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一听就知不对,拉来的粮食,少说一车也有四五斤,六车粮,怎么也有两千斤的,如今只有九百多斤粮食,那剩下的粮食呢?褚韶华眼珠往李管事陈三叔脸上一扫,李管事神色尚好,陈三叔则是面有些许尴尬。小邵东家亦是个机敏人,他当时根本就没打哈哈略过此事,而是看向李管事,问,“李叔,咱们拉来的粮食都卖了吗?”

李管事答道,“都卖了。”

褚韶华问,“三叔,你们带来的粮食可是出了什么差子?”她是个遇事解决事情的性子,所以就直接问了,陈三叔却是欲言又止,褚韶华一笑,摆摆手,看潘东家、小邵东家一眼,收回视线,笑与陈三叔道,“三叔,这并无妨碍,这趟请你们过来,实在是潘东家这样的人物,不见一见可惜了。老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儿能见潘东家一面,咱们就是不虚此行。”没有半点生意生出波折的沮丧,说的陈三叔面色也好许多。

潘东家含蓄的点点头,与陈三叔道,“陈村长不要放在心上。”

陈三叔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褚韶华也便没有细问到底是怎么出了问题,她瞅一瞅窗外,见太阳西斜,落霞渐起,便同潘东家道,“潘东家,时辰不早了,先前说的家乡的粮食的事,我也算未曾食言。以后再有什么事,就是你们之间沟通了,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只管打发人给我送个信儿,我家地址您也知道。我该告辞了。”

小邵东家亦起身道,“今日能与前辈相见,不枉此行。我家里还有些存粮,明日我便回乡,将粮运来。”

潘东家笑道,“好。今天你们各有事务,怕是没空留下来多叙,待得来日,由我做东,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说罢起身送诸人出门。

敬您一杯

潘东家待人极是客气, 一直送到门口,还轻声与陈三叔交谈几句,端看陈三叔神色中露出的感激惭愧,褚韶华大致能猜到潘东家说了些什么,又不得不感慨潘东家会做人,对一个小小的村长都没有半点怠慢。褚韶华心说, 潘东家为人,当真值得学习。

与潘东家告辞后,一行四人依旧是坐黄包车回的陈家, 到家时, 陈老爷父子三人就已经回来了, 见到小邵东家、陈三叔、李管事,自又有一番寒暄说笑。褚韶华原想去瞧瞧厨下准备的什么饭菜,陈老爷却是未叫女人们去厨下烧饭,而是令陈二顺去东兴楼叫了两桌上等席面儿, 还有前院魏东家一家子过来, 一起吃酒说话。

小邵东家以前出国留洋,去岁刚回国, 与陈家魏家都只是认识,再者,他年纪极轻, 跟陈大顺陈二顺算是同龄人, 好在他这人性子随和,虽是留学生却不是瞧不起旧式人的那一派, 他跟谁都能聊得来。而且,一回陈家,小邵东家就把头上的瓜皮帽摘了,露出下面的中分头来,直把大家吓一跳。小邵东家自己擦擦头上帽子捂出的汗,笑眯眯地说,“我早就剪了辫子,现在剪辫子没什么,北京街上也有许多人剪了的。就是我爹一直瞧我剪了辫子不顺眼,咱们老家剪辫子的人还少,我也不想太显着特立独行,就弄了个假辫帽戴着。”

说来,小邵东家的中分发型,在一百年后那就是个傻兮兮,但在当下,这是极为时尚的发型了,是如今的新派潮流人士极为推崇的发型。陈大顺道,“说来如今的风俗真是不同了,以前皇上管事儿的时候,听说剪辫子要砍头的,可如今报纸上也是支持百姓剪辫子的。”

“是啊。其实要我说剪了辫子非但省事,还省钱。这短头发洗起来便宜不说,以前留辫子的时候,哪个月都得去剃头匠那里把前头的头皮剃一剃,不然头发长出来,后头是辫子,前头乱草一般,也不好看。这剪了辫子,第一样,每月剃头的钱就省了啊。”小邵东家笑道。

“这话是,就不是考虑经济,咱们也当跟着潮流走。我也想把辫子剪子,连带我柜上的伙计掌柜,都剪了。”魏东家道,“就像咱们做生意,如今一些新式的真丝印花料子,那是真漂亮,卖也好卖。”

“瞧我说什么都是布。”魏东家是个热络性子,哈哈一笑,同小邵东家、陈三叔打听,“小东家、三哥,今儿粮食卖的如何?”

陈三叔的笑容就有几分不自在,还是说,“来北京卖粮比在咱村里划算,面粉厂的潘东家给的价钱也不错。”

“这位潘东家可不是寻常人,他的名声在北方大概不是很响亮,我一时也没想到竟然是南方潘家。在南方,潘家是极有名的实业家,潘先生当年留学英国,后来去了美国,之后回到上海,开始做实业。想来他们以往的市场多是在南方,如今怕是在开拓北方市场,不然,依潘东家的身份,当不会亲自在北京坐镇。”小邵东家知道的也不多,但潘东家已是商界传奇人物,再加上他曾有留洋经历,消息见闻就比在座诸人要强许多。

陈二顺不禁问,“小东家你以前就认识潘东家么?”

“不认识。我是听一个同学说起过,他家也是做生意的,因是南方人,就常说起一些商业上的事。”小邵东家倒是奇怪,“大少奶奶怎么认识的潘东家,我们都是大少奶奶引荐去的。”

乡下人吃酒,其实也不大讲究,如今天热,傍晚就在院子里摆的席,没去屋里吃。两席都是在院儿里的大椿树下,魏家的桌椅不大够,还从魏家搬了好些过来。褚韶华听到小邵东家这话,手里的筷子略停,笑道,“这可是机密,不能告诉小东家。”

小邵东家好奇的不得了,举杯道,“我敬少奶奶一杯,少奶奶就与我说了吧。”

褚韶华也就没再瞒着,“诶,先前只卖我家一家的粮,我只是到面粉厂外打听了一下,他家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粮,我家粮食不多,就把粮食卖了。后来我想有这个机会,就想到了咱自家乡亲们。咱们哪家没有存粮呢,况要你们大老远的从老家过来,一路大车小辆的辛苦,我就寻思,起码得瞧瞧他面粉厂的规模,才好给家里去信。我就寻了几个在面粉厂里干活儿的,想找他们问问,当时他们以为我是别的厂派去的细作,不怀好意还是怎么滴,我当时就恼了,吓唬他们说,我有十万斤粮要卖,打听一下怎么了?吹了个牛,把他们厂里的人吓着了,正赶上潘东家在厂子里,可不就见着了。”

褚韶华说的轻描淡写,但亦可见她性子机变,绝非常人能比。不然,她一介小小妇人,就敢过去打听人家工厂的规模,叫人家厂子里的人拿住,竟能反将一军见着潘东家。听着简单,却不是寻常本领。小邵东家道,“我得再敬少奶奶一杯。”

“小东家就别打趣我了。”褚韶华也是个爱说笑的,道,“咱们该多敬敬小邵东家,我说件事,大家肯定都不知道,小东家可是咱们县的洋进士,去年刚回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留洋回来的,县里怕也只有小东家这一个洋进士。”

大家一听,纷纷举杯要敬小邵东家,陈老爷尤其说,“老东家可实在太谦逊了,往年见着老东家,提起小东家,老东家总是说,在外头上学哪。唉哟,原来小东家竟是出国留洋了,小东家,您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哪!”

小邵东家连忙跟着举杯,“可别这么说,也不过是在外读了四年书,学问一般学问一般。”

魏东家道,“这要是在前清的时候,朝廷定要给小东家立个进士牌坊的。”

陈大顺也说,“可不是么,如今虽不考秀才进士了,小东家这个就是现在的进士。您可真是厉害。”

男人们也没有喝太多的酒,吃过这一杯,小邵东家说了明天要回家运粮的事,小邵东家道,“今年年景不错,再过大半个月新粮就到了,趁着新粮还没下来,我回去把家里的存粮都拉到北京出手。利虽不大,比起在老家出手也要强一些的。今天实不能吃太多酒,我跟李叔商量了,如今天儿热,明儿一早,趁着凉快时走。”

小邵东家关心的问陈三叔,道,“三叔,你这里要不要一起回去。咱们哪家都有亲戚朋友,若是便宜,我想这次组织个车队,过来北京卖粮。对了,这次你们的粮食没有全都卖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觉着价钱上不大好?”

如今喝酒喝的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几个,就是没卖粮的那些。陈三叔叹一声,“还不是他们几个犯糊涂。”

一个褚韶华不认识的四十几岁,脸庞细瘦,眉眼尖细的男子赔笑,“姐夫,这不是没想到城里人这般精细,验粮验的忒细致。”

在座的都是从农村出来的,这话一听就明白。乡下人靠种地为生,卖粮时新粮里掺陈粮,或是粮食里掺砂子什么的,在乡下并不算稀罕。只是你卖的精,买的也绝不傻。像老杨那样的验粮老手,直接就验出来了。这样的粮,人家是绝不会算成一等粮的。小邵东家陈三叔带来的都是好粮食,都卖了好价钱,这几个的粮,他们不愿意按次等粮卖,老扬是替潘先生做事,更不可能按一等粮收。这么僵持住了,可不就没卖成嘛。

褚韶华慢慢的抿了口黄酒,心下很有些瞧不上。其实,说起做生意,没有不捣鬼的,人都说,不商不奸。可生意场上,还有一句话,无诚不信,无信不利。就为这一车麦子,就能用这些手段,何况这是头一回做生意,还叫人家瞧了出来,本就人品走了下流,实在是不体面。

小邵东家问,“那你们是打算怎么着?把粮食拉回去吗?”

陈太太忽然同褚韶华道,“你既是与那个面粉厂的东家认识,能不能跟人说一说,一并收了咱们这些粮食就是,原也都是好粮。”

褚韶华原就是想听个事情因由,实未料到婆婆这样天外飞仙的一句,这不,那陈三叔的小舅子立刻打蛇随棍上,笑道,“是啊,大侄女,要不你帮我们去说说,咱这粮本也就是好粮,哪里就那样挑剔呢。”

褚韶华心下已是大不悦,恨不能婆婆是个哑巴,别人不会说话总知闭嘴的道理,就是她这婆婆,也不知哪里来的多嘴多舌!小邵东家原是好意相问,想着都是一起来的,能帮着解决就帮着解决,可陈太太插这么一句,人家小邵东家再不好插手的。陈三叔的小舅子倒是打上了让褚韶华帮着说情的主意,褚韶华倒也没推辞,如实道,“我家里卖粮也是老杨过来验的,按他给的价卖的。咱们赶好几天的路,原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可说句实在话,面粉厂的生意一年不知要用几十万上百万斤的粮食,咱们这些粮,于人家只是一星半点儿。要想同他们讲价钱,凭现在咱们的这些粮食,是讲不起价的。无非就是按北京的市价来收,几位叔伯要是还愿意卖粮,可以把粮清理干净,咱们再卖,若是好粮,自然是好价格。咱们种田的,都知道,粮食也是分等的。若是粮食的品相差些,就按次一等的来,如何?”

当时小舅子便不乐了,道,“这不是瞧着侄媳妇你认识面粉厂东家,才想请你帮个忙么。”

褚韶华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她的脸色也冷下来,“我倒是想帮忙,可面粉厂也不是我的,这要是我家的生意,多少价随叔伯们开去。要不,再让妈给想个主意,我妈的主意可多了,是不是,妈?”褚韶华唇角噙着笑,看向陈太太道。

陈太太被褚韶华反将一军,连忙推却,“我哪里像你似的认识那些人。”

褚韶华心中已是恼恨陈太大主至极,必要陈太太自己吃下这苦头不可。她收了方才脸上的冷色,笑笑,“我才多大,又有什么见识?不过是愣头愣脑的横冲直撞罢了。”说着,她起身过去,给那个不乐的倒上酒,同他们道,“我以前就是个乡下丫头,还是嫁了大顺哥叫我妈调理出来的。我与叔叔伯伯们说句实在话,有难处,只管寻我妈,这再没差的。来,我敬叔叔伯伯们一杯,你们大老远的过来,如今算是认了家门儿,咱们都不是外人,以后,叔伯们来北京,尽管家来。我先干了,叔伯们随意。”

褚韶华回到女席,笑眯眯的对陈太太道,“妈,叔伯们都敬您哪,您也吃一杯才好。”

接下来,褚韶华直接把陈太太奉承懵了,“别看我家来北京的时间不长,这边儿的宅子也是新赁的,可街坊四邻没有不称赞我妈的。我妈的性情人品,就是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街坊,都是十分佩服的。更兼我妈还有一种别人没有火热心肠,扶危济困、打报不平,这更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再有我妈的智慧,虽则魏婶子您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伶俐人,可不是我偏帮自己婆婆,您比起我妈还是要差一些的。来,妈,我再敬你一杯。你说,我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福,能给妈你做媳妇。我这个再愚钝不过的,自打嫁了咱们老陈家,亏得有妈你每天指导、悉心培养,要不,我哪儿能有今天!儿媳对您的感激,都在这酒里了…来,妈,我再敬您一杯…唉哟,什么,您不喝呀,看来是我这面子小,魏婶子,您敬我妈一杯,就为着你们老姐儿俩这情分,也得喝一杯呀。”

也不过两小坛黄酒,陈太太就醉的舌头打绊了,再一小坛黄酒下去,陈太太就死狗一样咕咚倒酒桌上了。褚韶华笑眯眯地,“哟,亲戚们一来,我妈高兴的,都喝高了。魏婶子你们吃着,我和二弟妹把我妈送屋里去躺一躺。”

一时,褚韶华继续出来陪着魏家女眷吃饭,脸色如常,没有半点变化。魏太太心里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对上褚韶华那张笑脸时,却不知为何,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差距

褚韶华收拾婆婆的本事, 这也是一绝了。

有些个如魏太太这种看不大明白的,就是觉着褚韶华可真会说话真会拍婆婆马屁,有些个看明白的,全都是目瞪口呆,如今这世上,婆婆收拾儿媳妇不算稀奇, 但,儿媳妇把婆婆给收拾了的,着实罕见。

当然, 能看出褚韶华收拾婆婆的人, 自也瞧出先前陈太太是如何的不会说话的。说真的, 这要不是眼见,也不能信世上有这样坑儿媳的婆婆。明明是这几个弄虚作假叫人查了出来,眼下除了把粮食收拾干净或是按次一等的粮来卖,哪里还有别个法子。陈太太却是张嘴就叫褚韶华去想法子, 这话说的何其异想天开。

明显, 褚韶华非但做事的本事不小,脾气更是不小, 直接就把陈太太给收拾懵了。

赵老爷也就是眼下大家吃酒说笑不好发作,不然,要依着陈老爷的性子, 早在陈太太开口时, 他就得骂回去。这蠢婆娘是不是傻呀!好吧,赵老爷不好发作, 褚韶华直接把婆婆收拾到屋里炕上挺尸去了。

陈老爷也是无奈,可想着褚韶华在也不是那等样柔顺人,那蠢婆子这样坑媳妇,媳妇也不是包子。

管他呢,陈老爷心下透亮,他也不是那种一味让懂礼的那个看大局受委屈的性子。陈老爷的观点向来是,有本事的自然要过痛快日子。没本事还惹事,自然要被收拾。陈老爷只当没事人一样招呼着大家吃酒,褚韶华在女席招待着魏太太一家,就是陈大顺担心的看媳妇好几眼,瞧着媳妇不像有事的模样,也就暂且放下心来。

待得大家吃好,魏太太带着魏金帮褚韶华收拾过残席,一家子就告辞了。褚韶华客气的同大顺哥送到门口,魏东家笑,“你们回吧,我们回家就能歇了,你们怕还有得收拾。”

陈大顺笑,“这没啥,婶子,魏叔吃了不少酒,留心脚下。”

魏太太点点头,扶着丈夫,带着一儿一女回家去了。陈大顺同褚韶华去了厨下忙活,帮着把盘子碗的腾出来。因着吃饭的人多,何况家里人都有吃,这两桌席也没剩下什么。褚韶华把些个残羹剩饭的都打扫到一个大盆里,盘子碗放在洗碗的大盆里清洗,陈大顺道,“这些都是饭店的家什,明儿个叫他们来拿就是,不用洗了。”

褚韶华道,“那也得涮涮,现下天儿热,要是这么放一宿,非臭了不可,再招来苍蝇臭虫的就不好了。大顺哥,你去瞧瞧咱屋里的暖水瓶里还有热水不,还有爸妈屋里的热水够不够使,小邵东家那里,他是个金贵人,头一回住在咱家,咱家别失了礼数。”

陈大顺出去的时候见宋苹过来厨房,跟着褚韶华一起洗起盘子碗来,就是陈大顺说,这个兄弟媳妇兼表妹也实在不机伶,这都收拾妥了,客人都送走了才来厨下,也不知先时做什么去了。也就是这是兄弟媳妇,陈大顺不好说难听的,其实,就是没眼力。

陈大顺是个细致人,又是家里长子,平日里操心也多,各屋的热水都瞧了一遍,把自家的脸盆脚盆送到小邵东家那里给他用,小邵东家倒是带了毛巾,脸盆脚盆是没有的,他也就道谢后接了。

路远迢迢的自老家过来,一路上便是如小邵东家也不可能锦衣玉食,倒不是邵家没有这等财力,只是大家伙儿一起出门,就不能只考虑自己个儿。难道大家吃普通干粮,就你一人大鱼大肉,小邵东家的智商很没问题。就是李掌柜对这位小东家也是刮目相看,不说别个,在家时瞧着娇气些,一出门就看出是个做买卖的材料。

待厨下收拾好,褚韶华与宋苹也就各去休息了。

陈大顺已经洗漱好,连妻子洗漱的水都打好了。褚韶华洗好脸,大顺哥连忙把毛巾递上前。待褚韶华泡好脚,大顺哥就给递脚巾,还把洗脚水端外头去倒了。褚韶华原本满肚子火,看他这样,硬生生是给逗笑了,问他,“干嘛,怕我发脾气啊。”

夏天天凉,陈大顺推开半扇窗,拿把扇子俩人扇着,“倒不是怕你发脾气,是怕你气坏了身子。我也没法儿说娘,你说,这明白人说一说,只有更明白的。咱娘这样的糊涂人,她要是能明白,早就明白了。糊涂人讲不明白,我也不想叫你委屈着,又不知要怎么劝你。”

褚韶华哼一声,小声道,“有时我都怀疑婆婆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她说话时到底过不过脑子啊。”

“就是过脑子,凭她那脑子怕也想不明白的。”陈大顺也是叹气,就这么个蠢娘,有什么法子。

褚韶华一笑,“要是认着生气,早气死了。”反正她没吃亏,褚韶华与丈夫道,“我这回必要婆婆长个记性的,你不许多嘴插手,知道不?”

陈大顺点头,“成,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要是真能叫娘学个明白,我还得谢你哪。”

褚韶华悄悄同大顺哥说了在潘先生厂里的事,褚韶华小声道,“小邵东家真是精明,我看,他怕得揽下这一宗大生意。这到北京卖粮,瞧着利小,可架不住量大呀。咱们县五十万亩耕地,他一亩地能收上一斤麦子,这就是多大的量。我真没想到他这样大的气魄。”

陈大顺心下悄悄一算,说,“小邵东家的意思是以后代面粉厂在咱县里收粮么?”

“这是第一次见面,估计没这么快定下来,可我瞧着,他大约是这么个意思。”褚韶华道,“咱家实在是人少,能干的人也没几个。你瞧瞧,三叔按理还是村长,年纪也摆这儿,可他比起小邵东家就差远了。不然,当初把信写给三叔,我是想让他能从卖粮上得些实惠的。他人品不错,可你瞧,这头一回卖粮,他带来的人就出了问题,他还压不住这些人。他要是想在小邵东家这里分杯羹,太难了。我看这生意必是要叫小邵东家得了去。”

人与人之间,自有远近亲疏之分。陈三叔和陈老爷是堂兄弟,一个爷爷的孙子,论血缘是很近的。就是陈大顺本心,也是与三叔更近,只是这做生意,必得有魄力才成。想想陈三叔的性情,陈大顺也只有叹气的。

不过,陈大顺看得开,他道,“这世上,自来是能者居之。小邵东家既有这本事,这生意他得了也不为奇。咱们毕竟是一个县的,虽这大实惠咱们没得上,可一个县的乡亲,我看小邵东家为人也极爽快,不似那些留洋后就瞧不起人的。就是县里有这么个出息人,也是好的。”

“这话是。当初魏太太出事,去求邵东家时,邵东家一句推辞的话都没说就帮了忙,可见其为人仁义。”褚韶华望着丈夫,感慨道,“我这人,平生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没本事。你说,我娘家是那个样子,但凡我爹我哥能提起半点来,多的是挣钱的机会。可有时,我就是瞧着有这样的机会,也不敢同他们说。再到咱们家,自家生意还忙不过来哪,也顾不到旁的。宋家我没打过交道,可你不晓得,年后你跟爹来北京,宋舅妈跟咱妈干了一仗。就凭宋舅妈这样的性子,什么事敢劳动他家呀。我最见不得这等不通事理的人。”

陈大顺眉毛一动,“舅妈和咱娘怎么干仗了?”

“说到底还是为二弟妹的嫁妆。”褚韶华大致同丈夫说了这事,道,“当时都撕扯起来,我使劲儿拦着妈,二弟拦着他丈母娘,这才没打太厉害。”

陈大顺听的直想笑,同妻子道,“大舅妈那人,自以为比世人都精明能干的,她那些个小手段,无非就是让表妹拿捏住二顺如何如何,没半点儿用正道儿上的。当初死求白赖与咱家结亲的还不是她。”

褚韶华不禁问,“当初为什么结的亲啊?”不是褚韶华说话不好听,公公的眼光一向不错,听说就是现在小叔子到柜上帮忙,公公也不让他接触任何钱财。凭公公的眼光,如何给小叔子定下这样一门亲事。当然,并不是说宋苹就配不上陈二顺,可凭陈家的条件,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然,也有可能人家就是亲上做亲。

不过,陈大顺道,“当初咱爹刚开始做生意时,家里银钱很不凑手,姥爷把棺材本拿出来给爹凑的本钱。咱爹也一直感激姥爷,其实后来爹的生意做起来,非但银子还了,还给姥爷在村里置了二十亩的上好肥田。舅舅家但凡有事,咱家也从来不袖手。后来咱爹跟太丈人他老人家不是交好么,小时候就把咱俩的亲事定了,大舅妈就一直存了这心。爹原是不置可否,后来姥爷上了年纪,一场病没熬过来就去了。大舅妈硬是说,姥爷临终前最记挂的就是二弟和苹妹妹的事。我同你说,咱姥爷可不是这样的人。”

“那也不能为这么句莫须有的话,就真定下亲事吧?”褚韶华是没有儿女,若是有儿女,她可不是这样轻易被糊弄的性子。

陈大顺叹气,“你不晓得大舅妈这人,要是用你时,当真是个钻营好手。那会儿二弟才六七岁,她见天的接二弟到她家去住,一去了就顿顿给二弟炖鸡炖鸭的招呼,二弟小时候拿她当亲娘。她那人,一面笼络着二弟,一面巴结咱娘。咱娘过日子抠儿,大舅妈但凡有了什么新鲜吃食,自己一口不吃,先给娘送去。你说说,咱娘哪里禁得直这个,咱爹年下回家,大舅一家子去拜年,大舅妈问二弟,你喜欢谁啊,他说喜欢苹苹妹。大舅妈又提姥爷当年如何如何,娘也瞧着苹表妹好。你说,这亲事能不定下来么。”

饶是褚韶华也听的目瞪口呆,深觉宋舅妈是个深藏不露的,原来为了给闺女谋划亲事还能这样。只是你既是给闺女谋划了这样的好亲事,你倒是把闺女教好啊。褚韶华道,“我瞧着二弟妹可不像大舅妈的性子。”

“二弟妹的性子更像大舅些。不过,都不像姥爷,姥爷去的早,不然要是姥爷见着你,不知道有多喜欢。”陈大顺道,“咱姥爷活着的时候,个子又高又瘦,人长的也是浓眉大眼,出名的俊。可惜,五个儿女,没一个像他的,都是像姥姥,个子不高不矮,长相不丑不俊。连带我们兄弟,都是像大舅,长相没一个像姥爷的。”

褚韶华是自家男人自己瞧着好,连忙说,“大顺哥你长的就挺俊,而且,你个子就是那种又高又直的,穿衣裳好看。再说,男人光看长相有什么用,我哥我爹都长得好,有个屁用,我一想到他们就堵心。”

陈大顺见妻子两遭都提岳家,便道,“要不托人给岳母捎些钱回去。”适当的补贴岳家些,陈大顺并不介意。

“你甭提这个。我心里有数。”褚韶华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爱补贴娘家或是爱搜刮娘家的女性都不一样,她道,“我妈的一颗心都在我哥身上,这老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要是家里有什么急事,这不消说也得帮忙。如今不过是日子穷些,好吃懒作才穷哪。不必管,我最恨这种不争气的人家,要是饿死,那也是活该!若是饿不死,自己能就爬起来挣口吃的!北京城这么大,我爷爷攒了一辈子的家业,两个好端端的铺子,我爹接手没半年就都败完了。我就不明白,得怎么无能的人才能在北京城都寻不到口吃的,硬是回了乡下。如今日子不好也是自找的!当初我爷爷去逝前,给我留了足足五十两的嫁妆钱,他老人家这辈子,最疼我了。结果,那钱我连个影儿都没见着,都叫他们糟没了。”

褚韶华想到娘家就生气,陈大顺安慰她,“都过去了,咱们好生过日子,五十两银子也不难挣。”

“说的是这回事儿。”

夫妻俩说些家长里短,夜深也便渐渐睡了去。第二天一早,褚韶华起床煮了二十个鸡蛋,早早的开始烧早饭。小邵东家李掌柜也都起的很早,见褚韶华在烧饭了,陈大顺已经把邵家的骡子喂好了,小邵东家心里真叫一个感激,想着陈家人行事真真是极好的,连忙说,“弟妹,你别忙了,我们不在家吃了,去路上随便买些煎饼油条的就成。”因他比陈大顺略长,就称褚韶华弟妹了。

褚韶华自灶畔起身,笑道,“我想着你们怕也没空在家坐着吃早饭,趁着天早凉快赶路是正经。我煮了几个鸡蛋,搭配着油条煎饼的一起吃,顶时候。水壶我给洗过灌好了,两壶是昨天的开水,不太烫了。还有两壶是今早烧的新水,我在外头晾了晾才灌的水壶,还是有些烫,你们喝时留心,别烫着。”说着把水壶,煮出来用小布包包好的鸡蛋干粮都交给小邵东家。

小邵东家看她一身桃红衣裙,眉目如画,双眸含笑望来,也不由一笑,忙接了褚韶华手里的东西,说,“有劳弟妹了。”

“这还不是应当的。”褚韶华看大顺哥帮着李管事套车,陈老爷陈二顺那里也起来了,陈二顺也过去帮忙。见此时天不过蒙蒙亮,不过,大家都是生意人,做买卖就是这样,别人瞧着光鲜,实际上的辛苦,当真只有买卖人才晓得。

陈老爷轻声叮嘱了几句,没再虚留,小邵东家李掌柜便辞了陈家,驾着骡子大车回乡收粮去了。陈二顺是个眼尖的,知道大嫂一早起来给邵东家他们准备一些路上吃用的东西,回头见着刚梳好头出来的媳妇自房里匆匆出来,真真是心下憋气,想着怎么人家就处处想到前头去,自家就是这么个笨东西。不说陈二顺,就是陈老爷也不禁多看了宋苹一眼,做公公兼姑父的,对儿媳妇一般都没什么看法,可今天陈老爷就见大儿媳一早起床给小邵东家他们准备热水吃食,这个二媳妇竟是起的比二儿子都晚,陈东家真是后悔当初应下这桩亲事。真是宁可娶个家里没钱,也精明伶俐的媳妇!

像褚韶华,真是做事处处熨帖,就是脾气大些,翻脸就要收拾婆婆,陈老爷对这个儿媳也是很满意的。至于那还在炕上酣睡的蠢老婆子,昨晚陈老爷回屋,实在气不过,还悄悄捶了两下子哪。

解气

送了小邵东家李管事出门, 褚韶华宋苹就开始准备一大家子吃的早饭了,陈家人口有限,加上俩儿媳妇也就六口人。可乡亲们过来,路远不说,怕路上也没什么好吃食。如今人来了,又都是正当年的汉子, 虽则有那等不会看人脸色不会说话的,可人家来一场,也不能不管饭。面是昨儿晚上褚韶华和宋苹和上的, 一大早起来, 先蒸馒头, 馒头就蒸了三锅。就这,面也只蒸了一半,估量着时辰,就开始熬玉米粥了, 褚韶华切了一大碗咸菜, 早上外头有卖豆腐的,听到叫卖声, 褚韶华买了五斤老豆腐,在院儿里的菜畦里拔了些小葱,拌上盐, 点了些小磨香油, 就香的了不得。

待把这些个都准备好,陈三叔等人也陆陆续续的起床了。

陈三叔起来后才想到小邵东家今儿个要回老家收粮, 想着自己这当去送一送,结果出院门不见了邵家的骡子和大车,这才知道小邵东家他们已经走了。陈三叔拍着大腿直说,“起晚了起晚了。”

陈大顺笑着宽慰,“小东家他们走的早,天刚亮就走了,也没在家里吃饭,我看三叔睡的沉,这些天都是赶路,怕是没好生歇一歇,就没叫你。”又指给陈三叔,哪个是洗脸盆,那个是香皂,晾衣绳上搭着的是干净手巾。

一时,又有魏东家过来,知道小邵东家已经走了,魏东家道,“如今夏天赶路,是要早些出门的好。”心下倒是有些意外,想小邵东家瞧着那样的讲究金贵人儿,倒是个能吃苦心里有成算的。既是小邵东家走了,魏东家也就回家去了。陈老爷留魏东家在家吃早饭,“老弟就在家里吃早饭,还不一样。”

魏东家笑,“我家里也烧着哪。”和陈老爷说了几句话,就回自家了。要搁往时,在陈家吃饭也不算啥,两家交情好,就是各家但凡做了什么差样儿的新鲜菜,都是你送我家一碗,我送你家一碗的,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不少。可如今,陈家来了这么些个人,家里女人还不知要怎么操劳,魏东家自是不肯留下添麻烦的。

待几个乡亲们依次起床,大家洗过脸,褚韶华宋苹就把早饭摆院儿里的桌子上了。因着人多,桌子是两张拼起来的,早饭就是白馒头、咸菜、大酱、大葱、小葱拌豆腐和玉米粥了。这虽不算什么上等伙食,可就是在北京,也不是每家每顿都能吃上白面馒头的,所以,是极实惠的早饭。

陈三叔瞧着满当当的一大桌子直说,“侄媳妇,可不敢这么吃啊。这还了得,昨儿个吃的大席,今儿个又都是白的。不成不成,以后吃粗粮就是。”

褚韶华笑,“叔伯们大老远的过来,路上怕也吃不好,昨儿爸爸特意吩咐得我们,必得做实惠饭食,叫叔伯们吃好。”

褚韶华就有这种随时给人脸上添光的本事,陈老爷递给陈三叔新蒸出的白馒头道,“三弟,来,家里没什么好的,就是这些家常饭食了。”

“这就很好了。”

褚韶华把一大浅子馒头放到桌尾,让大顺哥照应着些,她与宋苹是单独到厨房吃的,没跟男人们凑一桌子。她俩也是一样的饭食,俩就着一盘子小葱拌豆腐,吃的也挺香。吃着饭,俩人就商量着,一会儿收拾了,宋苹继续蒸馒头,褚韶华去菜场买菜。中午还有柜上的伙食要做,何况家里来了这些个乡亲,晚上这顿必然得炒两个菜的,不然,亲戚们瞧着也不像。

褚韶华这性子,自小就是个重体面的,说心里话,她实在有些看不上陈三叔带来的这几个,就卖这几斤粮食,都能在这里头做假捣鬼,是真没出息。可人都来了,总要做个大面儿。

待吃过饭,陈老爷父子三人就要先去柜上,褚韶华给大顺哥打理齐整,与宋苹两个送父子三人出门,褚韶华道,“爸、大顺哥,一会儿我就出去买菜,晌午我怕来不及去柜上送饭,要是伙计得闲,晌午打发伙计回来拿食盒吧。”

陈老爷道,“成。家里就交给你了。”

送了男人们出门,陈三叔几人还在吃早饭,褚韶华看他们一时吃不完,见浅子里馒头见了底,褚韶华又盛出一浅子,笑道,“叔伯们可别客气,还有好些馒头哪,可得吃饱。”

“不客气不客气,侄媳妇你去忙吧。”陈三叔的小舅子欢欢喜喜的又拿了个馒头,那一大碗的小葱拌豆腐已经见底,小舅子还问,“侄媳妇,小葱拌豆腐还有没?”

褚韶华见过没眼色,这种没眼色的还是头一回见,陈三叔当时就斥了小舅子道,“这咸菜、大酱,不是菜?”

褚韶华笑,“厨房还有一块儿,原是给我妈留着的,我妈昨儿喝多了,我这就拌了来。”

陈三叔面子上哪里过意的去,连忙说,“侄媳妇,可别这样!有这咸菜大酱是一样的!”几个本家叔伯也是这么说。褚韶华笑道,“没事儿,咱们又不是外人。我妈那脾气,叔叔伯伯们还不知道么,最是个热情的。要是知道我还单独给她留着,肯定得不高兴。二弟妹,把豆腐绊了。”

陈三叔气的,狠剜了小舅子几眼,十分后悔带这没眼色的过来北京,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褚韶华招呼了一回本家的亲戚,就同宋苹说先去菜场买菜。其实并不是特意为陈三叔几人买菜,主要是中午柜上的饭食,东家掌柜那份儿必要一荤一素的,总不能主家家里来了客人,就怠慢掌柜的伙食。可既要给柜上做吃食,难免要家里多做些的,也不能只有柜上吃的,没有亲戚们吃的。

待她买菜回来,宋苹已经收拾了外头的桌椅,正往里屋儿端饭,褚韶华就知道婆婆这是醒了。褚韶华把肉菜放厨房,到正屋瞧一回婆婆,见婆婆正盘腿坐炕头儿上守着小炕桌儿吃早饭,精神很是不坏。褚韶华笑,“昨儿妈太高兴,喝多了。早上爸没让叫您。妈,您吃着,我去厨下忙了。”

“去吧。”只要儿媳妇干活,陈太太是什么意见都没有的。

宋苹把早饭放好,也就跟褚韶华一起去厨下忙着洗涮碗筷、蒸馒头,做午饭了。

陈三叔几人吃过饭也没什么事,陈三叔自己的粮都卖完了,可就是小舅子和几个族人的粮还在陈家放着哪,这得是个什么章程,得有个主意啊。大老远的来北京,咱不就是为了卖粮么。几人在院儿里就琢磨着这事儿,陈三叔也没什么主意,后来大家一合计,干脆,找陈太太想法子啊。

那啥儿,昨晚吃饭时不是说的么,陈太太足智多谋。

于是,陈太太正吃着饭哪,好几个乡亲就找上她了,话里话外让陈太太帮着想法子卖粮。陈太太正就着咸菜吃馒头哪,一听让她帮忙卖粮险没叫馒头噎死。死命的拍胸脯,都噎的翻白眼儿了,陈三叔忙把粥递给她,就着一口热粥,总算把嗓子里那口馒头咽了下去。这粥还挺烫,说来宋苹是亲侄女做媳妇,对姑妈兼婆婆真是实心实意,原本陈太太起的晚,粥都有些凉了,宋苹就是担心粥凉了不好喝,还给热了热才端屋儿来的。这一下子,倒没叫馒头噎死,反是烫的不轻。

陈太太眼泪都叫烫出来了,心里哪得好气,瞅着陈三叔和几个族人说,“卖粮就去卖呗,这个我也没卖过呀。”

小舅子一向眼大,道,“这不是昨儿没卖了,想请嫂子您帮忙么。”

“帮什么忙,我也不懂卖粮的事儿啊。”陈太太一向是有事就找褚韶华的,挥挥手道,“你们去跟大顺媳妇说吧,这事儿不是她联系的嘛。”

“昨儿大顺媳妇不是说了,她没法子。您不一样啊,您见多识广。”小舅子以为陈太太推辞,连忙奉承他两句。

“不是,我说,昨儿人家驾着大车过来收粮,你们不卖,今儿个又要我帮你们卖粮,我一妇道人家,我哪里懂这个。我家的粮也是卖给面粉厂的,别的路子没有。”陈太太梆梆梆几句话下去,还叫着陈三叔评理,“他三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小舅子不乐意了,道,“嫂子,昨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昨儿我说什么了,昨儿我喝醉了!”陈太太气的早饭都吃不下了,想到侄女同她说的,早上给她留的豆腐都没陈三叔这没眼力的小舅子吃掉了,陈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小舅子,“你说,是不是你鼓捣着老五他们几个往粮食里掺沙子的?我们姓陈的,没这样的人!昨儿卖粮的时候难道我没替你们说话,是你们自己个儿耍这种小聪明,粮没叫人验上一等粮!我知道你们拉来的都是好麦子,你们要是不捣那个鬼,昨儿早把粮食卖了!今天知道发愁了?有什么用?面粉厂是我开的?就是我开的,我也不能做这亏本的买卖!你们这也忒会坑人了!”

“老三,给你去信是叫你带咱们陈家的粮食过来卖的,你说说,你把你小舅子弄来算什么回事?净是拖后腿了!我家卖粮的时候好着哪,叫他这么一闹,别人还得以为咱老陈家为人不实诚哪!老五,你们也是,有事听你们三哥的,听他小舅子的算怎么回事?要不是他拖累大家伙儿,这会儿你们的粮也早卖了!早该拿钱回家给媳妇收着了!”陈太太瞪那小舅子一眼,“你还有脸到我跟前儿嚷嚷,你嚷嚷的着吗你?我还没寻你的错哪!”

陈太太一撑小炕桌儿,伸腿就下炕去了。把小舅子训的,硬是嘎巴嘎巴嘴儿,硬是结巴起来。不过,小舅子也不是好招惹的,道,“嫂子,那你昨儿吹什么牛啊?还以为你是个能人哪,原来啥都帮不上忙啊!”

“帮什么忙,好意写信叫你们来北京卖粮,这不是帮忙?怎么我家的粮能卖,他三叔的粮也能卖,小邵东家的粮一样卖,就你们的粮卖不了?”陈太太回头将小炕桌儿上的几个盘子碗叠一处,挪动着两只三寸金莲,摇摇摆摆的端厨房去了。准备再批评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大儿媳妇,都是褚韶华多事,要不能给家里带来这些个麻烦么!

陈太太一进厨房见灶上蒸着馒头,褚韶华还在案板上揉馒头,另还有一大盆发起来的面,都惊呆了,说,“你们这是过年哪?”蒸这许多馒头做什么呀!

褚韶华道,“这不是人多嘛,得多蒸点。除了家里的,还有柜上的哪。”

待中午吃饭时,陈太太就不会觉着俩儿媳妇馒头蒸的多了,因为,中午褚韶华宋苹足蒸了三锅馒头,依旧被吃的没剩下几个。褚韶华都担心不够吃,好在还是够的,不然若是午饭做少就不好了。

陈太太翻开面缸瞧了一眼,再看俩儿媳妇一人守着一个面盆正在和面,这发起来就是两大盆的面啊!当下整个人都不好了,陈太太作贼一般的同俩人道,“和这许多白面,咱家还过不过了?”

宋苹没主意的看向姑妈兼婆婆,褚韶华把自己和好的面用盖帘子盖住,一则好发酵,二则也干净,道,“妈你也见中午大家的饭量了,总不能亲戚们来一回,管了不管饱。爸爸要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陈太太多抠儿的人哪,瞅着这两盆面就剜心剜肺的疼,与这俩儿媳道,“哪里管了不管饱了?咱家也不是有钱大户,顿顿吃白的,哪里吃的起?打明儿起,咱们在家的吃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