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您的外卖到了。”
她平时闲了,会在一家海鲜粥店送外卖,老板娘人很好,她以前是那里的常客,有次给她上错了粥,粥里放了鸡蛋,把她给吃醉了,是老板娘好心收留她睡了一晚,后来,她有空就帮着送外卖了。
电话里是女人的声音:“在304,你送进来。”
周徐纺说:“我进不去。”
那边,换了个男人接电话:“把电话给拦你的那个人。”
周徐纺便把手机给了那个拦她的人,手缩在雨衣里,小心地避开肢体接触。
女人接完电话,把手机归还:“你可以进去了。”
周徐纺捏着手机的一角,又小心地接过来,然后往内院里去,进去就有四个岔路口,边上挂了字画,绘了梅兰竹菊图,她发了短信问顾客是哪个苑,等了几分钟也没人回,只好一处一处地找。
012:骆家养子的身份
她先去了梅苑的304,到底是风月场所,她听力甚好,歌舞管弦乐,尤其得吵,除却纸醉金迷的欢笑嬉闹,还有撕扯的男女。
“早点听话,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男人语气轻佻。
“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女人歇斯底里。
男人们却都在笑。
有人嚣张:“去啊,去告啊。”
有人嘲讽:“我倒要看看,你这婊·子还怎么立贞洁牌坊。”
“滚开!”
“都滚开!别碰我!别碰我!”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绝望、愤恨、不甘,还有不愿。
哦,是被强迫的。
口罩上都是雨水,周徐纺把口罩摘了,扔进垃圾桶里,用手背擦了擦脸,然后走到304门前,握住门把,轻轻一拧。
“咔哒!”
门开了,屋子里,乌烟瘴气,酒气刺鼻,女人衣衫不整,被两个男人按在地上,还有一个男人跨坐在她身上,中年,微胖,戴着无框的眼镜,他皮带松着,裤子上都是白色的浊物,被扰了好事,怒目圆睁:“谁让你开门的?”
周徐纺将门整个踢开:“送外卖的。”
走廊里偶尔有行人路过,男人只得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扯了件大衣遮住裤子上的狼藉,脸色极其难看:“这里没有叫外卖,快滚。”
地上的女人趁势爬起来,有人拽住她,她疯了似的推搡,咬了人,得空就跑了。
男人急了:“快!去把她抓回来。”
门口的周徐纺被撞到了一边。
女人伤痕累累的,跌跌撞撞得跑不快,后面两个人在追她,来往的路人也只是多看了几眼,留下了目光,却没有停留脚步。
为什么会熟视无睹呢,司空见惯了吗?周徐纺想不明白,侧身,避着监控从衣服上拽了一颗扣子下来,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轻轻弹了出去。
追赶的男人大叫了一声,小腿一麻,拽着前面的男人摔作了一团,这时,女人已经跑出了梅苑。
周徐纺把雨衣的帽子扣上,继续送外卖去。
身后,男人在骂骂咧咧。
“不是让你锁门吗?”
“锁了呀。”
啪嗒一声,那把锁整个掉下来了。
“这锁怎么坏了?”
“那女人卸下来的?”
“妈的,说什么屁话,她多大力?能把锁扭下来?”
“那怎么坏了?”
“行了。”男人不耐烦,“去陈经理那儿知会一声。”
半晌后,陈经理就得了消息。
浮生居的陈经理四十来岁,是个略微丰满且风韵犹存的女人,穿着淡紫的旗袍,步步生莲。
“韩秘书。”
“陈经理。”说话之人西装革履,面相斯文。
陈经理走近了,问:“小骆总在里面吗?”
“在。”
帝都商贾骆家,被称作小骆总的只有一位。
陈经理推了门进去。
屋里灯光暗,木椅上,女人侧躺着,在抽烟,薄唇,单眼皮,很寡情的长相,指间一根烟,白茫茫的朦胧之后,嘴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骆家长孙女骆青和,除了老爷子,整个骆家,便数她权利握得大,眉眼里有股子浸淫商场的精明与凌厉。
烈焰红唇,她轻吐了一缕薄烟:“合同签下了吗?”
陈经理上前:“签了。”
“那个新人呢?听话吗?”
“不怎么听话。”陈经理笑道,“说要去告我们呢。”
“这样啊。”她抖了抖烟灰,拖着语调,“按照老规矩来办。”
“知道了。”
抽完了一根烟,骆青和便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职业套装,将杯中洋酒饮尽,踩着高跟鞋出了房间。
她开门,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江织。”
对方侧目,睨了一眼,没理。
骆青和抱着手,靠在门边,笑了:“你怎么不理人啊?”
她五官寡淡,一笑,气场便出来了,傲气凌人。
江织没搭话。
薛宝怡停了脚,戏谑:“骆大小姐可真不识趣,我家织哥儿不理你,自然是不想理,你这样问,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吗?”
这话,可真拂人面子。
骆青和也不恼,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江织身上:“小二爷这是护短呢。”
薛宝怡懒懒抬了个脚,挡住了骆青和的视线:“你说呢?”
她说啊,她似真似假地玩笑,眼里,自信过多,盛气逼人:“传闻不假啊,你那后宫三千是假的吧,江织才是你的心头好。”
这话,她也敢说。
薛宝怡脸都气红了:“你——”
前头,江织在催:“跟她废什么话。”他脚步慢下来,耳尖被染红,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薛冰雪给他顺气。
薛宝怡哼了声,留了个白眼,跟着江织走了。
左拐,进了长游廊。
薛宝怡才问江织:“你以前是不是和骆家结过什么怨,不然怎么那么讨厌姓骆的?”反正,在他的记忆里,江织就没给过骆家人好脸色。
“你话太多了。”江织走快了些,“别跟着我,我自己回去。”
说完,撂下薛家叔侄二人自己走了。
阿晚抱着鸡跟在后面。
薛宝怡挠头:“怎么还生气了呢?”
薛冰雪头发软,修剪得短,灯光打下来,发间的影子细细碎碎的,看上去很温顺无害:“你忘掉了?”
“啊?”
薛宝怡懵逼脸。
薛冰雪瞧瞧四周,没人了,才说:“江织的初恋是骆家的养子。”
这事,薛宝怡也知道一点,他就是不明白了:“人都没了这么多年了,还记着?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啊。再说了,骆家那个养子也没什么好的,话都不会说。”
听说,智力还有问题。
这事也是怪,骆家这辈没生到男丁,领养是没错,可为什么要领养一个又哑又弱智的男孩?
可偏偏,就是那个又哑又弱智的,让江织记了这么多年。
薛冰雪娃娃脸严肃了:“这话你别在江织面前说。”
哪敢说,骆家那个养子,哥儿几个是提都不怎么敢提。
“跟他说什么,我又不是傻。”
薛宝怡不想提这事儿了,感慨:“哎,问世间情为何物啊。”感慨完,拨了个电话,“来浮生居,二爷寂寞了。”
电话那头,女人娇嗔。
薛冰雪被这番骚操作弄得瞠目结舌:“你——”好气啊,他又不会骂人,瞪着薛宝怡半天,挤出四个字,“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薛宝怡一把勾住他叔的脖子:“三叔,大侄子带你去开开窍。”
薛冰雪板着一张娃娃脸,推开那个浪荡子,直接打了个电话:“二哥,管管你儿子,他乱搞男女关系,像什么样子!”
乱搞男女关系的薛宝怡:“……”
这个纯情傻白甜呀。
013:徐纺要织哥儿微信(一更)
竹苑304。
周徐纺敲了门,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穿了正装裤子与衬衫,领口的钮扣松了两颗,领带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模样生得凶,穿得挺正式,就是烫了个颜色不太正经的锡纸烫。
周徐纺把粥递过去:“你的外卖。”
他没接,目光扫过周徐纺的脸,笑得像个小流氓:“姑娘,给个微信呗。”
登徒子。
周徐纺面无表情:“我不用微信。”
对方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外卖的袋子,笑得特别流气:“不给微信,那我给差评咯。”
周徐纺放下东西,走了。
嘿,还挺野。
男人把门关上,提着袋子回了座位。
屋子里男男女女不少,有人出言调侃:“明少,你怎么连送外卖的也不放过啊。”
那唤明少的男人扯掉了领带:“长得好看的姑娘,不撩,那是浪费资源。”
旁边的哥儿笑他:“再浪,当心你姐训你!”
明少一听,炸毛了:“别提明赛英那个男人婆。”
“哈哈哈,怕了吧。”
“滚你丫的!”
“……”
一屋子人,嬉嬉闹闹,好不欢快。
江织揉揉眉心,被这风月场所里的声响吵得头疼。
“江少,”阿晚很惊喜,“你快看!”给你挡鸡屎的那个人!
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江织方才便看见了,只是当没看见罢了,这么一咋呼惹得那个古怪的家伙看过来了,他只好问上一句:“你到底打几份工?”
对方还是那副呆冷的表情:“你有微信吗?”
风马牛不相及,什么跟什么?
江织瞧着她,越发觉得这是个古怪人。
“有。”
是阿晚代为回答的,他挺喜欢这个贴膜的,希望雇主能被她掰直,雇主常年阴阳不协调,需要调和一下,不然脾气太暴躁了。
他越俎代庖,惹得雇主冷了他一眼,他抱着鸡往后缩。
“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吗?”她其实是想要地址的,那只鸡闯祸了,她想再送一箱牛奶赔礼。
“你不是不用微信吗?”江织嘴角往上扬了扬,又被他压下去了。
想来是方才与那登徒子的话被听了去,周徐纺诚实道:“不想给才说不用的。”
到底没压住,他嘴角还是往上跑了:“我也不用微信。”
“……”
周徐纺想,他还是生气了,因为那只随地大小便的公鸡。她瞥了一眼阿晚手里的鸡,拉了拉外卖员佩戴的黄色帽子,低着头走了。
阿晚觉得贴膜的姑娘的背影看起来很失落,忍不住为她说好话了:“江少,我觉得她是个好人。”
江织没说话,站在分岔路口,瞧着那人、那黑色的雨衣。
阿晚特别笃定:“而且,她肯定是看上您了。”都来要微信了!
江织转了个身,走了另一条路,因为提不起劲儿,步子很缓,还有些轻喘,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你智商多少?”
干嘛突然问这么悲伤的话题?
阿晚如实回答:“差一点就一百了。”真的,差的不多。
江织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以后少说话。”
“哦。”
好像被鄙视了。
阿晚给江织打工好几年了,如果不是智商堪忧,他也不用给江织做牛做马。
那是两年前,阿晚的母亲尿毒症,得换肾,阿晚当时还是个不出名的拳击运动员,没钱给母亲做手术,然后他深思熟虑了三个晚上,决定去打劫。
下决定之后,阿晚在浮生居潜伏了一周,最后锁定了目标——一个钱多体弱的大少爷,过程很顺利,他成功打劫到了大少爷一块看着就很贵的手表,可是,他第一次犯事儿,还不熟练,抢了手表骑着摩托车就开进了警局……
钱多体弱的大少爷既往不咎,不仅没起诉他,还把他赎出来,给他母亲付了高额医药费,开始他还以为遇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直到那份长达三十年的——卖身契!
那位大少爷就是江织。
“哎!”阿晚叹气。
他怀里的鸡也‘咯’了一声。
江织瞥了一眼那只鸡,那只鸡立马伸长脖子:“咯!”
真是只身强体壮的公鸡,都折腾一天了,还生龙活虎,可惜就是命不好,阿晚说:“我回家就宰它。”还说,“明天给您炖鸡汤喝。”
外头有风,快要入冬,一到夜里凉意就重,江织嗓子不舒服,咳弯了腰,神色恹恹地说:“不想喝。”
不想喝啊……阿晚请示:“那这只鸡?”
他心不在焉般:“养着吧。”
阿晚怀疑自己听错了:“养它干嘛?”一只公鸡,又不能当宠物。
前头的雇主拖着慢慢悠悠的步子,也拖着慢慢悠悠的调子——
“下蛋。”
风太大吗?是不是听错了?
阿晚掏掏耳朵,憋了很久,没忍住,他是个老实人,有话就说:“江少。”
江织‘嗯’了声。
有钱人家的公子身娇肉贵,不认识也正常,可他还是要如实地科普一下:“这只鸡是公的,公鸡不会下蛋。”
公鸡:“咯!”
江织:“……”
这货的智商,绝对不是一百差了一点。
“江少,送您回哪?”
“回江家。”
江老夫人以前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江家保留了许多旧时的习惯,比如这宅院外,一到夜里,便会点着灯笼,远远看去,古色古香。
老夫人养的那只贵宾在院子里吠着。
二房的夫人骆氏出了厅,问院子里的管家:“是谁回来了?”
管家回:“二夫人,是小少爷。”
骆氏是商贾骆家的女儿,名常芳,这骆青和还要唤她一声三姑姑。
骆常芳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是织哥儿呀。”
014:二更(江家人物关系图见题外话
骆常芳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是织哥儿呀。”
江织进了院子。
“二婶。”他喊了声,边咳着,态度不冷不热。
骆常芳却是笑脸迎人:“你来得正好,你奶奶又和维尔吵起来了,你去劝劝吧。”
骆常芳口中的维尔是江老夫人的幺女,算是老来得女,年纪不大,只比江织长了四岁,老夫人膝下五个儿女,三儿子与四姑娘都没了,对这五姑娘便甚是疼爱,只是这母女二人向来不太和。
老远,便听见两人在争吵。
“那个圈子乱得很,你搅和进去做什么?”
“怎么就乱了,织哥儿不也是圈子里的人,他搅和得,我怎么就搅和不得。”
江老夫人恼了,怒斥道:“你是女孩,怎么能跟他比!”
“我的事不用你管。”
短发,鹅蛋脸,相貌有三分像了老夫人,只是个子不高,模样看上去有几分邻家小姑娘的灵巧,只是性子嘛,不怎么乖巧。
这便是江家的老五,江维尔。整个江家,除了江织,也就只有她敢和老夫人顶嘴。
老夫人气得直摔杯子。
江织推了门进去:“怎么又动气了?”
老夫人见是宝贝孙子来了,脸上的愠色消了几分:“织哥儿你别管,你五姑姑越发没了规矩,再不管,不知道还要闯出什么弥天大祸。”
江维尔嗤笑了声,从椅子上起身:“我走了。”
她拽着包就走人。
老夫人气急,手里的拐杖都扔出去了:“还说不得你了?给我站着!”
江维尔理都没理,气冲冲地往外冲。
“你——”
老夫人刚要发作,江织便犯了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上不来气,脸通红。
老夫人心疼,立马打住了,走到孙子身边:“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坦了?”赶紧唤人来,“阿桂,快去叫秦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