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名字是陈老爷亲自取的,陈老爷说,“怀这孩子的时候,老大家曾梦到萱草花,想来这孩子有几分不凡,便叫萱吧。萱草忘忧,愿这孩子以后顺顺利利,没有烦忧。”

这名字取的,陈大顺褚韶华都很喜欢。

小吃货

自从有了孩子, 陈大顺一颗心都记在了妻女身上,除了家中吃食,怕妻子生产后虚弱,还悄悄的弄许多好吃食给妻子补身体。褚韶华虽是个厉害人,性子却也有本分的一方面,她觉着每天芝麻盐、煮鸡蛋已是做月子的好吃食了, 虽吃的有些絮烦,还是说大顺哥,“我在家也吃得挺好, 别再弄这些东西回来了。”

陈大顺道, “光吃芝麻盐、煮鸡蛋也单调, 你尝尝这烤鸭,比鸡蛋有味儿。”

“这还用说,便宜坊的烤鸭还能不好吃,我时常听前头魏婶子念叨。”褚韶华是个节俭性子, 她自觉不似魏太太那样贪嘴, 不想大手大脚的让丈夫花钱。

陈大顺把裹了鸭肉的荷叶饼递给媳妇,笑, “吃吧,都说生产后得吃好些,才能把身体养好。”

褚韶华先递到丈夫嘴边, 大顺哥咬一口, 她才低头吃了起来。结果叫大顺哥给营养的,出月子时胖了一圈儿, 起先她还笑话过魏太太坐月子坐出双下巴,瞧着镜子里的圆圆脸,褚韶华觉着,自己也比魏太太强不到哪儿去。魏太太抱着儿子过来吃陈家的满月酒,还说哪,“大顺媳妇这月子坐得好,越发福态了。”

褚韶华摸摸脸颊,不好意思的笑道,“胖了不少,许多衣裳都穿不得了。”

魏太太过来人的口吻道,“正是奶孩子的时候,不胖些,奶哪里够吃。”说到这个,魏太太是极羡慕褚韶华的,魏太太说来也就三十出头,如今生这第三胎,不知是岁数大了,还是隔了太久才生的小儿子。小儿子很是能吃,这才俩月,魏太太的奶水就不大够。魏东家倒是有法子,在外买了头正下奶的母羊,媳妇的奶水不足,就让小儿子喝羊奶。相较之下,褚韶华以前瞧着柳条儿似的身段儿,如今生了闺女,也没胖到哪儿去。就褚韶华的身段儿,魏太太以前都担心她有没有奶水,结果,听陈太太说,奶水足的不得了,萱姐儿每天都吃不了。

魏太太赞叹,“要是端看大顺媳妇这身条儿,真不像奶水这么足的。”非但人生得柳枝儿一般,就是胸脯儿也没见多丰满,偏生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却是这样的能干。

一时,孩子饿了,褚韶华抱孩子回自己屋喂奶。魏太太后脚也跟了过去,褚韶华正在收拾衣襟,见魏太太抱着孩子过来,直与魏太太叹气,“我们萱儿,总是不正经吃。吃个三两口,就不吃了。”

魏太太道,“闺女不比小子,多是胃口小些的。萱儿还小哪。”悄悄问了褚韶华是不是奶水很多,褚韶华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青花细瓷茶碗,愁道,“那不昨儿剩下的,我们萱儿吃的少,一次也就吃一个。我实在是胀的受不了,就挤出些来。”

魏太太都替褚韶华心疼,拍拍儿子的肥屁股,想着儿子口粮都不够,人陈家这丫头每天都吃不完,可真叫人羡慕,不禁又瞥一下青瓷碗,忍不住说,“这可真糟蹋东西。”

“有什么法子呢。”褚韶华爱怜的瞅一眼睡的正熟的小闺女,唇角不自觉染上笑意,道,“兴许是孩子还小,待大些就吃的多了。”

结果,魏太太倒是起了些小心思。无他,她儿子不爱吃羊奶,每天不是饿的不行都不肯吃的。魏太太琢磨着,反正褚韶华那边天天浪费,她这里天天不够,两家凑凑,倒是不赖。魏太太做事颇有些小机伶,她寻思着先前褚韶华说的衣裳穿不得的话,让当家的自柜上挑了块儿玫红的绸料子来,足扯了六尺,做什么衣裳都够了。魏太太把衣料子包好,过去给褚韶华送礼,一手抱着肥儿子,一面瞅着褚韶华家的丑丫头,很口是心非的把那丑丫头夸成了一朵花。

的确是,陈家这丫头生得很一般,要魏太太说,这闺女不会长,要是像褚韶华,自然是伶伶俐俐一美人儿,偏生从头到脚都像爹。跟陈大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好在脸庞儿不似陈大顺的方正,倒有些褚韶华瓜子脸的轮廓,实在算不得美貌。偏生褚韶华陈大顺这对夫妻是个爱自夸的,每次不必别人赞,自己个儿就恨不能把孩子吹上天去。

今日有事相求,魏太太难免挑捡着褚韶华爱听的说了许多,把褚韶华哄得高兴了,才悄悄同褚韶华说了来意。原褚韶华瞧着魏太太又是送她衣料子,又是巴结她,必是有事相求。她心里正琢磨什么样的难事叫魏太太这样对她大献殷勤,不想竟是这样的事,褚韶华脸上火烧似的,直摇头,“这怎么成,你家阿年以后给我叫嫂子,待孩子大了,传出去可不好听。”想着魏太太真个不着调,啥事都能想出来。

要说魏太太真是亲娘,为了儿子的口粮,那真是什么做小伏低都肯。魏太太小声劝道,“这可怎么了,当初你刚生了萱儿也没奶,还不是我挤了奶喂她,我还过来喂过她,怕什么呀。你就是小媳妇面皮儿薄。”

“反正我是不成的。”褚韶华实在是应承不来这事,她自己个儿亲闺女,奶闺女是应当应分的,哪里能奶别人家的孩子,她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魏太太很是灵活,见褚韶华不答应,就换了口风,道,“不是叫你喂我们年儿,我是想着,你反正每天挤出来的奶水都糟蹋了。以后挤出来别扔了,就给我,成不成?我们年儿不爱吃羊奶,每天饿的哇哇大哭,哭的没精神了才肯吃羊奶。”

褚韶华瞥魏太太怀里的小家伙一眼,见小家伙一身大红棉衣裳裹的严实的肥嘟嘟的小猪仔样,雪雪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极有精神,很实不像是吃不好的。不过魏太太这么千万恳求她,想来也没多少虚言,魏家小子食量大褚韶华早听魏太太说过好几回了。褚韶华想着,反正剩下的奶水无用也是挤出来扔掉也可惜,既然魏太太想要,又给她送东西说好话,索性应了魏太太也罢。

褚韶华想想这法子倒并非不可行,就答应下来。

待魏太太走后,褚韶华私下把这事知会了陈太太一声,陈太太倒没当大事,道,“你魏婶子上了年纪,孩子生下来奶水就不大足,她可是吃了不少好吃的,结果都长自己身上去了,半点儿没用到要紧地方。她家小子又吃口好,反正你这里用不完,给她些就给她些吧。咱们萱儿吃不了的,就给她喂她家小子吧。”

给婆婆这样一说,褚韶华心中的别扭方去了不少。

如此,魏太太更是常抱着儿子过来,待褚韶华中午挤了奶水,趁着新鲜,立刻喂儿子吃。褚韶华瞧着魏家小子跟小鸟儿似的直着小胖脖子扬着小胖脸儿张着小嘴等他娘一勺一勺的喂吃东西,心下也有几分喜欢,无他,她闺女吃东西总是慢吞吞的不认真,叫人瞧着就着急。人魏家小子,拿小勺子喂一勺子吃一勺子,不喂还张着嘴嗷嗷叫,吃的可香了。褚韶华摸摸小家伙儿的小脸儿,笑道,“怪道长得这么胖,可真能吃。”

“这哪儿叫能吃啊。”把青瓷茶碗里最后一勺奶水喂完,魏太太豪放的解开衣襟继续喂儿子,“这还得吃哪。要我跟你似的奶水这么足,我们年儿还能长得更结实。”

褚韶华见小家伙埋头拱在妈妈怀里一拱一拱的继续吃的欢实,心说,怪道魏婶子生小家伙前梦到一白胡子老头儿送她小猪仔儿哪,估计那放猪的老头儿也是嫌这小子忒能吃,养不起,才送给魏婶子的。结果,可不就生了这么一小吃货。

款项

褚韶华开始还是挺喜欢这蹭吃蹭喝的魏家小子的, 她和魏太太生孩子的时间只差一个月,脚前脚后的,说来颇有缘法。两个孩子差不离的大小,正好可做玩伴。魏太太又时常过来说话,褚韶华虽没有喜欢自家闺女那样喜欢魏家小子,待魏家小子也还不错。她手巧, 做的虎头鞋活灵活现的,比外头市场上卖的不差,结自己闺女做了一双, 连陈太太都夸好。见魏太太喜欢的夸了不下一百二十遍, 褚韶华想着这鞋做来并不费事, 便又多做了一双给魏家小子。

褚韶华不喜这小子是在这小子四个月的时候,孩子四个月就有些大了,何况魏家这小子能吃能喝,长的比一般的孩子要快。褚韶华家的闺女是个慢性子, 凡事不急的, 长的也慢,又是女孩子, 而且这孩子不论长相还是性情,都像父亲。让褚韶华说,天生的老好人。此时已是腊月了, 把俩孩子放在炕上玩儿, 她家闺女手里乖乖的拿着个潘太太送的西洋布娃娃,乐呵呵的正高兴哪。魏家小子伸手便夺了去, 闺女可不就哭嘛。这一哭不要紧,那小子还伸手打她闺女一下。

褚韶华按说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只是一见闺女被欺负,她简直比自己受欺负都要生气,顿时眼冒火星,立刻把布娃娃从魏家小子手里夺过来给闺女塞怀里,又细看闺女又没有被打伤,这也是褚韶华操心太过,这会儿魏家小子也才四个月。褚韶华瞧一回闺女脸上倒没伤着,且闺女怀里又有了娃娃,抽咽两声也就不哭了,继续搂着布娃娃玩儿。褚韶华给闺女擦擦小脸儿,把闺女抱怀里拍拍脊背哄着,瞥魏家小子一眼,说他,“怎么这么爱打架啊!”

魏太太笑呵呵地倒是没放在心上,拍儿子肥屁股一记,“也不知怎么回事,兴许是小子的缘故,就是格外的淘气。要不说还是闺女好,省心。”

褚韶华先前也没放心上,可魏太太见天的带着魏家小子过来,她闺女总是被欺负,把褚韶华气的,趁着魏太太去茅房、魏金出去喝水时给这小子肥屁股两下子,见这小子也不哭,还咿咿哑哑的傻乐呵,就吓唬魏家小子,恶狠狠的说他,“你再敢欺负我家萱儿,看我不抽死你!”

小家伙还屁都不懂哪,只知道拱着屁股傻乐。

褚韶华又觉魏家小子约摸是个小傻子,要不怎么总傻乐呢。倒是魏金这丫头刁钻古怪的,悄悄听到褚韶华骂她弟弟,她回家后还偷偷跟她娘说了,“大顺嫂子以前挺好的,自有了她家丑丫头,变的可厉害了。年儿又不是故意打她家丑丫头,就碰了一下,娘你出去后,她还吓唬年儿哪。”

魏太太眉毛一竖,“有这事?”立刻翻过儿子的肥屁股看,见连个巴掌印都无,就知打的不重。

魏金却是一五一十跟她娘学了,自家孩子自家疼,尽管打的不重,魏太太也有几分不高兴。只是,眼下每天还要去褚韶华那里讨奶水给儿子做补充口粮,魏太太细眼一眯,心下有了主意,同闺女道,“我这奶总不够吃,你弟弟又不爱吃羊奶,现下咱还得哄着你大顺嫂子些。你知道就成了,以后我要不在,你就看牢你弟弟些,别叫你弟弟被人给欺负了。”

魏金自得她娘吩咐,如得上方宝剑,出来进去的瞧着她弟弟,防褚韶华如防贼。褚韶华原本瞧魏金也不错,经此事也看魏金不大顺眼起来,心说,这死丫头定是知道我偷偷训傻小子了。真个刁钻古怪的,有本事以后别来我家!

褚韶华还不乐意闺女跟魏家小子玩儿哪!

如此,原本挺好的交情,因着各疼各的孩子,倒看彼此有些不顺眼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妇人之间的小争执,男人们是不放在心上的。眼下倒有一桩难办事,褚韶华原也不知,是瞧着陈老爷几日面儿上似不大痛快,丈夫也没以前的爽朗,小叔子更是几天吃饭时都带了小心翼翼。褚韶华素来爱打听事,晚上把闺女哄睡了,泡脚时方问,“到底怎么了,可是柜上生意出问题了?我瞧着爹这几日不大乐的样子。”

“是一笔款子出了问题。”陈大顺想着妻子素有见识,就与妻子说了,“原是二弟张罗的一位客人,财政厅白厅长的外室的兄弟,与二弟相熟,咱家做衣料子生意,一直是在咱家拿衣料子,账一年一结。如今这到年底了,这位小夫人的账,二弟去白家结了几次,账都没能结回来。”

“咱家是第一年与白家做生意吗?白家太太我倒是见过一回,说来也早了,还是小东家与潘小姐成亲时,有幸见过一面。”褚韶华一向记性极好,不论是看过的书还是见过的人,称得上过目不忘了。

“白家倒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白厅长是近年才发达的,以前他家是书香人家,家里太太奶奶的来咱家置过衣料子。因咱家价实物真,就时常来咱家置办。白太太是个极好说话的,这回听说是他家老太太自老家过来了,如今白家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那位小夫人,极不入老太太眼,如此,这账才不好结啊。”

褚韶华觉着有些不大对,“账不好结,于生意人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叔子怎么近来畏畏缩缩的,生意虽与他有关,可这事委实怪不得他。”

陈大顺犹豫一二,还是不想与妻子说,可他这一犹豫,便叫褚韶华看出端睨,如何能放过他,必说不可的。陈大顺就悄悄的同妻子说了,“这事儿你可别说出去,二弟如今想来也是悔青了肠子,二弟素爱交际,白家因早些年就打过交道,这位小夫人的兄弟,与二弟是旧相识,也不知怎么回事,二弟与小夫人也熟的很。”

褚韶华倒抽口凉气,“不会是他给白厅长和小夫人牵桥搭线的吧?”

陈大顺摇头,“不至于。顶多是机缘巧合。”

褚韶华想了想,倘陈二顺有给厅长牵桥搭线的本领,不至于现下都一事无成。只是,由此事也可见陈二顺在外都是与些什么人交往!不是褚韶华说话难听,书上有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民间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这些话再错不了的!外室是什么?妾都算不上!好人家儿的闺女,哪里会给人做外室去!

便褚韶华乡下村姑出身,也看不上这样的人。

没想到,小叔子倒与这样的人家相熟。

褚韶华暗暗摇头,心下越发看不上陈二顺,也不愿多理陈二顺的事,而是问陈大顺,“那这账要怎么着?不然跟白厅长说说,把小夫人这笔账分摊到白家其他人头上些,也就过去了。”

“若是在别人家,自能过得去。白家这位老太太可不成,老太太自己就有一笔账,什么时候用了多少衣料子,记得真真的,她要查账的。”

褚韶华也不禁犯了难,“这叫什么事?”一双玉雕般秀气的脚在水盆里踩了踩,低头思量一回,又问丈夫,“小夫人这笔账有多少?”

陈大顺道,“约摸千把块大洋了。”如今大总统管事,以前人们都是用银子铜子交易,现下政府铸了银元,民间也叫大洋。每块大洋上有额度标记,比起银子倒便宜不少,人们便开始以大洋交易。

千把块大洋可不是小钱。想也知道,倘百八十块,估计陈家父子不至于发愁若斯。褚韶华的侧脸在油灯的灯光下一晃一晃,她也跟着发起愁来,“这笔钱若要不回来,大半年岂不就白干了。”

“可不是么。”陈家父子眼下就是发愁此事。

不说陈家父子,褚韶华都不能甘心的,褚韶华虽一时也没有好法子,却是眉毛一扬,与丈夫商议道,“白家既是老太太当家,你们大男人家,怕是不好与妇道人家论长短。要不,我过去试试看。”

其实,褚韶华眼下并没有什么好办法,一则她不认识白家老太太;二则具体白家为什么卡着这笔钱,总得有个原由;三则,褚韶华是与这些有钱有势人家打过交道的,潘家也是名门。这样的人家,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而且,越是讲究的人家,越是讲理,褚韶华相信,这笔钱,白家虽则眼下卡着,可只要她诚心去要,白家不会不给。

只是要弄清楚这里头的症节。

褚韶华毛遂自荐,陈大顺却是有些舍不得,见妻子泡脚的时间不短,就把她往炕里一抱放到炕上去,陈大顺出去把脚盆里的水倒了,回头望着妻子道,“白家我去了好几遭,就见着他家老太太一回,老太太就一句话,那外头的不是她白家人,白家不能出这笔钱。很是不好说话,我过去碰个钉子倒罢了,我不想你去吃人冷脸。”

褚韶华并不觉这是什么吃人冷脸的事,不是为了把钱要回来么。褚韶华已是擦好脚,把脚放在被子里暖着,自窗台上拿起把桃木梳慢慢的梳拢着长发,这是潘太太教她的法子,自从生产后,褚韶华就觉头发掉的有些多,陈太太是再不管这事的,毕竟在陈太太看来,儿媳妇头发是多是少对家里一点影响都没有。再者,依陈太太的见识,对于掉头发的事儿,她也没什么好法子,掉就掉呗,掉成秃子也没法的。潘太太则不同,潘太太是个极细致讲究的人,又是这样的年纪,什么都懂一些,听褚韶华说头发掉的厉害,潘太太就给了她一个吃芝麻核桃粉的法子,再有就是让她闲时多通通头,对头发有好处,长期坚持,对身体也好。

褚韶华虽说自己头发掉的厉害,这只是她自己的感觉,她本身头发黑密,极漂亮的一头黑发。且,若别的女子成天盘着头发,那头发必然要弯曲打卷的,褚韶华的头发则不同,天生的既黑且直,不论怎么盘发,放下时仍是顺直如黑瀑一般。更兼她头发洗的勤,发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馨香。陈大顺便也跟着上了炕,接过妻子手里暗红的桃木梳,为她通起头来。

“白家跟咱家又不是亲戚朋友,不过是他家使了咱家的衣料子,去结账罢了。我也不是那种情等人吃人冷脸的脾气。”褚韶华一面寻思着白家这事,一面与丈夫商量,“我看,这事儿的症结不在白厅长身上,毕竟,白厅长这样的身份,不可能欠咱家这几个小钱。你又说白太太是个好性儿的,可见就是老太太在卡着这笔款子。这也不是在卡咱们,无非是卡白厅长那位外室小夫人。”

陈大顺点头,“何尝不是如此。”

褚韶华眼睛眯至狭长,长长的睫毛一眨,红唇荡起一抹笑,“你跟爹,连带铺子里的掌柜,都是男人,你们如何好去跟老妇人打交道。我过去试试,若实在办不成,就另想法子。倘侥幸办成了,年前回了这笔款子,不论柜上还是家里,都能过个松快年了。”褚家原就是做生意的,只是彼时褚韶华年纪尚小,褚老爷子一去,褚家就败了,生意上的事到底知道的不少。自嫁了大顺哥,褚韶华对生意上的了解逐渐多了起来。这做生意的人家,别人瞧着花团锦簇多有钱似的,可实际上,现钱真没多少,钱大都是压在了货物流水上。做生意讲究的是钱货流通,故,生意人看来,钱就是货,货也就是钱。关键就在于,钱货都要稳健,不然,哪一样出问题,对生意都有影响。

这一千块大洋,不是小数目。

对于陈家的生意,更不是可有可无。

不然,陈家父子不会如此发愁为难。陈大顺也是难了好些时日,不然,依他的性子,不会把生意上的难处带到脸上来,还叫褚韶华瞧了出来。陈大顺也知妻子一向足智多谋,擅与人来往。想了想,便也下了决心,“明儿我跟爹说一声,你要愿意试试,就去试试。倘不成,就回来,咱们另想法子。”

褚韶华皆应了。

待通毕头,夫妻二人便早些睡了。

内情

陈大顺是第二天早上吃过饭与父亲商议的, 冬天日短夜长,天明的晚,再加上天儿冷,故铺子不用急着早开门,陈老爷更是有饭后一锅子旱烟的习惯,盘腿坐炕头儿, 听儿子说了儿媳妇想去白家走一趟的事,陈老爷拿着旱烟的手一顿,眯眼打量着儿子问, “这是你媳妇的主意。”

“这几天她瞧着儿子心里似是有事, 问了儿子, 这也不好瞒她,就与她说了。她的话,儿子觉着也有几分道理,她们妇道人家, 兴许更好说话些。儿子想着, 让她试试倒也无妨。”陈大顺一向心胸开阔,因知褚韶华素有才干, 且媳妇又是个爱管事的,媳妇愿意试一试,陈大顺也不会反对。

陈老爷还是把褚韶华叫来一问, 褚韶华抱着孩子过来的, 陈老爷原要抽烟,见孙女被包在缀着小白兔毛的斗篷里软软糯糯抱着布娃娃的乖巧模样, 不禁脸上带了几分暖意,便把手里的烟袋锅子放在一畔,先逗了回孩子,方问起褚韶华去白家的事。褚韶华就要站起来回话,陈老爷摆摆手,褚韶华便又坐回大顺哥身畔,“事情我大致听大顺哥说了,这原是白家老太太要收拾白厅长的外宅,与咱家是不相关的,咱们这不过是池鱼之殃。爹,我就当去给白老太太请个安,成不了,咱也不得罪她。”

对于褚韶华交际的本领,陈老爷还是很信任的。陈老爷道,“那白老太太是个老派人,说话做事都透着讲究,她要是迁怒,你就回来,咱也不受那气。”

褚韶华笑应了一声,“爹的话,我都记得了。”显然,她对这事也有几分自己的打算,褚韶华道,“爹,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想着,我去给白家老太太请安,也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我想看看这一年白家在咱们铺子走的账,白厅长家里老太太、太太的账,还有这位外室小夫人的账,我都想看一看,这样心下也有数。”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陈老爷又看了这个大儿媳一眼,褚韶华正眉眼含笑的逗闺女,陈老爷也不禁笑了,“一会儿到柜上,我让齐掌柜把白家的账送过来。”

“诶,谢谢爹。”

陈老爷并不是那种对儿媳妇如何严厉摆架子的公公,相反,陈老爷待两个儿媳妇都很和气,今日却又格外的和悦。陈老爷笑,“都是一家子,哪里还要谢来谢去的。”

褚韶华也感觉到了公公突然好起来的心情,也眉眼一弯,跟着笑了,“爹说的是。”

待褚韶华抱孩子出去,陈老爷慢慢咀嚼着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倒不稀奇,就是戏词里也常用的。陈老爷却是个细致人,问儿子,“你媳妇现下还看书哪?”

“每天晚上没事了会看一会儿。”陈大顺道。

陈老爷瞅大儿子方正的面孔一眼,道,“我现在这把年纪,就好比下半晌的太阳,慢慢往西落了。你不一样,你是正晌午的太阳,现下做什么都来得及。你媳妇是个会读书看报的,你也别落下。自来这读书人就比咱们买卖人矜贵,我做生意,你做生意,到孙辈,说不得就能出个读书种子也说不定。”

陈大顺跟着点头,“一般闺女像爹,萱儿就像我。要是以后有儿子,兴许像我媳妇。”

陈老爷瞪儿子一眼,“心里有数就好。”愈发觉着这个大儿媳娶的好,有这样的母亲,还怕以后孙辈没出息么。陈老爷此时的心里,竟是比要回那千把块大洋还要高兴。他老人家烟也不抽了,挺直腰杆儿遛达着就往屋外走去,正见天边一轮红日渐起,陈老爷深吸一口冬日清晨带着飒飒凉意的新鲜空气,把那红木杆老铜嘴儿的烟杆子把腰上一插,精神百倍的带着俩儿子往柜上去了。

褚韶华刚收拾完厨下,陈老爷就打发了齐掌柜送了白家的账本过来,褚韶华原只是要一年的,结果,陈老爷把五六年的白家的账都叫齐掌柜一并送了来。褚韶华就带着孩子往屋里看账去了,她记忆力极佳,说句过目不忘也不为过。五六年的账,待到傍晚大顺哥回家时就看的差不离了。

在褚韶华看来,白家是典型的到官宦门第过渡的家庭,这从白家这几年的衣料子的账目就能看出来。先前的衣料多是以细棉布为主,绸锦并不多。慢慢的,随着白厅长入仕,白家女眷所用衣料也大有不同了,近一二年则是以绸、锦、西洋的蕾丝、纱料、呢料、裘皮为主,棉布则用的极少。

当然,费用也是年年高涨的。就如同今年,只白厅长外室一年的衣料花用就有上千大洋了。

褚韶华心说,这做官来钱可真快呀。

除了看了白家几年的账目,褚韶华还同大顺哥打听了些白厅长的情况,譬如,白厅长听说是留日的留学生,如今在总统府颇得总统重用。再譬如,白夫人是白厅长以往在老家定的亲事,而这位小夫人则是北京女子高中毕业,听说,不论英文还是法文,都说的不错,跟着白厅长还学了日文。

褚韶华就不明白了,“可见这位小夫人能念书,家境定也尚可,又通晓好几门洋文,为何要去给人做小?”

陈大顺到底在外见识的多了,陈大顺笑,“北京女子高中毕业的多了,有几人能攀上财政厅厅长的?再说,你以为高中毕业就如何高贵了?”说着还露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笑来。

褚韶华见了道,“不成,你这笑里有话,快说与我知道!”

“这不能跟你们女人说。”

“你到底说不说!”褚韶华一声娇喝,把大顺哥手里的茶盅子夺过来,只管扬着下巴瞅着他笑,“你不跟我说,就别想吃茶!”

陈大顺在媳妇这里向来没什么原则,媳妇一径要问,就与她说了。陈大顺道,“这在外头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你们妇道人家不大出门,故不知道罢了。”

把人胃口钓足,陈大顺反又住了口,眼睛只望上媳妇手里夺去的青花瓷的茶盅子。褚韶华好笑,忙将茶盅塞给他,陈大顺反是袖着手不接,一双眼睛直往妻子那细腻酥润的手上瞧。褚韶华一笑,只得双手捧着喂到他嘴边,陈大顺这才就着媳妇的手吃了两口,褚韶华催他,“快说快说!”

陈大顺知她爱听个新鲜事,此时也不再拿架子,就说与了她知晓,“说来是外头那些下九流的腌缵事,如今这年头,与以往不同了。以往讲究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有见识的人家,也是会把闺女细心教导,琴棋书画都要学的。你知道北京八大胡同吧?”

褚韶华脸儿一红,怀疑的看向大顺哥,陈大顺连忙道,“我要是敢去那样地方,爹就得把我打断腿。”

“我知你是正经人。”褚韶华知丈夫人品,她从不会歪缠些不相干的事,心里还记挂着大顺哥说的事儿哪,问他,“这又与八大胡同有什么关系,那可不是正经人呆的地方。”

“我也是听人说的,八大胡同里的□□们也是分等的,一等便如同旧时的大家小姐一般,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样样精通。可眼下的时代又与往时不同,现在的新式女子讲究接受新教育,学洋文、念洋书。不论学洋文还是念洋文,这本是好事,可是,如今有许多家庭,供家里女孩子念书不是为了让女孩子出门做事,有一番做为,而是为了提高女子的待嫁身价罢了。”陈大顺道,“不只是有钱人家如此,有些贫苦人家,倘家中女孩子模样尚可,心性聪慧,便也照此培养。待到女孩子初中或是高中毕业,自能寻一个好人家,如此将一家子供养起来,以前家时供这女孩子花的钱、出的力,也都有回报了。”

褚韶华立刻道,“白厅长的小夫人也是如此?”说着,她又摇头,“倘是如此,你也不会扯到什么八大胡同。”

陈大顺一向佩服褚韶华的机敏,他点点头,“据我所知,这位小夫人的出身更有不如。我打听过,这女子父母早逝,是跟着一位哥哥过活。说是哥哥,谁晓得是不是亲兄妹?你不知道,外头还有那一类的下流人,专门拐着女子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对外不是称父女,便是称兄妹的。”

褚韶华道,“倘是这样的拐子,焉肯出钱叫这女子去念书?”

“这你就不明白了。做生意要下本钱,他们这一行生意,一样得下本钱。前清时扬州瘦马有名不,那还是自小当小姐一样□□的。这里头,必有咱们还没打听出来的事情。”

“可若这兄妹俩来路不正,如何敢骗到白厅长头上?”

“所以,能捞到这么一条大鱼,谁还肯轻易放手。”陈大顺悄悄同妻子道,“不然爹为何对二弟发那么大的脾气,并不是因二弟同什么外室小夫人的兄弟来往,是我们查着,这俩人虽则兄妹相称,怕委实不是什么正路人。你想想,这些像拆白党的人,咱们这样的正经买卖人家,避着还来不及,哪里还敢与这等人来往。不然,什么时候叫他们坑了,咱这里还傻着哪。”

褚韶华听的一波三折,心下都不禁生出几分寒意,“怪道在书上看说人心叵测,如今这世道,也够乱的。”

“谁说不是。好在白家这事与咱家没关系,咱们不过生意往来。原也不想把这些事说与你知道,只是你这要去白家,虽约摸不会与这位小夫人打交道,心里也要留个数。”陈大顺正色叮嘱。

褚韶华脑子转的飞快,感慨道,“说白家老太太厉害,怕还不晓得这位小夫人的来历。”

陈大顺道,“这些事,白家人肯定是最后知道,或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哪。要不老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国平天下的话太大,齐家就不是好做的。这也是白厅长不懂克制,倘就与夫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不能入了这桃花瘴。”

褚韶华道,“经此一事,咱们也得留心。如白厅长这样儿的,能叫人这样算计,想来也不是什么精明人。不说从白家赚钱,千万别亏了去。”

陈大顺与褚韶华说了些白厅长的事,褚韶华心下愈发有数。她还收集了一些白厅长以往写的文章来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臭不可言。并非白厅长文笔不佳,而是褚韶华交往的多是周太太、潘太太这样的进步女性,这位白厅长却是主张男子三妻四妾的旧派人物,褚韶华这样的性情,自不喜白厅长的文笔。

不过,褚韶华仍是耐着恶心看了几篇。之后,拜访白家老太太那一日,褚韶华特意在柜上拿了件酱色的绸料子,做了件夹棉的旗袍,就是头发,也梳了偏老气的圆髻,最后想了想,外头加了一件深色的呢料大衣。褚韶华对镜照了照,虽则生产后照顾孩子瘦了不少,可大顺哥看她瘦时不时就悄悄带好吃的回来,夫妻俩时常半宿加宵夜,褚韶华这脸庞较之先时就有些圆润。她气色极佳,纵这么身老气打扮,也透出几分少妇的年轻俏丽来。

这正是褚韶华想要的效果,她并不想做那等老气枯稿的模样,虽则白家是做官的,她却是去要账的,姿态恭敬些倒还罢了,卑躬屈膝可是万万不能的。

打扮好了,褚韶华把闺女抱到正房给婆婆瞧着,把去白家的事同婆婆说一声,陈太太知道大媳妇是去要账的,叮嘱她,“可一定得把钱要回来。萱儿你放心,有我哪。”

褚韶华把提前挤出的奶水放到潘太太送的奶瓶里,告诉婆婆喂孩子必要用热水温一温,但也要注意温度,不能太烫,孩子那小嘴巴多娇嫩,烫一点儿都不成的。也不能太凉,温凉不盏,孩子吃该生病了。如此叮咛一番,直待再嗦下去陈太太就要翻脸不给带,褚韶华方住了口,出门去了。

待褚韶华走了,陈太太不满的小声嘀咕,“我生俩儿子,还能不会带孩子不成!”

得罪惨了

白家的宅子正经离陈家不远, 就在金鱼胡同儿,不同的是,陈家这甘雨胡同儿的宅子是租的,白家在金鱼胡同却是祖传大宅,邻居是曾在前清担任过京师步军统领的那大人家。不过,听闻那大人已迁居天津, 并不在京城住了。不过,能与这样的人物做邻居,可见白家祖上必定显赫过。

褚韶华的功课做的不可谓不充足, 连白家的左邻右舍都打听过的。她坐着黄包车过去, 见白家两扇黑漆大门紧闭, 门畔是两个狮子绣球的汉白玉门墩儿守门,褚韶华自来北京后长不少见识,知道北京以往是天子之都,极讲究的地界儿, 就是家门口的门墩儿也不能乱用的。像白家这用狮子的, 祖上必是做官的。且,门上是青砖雕的门楼, 门楼上则是精美的葡萄纹的雕刻,葡萄纹环绕中的是四个古字,这四个字却不是寻常见到的汉字, 颇有些古朴之意, 亏得褚韶华近来没少读书,仔细辩认了一回, 觉着应是篆字,可具体是四个什么字,她就不认得了。门上雕着黑漆底红心儿的门联儿,也是两行篆字,寻常认不得的。

以往人成亲,讲究门当户对。端看白家这大门,就知这必是显赫人家无疑。

褚韶华伸手扣住大门上兽头衔的冰冷的阳刻着兽纹的铜环,叫开白家门房后递上拜帖,说是要给白老太太请安。白家门房接了拜帖,瞥一眼褚韶华衣饰光鲜,穿的是新式的呢料大衣,心知不好怠慢。只是,到底有几分轻视,就看这帖子上的落款,不过商家妇,再者,如白家这样的人家颇是讲究,自来没听说过哪家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亲自执拜帖上门的。这送拜帖有送拜帖的讲究,向来是打发下人送了拜帖,约好时间,主家做好准备,客人再登门到访。如褚韶华这种自己执拜帖登门的,一望便知是不懂规矩的暴发之家。倘搁前清的时候,这种人专有种称呼,人称恶客,也就是不速之客。

不过,眼下世道败坏,纲纪不存,这样的暴发之家还不在少数。而且,从这拜帖上写的落款,想到前些天没少过来的绸缎庄的陈家掌柜东家,门房也便猜出褚韶华的身份了。

褚韶华任门房打量她好几眼,她一双黑浸浸水银一般的双眸对上门房估算她斤两的目光,倒是看得门房有几分不自在,连忙请了褚韶华进去,到待客厅略坐,他往内宅通禀。

冬日天寒,褚韶华只觉待客厅里温暖如春,靠窗的一条小炕上陈设着引枕、条褥、炕桌儿,小炕桌儿上还设有茶具之类,褚韶华没往炕上坐,而是坐在下首铺着锦褥的红漆木椅中,手边一张称手的红漆高几上设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熏的整间屋子都香喷喷的。褚韶华坐一时,便有个红袄绿棉裤编着麻花大辫的丫环过来奉茶,褚韶华道谢接了,闻一闻这茶的味道很不错,慢呷一口,坐室内静等。

白家并未令褚韶华久待,一时便有刚刚进去传话的门房过来,说是老太太身上乏倦,少奶奶好意过来,老太太都知道了,以后再见吧。根本没见褚韶华,褚韶华却十分沉得住气,起身笑笑,“那我明儿再来。”便告辞离去。

到白家也不过片刻功夫,白家也不可谓不气派讲究,只是,褚韶华却无端觉着憋闷,直待离了白家,呼吸到北京胡同儿里大咧咧的清冽冷风时,才觉自胸口透出了一口新鲜气来。

褚韶华心说,以往我总以为现下纵旧式人家,也多似周太太家里那般明快的,更有进步的则是潘先生潘太太这样的人物,不豫世间竟还有白家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家,纵有座金山,也没什么令人向往的了。

褚韶华出门的快,回家也快,陈太太一见她回来就两眼放光,顾不得抱着魏年过来说话的魏太太魏金母女,连声问褚韶华,“钱可要回来了?”

“哪儿有这么容易。”褚韶华笑着接过闺女,也不过一个时辰没见,褚韶华就觉想闺女想的紧。闺女也想妈妈,小小的孩子原是乖巧的坐在祖母怀里,见到妈妈回来,立刻高兴的朝妈妈张开小胳膊,啊啊的叫了起来。褚韶华顿觉心都化了,连忙自婆婆怀里接了闺女,正好跟闺女亲香一回,竟见闺女脸上竟有道小小抓痕,当下脸色微冷,瞥一眼魏太太怀里正拿着她闺女布洋洋的魏年,伸手就把布娃娃给拽了回来,递给闺女,严厉的眸子却是瞥向魏年,“年儿你又欺负我们萱儿了,看把我们抓的!”

魏太太连忙道,“小孩子家,短不了抓一下碰一下的。”

褚韶华气坏了,她看孩子一向精细,闺女跟着她,就没伤过半点儿。尤其她出去这才多长功夫,这死小子就把她闺女脸抓出血来,当然,褚韶华主要是亲娘,比较疼闺女,实际上她闺女脸上也就是一小道粉痕,真没流血。褚韶华主要是生气魏太太这轻描淡写,褚韶华当下冷笑,“要是我们萱儿把你们年儿的脸抓花,婶子再说这大方话不迟!”说着,用斗篷把闺女一裹,一甩屋里的棉帘子,就抱闺女回自己屋去了。留下魏太太张张嘴,说不出去,望着褚韶华是真的恼了,转头同陈太太抱怨,“这可真是的,小孩子家,也不是有意的,大顺媳妇这也忒较真儿了。”

魏金更是个刁丫头,还跟着添油加醋,“大顺嫂子这么生气,陈大娘,不会气你没把萱儿带好吧。”还挑唆起陈太太褚韶华的婆媳关系来。

宋苹忙道,“金妹,别这样说,大嫂不是这样人。”

“我瞧着大顺嫂子是真生气了。她那样心疼孩子,别人碰萱儿一下都不成,我弟弟又不是故意的,看她气的那样儿,说不得就得怨陈大娘哪。”魏金叽呱叽呱的说的正来劲,就听外头一道声音冷冷道,“我真谢谢小金你这么体帖我跟我娘了!要知道你这样的忘恩负义,当初就是叫土匪把你捉去下锅吃了我也不去睬你!今年年底回家,我非跟你家老太太说,来北京接你回乡去伺候她老人家不可!”

褚韶华在外间儿突如其来的一声,直接把魏金吓的脸都白了!当下一个哆嗦,惊惧不已的看向她娘,全然没了刚刚的口齿伶俐!褚韶华多密的心眼子啊,她当时气的抱了闺女出来,原也是要回屋的,可走到屋门一想,魏太太魏金这母女俩怕是要说她坏话,立刻又转身回到正房门帘外,果不出褚韶华所料!这更是得罪了褚韶华,那死小子打她闺女,如今这母女俩又说她坏话,挑拨她婆媳关系!

褚韶华扬高了声音道,“有什么话,不妨当着我面儿说!背后说人算什么本事!”冷笑两声,方抱着宝贝闺女转身走了,还得回屋给闺女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