拿餐巾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说“墨阳哥哥,想什么呢?”六爷一走,我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昔日岁月,人立刻放松了下来,就如同之前在家一样的称呼起墨阳过来。

墨阳神情一恍,仿佛刚被我从梦中叫醒似的,眨了眨眼,那些恍惚的神情立刻不见了,他突然给我做了个鬼脸,“小丫头,一年多没见,我突然发现你长成大姑娘了,今天在那西餐厅外面,我看了你好久都没敢认。”

“真的吗”,我开心的一笑,刚想说话,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等等…墨阳哥哥,你说你刚才一直就在餐厅外面看着我?”墨阳点了点头,然后又夹了筷子什么放入嘴里嚼着,“怪不得,我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可是又找不到人,结果还被方萍取笑”,我喃喃地说了句。听见方萍的名字,墨阳嚼东西的动作好像停了下,我眨了眨眼,想着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清朗,你怎么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墨阳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拿餐巾擦了擦嘴,脸上的神色也略微严肃了起来。我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轻声说,“没见到你之前我很想问,可现在,我知道你没受伤,没生病,好好的站在我跟前就行了,其他的事,如果你想告诉我,我当然想知道。”墨阳无声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一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小丫头,再见到你,真好”,我微微一笑,感觉着墨阳温暖的手,一如从前。

现在的这些话,我说起来是风轻云淡,可方才在那条寂静的街巷里,我抱着墨阳放声大哭,不去管他如何柔声安慰。一直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如同洪水一般,随着眼泪奔流而出而不可止,直到我看见六爷漠然的转身往外走,这才不自觉地停止。

一直以来,我真的很想知道墨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每天都为他的平安归来而祈祷,可现在看他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丫头,我回来了’,我却很知足,一点也不想去问他之前的种种。墨阳,丹青,张嬷还有秀娥都在我的身边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丹青…这个突然浮上心头的名字让我惊醒过来,一直沉浸在与墨阳重逢的喜悦中,竟然忘了那个迫在眉睫的大事。“墨阳哥哥,你知不知道丹青她现在…”,墨阳轻轻摆了摆手,我剩下的话顿时噎了回去,傻傻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要不然,我怎么会回到上海来找你们呢,幸好你们都没事,要不然…”,墨阳有些后怕的皱了眉头。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回过家了…”,我感到很惊奇,难道说他碰到督军了?那壹千块大洋的支票登时从我眼前滑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是督军有意放我们一马,还是何副官自作主张…或者是他回了老家,可是老家的人并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一时间,各种念头让我头痛欲裂。

“呵呵”,墨阳轻笑了两声,“别胡思乱想了,丫头,回头你就知道了”,说到这儿,墨阳脸色一暗,“别再提什么家了,那里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看他面色不善,我赶紧点了点头,他脸色一缓,对我笑说,“墨阳,丹青,清朗,我们才是一家人,以后也永远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我赶忙用力的点头,“当然好”,心里突然感觉到,墨阳和以前多少有些不同,虽然还是那样开朗爱笑,可是…我摇了摇头,我和丹青都与以前不同了,想来这些日子,墨阳的生活也是波涛汹涌吧,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

墨阳哈哈一笑,“行了,一会儿我们回去见丹青,反正这丫头也不会放过我,她可不像你这么好说话,肯定会盘问我个清清楚楚,到时候你自然也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一笑,虽然好奇,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但还是没再多问。墨阳虽然个性比丹青开朗许多,但这兄妹俩有一点很像,像二太太,很有主见,他们不想说的事,谁问也没用。

“对了,你跟那个陆城很熟?”墨阳状似随意地问了我一句,我一愣,方才我只给墨阳介绍说,六爷姓陆,是朋友,其余的也没来得及说,就被六爷带到这家餐厅来了。见我呆呆的,墨阳一笑,“傻丫头,我毕竟在上海呆了半年多,陆城这样的风云人物,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说完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一想也对,“嗯,不算很熟,但是…”,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熟,半年我们也没再见面,要说不熟,彼此间的联系也从未断过。更何况,今晚与六爷再见,那种让我无法形容的安全感觉,也让我说不出不熟这两个字。看着若有所思转着茶杯的墨阳,他给我的感觉依然是那么温暖,可六爷…

“但是什么呀”,墨阳看我久久不说话,挑眉笑问了一句,我揉了揉鼻子,“就是不算很熟,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墨阳看了我一会儿,猛地把身子探了过来,几乎与我鼻子顶着鼻子,他的鼻息顿时与我的交融在一起,我吓了一跳,好笑的看着他,“干吗?”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样?”墨阳眯眼做了个吓人的表情,我忍不住一笑,“是啊,就这样”,他把身子缩了回去,看了一眼六爷方才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嘀咕了句,“看来还不晚。”什么不晚,我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你是说你回来的还不晚?确实是,你不知道,霍老夫人她…”,墨阳一伸手,就像以前一样捏住了我的耳垂揉搓,“我知道的,放心吧,回头你就明白了。”我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