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邱医生战战兢兢的,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似的。

江织往沙发后一趟,伸出脚,搭在茶几上,语气像自言自语,懒倦无力的调儿:“我现在不止想着她,我还想摸她。”

没搞清前因后果的邱医生:“……”

江织把手机按了免提,扔在沙发上,枕着沙发张开手,仰头看屋顶那盏吊灯:“刚刚我摸到了她的手。”

不急不缓的调儿,毛骨悚然的声儿。

越听越心惊胆战的邱医生:“……”

江织眯了眯眼睛,桃花眼拉得狭长,像半叶月圆的形状,只是里头的目光有些失焦,茫然里又矛盾地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像即将捕食的猎犬。

“不够,我又想摸她的脸了。”

邱医生吞一大口因为害怕而分泌的口水:“……”

“不知道摸完脸,我还想摸哪里?”

瑟瑟发抖的邱医生:“……”

这扑面而来的鬼畜气息是怎么回事?

描述完,江织用病恹恹的调儿结束了以上随心所欲且毫无逻辑的言辞:“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036:江家一二三件禽兽事(二更)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是啊!

邱医生巍颤颤地提出了真诚的建议:“江、江少,您什么时候有空,要、要不要来咨询室做个检查。”

那头没吭声。

邱医生可能被吓傻了吧,问了个特别蠢的问题:“不是薛小二爷摸的吗?”说好是薛小二爷的事啊。

电话被果断地挂断了。

“嘟嘟嘟嘟嘟嘟……”

邱医生:“……”

从这摔电话的力度可以判断出来,病人是何等的焦躁。

江织午休失眠了,闭上眼睛,满脑子就是周徐纺的手、周徐纺的脸、周徐纺的背……

原本计划是下午一点开拍,然后,一向时间观念很强的导演迟迟没有露面,两点半的时候,赵副导接到了导演助理林晚晚的电话。

“晚哥。”

别看阿晚取了林晚晚这么娘气的名字,但由于他长了一幅犯罪分子的体魄,社会上,都喊他一声晚哥。

阿晚私下里,还是很有气场的,毕竟一米九的身高近两百斤的块头:“周徐纺手替的那段戏,不用剪到正片里去。”

赵副导就问了:“江导是不满意吗?要不要我叫替身演员来重拍?”记得拍的时候江导还挺满意啊,不然怎么盯着替身演员的手一直看。

阿晚没透露太多:“不用,你把那段剪下来,送到我老板那就行。”

赵副导搞不懂了,也不敢乱问:“那下午的戏?”

“推迟两个小时再拍。”

“江导身体不舒服?”今天天也不是很冷啊。

阿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嗯,他心肌梗塞了。”

赵副导:“……”

有钱人家的少爷,毛病多啊。

一个小时后,江家的家庭医生过来了,是来给江织瞧病的,老夫人听江织声儿不对,就立马差人来了。

“老板,秦医生来了。”

江织嗯了声。

阿晚把人领进来了,然后关上门,站到一旁侯着。

男人很年轻:“江少。”

语气很恭敬,但不卑不亢,他是秦家的家庭医生,名秦世瑜,年三十出头,医术却了得,江老太太每隔一阵子便会差他来给江织诊脉。

今日秦世瑜没穿白大褂,西装革履却穿出了一股子温润如玉的书卷气,他进退有度,从容自若。

江织请了他坐:“听说秦医生上周刚升了院长。”

秦世瑜的曾祖父是江老夫人娘家的大夫,在旧时,算是家奴,后来随江老夫人来了江家,几代下来,都在江家的医院任职。

秦世瑜是秦家这一辈里天赋最好的,当然,气度与魄力也是最好的。

他不矜不伐地回道:“全仰仗大公子抬举,世瑜惭愧了。”

江家是百年的世家,底蕴很深,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咬文嚼字,第五医院目前由江家的长孙江孝林管着,秦世瑜在江孝林下面任职了许久,这打太极的官腔也学了个十足。

江织最讨厌了。

一个一个的,都装什么君子。

“秦世瑜。”他连名带姓地喊。

秦世瑜打开药箱,取出号脉的小枕:“江少您说。”

江织懒懒伸出手,任他把脉,玩笑似的同他闲扯:“要是哪天江孝林和江扶离都被车给撞了,要你来主刀,你是先给救江孝林?还是先救江扶离?”

大房的江孝林和二房的江扶离,一个长孙,一个长孙女,手里都有实权,是明着不合。

秦世瑜笑意不减,眼里似是不争不抢的平静:“这个假设不存在。”

江织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哦?怎么就不存在?”

“哪辆车这么不长眼,敢同时撞伤了江家两位尊贵的主子。”

主子?

他秦世瑜又什么时候当自己是下人了,七窍心肝,一窍比一窍让人摸不通。

江织似笑非笑:“那可说不准。”

没准,哪天他不高兴了,全给他撞死,反正江家也没几个人了,一窝一窝的,都是畜生。

“若真如此,世瑜自然是要听老夫人的差遣。”

这秦世瑜,成精了,怎么都没尾巴露出来,这种人,不是藏得深,便是看得透。

江织靠着沙发,目光散漫。

秦世瑜收了号脉的手:“江少最近咳得厉害?”

江织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腕:“嗯,冬天了。”

一到冬天,他受不住寒,就咳的厉害,十几年了,年年如此。

“我先给江少您开几贴止咳的药,等全面检查的结果出来,再和邵医生陈医生商量一下保守治疗的方案。”

江织‘嗯’了一声,似漠不关心的口吻,问上一句:“你觉得我这个身体撑得过明年冬天吗?”

秦世瑜正色,温润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波澜,平铺直叙地道:“实验室一直在给您研制新药,已经有些眉目,江少不必太过悲观。”

江织轻哼:“我活不过二十五,这可是你老子说的。”

一开始,秦世瑜的父亲秦印才是江织的主治医生,前几年秦印逝世,江织这个久病之人才由秦世瑜接手。

江老夫人信不过外面的人,便挑了天赋最好的他。

“父亲那个时代医术还不算发达,当然不能与现在同日而语。”

“医术发达?”江织笑了,嘴角挂着抹明晃晃的嘲讽,“发达到我一个先天不足都治了二十多年。”

不仅如此,还越治越严重,越治越找不到病根。

秦世瑜依旧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再做声,开了处方,说回头让人把药送到江家。老夫人谨慎,江织的药一向要过江家那边,熬好了才送过来。

等人走了。

“阿晚。”江织躺着,无精打采的样子,“你说秦世瑜是谁的人?”

江家高门大户,太复杂,阿晚头脑简单,哪里看得透,直摇头:“他私下和江孝林、江扶离都没有怎么接触过。”

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不与任何人为伍,也不与任何人交恶,这是秦世瑜在秦家给人的印象。

至少,江老夫人是信任他的。

江织朝阿晚瞥去一眼:“就你那智商,接触了你能发现得了?”

阿晚:“……”

他决定用沉默来表达他的不服。

037:他就听周徐纺的话(一更)

他决定用沉默来表达他的不服。

江织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倒头养神不再理他了。

那个碎屏的手机,这时响起,是薛宝怡打过来的,江织懒得动,抬抬尊手,阿晚明白了,过去接通,并按了免提。

“织哥儿,陆家搞了个商业酒会,晚上七点,你来不来?”

江织有气无力的声儿:“不去。”

薛宝怡是个浪的,在电话里怂恿他:“陆声那小妮子不知道又搞什么幺蛾子,你不来看看?”

四大世家中,陆家与江家一向不对付,两家的长辈也不知是结了什么仇什么怨,明争暗斗了几十年都没消停。

陆家大公子有嗜睡症,一天当中,醒的时候不多,这一辈中,由二小姐陆声掌家。

陆声那小妮子,才二十多点,薛宝怡其实挺佩服她的,霸道女总裁啊,不是一般人。

江织仍兴致缺缺:“我今天不出门。”

薛宝怡哼哼:“怎么,修身养性啊?”陆家的局,江家老宅那边肯定有人会过去,江织这厮未免太悠闲自在了,亿万家财不争了?

薛宝怡挺替他急的,虽说江老夫人最疼江织不假,但江织身子骨不争气啊,手底下没多少实权,都让大房二房握着呢。

江织还那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样:“晚上出门不安全,我这个短命鬼,得惜命。”

“你在说什么鬼话。”

江织翻了个身,并无睡意,便坐起来,又盯着自个儿的手看,心不在焉地搭理薛宝怡:“长得好看,出门会被劫色。”

周徐纺说了,让他今天晚上别出门。

薛宝怡:“……”

黄昏的时候,拍摄结束。

阿晚刚好外出回来,把新手机搁雇主面前:“手机已经换好了。”并且,“手机膜也给您贴了。”

他是多么的尽心尽力啊!

“阿晚。”

“是,老板。”

江织捏着新手机把玩,指腹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你脑子笨,就不要自作聪明。”

阿晚:“……”

手机膜是手机店免费给贴的!怪他吗?!

江织撕掉了手机膜,扔在垃圾桶里,拿了外套起身。

阿晚跟上去:“我送您回去?”

江织往外走,嘴角扬起很微小的弧度,这般淡得不易瞧见的笑,使得他那病容褪了几分,模样更明艳了。

像只妖精。

江妖精说:“不急,还早。”

早?

外头太阳都落了。

阿晚掏出车钥匙,问:“那您去哪?”

“去八一大桥。”

啧啧啧,怪不得眼里都翻春浪了,阿晚这回聪明了:“您去找周小姐贴膜啊。”

阿晚觉得吧,雇主还挺粘人。

江织没作回应,就淡淡问了句:“周徐纺送我的那只鸡,最近怎么样?”

阿晚没有在邀功,就是莫名其妙地挺自豪,开心地向雇主禀报了一下那只鸡的近况:“牙好胃好身体好吃嘛嘛香。”

江织嗯了一声,嘴角弧度又上去了一点。

阿晚心想,那只鸡命真好,就因为是定情信物,地位一下子从盘中餐变成了掌中宝。

六点不到,周徐纺就去八一桥下摆摊了,今天是周五,她生意很好,半个小时就帮人贴了八张膜。

桥对面很多人在跳广场舞,音乐声开得大,很是热闹。

周徐纺旁边,有个大妈在摆摊卖臭豆腐,客人不是很多,大妈闲的无聊,便同周徐纺聊了起来。

“小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周徐纺低着个头,声音低低凉凉的:“片场收工早。”

大妈在这摆摊也有半年了,知道周徐纺是个不爱说话的,但很讲礼貌,踏实肯干,她对她印象很不错,想着自家还有个单身汉儿子,就临时起了撮合之意。

“你可真勤快,不像我家里那个兔崽子,成天就知道打游戏。”说到这,大妈哈哈笑了一声,脸上有两分骄傲得意之色,“那臭小子不思进取,也就一张脸还能看了。”

周徐纺不擅长与人交际,便只专心听着,没有接话。

“小周你多大了?”

她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救她出来的师傅就告诉了她出生的年份,她回答:“我二十二了。”

二十二就出来摆摊,大妈猜想她没读多少书:“那我儿头子大你两岁,他二十四,大学毕业都两年了,也不出去找工作,女朋友没处一个,成天就知道捣鼓着创业。”话题很自然地就顺下去了,“小周你呢,有男朋友了吗?”

这姑娘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模样好,性子好,大妈越看越喜欢。

周徐纺秀眉蹙了一下:“没有。”

正正好!大妈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阿姨看你每天独来独往的,也没个朋友,要不这样,你把微信给阿姨,回头我让我家臭小子加你,你们年轻人有话题,多交交朋友也好。”

周徐纺不想把联系方式给陌生人,正苦恼着怎么拒绝,一个声音代她回答了。

“她不用微信。”

嗓音好听。

她知道是江织,抬起头,皱着的眉舒展开了。

大妈显然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很不满,寻着声音瞪过去:“你是?”这小子,俊得过分了!

江织把手机往周徐纺面前一扔,挑着剑眉瞥人:“我来贴膜的。”

就是个贴膜的客人,大妈懒得理会,有客人过来炸臭豆腐了,她没时间聊,撕了张纸给周徐纺:“小周你写个微信给我,阿姨年纪大了,不写下来记不住。”

周徐纺纠结了一小会儿,把那张小纸退回去:“我不用微信。”

“……”

大妈悻悻而归,朝在一旁正笑得挑衅的江织扔了好几个白眼,心里腹诽:长得俊了不起啊!

“你、你好。”

是买臭豆腐的那个年轻女客人,正含羞带怯地看着江织:“能给我你的微信吗?”

江织收起嘴角上弯的弧度,冷着双桃花眼:“不能。”

大妈:“……”

这个看脸的世界,好让人生气,大妈心里头不快,手一抖,把两块臭豆腐抖回油锅了,气冲冲地问那女客人要不要辣。

女客人扔下十块钱,臭豆腐都没要,红着脸羞窘不已地跑了。

大妈:“……”

往来的路人推推搡搡的,江织拧着眉头往周徐纺那边挪,找了个空地蹲下来,一身高定的衣裳与这市井气格格不入,他却不顾,盯着她的脸瞧:“你在这摆摊,会不会经常有人搭讪你?”

038:想摸她的脸(二更)

“你在这摆摊,会不会经常有人搭讪你?”

周徐纺把他放在小桌子上的手机拿过去:“你要贴哪一种手机膜?”

“最贵的。”贵的她应该能赚多一点。

周徐纺从身后的包包里找出一张钢化膜,拆开包装:“没有人搭讪。”她专注地忙着自己的事,“很多人都怕我。”

她低着头,他目光更放肆了些,缠着她看:“为什么怕你?”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像鬼。”

她今天又穿了一身黑,戴着渔夫帽,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白得剔透的小脸,脸上总是没有表情,覆舟唇抿着,显得冷清又古怪。

江织扫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对谁不满,总之很不满,潋滟的眼神戾了几分:“谁说你像鬼?”

哪有长得这么漂亮的鬼。

周徐纺抬起头,把小台灯照在自己脸上:“我不像鬼吗?”

黑色渔夫帽底下,巴掌大的小脸被电筒打得刷白刷白。

嗯,他看清了,她眉尾处有一颗很淡的痣,藏在随意凌乱的头发里,小小的,很好看,她眼睫毛很长,密密麻麻的,翘起来像把柔软的扇子,也很好看。

他看得久了,周徐纺不自在,又把头低下去。

天已经全黑了,小台灯的光微弱,因为角度问题,落在她脸上明明暗暗的,江织蹲着,稍稍仰着头,看灯光下的她:“你不是力气大吗,谁说你,揍就是了。”

周徐纺垂着眼皮认真地在贴膜:“揍坏了,还要陪钱。”

“你很爱钱?”

“嗯。”她用干净的小布擦了擦手机的屏幕,“贴好了,六十块。”

最贵的居然才六十块。

江织从钱夹里掏出一张一百的,放到她手边上,想碰一下她的手,还是忍住了:“不用找了。”

周徐纺收好钱,一本正经地跟他道了谢,然后拿过来包包,在里面掏啊掏。

江织不满,扯了一下她的渔夫帽,扯歪了才放手:“我都说了,不用找了。”

她顶着个歪帽子,表情有点呆,懵了一小会儿,从包里掏出来一罐牛奶,连同贴好膜的手机一起推到江织面前:“送给你。”

好萌。

想摸她的脸。

江织又伸出手去,还没碰到她,她便往后躲了,眼睫毛一眨一眨。

他没收回手:“帽子歪了,别动。”

她就真不动了。

好乖。

更想摸她脸了。

他指尖微微抖了一下,将将擦过她的脸,把她歪了的渔夫帽扶正,手背碰到她的头发,他觉得痒,不自然地缩回来,别开头,耳朵红了:“我、我走了。”

周徐纺帽子下的脸仰起来:“再见。”

她还是那面不改色的表情。

江织脸发烫,胸口也有点堵,用力捏了捏那牛奶罐,转身走人。

“江织。”

他立马回头。

她的脸被小台灯的光笼着,轮廓变得柔和:“你今天晚上别出门。”

上一秒还揪着的眉被顺毛了,他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眉眼春色关不住地往外跑。

一个新客人过来贴膜,周徐纺又说了一声再见,就没有再管江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