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徐纺摸了摸自己的手,是挺冰的,她体温比常人要低许多。如果那个卷发的老太太的声音再小点就好了,她听力很好,大概是正常人的二十多倍,卷发的老太太住她隔壁一栋,喜欢打麻将,昨晚零点了,卷发老太太糊了一把杠上开花,兴奋地嚎了一嗓子,她戴着消音的耳机都被吵醒了。

她把三轮车停在车库里,没有走电梯,去了一楼的楼梯间。

她看了一眼外头,没人,就喵了一声。

楼梯底下废弃的家具后面钻出来一只灰色的猫,怯怯地看她:“喵。”

是只灰猫。

周徐纺把猫罐头拆开,又往旧家具旁的碗里倒了一些水,那灰猫软绵绵地叫了两声,吃得欢快。

她顺着猫毛摸它的小脑袋,它乖巧地不动。

“我会不会是一只猫妖呢?”

她自言自语,灰猫喵了一声应了。

她抿了抿唇,有些失落:“可是我听不懂你说话。”

“喵~”

她便再学了一声:“喵。”

那灰猫也跟着叫了一声:“喵。”

好像不是,虽然她和猫一样,也能蹿很高,可她不是猫妖,也不是鱼妖。蹲了一会儿,等小猫吃完,她起身,往楼上走。外头月亮出来了,路灯冷白,只见十七栋一楼到七楼的感应灯数秒之间全部亮了。

嘀。

微信来了消息。

周徐纺点开,除了‘微信支付’、‘微信团队’与几个公众号之外,只有一个对话框,名为群头。

群头:嘉纳影视城通告:《无野》剧组,明天十号拍摄,需要群众演员男十个、女十二个(20到35周岁),男身高170+,女身高160+,费用150(下午三点结束),明早八点影视城c1地铁口集合。

群头:微信报名,先来先得!

周徐纺报了名,然后打开外卖软件,叫了一份面。

帝都江家坐落在郊外的别墅区,独立院落,四层的仿古建筑,外观大气,这是江老夫人的住处,平日里,江家人都忙,忙于政事,忙于商务,多数时间不在这处,江老夫人便定了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不论是不是要事缠身,都要聚上一聚。

江老夫人膝下五个儿女,加上旁支,孙辈十几人,都到了,除了老幺江织还没露面。也就他,老夫人的局都敢迟到。

“奶奶。”

江老夫人身边坐着的是四房的姑娘,父母早些年都没了,自小养在江老夫人膝下,她母亲在家中排行老四,是最得江老夫人喜爱的一个女儿。

这姑娘随了母姓,认江老夫人为祖母,老夫人替她取名,扶汐。

江扶汐对老夫人道:“已经八点了,您胃不好,先喝些汤垫垫。”

三庭五眼,模样生的古韵,性子也温婉贤淑,江老夫人一向疼爱她,板着的脸也柔和了几分,道:“等织哥儿一起。”

江扶汐称是。

席间,二房的儿媳挑了话头:“母亲,明家的事您可听说了?”

老夫人的二子江维礼从政,娶的是骆家老爷子的三女儿骆常芳,得一女江扶离。

老夫人七十有三,祖上是京官,百年世家的底蕴留了下来,是大家出身的闺秀,这般年纪了,头发依旧盘得一丝不苟,身穿绛紫的旗袍,眉眼凌厉,看得出精明与教养。

“哪件事?”

骆常芳愁着脸说道:“明家那四丫头,叫织哥儿扔到海里去了,喝了不少水,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

这番,是告状呢。

三房没人了,只留了江织这一根独苗,最得老夫人疼爱,其他几房怎会不眼红。

江老夫人低头饮茶,面色如常,喜怒不明:“听说了。”

将人家姑娘扔到海里,到底失了几分大家公子的气度与涵养,骆常芳脸色不悦:“织哥儿未免过分了些,小辈们玩闹归玩闹,动了真格就——”

老夫人打断了:“玩闹?”她将手里的杯盖放下,抬头,眼神锋利,“织哥儿那身子,是她明家四丫头玩闹得起的?”

骆常芳:“……”

她这做儿媳的,还能说什么,老太太对这小孙子,实在溺爱得过分。这状,也没人敢再告了,两桌子人,都安安静静地等着,不再吭声。

“林哥儿,”江老夫人吩咐,“和明家合作的那个项目,暂且停了。”

林哥儿是江家的长孙,老夫人长子所出的独子,江家嫡出的孙辈不多,除了江织,江孝林便是尊贵的。

他点头,应了老夫人的命令。

这时,老管家江川进来:“老夫人,小少爷到了。”

人还没进来,就先听见了咳嗽声。

老幺终于来了。

江老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吩咐身边的姑娘:“扶汐,去屋里给织哥儿拿件衣服。”

江扶汐起身,去屋里拿衣服了。

江织身子弱,深秋的晚上凉意重,生怕冻着他。

老夫人又问管家:“织哥儿的汤炖好了?”

江川回:“在厨房温着呢。”

小少爷今天出院,养身的补汤从中午就开始炖上了,整个江家,也就这位有这般待遇。

老夫人笑道:“快端来。”

“是。”

“奶奶。”

门口,江织慢悠悠进来,走得慢,轻轻喘着,偶尔隐忍不住咳出声来。

江老夫人立马拄着拐杖站起来:“织哥儿,快到奶奶这来坐。”

两桌江家人,这下全部站起来了,再不乐意,也得捧着这位身娇肉贵的小少爷。

江家老幺啊,是老太太的心,老太太的肝,老太太的宝贝甜蜜饯儿,恨不得给他宠上天去。

江织就是这么被惯成了小祖宗。

翌日,天阴。

江小祖宗又在片场发难了,手里的剧本一扔,不轻不重地扔了个字:“停。”

006:红颜祸水是江织

江小祖宗又在片场发难了,手里的剧本一扔,不轻不重地扔了个字:“停。”

赵副导演一听,立马战战兢兢了:“导、导演,怎么了?”

江织窝在一把垫了厚厚毛毯的躺椅上,修长的一双腿交叠搭着,这两天降了温,他更没了劲儿,病恹恹得厉害,声音也没力气,说:“把妆卸了。”

他指的是女主演,余然。

余然是大热的一线影视艺人,江织这部片子是国民题材,要求所有演员素颜出镜,她却怎么也放不开。

被导演当众揭了短,余然尴尬地愣在那里,她的经纪人赶紧上前去打圆场:“只是化了点底妆,导演能不能——”

江织抬了抬眼:“你说呢?”

他一双眼睛是桃花眼,生得漂亮,可这么微微一敛,里头透着的全是危险的讯息。

“快去把然然的妆卸了。”

化妆师听了经纪人的话,赶紧去给余然卸妆。

今儿个天有点阴,有风,深秋将过,凉意三两分。

“咳咳咳咳咳……”

躺椅上的美人咳红了脸,模样好不我见犹怜。

阿晚赶紧把温好的牛奶递过去,又拿了件毯子给娇弱的雇主盖上,顺道通传一声:“江少,杨绪的经纪人约您。”

杨绪就是那个因迟到被换掉的流量小花。

牛奶是罐装的,纯黑色的包装,江织两根葱白的手指捏着罐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没空。”

旁边,赵副导弱弱地问上一句:“那杨绪的戏份?”

杨绪是这部电影的女二,镜头不少,最主要的是——流量高啊!说真的,赵副导真舍不得换人,可是……他不敢。

江大导演半合着眼,捏着那罐牛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默了会儿,眼睫毛往上掀起来,满眼桃花开在里头。

他抬抬手,指了一处:“你过来。”

众人顺着方向瞧过去。

布景对面,二十几个群众演员扎堆站着,最外头表情懵懵的姑娘往前了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

那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个头也不高,长相看不清,脸上都是人造血浆,穿着群众演员统一发放的戏服,看得出来,她饰演的是路人甲,城中遭敌军轰炸,百姓受难,她是个露了脸的路人甲。

被大导演点名的路人甲一愣一愣的。

“嗯。”大导演用没睡醒的语调问她,“叫什么?”

路人甲挠挠头,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表情是很迷的:“我叫方理想。”

“演过几年戏?”

路人甲可能有点觉悟了,眼神一下子贼亮:“我当过四年群特演员。”

“杨绪的戏份能演?”

啊,天上掉馅饼了!

路人甲姑娘被馅饼砸得热血沸腾啊,圆溜溜的眼睛一弯,一轮月牙儿亮晶晶的。

她说:“能!”她拍胸脯,特别有信心地说,“导演我能,我能把死人都演得活灵活现!”

说完,她直接倒下去,哆嗦了几下,四肢一瘫,白眼一翻,手伸出,朝着远方,慢慢、慢慢的垂下——当众表演了一幕中枪身亡。

众人:“……”

还别说,真死出了层次感。

江织换了个姿势躺着:“就她了。”

赵副导目瞪口呆,这么草率?

就这样,方理想咸鱼翻身了,好嗨啊,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她蹦蹦跶跶,恨不得跳到天上去跟太阳肩并肩:“徐纺徐纺!”

周徐纺站在一群群演里头:“嗯。”

她俩认识三个月了,一个是群演,一个是群特,经常在剧组碰到,以前也不怎么熟的,就是上个月,周徐纺被拖欠工钱,方理想仗义出头,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结了一段革命情谊。

方理想蹦到她面前去,咧着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你掐我一下。”

周徐纺在她手臂上戳了一下,轻轻地。

方理想觉着不痛,一把掐住自己大腿的软肉,用力一扭,顿时痛得龇牙咧嘴,痛完就笑:“不是做梦。”她在原地爆炸了,“徐纺,我真成织女郎了,祖宗开眼啊!”

周徐纺没给反应。

方·织女郎·理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你看什么呢?”顺着周徐纺的视线看过去,“你在看江导演?”

周徐纺点头:“他长得真好看。”

方理想瞧了好几眼,啧啧啧……哪止好看啊,祸国殃民好吗?

江大导演这样的长相,搁古代,绝对是红颜祸水,这不,红颜祸水柔柔弱弱地往那一躺,就有人为了美人‘大打出手’了。

“明赛英,你他妈发什么疯!”一向以神仙姐姐的形象活跃娱乐圈的余然,这会儿面红耳赤。

与她争执的也是圈里人,明家的老四,隔壁剧组的女主。

“发疯?”明家在帝都也算排得上名,不缺钱花,明赛英在圈子里一向横着走,比蛮横,谁比得过她,“那也比你发骚好。”

余然气结:“你——”

明赛英抱着手,还穿着宫廷剧的戏服,下巴一抬,端出了后宫大佬的气场:“也不知道是谁,半夜穿吊带裙去敲导演的门。”

这件事,圈里人都知道。

江织这部电影开拍没几天,女主角余然就穿着布料很少的吊带去敲门了,美名曰:讲戏,当然,这‘戏’没讲成,被警察同志带到局子里去洽谈了一番大庭广众下的穿搭。

被戳了丑事,余然气得直接去拽明赛英的头发,两边的经纪人赶紧去拉,推推搡搡间,也不知道是谁绊到了地上的立式摄像机。

方理想本来也在看好戏的,瞧见那摄像机的倒向,瞪大眼了:“徐纺,快闪开!”

方理想喊她的时候,她正在看江织的脸,而江织,坐在导演专用的躺椅上——喝牛奶。

牛奶罐上的字,是英文,周徐纺视力太好,隔着几百米,她都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她的委托人要她掳他,他长得真好看,比她装棉花糖的玻璃盒子还要好看。

“徐纺!”

方理想想伸手拉她,可来不及了。

“咣!”

摄像机砸在了周徐纺身上,她整个人往后栽,手打在摄像机的支架上,划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007:捏坏他了

摄像机砸在了周徐纺身上,她整个人往后栽,手打在摄像机的支架上,划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她立马用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出事故的时候,是休息时间,江织一罐牛奶已经喝完了,隔得远,他听不清动静,没什么精神,在闭目养神。

赵副导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叫人:“江导。”

江织掀了一下眼皮,刚从云后出来的太阳不烈,却还是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眼前的光。

阿晚立马站过去,用健壮的身躯给雇主挡光遮阳。

赵副导说:“明四小姐和余然吵起来了。”

圈里都知道,明家四小姐看上了江导演的美貌,余然也有那么点花花心思,这两人算是情敌相见。

不过——

江织兴致缺缺:“打起来了?”

“那倒没。”赵副导如实说来,“就是一个群演被推倒了,受了点伤。”但怎么说也是这位美人的桃花债啊。

美人可能累了,捏了捏眉心,颜色有几分不悦,不大耐烦:“把人送去医院。”

赵副导点头应了,又请示:“那明四小姐和余然呢?”

那两朵桃花,都不是一般的花,是圈子里的流量花啊,尤其是那个明四小姐,还是个霸王花,一个没搞好,微博都能搞瘫痪。

“合同第八页,第九条。”

江大导演完全公事公办。

合同第八页,第九条——拍摄现场,非不可抗力误工,乙方以十倍赔偿误工费。

赵副导明白了。

“吵死了。”

阿晚瞧了瞧雇主大人,他正侧身躺着,眉宇间尽是不快,唇色是很浅的红,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直线,说实话,这表情很刻薄,可雇主长得好看,这么副表情,还是很赏心悦目。

阿晚自知脑子不如拳头好使,上前,多问:“要不我把人赶出去?”

雇主也没说,捂着嘴咳了两声,起身去了休息室,走得很慢,三步一喘,因为气不顺,微微弓着身,从后面看,他露出的一截后颈白得不像话。

几个意思啊?赶不赶人?阿晚想了想,决定先去方便。

因为女主角与隔壁剧组女主角闹了这么一场,拍摄暂停了,方理想已经卸了妆了,素颜的一张小脸很明媚,因为荣升为‘织女郎’了,化妆师姐姐特地让她去独立的更衣室换衣服,等换完出来,就没看见周徐纺了,不知道被场务带去哪了。

方理想拉了个群演小姐妹问:“看到徐纺没?”

群演小姐妹反过来问:“谁是徐纺?”

周徐纺不是一般的慢热,面相又冷,还有点轻微的社交障碍,除了方理想,她基本不跟任何人说话。

跟周徐纺认得好几个月了,方理想也没她电话,她很少带手机出来,也基本不用微信,跟个山顶洞人似的。

方理想跟群演小姐妹形容周·山顶洞人·徐纺:“头发这么长,很白很漂亮,经常戴着个帽子,气质有点颓那个。”

小姐妹懵逼脸。

好吧,周徐纺在剧组的存在感完全为零,方理想说:“就是刚刚受伤的那个。”

“哦,她去休息室包扎去了。”

剧组的休息室只有四间,男女主演各一间,一间公用,一间导演专用,场务见周徐纺受伤,又不肯去医院,就放她进了休息室,还特地嘱咐她,去公用的休息室。

这个点,休息室里都是人,只有一间空着。

走廊里,偶尔有咳嗽声回荡。

“江织。”

女人语调欢快,脚步有些迫不及待。

前头,江织慢吞吞地回了身,见来人,兴致索然:“什么时候出院的?”

昨天,薛宝怡帮他把这个女人扔进海里去了,昨晚还在医院躺着,居然这么快就活蹦乱跳。

明赛英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回话:“今天。”

说来,明赛英各方面都不错,明家是帝都有名的建材商,她父亲老来得女,她在家中很是受宠,长相也出挑,前凸后翘、杏眼樱桃嘴挺标致一姑娘,虽然没演技,可在娱乐圈也混得风生水起,就是——

脑子不怎么样,一根筋。

江织瞥了她一眼:“海水喝得还是少了。”

“……”

明赛英其实是个小辣椒的性格,就在江织这里没了脾性,姿态放得低,穿着一身后宫皇后的戏服乖乖道歉认错:“那件事是我冲动了,我道歉。”她保证,“我以后会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追你,再也不耍小聪明了。”

她为什么会喜欢江织?

理由很简单,他脸长得好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打从两年前在一场酒会上她第一眼瞧见江织,就惦记上了他的美貌。

江织对着她,就是一张万年禁欲冷漠脸:“我不喜欢女人。”他说得正儿八经。

他十八岁出柜。

圈子里都知道,他是个货真价实的gay,听他发小说,他看片都不带硬的。

明赛英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去变个性?”

江织一双漂亮精致的桃花眼瞬间冷了个透,不知是不是被她的厚颜无耻气着了,别过头去咳得厉害。

“咳咳咳咳咳咳……”

他肤色苍白,一咳,嫣红了一大片,眼圈也晕了一层绯色,水雾氤氲。

啧啧啧……美得有点不像话了。

明赛英赶紧上前,想给美人顺顺气。

江织后退,抬头,目光越过明赛英,怒斥:“死哪去了?”

这一眼,宛若桃花冰雨,冷冷地拍打在身上,姗姗来迟的阿晚哆嗦了两下:“我去方便了。”

他今儿个拉肚子。

江织耐心耗光了:“还不把她给我弄走。”说完,捂嘴咳嗽,脖子都红了。

明赛英心疼坏了,赶紧后退:“你别气,我自己走,自己走。”说完,自觉走人,就是不大舍得,一步三回头。

阿晚想了想,跟上去。

江织等顺过气来,才推开休息室的门,这个点,外头已经黑了,休息室里昏暗不可视物,他摸到灯的开关,刚按下去,一张脸毫无预兆地闯进了眼里。

“咔哒。”

门被风刮上了。

江织瞳孔微微一滞:“你是谁?”

这双眼睛……似曾见过。漂亮得过分,就是冷了些,透亮透亮的,厌世又颓丧,偏偏光华灼灼。

眼睛的主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目光扫过她,视线刚落在她血淋淋的手臂上,猝不及防地,眼前被一只还沾着血的掌心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