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以前一模一样?”陶鹿嗤笑。

“是啊,你还是那么…”叶深顿了顿,忆起初见时的情景,“看脸。”

陶鹿望着他漂亮的眼睛,几乎同步地回忆起歌厅初见那一幕,回忆起见到他第一眼的撼动。太危险了。

“我下午真的还有事。”陶鹿用自由的左手拉开玻璃门,右手腕挣了挣,却没挣开。

叶深的五指还是松松拢在女孩手腕上,却始终不曾放脱,他神态自若道:“什么事?我送你去。”

“不需要。”

“需要。”叶深不疾不徐道,声音低徊,然而透着力度。

陶鹿不想在温医师母亲的六十大寿上,闹出一幕西洋景来,只想尽快离开,于是没有再和叶深争论,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一路同行出了酒店。

酒店里,靡靡的粤语歌还在播放着。

“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得…”

温瑞生陪在母亲身边挡酒,见人,聊天。

温母望着女孩与叶深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女孩被叶深牵着的手腕上,叹了一声,笑道:“儿子呀,要那么追女孩子才能成事。像你那样,只是坐着聊天,聊到最后都成了医生和病人…”

温瑞生笑着取下母亲手中酒杯,温和道:“妈,您醉了…”

酒店外,叶深打开车门,“上车。”

陶鹿离他三步远站着,给Andy打电话,“不用,我经纪人会来接我。”

叶深道:“你时间来得及?”

“来得及。”陶鹿焦躁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嘴硬道,电话接通,“Andy,你到北京了吗?”

“姑奶奶,飞机延误,我现在还没上飞机呢!您说说,您要是不自己悄无声息飞回去,我能不陪着您一块么?现在好了…”

陶鹿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叶深斜倚在车前,看她面色不悦,笑着又说了一遍,“上车。”

陶鹿咬着嘴唇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动作特别狠,像是在跟自己发脾气。

“去哪儿?”叶深却是毫不在意,眉梢眼角都写着安静平和。

“冬管中心。”

叶深顿了顿,重复了一遍,“冬管中心。”

去冬管中心,两个人走过无数次。

然而这一次,与从前的千百次都不同。

车子开过两个红绿灯口,陶鹿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深歪头看了看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陶鹿面色冰冷,“我不觉得什么,但是我不喜欢。”

“哦。”

陶鹿忍了忍,又道:“你是要我道歉对不对?”

“道歉?”

“三年前,我离开之前没跟你说一声,是很没礼貌…”

“礼貌?”叶深忍俊不禁。

陶鹿受不了自己良心的拷问了,瞪着叶深,“你到底要干嘛?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干脆给我个痛快。”

叶深看着女孩急躁不安的样子,叹了口气,轻声道:“要求别人遵守誓言之前,自己应当是早已决意遵守的才对。”他看着陶鹿,无奈一笑,“跟一个小骗子谈诚信,是我强人所难了么?”

陶鹿张口结舌,来了来了,要翻旧账了!

果然,叶深在红灯前停稳了车子,单臂架在方向盘上,俯视着她,又道:“三年前,你要我答应,只要你在全国锦标赛的名次不低于TK战队的联赛名次,就跟你在一起。这种话,在说出之前,你难道不该先定下心要自己遵守么?”

陶鹿完全不占理,索性扭头看向窗外,过了片刻,直到车子再动起来,才淡淡道:“我那时候不懂事,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深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面色沉了沉,淡声道:“你现在的胡说八道,又要同谁讲?”

“什么?”

“温医师?还是你的楚涵师兄?”

陶鹿蹙眉,道:“我现在不会胡说八道了。”她顿了顿,认真道:“我只想一个人和花滑好好过。”

叶深舒了口气,面色和缓了些,又问道:“那从前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

陶鹿一瞬怔忪,眼看着车子开上了熟悉的柏油马路,路两旁的白杨树在初春料峭的寒风里树叶摇曳,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酷无情,“不作数了。”

叶深“哦”了一声。

陶鹿叹息道:“从来不曾作数过。”

叶深停稳了车子,静默片刻,问道:“所以你的喜欢,也是浮光掠影一般,转瞬即逝的么?”

“是的。”陶鹿解开安全带,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纽带断了,她自嘲道:“如果我还有喜欢。”

她推开车门,“谢谢你送我一程。”

“不客气。”身后,叶深的声音比初春的风更料峭。

陶鹿鼻腔一酸,“再见。”她没有回头。

她快步走过大门,等踏上通往白楼的台阶时,眼里那点潮意已经退去。

陶鹿眨眨眼睛,恢复了冷漠。

大厅里的工作人员认出陶鹿,笑着迎接,“陶鹿!您怎么自己来了?我马上给董主教练打电话——她正带着孩子们在冰场训练呢!孩子们听说您下午要来,个个都很激动,盼着跟您见一面…”

陶鹿道:“不用通知,我自己过去冰场就好。”

工作人员不放心,一路把她送过去。

冰场上,新一批的国家队队员围在观众席上,正在学习场上的表演。

场上的女孩一身紫色考斯藤,正结束一个干净的两周跳,落地亮相,琼鼻妙目,竟然是齐珊珊。

齐珊珊结束了表演,擦着汗水往场外滑去,正准备给师弟师妹们讲解,却见人群呼啦啦往门口涌去。齐珊珊心头一黯——不是说陶鹿下午才来的么?怎么刚过中午就来了。

一瞬间,刚刚还被队员们围着喊师姐的齐珊珊变得无人问津。

她咬紧了嘴唇,冷眼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陶鹿。

今年的亚冬会,她发挥失误,以第四名的成绩,无缘奖牌。而陶鹿却摘得金牌,出尽风头。永远是这样,有陶鹿的地方,再没有人能看得到她齐珊珊。

齐珊珊眼中流露出恨意来,她披上运动服外套,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冰场——无人过问。

陶鹿跟师弟师妹们见完,又跟董主教练聊了一会儿,就开始了她每日的训练。花样滑冰,一天都不能懈怠。直到晚上九点,Andy打来电话,说是他已经落地北京,正在来接她的路上,预计半小时后到冬管中心。

陶鹿这才换下运动衣,冲了个澡,换回来时的黑色小礼裙,仰望着满天繁星,慢慢走出了冬管中心。

笔直的白杨树之间,宽阔的柏油马路上,黑色的越野车静静卧在大门旁,像静夜里温柔的野兽。

陶鹿愣住。

叶深推开副驾侧的车门,带着淡淡的倦意,轻声道:“上车。”

陶鹿想她大约是太震惊了,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话。

坐在车上,陶鹿瞪着叶深,“你一直在这里等?”

叶深轻笑道:“我倒是也想找个网咖玩,算着时间再出来等。可惜这附近没有网咖。”

“所以你真的就一直在这里等?”陶鹿语气激动了一些。

叶深帮她拉着安全带,随意“嗯”了一声。

没想到陶鹿完全爆炸了。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陶鹿身上的刺直直竖起来,每一根都对准了叶深。

叶深垂眸看她一眼,忽然伸手,覆住了她捏得紧紧的小拳头。

陶鹿浑身一颤。

叶深轻声道:“你要知道,我跟你不同。我答应你的时候,是作数的。”他抚开了女孩的拳头,与她五指相扣,温柔而坚定,“当我牵起你的手,我想的是一辈子。”

第65章 桃花带雾浓(十六)

他说什么?

她的戏言, 对他而言却是一生的誓言么?

陶鹿神色一瞬冻结。

男人的手指插在她指间,是种生疏的刺激。

她猛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抱臂胸前, 嗤笑道:“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三流言情剧么?”她并不想听叶深的回答,执拗地盯着车窗外一片漆黑中映着月光的白杨树叶。

誓言, 承诺,一辈子。

这些玩意儿她压根不信。

叶深收敛神色, 坐直了身子仔细端详着她。

陶鹿讽刺道:“你的话说完了?”

“你不信我?”

“我不信一辈子这回事儿。”

“哦。”叶深垂下睫毛, 安静发动车子。

陶鹿顿了顿, 道:“所以…就这样吧。”

“没关系。”叶深侧头望着她,一笑温柔,“我相信就够了。”

陶鹿嗤笑一声, 歪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眸中却透出几分怔忪。

叶深送她回了清荷园的家。

陶鹿一言不发下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段路,与三年前并没有太多不同。

但是两个人的身份已经与三年前大为不同。

是夜, 网上就有照片流出。

是在冬管中心训练花滑的小姑娘,进出大门的时候,认出了车里的叶深。她是TK战队的迷妹, 追过许多场比赛,对TK战队的幕后大boss叶深,更是痴迷。夜色里,她拍了几张不算清晰但足够辨认是谁的照片, 从叶深独自在车里等,直到陶鹿上车,再到叶深握住陶鹿的手。

她没有冒然把照片发到公众平台,只在混的电竞迷妹群和花滑迷妹群小范围分享了一下,两个群瞬间炸了。

电竞迷妹群的反应是:

卧槽,千年铁树开花!

哪个小妖精这么能耐!

等等!这个女生有点面熟!

Word妈!不是花滑女王陶鹿么?

给嫂子跪了!

低调守护恋情,禁止扩散!

花滑迷妹群的反应是:

卧槽,我家女王大人也会动凡心!

哪个小白脸这么能耐!

等等!这个男人有点面熟!

Word妈!不是TK战队幕后大boss叶深么?

给王夫跪了!

低调守护恋情,禁止扩散!

于是两班人马达成共识,照片禁止扩散,低调守护恋情,静待花开!

陶鹿浑然不知自己和叶深被拍的事情。

她独自回了清荷园的家,空旷的房子更衬叫她心烦意乱。

是的,心烦意乱。

陶鹿讨厌这种情绪。

她站在窗边,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喝着微甜的果酒。酒精发挥作用,头脑晕晕然,身体快活起来。她扣着窗沿,发烫的脸贴在窗框上,理着自己的心情。

三年来,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远离激烈的情绪。

喜欢,憎恶,都是太过激烈的感情。

感情激烈了,总是危险。

与其危险,宁可不要。

所以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她越来越淡定了。

Andy说过,跟她比起来,他简直像是个话痨侄子。

陶鹿眼皮沉了沉,一颗冰封的心,也是一颗安全的心。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陶鹿迟缓地接起来,却是温瑞生拨来的视讯电话。

“你自己在家?”温瑞生坐在酒店窗边,还穿着那身西服,看起来是宴会刚散,“你还好么?”

陶鹿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一开口,酒精作用下笑嘻嘻的,“好啊。好极了。”

温瑞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眸光温和,“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