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住,耳边,女孩的声音淡得像一缕烟。

她说:“别看。”

她的手在愈合,速度快得肉眼能看出古怪,她避着所有人才躲到了这里。

肌肤相贴,他刚咳过,温度微烫,她不同,手冷得像冰块,指间都是血,淡淡的血腥味,一丝一缕地钻进他呼吸里。

按理来说,他该嫌脏的,却忘了反应,愣了许久才张嘴,可还没出声,那烟一样缥缈的音色又缠缠绕绕地绕进了他耳朵里。

“也别叫,我不伤害你。”

她沾着血的掌心还覆在他眼睛上,只有指缝里漏进一缕光,像被蒙了一层血色,微微泛着鲜红。

好重的血腥气。

江织后退,几乎同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刚欲推开,肩膀被手肘抵住,他整个人被她按在了墙上。

他一口气没上来。

“咳咳咳咳咳……”

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周徐纺听他咳得厉害,立马松了力道,一只手挡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手臂的伤早就结痂,却弄得他身上、脸上都是血。

她看得出来,他生着病,力气轻了又轻:“我包扎完就走,别叫别看,行吗?”

不知是不是咳得太猛了,他觉着燥热,舔了一下唇,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不行。”

她拧眉。

“啪。”

她关了灯,几乎同时,也松了手。

江织扶着墙站直,鼻间都是陌生得让他烦躁的气息,没了灯光,他在昏暗里找那双眼睛:“你要干什——”

话没有说完,他的下巴被捏住了,怔愣间,有人靠近,甘冽的薄荷香混着血腥气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别说话,我要是用了力,你会很疼。”

她的力气比正常人大很多很多,轻轻捏一下,他就会很疼,可能还会把他捏坏,周徐纺想,她要轻轻地,不能让他大叫。

江织喉结又滚了一下。

从来没有哪个异性,离他这么近,这样强的侵略感,令他极度不适,下巴还被捏着,冰冷的温度从手指渗到他皮肤里,一冷一热,冲撞得他浑身都发麻。

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吞咽声:“离、离远一点。”

艹,居然结巴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好。”

她离远了一点,想了想,还是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场务给的绷带,用牙齿叼着一头,单手去缠手臂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伤口。

呼吸声很重,是江织的,他缓了很久,不动声色地摸到了灯的开关,刚要按下去,周徐纺听到声音,立马捏住了他的手。

然后,她就听见骨头嘎吱一声响。

江织倒抽一口气,疼得俊脸都白了。

她愣了一下:“好像脱臼了。”

她真没怎么用力,只是她力气是常人的三十多倍,这下好了,他被她捏坏了。

008:美人,送你只鸡可好?

她真没怎么用力,只是她力气是常人的三十多倍,这下好了,他被她捏坏了。

“疼吗?”她松手了。

可能因为这个人长得太好看,她一时忘了要戒备。

江织手腕僵硬着,一动没动:“你说呢?”

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应该很疼,毕竟,她力气那么大。她把手臂包好,然后开灯,往后退,尽量离受害人远点:“对不起。”

江织被气笑了:“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

他说得有道理,周徐纺没有反驳。

然后——

江织报了警。

周徐纺坐警车去了警局,江织先去医院处理伤,手骨脱臼了,好在没有撕裂,复位后就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他洁癖症犯了,忍不了一身血腥,不顾医嘱,非要泡澡,一泡就是半个小时。

晚上九点半,江织到了警局,距离周徐纺‘被捕’已经两个小时了,因为事关江织,乔南楚特地跑了一趟刑侦大队。

“所以,你要起诉她?以故意伤害罪的名义?”

江织窝在椅子上,手指勾缠着伤处的绷带,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起诉流程太麻烦。”

乔南楚拉了把椅子坐下,眼尾微微挑了挑:“那你想怎样?”

他动了动手腕:“关上个几天。”

“然后呢?”

然后——

江织正想着,阿晚吱声了:“江少。”

他抬了个眼皮。

阿晚大块头挡住了一大片光,表情很忠厚:“她就是今天在片场受伤的那个群演。”

忠言逆耳啊,但是阿晚觉得必须说。

斟酌了一番,阿晚继续:“说来还是因为您,她才受伤的。”要是那个姑娘坐牢了,他就再也不相信人间正道了。

雇主虽然有钱有势,但也不能无法无天啊。

有钱有势、无法无天的雇主冷不丁问了句:“我手脱臼的时候,你在哪?”

“……”

把明家老四赶走后,他去了……厕所,今儿个真有点拉肚子,中午不该吃龙虾。

一股凉意,兜头淋来!阿晚缩缩脖子:“我去方便了。”

江织简明扼要:“滚出去。”

“是。”

当自身难保的时候,人间正道就没有那么重要了,阿晚果断出了警局的会客室,门口,薛小二爷刚好到了。

“那姑娘我见过,八一大桥下贴膜的。”薛宝怡进来,把江织面前没动过的那杯水一口喝了。

江织抬眼看他。

“你那手机膜还是她给你贴的。”薛宝怡笑得不大正经,“织哥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呗。”

乔南楚瞧了一眼江织的手机膜,踢了踢薛宝怡的凳子:“关你什么事儿?”

薛宝怡还说得有理有据,挺大义凛然的:“人姑娘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又要贴膜又要跑群演,一看就是生活不容易的,再说了,不都是织哥儿的桃花债惹的祸嘛。”

装什么慈善家!

这要不是个漂亮姑娘,薛宝怡铁定帮着搞死人家。

乔南楚懒得理那只义正言辞的颜狗,问江织:“要怎么着?你说。”

江织没精神似的,敛眸,眉宇一会儿蹙,一会儿松,倒少有这般纠结不定的时候,老半晌,他才给了回复。

“放了吧。”

说完,他轻咳,本来困意惺忪的眸,因为气不顺微微潮红了。已是深秋,他畏寒,懒懒垂在身侧的手指泛着冷白色。

乔南楚抱着手靠在椅子上,勾唇笑了笑:“头一回呢。”冲薛宝怡抛了个眼神,“他怜香惜玉。”

江织哼:“怜个屁!”

外头大办公室里,周徐纺在办民事纠纷调解手续。

“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圆脸的警官说。

她签了字,刚好,江织从会客室出来,目光没有停留,神色漫不经心,矜贵疏离得很。

周徐纺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抬起头,尽量放下防备:“谢谢。”

这个人不仅人美,还心善。

她很感激他。

谢道得很诚恳,江织瞧了一眼她的眼睛,狠狠拧了一下眉头,转身就走了,他看见这人就恼得很,心里头窝着火,就是莫名其妙地发不出来。

他也不是什么善人,怎么就这么放了她?

鬼知道中了什么邪!

走在后面的阿晚驻足,盯着周徐纺看了好几眼。

“我们见过。”阿晚觉得他和这姑娘有缘,“在沧海南岸。”那晚,雇主被掳到了沧海,他寻人的时候,见过这姑娘。

周徐纺低着头,习惯性地隔着距离,把卫衣的帽子戴上,不与人对视,目光警戒:“我在那里贴膜。”

委托人说不伤天害理,就英雄救美,她不放心,在那里守了一个小时,确认了人不会有事才走。

“哦。”阿晚不疑有他,就是觉着这姑娘有点孤僻谨慎。

警局外面,咳嗽声一阵一阵的,被夜里的风吹进来。

阿晚感叹:娇弱的雇主啊。

“还不过来开车!”

雇主在外面发脾气,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火气,阿晚想,可能血气方刚吧,再怎么娇弱也是有八块腹肌的男人。

那八块腹肌,阿晚不小心看到过,被雇主勒令不准说出去,阿晚表示难以理解,觉得雇主每天都好奇怪,分明弱不禁风的,看着也瘦,居然还有腹肌,自个儿天天做两个小时的运动,也才八块。

诶,好不公平。

“哦。”

阿晚赶紧出去给雇主开车。

周徐纺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她洗了澡,穿了件黑色的家居卫衣,把电脑搬到床上,联系了她的搭档霜降。

满屏都是海绵宝宝,霜降打字过来:“来任务吗?”

“没有。”她起来,把棉花糖的盒子抱在手里,捏着一个,小口地吃着,“我把一个人弄受伤了,想赔礼,我能送什么?”

过了几秒,屏幕上一行字滚出来:“伤到哪里了?”

“手脱臼了。”

这件事,是她不对,要赔礼道歉的,她没有朋友,只有两个‘同事’,霜降和方理想,她没有方理想的联系方式,只能问霜降。

霜降很快给了意见:“送只土鸡,有营养。”

送鸡啊。

周徐纺没有给人送礼的经验,从记事以来,她就是一个人,没有人教过她人情世故,抿着唇,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鸡。”

“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她往嘴里扔了一颗棉花糖,甜得发腻,她想了想:“他喜欢喝牛奶,很喜欢,一下午喝了三罐。”

就像她喜欢棉花糖一样。

霜降就说:“那你就送一只鸡和一箱牛奶。”

周徐纺觉得可以。

009:美人娇贵,养不起啊!

“那你就送一只鸡和一箱牛奶。”

周徐纺觉得可以。

江织喝的那个牛奶是进口的牌子,周徐纺在官网上订了两箱,要一周才能到货,还有她喜欢的那个棉花糖的牌子,网上也没货了。

她套了件帽子很大的黑色风衣,去了小区的超市,这个点,超市里只有温白杨在。

她问温白杨:“那个粉色包装的棉花糖,还没有吗?”

温白杨写道:“没货了。”她的字好看,写得很端正,“好像停产了。”

怪不得网上也买不到,周徐纺拧眉,有点失落地拿了别的牌子的棉花糖,结账的时候:“我以后也会在这里兼职,一三五晚上十一点到一点。”

职业跑腿人的雇佣金很高,但并不是经常有任务,她的时间很空余,可以打很多工。

温白杨咧嘴,露出几颗白牙,因为脸上总带着高原红,她笑起来有些憨憨的,特别朴实,找完零钱后,她从帆布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鸡蛋出来,递给周徐纺。

周徐纺帽子还戴着,就露出小半张脸:“给我吗?”

温白杨点头,在纸上写道:“是土鸡蛋。”

真是个好人。

周徐纺其实是有些怕生人的,因为没有社交,戒备心很重,唯独温白杨,让她觉得放松,她喜欢她,最喜欢她脸颊的两团高原红。

“谢谢。”她接了她的土鸡蛋,但没有碰到她的手,“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土鸡吗?”

温白杨点头。

周徐纺加了她的微信,不算剧组的群头,这是她加的第一个好友。

连着一周,周徐纺都没有接到群演的活儿,十月过后,寒流来袭。

周一,群头才发来消息,要二十个群演,周徐纺报了名,把买好的土鸡和牛奶装进黑色旅行包里,一早就背去了剧组。

群头通知的集合时间是早上九点,她七点就到了影视城,因为不知道江织什么时候到,她就在入口的地方等。

约摸八点半,一辆一点都不低调的跑车开进了影视城。

阿晚开车特别慢,磨磨蹭蹭的,后视镜里,他的雇主坐在后座上似睡非睡,可能没睡够吧,看上去就不好惹。

车座后面,放了个漂亮精致的玻璃盒,里面装了棉花糖。

江织拿了颗,扔进嘴里,还没嚼,便狠狠拧了一下眉头,立刻用手绢包着,吐了出来,原本就有起床气,这下脸色更不好了。

“换了牌子?”

阿晚嗯了声:“之前那个牌子的卖完了。”

“换回来。”

完全是不由分说的口气,听着就很蛮不讲理。

阿晚瘪瘪嘴,因为块头大,缩在跑车的副驾驶里,显得非常不和谐,有点滑稽:“我问了很多地方,没有了。”

江织眼皮都没抬一下:“换回来。”

“……”

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阿晚:“哦。”养家糊口,太不容易,阿晚惆怅地看了一眼车窗外,“江少。”

“嗯。”江织没睡醒,恹恹的,精神不振。

“那个贴膜的。”阿晚不知道那个贴膜的叫什么。

江织掀了掀眼皮,睡眼惺忪,瞧见路灯旁蹲了个人,穿一身黑,背着个很大的旅行包,帽子扣在脑袋上,看不清脸,就露出个乌黑的脑袋。

成天穿得跟个贼似的!

江织直起腰,换了个坐姿:“靠边停。”

阿晚停了车。

江织把车窗摇下来。

阿晚又按了一下喇叭。

周徐纺脑袋才抬起来,习惯性地把帽子往下拽了拽,有点面瘫,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眼神也空。

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才走过去,站定在离车窗一米的地方:“你的手好了吗?”

声音微带着凉意,什么起伏都没有。

怪人!

江织嗯了声。

她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把背包拿下来:“这个送给你。”她往前一步,递过去,“赔礼。”

江织瞧了一眼那个黑色背包,随后,目光落在了她手背上,她袖子长,手背遮了大半,露出那一截,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

也难怪,成天把自己包成这样,不见太阳,白得像只鬼。

主驾驶的阿晚咳了一声,以提醒雇主,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的手不好,等雇主收回视线了,才用眼神请示。

然后,出乎意料地,雇主点了头。

阿晚这才下车去,接过那个背包,还挺重。

周徐纺送完礼,一句话不多说,走了。

阿晚把背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江少,要不要打开看看?”

后面除了两声咳嗽声,就没声儿了,阿晚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雇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躺下了,没怎么打理的短发还翘着一缕。

等车开进了停车位,阿晚就听见后面那位说:“打开。”

“哦。”

阿晚停稳了车,把背包抱起来,放在腿上,拉开拉链——

“咯!”

阿晚目瞪口呆,腿上,一对眼珠子与他大眼瞪小眼,那物伸长了脖子,朝他叫嚣:“咯咯咯咯咯咯……”

一股鸡屎味扑鼻而来。

阿晚呆滞了一下:“是……只鸡。”

江织:“……”

九点,演员们都已经换好了戏服,化好了妆,就等大导演开拍。

方理想作为新晋的织女郎,服装组特别上心,她的戏服都是量身定做的,别看她长得萌,可塑性可强了,旗袍加身,捏着把舞女专用的羽毛扇,走起猫步来,那也是风情万种啊。

大导演果然眼光毒辣,一挑一个准。

方理想穿着她的新戏服,在周徐纺面前转了个圈圈,嘴角荡开两个梨涡:“好看不?”

周徐纺穿着麻布衣裳:“嗯。”

“徐纺,你玩微博不?”

她摇头。

“带手机了没?”

她摸摸裤子口袋:“今天带了。”

方理想掏出自个儿的手机:“你加我。”她一幅苟富贵不相忘的表情,很是豪情万丈,“以后谁再拖欠你工钱,就跟我说,乌拉拉氏·理想给你撑腰!”

她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织女郎,周徐纺不擅长社交,也没什么朋友,孤零零的,像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可怜,她织女郎得罩着她!

周徐纺点头,低着头话不多。

加完好友,乌拉拉氏·理想穿着旗袍亚洲蹲,一打开微博,惊呆了:“唉呀妈呀!”乌拉拉氏一拍大腿,“大公司就是牛逼,给我买了好多僵尸粉呐。”

方理想当上《无野》的女二之后,就有不少经纪公司找她签约,方理想是个有理想的姑娘,考虑都没考虑,直接签了影视行业的龙头公司——宝光。

说起宝光,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宝光的老总薛宝怡了。

“我们老总和江导还是发小呢。”方理想是个八卦通,跑了四年龙套,知悉各路小道消息。

周徐纺荒荒凉的目光里,有了点神采。

难得她对什么有兴趣,方理想就跟她唠起来了:“帝都薛家的小薛二爷听说过没?”

周徐纺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