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你是个心理学家。”萧安耸了耸肩,“如果金素仙自己进入这个房间,而又没人发现她的尸体,那么她很可能还在这个房间里。”但这个空旷的办公室里最大的收纳空间就是抽屉,抽屉能藏得下一具尸体吗?唐研蹲下身去拉动那些抽屉,那些抽屉都上了锁,但在他手下轻轻一动就拉开了。

首先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颗苍白的骷髅头颅,那圆形的弧度几乎就拱到抽屉的顶端,但并没有卡住。谁也没想到一拉就拉出一颗头颅来,连唐研都愣了一下,动手去拉第二个抽屉。

抽屉里是一截腿骨。

萧安的脸色惨白起来,为什么找不到失踪者?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能藏匿人体的地方却能藏得住尸体?金素仙被人打造成半身血骷髅之后竟被人完全分尸了,并制作成了这样纯粹的白骨锁进了多个抽屉。能做这些的人简直丧尽天良,是个人间恶魔。

“为什么警察都没有发现这些人骨?”萧安白着脸问。

唐研漫不经心地答:“因为他们没有搜查令,不能打开抽屉。”

然后他们在第四个抽屉里找到了那只变形的左手骨骼,并确认那只是轻微的比例不当,并不属于新的异种。但这个美丽的女孩因此遭遇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以这种惨烈的姿态死亡,令人愤怒。

杀害她的人究竟是谁?是张桂和赵奉?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唐研看着和金素仙合影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张桂,也是杂志社失踪人员之一。张桂和赵奉是夫妻,赵奉也失踪了,加上杂志上刊登的都是女尸的照片,要么让人相信三个人都已遇害,要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凶手会不会是赵奉?

但赵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彻底消失了。

5

正当两个人在七楼东南角的办公室里搜索更多线索的时候,外面的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多人快速靠近。萧安愣了一下,唐研脸色不变,只听门外的人大声喊:“我们是警察!屋里的人请注意,你们已被我们包围了,请双手抱头,一个一个地出来!”

萧安轻声问:“你干了什么?”

“我打晕了押我来的警察。”唐研也轻声说。

“几个?”

“十个。”唐研面不改色。

萧安望天翻了个白眼,这未知生物真是无所顾忌,负责押解的警察这么长时间失去联络,怎么可能没有增援?可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没有取得事件的突破,这下在警方眼中唐研的嫌疑更大了。

“你打算怎么办?”

“你躲起来。”唐研一侧头,萧安听话地侧身,将身体拉宽变薄,悄然躲进衣柜后面。

紧接着两名特警破门而入,唐研安然站在办公桌前,桌上都是被搜寻出的白骨,破门的特警大吃一惊,双双举起枪对准唐研,厉声喝令:“不许动!”

唐研举起手,很温顺地说:“我找到了失踪者之一的遗体。”

门外的特警鱼贯而入,包围了唐研,两个人上来给唐研戴上了手铐,随即有人联系法医,检验办公桌上被唐研和萧安翻出来的白骨。

一副完整的人体骷髅被特警们简单地拼凑了出来,除了微微变形的左手,它看起来没有太多异常。

也许它唯一的异常就是白得太干净、太彻底了。唐研被铐在一边冷静地看那些尸骨,萧安躲在书柜后面看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键还没有被发现。金素仙、张桂和赵奉的失踪,一间杀戮的办公室,七张流传的凶照…

突然间一点细微的东西映入唐研的眼中——被拼凑起来的腿骨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软骨,而本来被软骨包着的地方有两道平行的、往内勾起的小小的伤痕,那伤痕小得就像一把叉子戳进了比较柔软的骨质中。

唐研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

“警官们,”他突然开口,“我有一个请求。”

特警们回过枪口,纷纷对准唐研,却听他说:“如果这些白骨鉴定不出DNA,我希望警方能鉴定出它们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人?”

萧安吃了一惊,特警们显然也很奇怪——这个杀人凶手居然要求鉴定被他残害的白骨?这是什么新的心理战?

“我并不是杀死金素仙、张桂或赵奉的凶手。”唐研表情平淡地说,“我认为并不存在一个‘杀死金素仙、张桂和赵奉’的凶手,杀害这堆白骨的凶手,不是进入这栋大厦的任何陌生人,就是‘金素仙、张桂或赵奉’。”

这推论刚才萧安已经提出过,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特警们面面相觑,面对着一个突然侃侃而谈的“凶手”,他们有点不知所措。

“一开始我以为死者是金素仙,因为杂志里的女尸图穿着时髦,张桂比较朴素,从来不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并且金素仙左手存在畸形,”唐研指了指还放在桌上的金素仙和张桂的合影,“照片里的女尸一直在遮掩左手,只有在最后一张骷髅照里让人看清她的左手比右手略大。”

那些恐怖图片特警们早已看过,有些人听进去了,有些人没听懂。

“然后我在这间和照片结构相同的房间里找到了女性尸骨——她的左手比右手大,这是张桂的办公室,里面摆着金素仙的照片,还特地显露了金素仙畸形的左手——这仿佛就在证实这堆白骨就是金素仙。但反过来想,也有可能掩饰她并不是金素仙——更重要的是它们暗示了凶手的存在,即死者都是女性,那或许失踪的男性赵奉就是凶手。”唐研在说话,现场的特警在录音,楼外的指挥官也在听。

“但…看这张上吊女尸图和骷髅女尸图就会发现——她们穿着不同的袜子和鞋子。”唐研说,“那提醒我们——衣服是可以换的,它证明不了死者是金素仙,因为我们从来没看见女尸的脸。”

“如果死者不是金素仙,难道是张桂?可是张桂的骨骼不可能有这样一只畸形的左手。”特警里有人说话。

“张桂的左手没有这么大,所以也许那是赵奉的左手。”唐研说。“我怀疑凶手将能拼凑整齐的白骨留下,藏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并让它看起来很像金素仙的尸骨,目的和杂志上的死亡图片一样,就是让人相信金素仙确实已经死了,而凶手可能是张桂和赵奉,他们逃逸了。”

特警们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包括萧安。

唐研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金素仙也许不是死者,而是凶手。

“假如死者是张桂和赵奉,金素仙为什么要杀害这两个人,并把尸体伪装成自己?”特警里有人再度说话,这次萧安才听出声音有点怪,是从有个人的手持扬声器传出来的,显然是正在监听现场情况的领导。

“诈死是为了脱罪,但在找到金素仙之前,动机只能猜测和她畸形有关。”唐研的声音非常镇定,“所以我希望鉴定这堆白骨,鉴定的结果就能证实我的怀疑。”

6

因为出现了尸骨,越来越多的警察进入长龙大厦,唐研自始至终都被铐住双手包围在七楼的房间里。但这么多的警力在大楼上下搜索了几遍,居然也没有找到哪怕多一块的小骨头,更不用说金素仙、张桂或赵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根据唐研的说法,《化影时尚》的恐怖图片运用了专业技术,杂志能顺利印出、顺利上市说明凶手是杂志社内部人员。但如果他是对的,就算金素仙杀了张桂和赵奉,拼凑出了自己的“尸骨”,那不但金素仙本人没有找到,连张桂和赵奉剩下的残骸也没有找到,这怎么能说得通呢?

该有的东西在哪里?

唐研站在一边,一双眼睛分外的黑,一动不动。

萧安紧贴着墙面,他的耳力和视力都远超人类,在众多警员奔波来去的声音之下,他慢慢地分辨出有另外一种声音隐没在人类的脚步声之下。

那几乎不能算是一种“声音”。

那更像是一种“重量”轻轻地压在地板或者窗台上的…令空气和物体发生轻微动荡和变形的感觉。

它几乎是无声的。

它在徘徊,仿佛张望着特警们的搜索方向。

“在…窗外。”

书柜后的萧安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声音,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他的右手无声无息地延伸出去,变化成细长的“触手”从窗户缝里探了出去。

唐研闻言抬头,他的手突然就从手铐里脱出来了——他就像脱个手镯一样径直把手从手铐里收了回来,然后顺手抓起桌上还堆着的一块白骨,笔直地往窗户扔去。

当的一声巨响,厚实的玻璃窗蛛网般碎裂,唐研这轻轻一扔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正在随时注意唐研的警员大吃一惊,嫌疑人居然从手铐里逃脱了!还当众毁坏物证!

就在大家纷纷抢向窗口查看那块白骨落向哪里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影子轻巧地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它嘴里叼着那块飞出去的白骨,四肢同时按在狭小的窗台上,姿态游刃有余。所有人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巨大东西目瞪口呆——它长着宛如鹰爪的尖锐爪子,这让它很容易就能抓住东西,而在爪子中心又生着柔软丰富的爪垫,抓地能力也非常强。它叼着白骨,它的唾液浸润了白骨,那块骨骼在众人面前以极快的速度“融化”。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想起那张沾满了黏液的半身血骷髅…而这东西毫不在意,只是恣意地甩了甩头发,把那半融化的白骨吃了下去。

这东西有一头带卷的头发,没有穿衣服,丰胸细腰,臀部的线条非常完美。

它看起来像个全身长满了藤蔓状斑纹的女人,一双大眼睛,尖尖的瓜子脸,褐色的皮肤显得健康、性感。

它左手的爪子明显比其他爪子更长、更强壮一些。

特警的枪口纷纷转向这个从窗外突然钻入的怪物——这东西体态非常柔软,打开的窗缝只有十五厘米,它就像只猫一样轻盈地钻了进来!

看它的形状,它到处充满了人类的特性,除了那非人类的四足和利齿,它看起来就是个野性且妖娆的美女。

但看它刚才啃食白骨的情况——大家都明白了为什么找不到张桂和赵奉的其他遗体——也许,他们早已被这美丽的兽女吞下了肚,消化个干净,还想到哪里去找尸骨?

这个东西,难道就是金素仙?特警队为之毛骨悚然——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女生,怎么可能突然变成这种食人怪?而看这只怪物的模样,它四足站立,茹毛饮血,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野兽,又怎么可能制作图片、刊发杂志?

“你…你是谁?”有人厉声喝问。

那东西居然露出一笑:“金素仙。”

它居然会说话!它居然还保有神智!特警队的枪纷纷上膛,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抓捕这只怪物。

唐研往前走了两步,提起自己的左腕,那上面还挂着手铐的一边:“为什么想吃肉?”他凝视着金素仙。

金素仙在窗台上静静地转了一圈,她的步态优雅,宛若云豹,因为她过于抢眼,并没有人发现她钻进来的窗户缝上多了几条几近与背景色颜色相同的“触手”,封住了她的退路。其实刚才她也是被这突然出现的“触手”逼进来的。看了屋里众人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说:“有人说…食肉是我们这个物种的天性,吃肉并没有错。”

“为什么要吃人肉?”唐研的语气轻轻放缓了,温和地问。

“因为我怀孕了。”金素仙坦然地说,“我怀了那个人的孩子,我不能只吃猪肉,怀孕了以后身体二次生长,会转变成成体的模样,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再假装人类了。”

“所以吃了和你距离最近的朋友?”唐研问。

金素仙低下头,最后承认:“是,为了爱情。”

“为了爱情?”唐研皱起眉头。

“对,为了爱情,为了健康生下这个孩子,我做什么都愿意。”金素仙说,她四足着地,全身赤裸,却微笑得很满足,“即使吃人也不怕。”

唐研看了她好一会儿:“我不觉得这种感情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何况你吃了你的朋友,把伪装成你的尸体的图片印发在杂志上,也不是为了你的孩子,而是希望和你分手的男朋友看见了会难过,希望他能回头过来找你吧?”

金素仙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下:“那是因为你从未爱过…”

“鼓励人吞食朋友的感情,我还是不了解的好。”

金素仙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的脸上长着淡淡的花纹,四颗小小的獠牙刚刚冒头,当她做一个咆哮动作的时候,大家都看见她弹性极佳的嘴部和锋利的钩状牙齿,那牙齿有两条血色的槽线,透明的黏液沿着槽线凝聚到牙尖——毫无疑问这种黏液就是融化张桂血肉的那种液体,也是刚才把白骨腐蚀掉大部分的东西。

那像是一种毒液。她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一巴掌向对她吆喝的特警拍去。那特警瞬间被她巨大的力量拍翻在地,利爪撕开他的衣服,差一点就撕裂他的肌肉。其他人顿时枪口转向,对她连续开枪。

就在这时,第一个被她抓伤的警员惊呼起来——他被撕裂的衣服周边的皮肤开始红肿,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溃烂起来——她虽然没有将他开膛破肚,但她的爪子还是有毒的,和她的牙齿一样。

“金素仙!”唐研说,“不要在人类面前杀人。”

金素仙正从一个年轻警员头上跃过,闻言一笑,柔声说:“我不想杀他们,是他们想杀我。”她言罢一爪子向那警员头上拍去。

“啪”的一声脆响,她的爪子在空中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她跟着翻了个跟头,重新上了窗台,看着唐研——刚才是唐研挥出他身体内蛋白质凝结成的丝线,拦住了金素仙一击。

“哈!你就像个蜘蛛!”她说。

唐研双手一扬,周围神经绷紧、举枪对着金素仙的警员骤然都感觉到后脑一阵剧痛,“砰砰”几声,一个接一个倒地,不省人事——唐研双手弹出了数十条丝线,每一条都集中了警员的后脑。金素仙惊讶地看着唐研——她完全没想过竟然有“人”能瞬间做到这样大面积的精准攻击——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有另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从柜子后闪了出来。

萧安给唐研打了个“一起上”的手势,唐研微微一笑,摊开手掌,让金素仙看到从手指尖弹射出去的蛋白质丝线,金素仙低声咆哮——像唐研这样异乎寻常的蛋白质体,正是她繁殖所必需的——想到面前是可以吃的“食物”,金素仙的牙齿分泌大量的黏液,她轻轻吞了一口唾液,看向唐研的目光起了变化。只见她身体一矮,向唐研扑了过去,那超强的弹跳力和柔韧性让她像一只腾空而起的豹子,凌空前翻,对准唐研头顶直直砸落。

萧安从背后扑上,牢牢控制住金素仙的头,不让她径直咬到唐研的头。唐研反手抓住金素仙左手利爪,扣上了他右手空置的手铐,左手脱出手铐,将手铐顺手铐在了窗台上。金素仙被铐住,大力挣扎,手铐上的钢锁链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要崩开。萧安没想到这形如小女孩的一只兽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失手,金素仙挣脱萧安的手,一口对着唐研的后颈咬了下去!

唐研却没有任何受到影响的迹象,甚至他回过头来对金素仙笑了笑,一只手倏然深入了还咬着自己颈项的金素仙嘴里,然后他像掰苞谷那样掰断了金素仙的四只毒牙,并顺手把那些沾满毒液的毒牙收进了自己口袋。

萧安目瞪口呆,金素仙四只牙齿被拗断,满嘴是血,只能张着大口从唐研背上离开。

他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唐研。

唐研没有理会自己后颈的创伤,只凝视着伤残的金素仙:“在印发完了自己的死状,又嫁祸给赵奉以后,你为什么不走?”如果不是金素仙还在这栋楼里外徘徊,他们也找不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真凶”。

金素仙毒牙被断,回到窗台上,她慢慢地侧卧下来——她已经验证了这个人比她强太多,再抗争下去,她不会赢,还可能会连累到自己的孩子。

听到唐研的问话,她睁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我和‘如果’打了一个赌。”

唐研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批新增警员闯入办公室,迅速把地上昏迷的同事搬开。这些人显然是从监控中听到了办公室内异变的声音,并把那些声音都归罪于金素仙,他们还携带了特制的绳索和铁笼。金素仙情绪很低落,她举起手腕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血,然后在窗台上趴了下来。特警使用特制的绳索将金素仙绑住,并把她从窗台上“牵”了下来,金素仙并没有反抗,也许是她已经在长龙大厦的高墙内外徘徊了很久,以她现在的样子无法在人前出现,而她所期待的那个“如果”显而易见并没有来拯救她。

有一天她遭遇不幸,将死于人世,她将她所能想到的死状昭告天下,却没有人身披金甲、踏着五彩祥云来救她。

她看了唐研一眼,用眼角瞟了瞟萧安的方向,温顺地进了警员特制的铁笼,很快被运走了。

萧安看着她被运走,只觉惊心动魄。她是一只肉食兽,但那不是她的错,她与生俱来就必须这样。她曾经生活得那么简单而快乐,却因为“爱情”毁灭了一切,毁灭了才华、生活、梦想和未来,而她为之孤注一掷的“爱情”却没有拯救她。

“我们”即使不是人,也是有感情的,“我们”是智慧的生物。

因为罕有,所以“我们”孤独。

因为孤独,所以渴望温暖。

所以能不能…不要让温暖来去得这样残忍,却又这样可悲?

“我们”轻易就能毁灭一切。

也轻易就能毁灭自己。

萧安不知道抓住了金素仙后,芸城警局将拿她怎么样?那应该是官方第一次捕获“类人生物”,也许会引起媒体轩然大波,也许会被交换去做科学实验,金素仙的命运已经完全不在她自己的掌握中了。

何况她还怀着孩子,一个不知名生物的孩子,还可能是一个混血品种,足以令科学界疯狂。

回到家里,萧安心情莫名低落。

唐研却戴上眼镜开了网页。

他在刷那个“如婴儿一般归来”的公共微信,打开的是网页版界面。

在距离“约翰的肩犬”那张照片近一个月之后,“约翰”果然又更新了图片。

这一次是今天更新的。

图片是他和一个清纯女生的合影,那女生穿着蕾丝裙子,笑得很幸福。

那个女生面部被粉红色扇子的图案挡住,看不见脸。

那张图片的标题叫作《致我远去的爱情》。

Chapter11 夜行·脸

1

李花派出所的夜晚很安静。

这是个成立不到一年的新派出所,辖区是从隔壁县划分过来的,靠着大片的荒山野岭,管辖的人口不到六千,实在是个荒凉又偏僻的地方。派出所的警官只有五个,其中所长、教导员两个,副所长两个,小民警一个。虽然能差遣的兵只有一个,但李花派出所的日子并不难过,因为这里一个星期也接不到一起案件,所长最常做的事是去爬山,副所长最常做的事是去河里游泳。

这里就像个被现代化都市遗忘的角落,山脚下的农民按照最传统的方法耕田种菜,没有大型百货商店和酒楼,连区区几间小超市的生意都很惨淡,人们省吃俭用,好像这个地方距离繁华的都市不是二十公里,而是两百公里,开车不是需要十五分钟,而是需要三十年一样。

李花派出所所有的夜晚都很安静,窗外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没有什么灯光,遥远的几点灯火闪烁在村居里,而村居却在山头那边。

这里虽然是个偏僻冷清的地方,但李花派出所毕竟是个新成立的派出所,繁华的都市距离这里毕竟不是两百公里,市政府也没有忘记往这里派发工资和装备,所以李花派出所和全市所有的派出所一样,安装了最先进的办公系统和最先进的监控系统。

在派出所的监控室里,有一堵足有三十个显示屏的监控墙,里面展示着李花派出所辖区的各个角落。按照相关的管理规定,这些监控探头每三十秒切换一个角度,用以确保完整拍摄每一个死角,派出所应当安排专人二十四小时看监控,以便随时发现问题。

但这些东西在李花派出所完全都是摆设,让这些东西成为摆设的原因非常简单——辖区夜晚光线昏暗,那小小的监控探头基本都只拍摄到一团黝黑,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就算有人二十四小时坐在监控墙前面,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每个地方的情况不一样,不是所有的好东西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可惜这么点浅显的道理,远在繁华都市中心的大领导想不到。李花派出所急需的不是监控,而是路灯。

这一天,二十三岁的崔鸣好已经一个星期没回过家了,他是李花派出所唯一的小民警,虽然辖区治安很好,基本没有警情,但他也每天忙得团团转,天天都在加班。

夜里九点五十分,崔鸣好坐在监控室里,一边打哈欠,一边填写监控室的监控登记本。虽然监控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个本子却是要时时检查的,领导才不会管你有没有足够的人手来二十四小时盯着监控,反正登记本没写就是不合格。

崔鸣好已经两个星期没空来填监控登记本了,今天所里三个人值班,他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监控室里,面对着一台台黝黑空洞的监控显示器,一股悲哀就这么泛上心头。

他还这么年轻,他曾有许多梦想,但在以后这漫长的时间,他都要和文件、表格、登记本等等做伴,他想难道他要在这个荒凉得谁也不知道名字的地方耗掉一辈子吗?

他考入警校,成为警员,这让他感到骄傲,而现实却是如此迷茫。

崔鸣好一边走神,一边机械地在登记本里抄写“××年××月××日××时,正常;××年××月××日××时,正常…”

突然整个监控室的光线变了一变,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白炽灯下墙壁居然闪了几条深蓝色的光带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只见监控墙上仍然是一片漆黑,不同的只是有些探头前光线好些,还能分辨得出树叶的影子,有些探头拍出来的是纯粹一片黑暗,和关机没什么不同。

就在崔鸣好茫然的时候,突然“啪”的一声微响,所有的显示器都亮了一下,三十台显示屏左右两侧都呈现出一种极蓝的蓝色光条,而一片漆黑的显示屏中心突然都呈现出一张脸来。

崔鸣好被吓了一大跳,那是一张男人的脸,短发,长着个大鼻子,脸上依稀很脏。显示屏显示的光线仍然很昏暗,看不清那张脸的细节,但那张脸占据了整个屏幕,就这么呆滞地停留了一两秒钟,随即消失不见了。

屏幕两侧的蓝光带也消失了,三十台显示器又陷入浓淡不同的各种黑暗中,仿若刚才那张脸从来没有出现过。

崔鸣好呆呆地看着监控墙。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