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乱套。

下药一事,老太太发了话,不准往外传,江川只被罚了两年的工资,很显然,老太太是有意偏私。

今儿个的晚饭准备得很丰盛,但江家各位主子都没心思吃了。

江维开开了一壶埋了很多年的酒,与江孝林喝到后半夜。

“林哥儿。”

“爸,您说。”

父子俩在屋顶喝,没有旁人在。江维开斟了杯酒,味儿浓,闻着就醉人。

“你想不想要江氏?”

江维开进了官场,素来不管家里的生意,这倒是头一回,他借着酒意半真半假地提起这事儿。

江孝林把领带扔在了地方,不像平时,总是一丝不苟,衣领歪歪斜斜的,似醉非醉:“要是我想要呢?”

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想的话,帮着呗。

“维尔手里那份动不了,她软硬不吃,跟织哥儿又最交好,要从汐姐儿和离姐儿下手。”江维开舌头有点大,确实喝得多了,“离姐儿野心大,得利诱,汐姐儿是藏得最深的一个,要先摸清她的底细。”

老爷子的去世的时候,把股份分成了六份,四房最多,江织又得老太太的那份,大房要夺权,恐怕再一份也不是不够的。

江孝林把规矩放一边,调侃:“还以为您只对政事感兴趣。”

江维开一杯白酒下肚,不像平时那么严肃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也得上点心,在江家,若不是像维尔那样什么都不在乎,就得有点生存手段。”他有些微醺,甩甩头,“你奶奶生了五个儿女,已经没了两个了。”

酒杯一倒,他趴下了。

他这酒量,还是这么不济。

江孝林拿了件外套,搭在江维开肩上,又将杯中所剩的半杯酒饮尽,仰着头看了会天,又揣着手机看了半天,拨了个电话。

内存号码,他手输的。

“唐想。”

“喝酒了?”

他笑:“一点点。”

这说话的调儿,都轻飘飘了。

唐想估摸着:“醉了?”

江孝林不承认:“没有。”他自吹自擂,“我酒量好着呢。”

电话那头,唐想刚从浴室出来:“醉了吧,你他妈一喝醉就喜欢乱打电话。”

这家伙很少会醉,但只要一醉,就瞎几把打电话。他们毕业那次就是,凌晨三点,他一个电话过来,给她唱了一小时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月亮?

那晚电闪雷鸣的。

“你想不想做皇后?”

他问得莫名其妙。

唐想待会儿还有视频会议,没时间跟他瞎扯淡:“还说没醉,洗洗睡吧,挂了。”

他没吱声。

唐想等了会儿,挂了电话。

“你要是想做皇后,”他把手机扔一边,倒了杯酒,“我就得夺嫡啊。”

江孝林第一次见唐想,是新生报到那天。

他在学校门口被抢了电脑包,门口全是十八九岁的学生,没一个出头的,就她,追了那小贼三条街,用平底鞋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九月的太阳,跟烤火似的。

她跑得浑身汗湿,刘海黏在额头上,两颊热得通红,一只手拎着那个抢包的小贼:“同学,你看看,少东西了没?”

这姑娘,哪来的胆量和本事,敢一个人去抓贼。

东西是没少,电脑碎屏了,应该是她用平底鞋打人的时候,撞到电脑包,磕到屏了,小贼见状,推了她一把,拔腿就跑了。

一台电脑而已,他又不是没钱。

嗯,他把碎屏的电脑搁她脚下,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碎了,你得赔。”

“……”

唐想无语了:“同学,不厚道啊你。”

他写了个号码,一并放进电脑包里:“这是我的号码,可以分期付款。”号码留下,人走了。

“……”

唐想再一次无语。

“喂!”她把袖子撸起来,想打人,“你哪一届的,叫什么?”

对方回头,白衣黑裤,看上去风度翩翩:“09届,江孝林。”

她也是09届,新生红人榜上,她在最顶上,下面就是江孝林。

孽缘就这么开始了。

都半夜了,二房一家也都没安睡。

怎么可能睡得着,骆常芳心火烧得正旺:“老太太她就是存心的,为了替她的宝贝孙子拢权,故意把我们二房踢出局。”她气得坐不住,咒骂了句,“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宝贝孙子?”

江扶离嗤笑了声:“要真宝贝,江川就不止被罚钱这么简单了。”

一边是左膀右臂,一边是‘宝贝孙子’,老太太偏私偏的可不是‘宝贝孙子’。

“扶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房这一家三口,最聪慧的还是江扶离,一点端倪就让她起了疑:“江川没把我们一直下药的事供出来,不觉得很奇怪?仔细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事,为什么要遮掩?”

为什么要遮掩?

骆常芳想不出来。

江扶离可以断定:“江织的病很古怪,老太太更古怪。”

江维礼也点头:“扶离说得在理,先看看,没准会狗咬狗。”

骆常芳还是着急:“那股份怎么办?”

江扶离没回答这个问题,问了江维礼一件事:“爸,扶汐的生父是谁?”

“她母亲是未婚生子,”江维礼也摇头,“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这事儿,跟江织父女,都是禁忌,提都不准提,应该只有老太太知道。

江扶离兴致勃勃:“你都不知道,看来老太太瞒得很紧。”

九点多,江织和周徐纺回了御泉湾。

他给薛宝怡打了通电话:“宝怡,有事要你帮忙。”

“说。”

江织简明扼要:“帮我查查我的父母。”

“好端端的查你父母干嘛?”

江织不解释。

薛宝怡就不多问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恐怕不好查,你怎么不找南楚?”乔南楚怎么说也是情报科的,查情报的门路多。

江织:“你野路子多。”

薛宝怡:“……”

340:没什么事是发烧解决不了的(二更

江织刚挂电话,薛冰雪就打来了。

“什么事?”

他没头没脑、慌里慌张地求助:“我怎么办?”

江织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办?”

薛冰雪在电话里很急:“维尔去找林双了。”

林双?

江织花了好几秒,才想起这号人物,肖麟书的经纪人。

他先缕一缕:“当初没让你回答的那个问题,你再重新问一次,肖麟书是你弄走的,还是我家老太太?”

薛冰雪坦白:“老太太也有意,但是是我做的。”

换句话说,是老太太借他的手拆散了江维尔和肖麟书。

江织跟他说句实话:“冰雪,你犯了维尔的大忌了。”江维尔平生直来直往,最讨厌别人算计她。

“不这么做,我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薛冰雪的语气并无悔改之意,他要不谋,连开始都没有。

“我也没法子,就一点,”江织提醒他,“不要像肖麟书,抓住了就死都不要放手。”

什么爱她就给她更好的,全是狗屁。

江织就觉得,看上了,打断腿都要留在身边,大不了陪她一起断腿。

周徐纺洗澡出来了,在浴室都听到打电话的声音了:“肖麟书是大薛先生用计逼走的吗?”

“嗯。”头发也不擦,江织去浴室拿干毛巾。

她跟在后面,好诧异啊:“原来他也会耍诡计。”她你一直以为大薛先生是为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

江织把毛巾罩她脑袋上:“冰雪和我们几个人不一样,他有所为有所不为,循规蹈矩了二十多年,就卑鄙了这一次。”

西部女子监狱。

为了最快见到林双,江维尔甚至动用了江家的人脉。

“好久不见,林双。”

她头发理得很短,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眼里比以前更平淡释然了:“你来是想问麟书的事吧?”

“嗯。”

隔着玻璃,她看江维尔:“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

林双沉默了很久,平平静静地开口:“当初撞江织的人是我,这件事麟书并不知道,是我偷听到了他和靳松的对话,他本来是要向你坦白的,是我自作主张了,因为没办法看靳松毁了他。”

肖麟书说,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林双做任何事,都是她自愿,他还说,当年是林双把他引荐给了靳松。

只说了个开始,林双眼里的平静就荡开了,沧桑又又忧伤:“他虐待我也是假的,我身上烟头烫的伤是去帮他视频的时候,靳松弄的。”

肖麟书说,受虐久了,也会有施虐欲,他说,他对她下不了手,但林双不一样。

林双停顿了挺久,眼里原本荒芜干涸,眼眶酸了一下,又湿润了,那个人,是说起来都会让她流泪的人。

“他也从来没有利用过你往上爬,当初他会在跆拳道馆遇到你,都是我的安排,因为你是江家的五小姐,我想抓住你这个靠山,帮他从靳松那里逃出来。你们在一起之后,是我去找的江织,让他帮麟书成名。”

肖麟书说,他想从泥潭里爬出来,就要抓紧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本来她妹妹去世之后,他就要罢手的,他做好了把所有丑闻公开的打算,偏偏在那时候遇到了你,他舍不得了,怕你嫌他脏,才不敢跟靳松撕破脸,然后越陷越深,越来越身不由己。”

肖麟书说,他要视频到手了,该结束了。

林双眨了一下眼,泪掉下来,她撇开头,立马用手背擦掉:“在我自首之前,麟书去警局举报过他自己,说是他撞了江织,他想替我坐牢,因为他打算跟你分手了,在牢里过还是在外面过,对他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肖麟书骗了江维尔,从头到尾,导了一出戏。

她不信,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说,维尔,我是个演员。

他说,这个世界不爱他了,所以他要多爱自己,要自私一点。

手心已经被她掐得麻木了,江维尔抬起头,眼眶发红:“你说的这些,薛冰雪参与了多少。”

林双笑了一声,嘲讽似的:“维尔,像薛三爷那样的人,哪里需要自己参与,他只要几句话,就能让麟书卑微到泥土里。”

他玩的,是心计。

“麟书越爱你,薛三爷就越容易左右他,因为不止薛三爷觉得麟书要不起你,他自己也觉得,你应该得到的更好的。”

林双还记得肖麟书见完薛冰雪后的表情,像深陷在泥沼里的人,不再挣扎了,任其被吞没,绝望,但也认命。

江家那位高傲的老太太也说了,肖麟书,你得认命,你不能把江维尔也拖进泥潭里。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生来在云端,是天之骄子,有些人生来在地狱,再怎么挣扎,也够不到光。

“薛三爷跟我说过,你不会因为丑闻离开麟书,也不会因为江老夫人阻挠就轻易放弃,要你死心,只要让你失望就行了。”林双笑得荒诞,“维尔,那位三爷太了解你了。”

太了解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了。

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外面下了小雨,薛冰雪撑了一把伞,在外面等她。

江维尔站得远远的,没有走向他。

他只敢上前一点点,眼里诚惶诚恐,也是怕了她吧:“维尔……”

雨下得细密,不会湿了衣裳,只是给大头遮了一层水气,潮了人的眼睛。

“小时候,大院里的小孩被我揍了个遍,我唯独不打你,因为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最乖。”江维尔冷笑,“原来你一点都不乖。”

原来,他这么会玩弄人心。

肖麟书太自卑了,不是对手,她这种习惯动拳头、习惯直来直去的人,也不是对手。

他解释,态度放得卑微又怯懦:“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他还会示弱了。

江维尔差点忘了,他是薛家三爷,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像织哥儿一样、像南楚一样,从小被教了很多本事、很多计谋。

江维尔走上前:“那我呢,我跟麟书有错吗?”刚才在监狱里百般忍着,才没有掉泪,抬头看薛冰雪时,眼睛就模糊了,她哽咽,“你不觉得、不觉得麟书可怜吗?他只有我了……”

她蹲下,嚎啕大哭。

薛冰雪把伞丢了,蹲下去哄她:“维尔,我错了,你别哭,别哭啊。”

最看不得江维尔哭的薛冰雪,终于,把她弄哭了。

“你走,你走啊,”她推他,“我不想看到你了。”

他抓住她的手,红着眼说:“我不走,你别赶我走。”他握着她攥成了拳头的手,一下一下往自己胸口砸,“你打我,打我好不好,别不要我。”

他是知错,但他不会改,就算重新再来,就算没有江老夫人旁敲侧击,他一样会想办法弄走肖麟书,千方百计也要得到她。

江维尔在监狱门口哭了很久,雨不大,她蹲久了,还是湿了她的衣裳,不论她怎么骂,怎么赶,他都不走,就离她半步远,她到哪,他就跟着到哪。她淋了雨,吹了风,头昏脑涨,任他跟到家里。

晚上,江维尔发烧了,晕晕乎乎,一直在喊对不起。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薛冰雪趴在她床头,还没睁开眼,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更乖,皮肤白白的,像个无害的洋娃娃。

她掀开被子,刚动,他就睁开了眼。

“你醒了,维尔。”

江维尔一动不动地看他。

“还难不难受?”他伸手,想摸摸她烧不烧,被她躲开了。

她掀了被子起来,没看他:“你回去吧。”

声音又哑又冷。

薛冰雪摇头,不肯走。

江维尔穿上鞋,去拿床头的药。

他立马说:“吃一颗。”是退烧药。

她掰出一颗出来,放在抽纸上:“吃完了药就回你家去。”

她烧退了,他却被烧红了脸。

他乖乖把拿了药吃了,水都不倒,就那样干咽下去,咽完又跟到她后面:“我不回去,我要回去了,你就丢掉我不要了。”他伸出手,不敢碰她的人,就拽她衣服,“你怕我发烧烧死,还舍不得我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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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原谅她放荡不羁爱染发(一更

你怕我发烧烧死,还舍不得我对不对?”

他满含期待地看她。

江维尔把目光错开,手抽走,看着别处:“冰雪,我需要时间缓缓。”

她也知道,错不全在薛冰雪和她母亲,肖麟书太自卑了,她当局者迷,又太蠢了,是是非非,没有一清二楚的界定。

薛冰雪一听她说需要时间,就很紧张,立马表态:“我不分手,绝对不分。”

江维尔摸到桌上那个药罐子,砸他。

塑料的药瓶子能砸多重,她手抬得高,落下时,还是没忍心。

薛冰雪也不躲,让药瓶子砸中了手臂,滚到地上,他去捡起来,又塞给江维尔:“我不躲,给你打。”

她抬起手,把瓶子一扔,越过他头顶,扔进了垃圾桶。

“我明天去樟镇。”

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这么说了一句。

薛冰雪愣了一下,快步跟上去,因为发烧,他声音哑了,语调软软的,最会招人心疼:“维尔,你不要去。”

肖麟书就在樟镇。

他怕她去了,就不回来了。

江维尔沉默了很短时间:“要去。”

一定要去,不然,这个坎过不去的,疙瘩也消不掉。

薛冰雪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追问着:“那你还回来吗?”

她没回答,进了浴室,把门关上,站了一会儿,她开了水龙头,站到花洒下面,冷水兜头浇下来。

比如薛冰雪和她母亲,她最怨的,是她自己……

早上八点,江织醒来就没看见周徐纺,一摸枕边,都凉了。没见到人,他有起床气了。

“徐纺。”

“徐纺。”

他下床:“周徐纺。”

“周徐纺!”

她不在家。

她居然把他落下了!

他立马打电话:“周徐纺,你去哪儿了!”

周徐纺说:“我出来打工了。”

他很不满:“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叫了,你没醒。”

“……”

怪他睡得死咯?

江织去了浴室,把手机开免提放在盥洗台上,接了杯水,拧牙膏:“你去哪儿打工了?”

“我在理想表哥的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