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成。我得先看经理你的意思,要是你觉着不成,我就当没写过。你觉着成,我再拿出来。这样比较有面子。”褚韶华双眼弯弯,跟沈经理说,“就是咱们这里的东西都很贵,要是每种货品都拿出一样来试用,这么多种类,肯定得很多钱的。”

“这无妨,成本算供货商那里。”沈经理很快一目十行的看过褚韶华的计划书,笑着一掸计划书,问她,“这里头有不少是你想学的?”

褚韶华并不否认,“来咱们公司逛,买东西的多是女人。在上海,女人最在意的是两个词,一个是‘时髦’,另一个就是‘潮流’。经理,咱们公司为什么生意这么好,我觉着,就是因为咱们代表着上海滩最时髦最潮流的所在,所以,女人都愿意来。在北京,你会觉着,北京虽也有新鲜东西传过去,可那个地方,是偏保守的。上海不一样,上海什么都是最新的,人们也热爱这种新,正是因为新,走在前头,所以,各地都要向上海学习,学上海的新东西,新流行。”

“经理你没在北京住过,你不知道大家对上海的潮流是多么的推崇,什么衣料子只要跟客人说,这是上海最新的流行,客人就觉着好的。”褚韶华感慨,“上海这个地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哪怕一辈子都不会来这里,心也是追逐着这里的。”

外面的全市大罢工运动依旧轰轰烈烈,而属于褚韶华的轰轰烈烈的人生,也就此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早安~~~这里要说一下,不论先施公司还是永安公司,都是民国时期上海非常有名的百货公司,而且,很有趣的事,这两家公司都开在南京路浙江路口,先施朝南,永安朝北,完全是门对门的存在,先施开在前,永安开在后,两者开张时间只差一年。从我查的资料的照片上看,永安公司的楼顶是要稍稍比先施高一点的。另外,什么试妆之类的,并不是现在独有的,民国时就有的,这个是资料查到的。话说,写民国文越发,越觉着,民国时期的女性潮流与现在比,完全不逊色。

从上海的第一家百货公司先施公司的开业,打就的就是上海消费天堂的地位。这里借用先施、永安的招牌,让褚韶华在这消费天堂成立之初发光发热。

第121章 俞小姐事件上

罢工结束后,褚韶华见识到了沈经理眼光的前瞻性, 果然报纸舆论都开始推崇国货。褚韶华额间都险冒了冷汗, 想着原来生意竟会受国家大事的影响,要不是他们提前把国货推出来, 就怕有些多事的记者又要在报纸上“口诛笔伐”了。

而且,罢工结束后,先是一场前赵经理今赵副部长的升迁酒, 赵副部长这次请的都是经理级的同事,沈经理却是把褚韶华叫上了,褚韶华去了才知道就她一个女的。而且, 都是经理,也没有助理去的。褚韶华悄问沈经理, “经理,人家别的助理都没来呀。”

沈经理悄声道,“赵部长特意递话让我带你一起来的。放心,都是同事,没事的, 喝酒也有限,有我在,必不叫你吃亏。何况以后少不了来往,先认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俩人过去跟赵部长道喜,赵部长圆圆的脸笑的跟弥勒佛似的,“褚小姐,咱们是同喜, 当初我摆酒时就同沈经理说了,可得把你叫上,一起吃个饭,也跟大家伙认识认识。以后你跟着沈经理,少不了跟各部门的经理副经理打交道。”这话说的,何其熨帖亲切。

褚韶华深为受教,笑道,“我听部长您的。”又低声道,“除了您和我们经理,我都不大熟,您指点着我些,可别叫我出丑。”

“放心就是。”赵部长让褚韶华坐自己身畔,沈经理就坐褚韶华身畔。褚韶华想着,赵部长风评向来也不差,遂安心不少。因是赵部长的升迁酒,请的又是经理副经理一级,大家都来得挺早,自不能让部长久等。就是褚韶华坐赵部长身畔,也没人有意见,褚韶华虽职业最低,她是女性职员,而且,又生得这样漂亮,甚至在许多人看来,褚韶华坐在赵部长身边才合适。

褚韶华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酒场,她要是脸皮薄,根本坐都坐不下去的。待大家来齐,赵部长先说,“早你们就闹着让我请客,倒是叫全市大罢工给耽搁了,如今总算有了空闲,咱们一起聚聚。来,咱们先干一杯。”

大家喝过一杯,褚韶华也很痛快的干了。还有一位范经理道,“褚小姐当真爽快。”夸褚韶华喝酒不扭捏。

褚韶华笑,“诸位前辈面前,让我同饮都是我的荣幸。我是晚辈,人也年轻,有幸也能一起过来贺赵部长,如今跟着我们沈经理打打下手,以后还得前辈们指点。我这人口才寻常,今日就借花献佛,借赵部长的酒,敬各位前辈一杯。”说着,她还起身敬了大家伙一杯。

赵部长带头饮了,笑道,“如今也有褚小姐升职之喜,褚小姐得小沈看重,做了助理。说来,咱们公司的女职员,褚小姐职业最高。”

“褚小姐一看就是女中豪杰。褚小姐,咱们吃一杯。”

“范经理,我酒量一般,咱们随意吧。”

“好,没问题。”

赵部长的升迁宴很有分寸,就是吃酒也很克制,并未过量,大家反是多说些公司的事情,尤其永安即将开业,大家压力都有些大。褚韶华向来很会照顾人,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赵部长对她另眼相待,反正将赵部长照顾的很好,连带沈经理这里,也时时添酒布菜。有人敬她酒,她亦不矫情,却也不豪饮,听着大家说话罢了。

待赵部长这场酒后,褚韶华也请杜家叔侄还有先前光学柜台的两位同事小李小张去吃了一回饭,就在闻知秋请她的馆子里,褚韶华觉着挺不错。

两场宴请结束,褚韶华就投入到专业的学习中,她假公济私的撺掇沈经理请来专业的专司化妆打扮的女师傅,每天晚上女师傅在夜学授课,学的就是化妆品柜台的售货员以及褚韶华。褚韶华多爱美的人哪,她是拿买块布头都要裁新衣的性子,在这上头,以往是没机会,如今真是如鱼得水。

沈经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褚韶华不耽搁平日间的工作,譬如褚韶华对于服装衣饰化妆品这块投入的巨大热情,沈经理也完全不介意。女人嘛,可不就爱这些。沈经理甚至表示很理解,他当初为什么要把褚韶华带着呀,一则是褚韶华向来得力。二则就是,他新接手的二层生意,都是女人的生意,沈经理向有眼光,他虽不懂大红和玫瑰红的点唇膏涂上到底有什么不同,可他看得出,褚韶华在这上头的天分比眼镜柜台那里还要出众。

除此之外,褚韶华每天的功课还增加了报纸广告研究这一块,她以前都是早上蹭容老爷的《申报》看,可现在,每天她都会早早的到公司,先把属于沈经理的那一份报纸领走,整理后放到沈经理的桌上。这是沈经理的要求,永安还没开张,已是各种铺天盖地的广告,先施自也半点不逊色。沈经理每天都会看这些广告,褚韶华会把报纸收拾的整整齐齐,在沈经理到来前给沈经理把茶泡好,然后,沈经理喝过茶就带着副经理与褚韶华先往二楼各柜台看一遍。别看沈经理平时爱说笑,这个时候从来都很严肃。也不知怎么这样巧,就在化妆品柜台那里,姓俞的女售货员,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面包渣,柜台上放着一大束红玫瑰,褚韶华见这位俞小姐原是捧着个面包吃的正香,见沈经理一行过来,立刻把面包放了下去,脸上露出笑来。

褚韶华知道这位俞小姐,化妆品这里因东西多,售货员就有七位,俞小姐是组长。俞小姐的资历也很老,她是最早跟着老板娘卖货的两位女售货员之一,因生的俏丽,性格也很明快,在公司上下都处得来。她主动上前,笑容中带着讨好,叫了声,“经理好,副经理好,褚助理好。”

沈经理打量她一眼,褚韶华一看沈经理的神色就知要坏事。果然,沈经理只的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出去把早餐吃完,把嘴上的面包渣子擦干净再进来。”

俞小姐当时的脸色,刷的就白了,直接眼圈儿一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幅模样,要褚韶华说真是我见犹怜。可沈经理就铁石心肠一般,冷冷的盯着俞小姐。俞小姐声音中带了丝哽咽,“不还没有正式营业吗?”

“那是对顾客而言,没有正式营业。对于员工,上班时间是从八点开始。”沈经理瞥那红玫瑰一眼,冷冷道,“还有,上班时间,与公司无关的东西不许放到柜台上。”

俞小姐的眼泪,断线珍珠一般,刷的就下来了。要是个聪明人,经理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呗。俞小姐不是,俞小姐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捏着帕子就哭跑了出去。褚韶华对此反应也是目瞪口呆,想着这是在公司,又不是你家,你这样可不大好。沈经理脸上已极是不耐烦,褚韶华忙给副组长使了个眼色,对着柜台上的鲜花一挑眉,那副组长连忙上前收拾了。

沈经理脸色方微微好转,继续带着副经理与褚韶华巡视各柜台。沈经理发作了一个俞小姐,结果,俞小姐营业的时间也没回来。褚韶华身为沈经理的助理,自然留心,悄悄同沈经理说了。沈经理道,“让副组长升任组长,带着其他售货员继续上班。”

褚韶华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去化妆品柜台交待了一声。副组长姓楚,楚小姐还低声替俞小姐说好话,“兴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褚助理,劳您跟经理说一声。”

“工作不要耽搁,我会代为传答的。”褚韶华道。

楚小姐连忙道谢。

褚韶华看沈经理神色不悦,也没敢把这废话传给沈经理知道,甚至,褚韶华得庆幸当初她因李记者在报纸上出了点小名儿,那些不正经的男人给她送花送东西,褚韶华却是立刻把花扔垃圾筒,东西也不收。若是当初她也像这位俞小姐似的将花放柜台上,估计沈经理也是如今的脸色。想着她当初不胜其扰,把名牌改为陈褚韶华时,沈经理还玩笑的说她傻来着。如今看来,沈经理那话的确是玩笑,沈经理本身应是极厌恶女售货员把恋爱的事带到公司来的。

褚韶华也很赞同这一点,工作是工作,交朋友是交朋友。像俞小姐这种,真看不出是丫环出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呢。经理不过说一句,她倒哭着跑了,上班也不见回来。

想来俞小姐如今也不靠这点工资吃饭了,褚韶华默默的想。

待中午吃饭时,褚韶华就发现,沈经理出大名儿了,褚韶华身为沈经理的助理,没忘跟沈经理说一回公司的八卦,“外头说有一位督军的公子在追求俞小姐,大家都很为经理你担心哪。”

沈经理问褚韶华,“你就没为我担担心?”

褚韶华道,“经理你消息比我灵通百倍,我就不信你不知俞小姐底细。我对经理的智慧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经理你要没把握就不会发作她。”

“不是那么说。一码归一码,就算我不知俞小姐这些事,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吃早饭,我一样会就事论事。”沈经理正色道,“工作就是工作,漂亮的小姑娘,我也喜欢,可咱们这里是用她卖货,又不是要她卖脸的。”

褚韶华听的险没笑出声,沈经理遗憾道,“俞小姐以前也很好,可惜就是人生得美,终南捷径太多,我看她是要走终南捷径去了。”

褚韶华没漏过沈经理话中的不以为然,连忙表忠心,“经理你放心,我绝不会走那什么终南捷径的。”

沈经理上下打量褚韶华一眼,“这倒是。你要是想走终南捷径,也等不到这时候。”然后,沈经理又笑着说了句,“你那心,比那走终南捷径的可大的多。”

褚韶华给沈经理换了杯茶,说,“那倒不是,我根本不信世上有什么捷径。一步一个脚印多好,干嘛要去抄捷径。对了,经理你想好化妆品那里补什么人没?”

沈经理接过茶喝一口,“你有什么主意?”

“没有。化妆品那里生意一向不错,不知多少人盯着那一块儿,我今天去柜台那里转,大家对我热络的不得了。我对二楼的售货员也不熟,就是眼瞅永安要开业,到时咱们这里也有许多促销,介时肯定热闹,乍然少一个人,我怕他们忙不过来。”

“这事不急,人事都是要经部长那里的,我尽快把人补上。”

褚韶华又把各柜台要补货的单子整理出来给沈经理过目,待到傍晚下班后,经理们还要去部长那里开会,褚韶华做为跟班,与其他的助理都是坐在外头等,待散会后,经理们没什么事了,助理们才算下班。

褚韶华任何时候都是神采弈弈的,虽则两人私下说话会轻松一些,但在外,跟在沈经理身边时永远带着下属的恭敬与周全,没有半点女子的娇柔造作。透过俞小姐,褚韶华已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要想和男人挣一样的钱,先要把自己当成男人一样干活。不要妄想受到任何优待,在靠本事吃饭的地方,优待也是一种歧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22章 俞小姐事件中

褚韶华所表现出的对工作的适应性让沈经理心下颇是赞赏,沈经理自认不是个严厉的人, 当然, 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看法,至于别人怎么想, 沈经理是从来不管的。譬如,在沈经理自认为不是个严厉人的认知下,二楼所有的售货员见到他甭提多恭敬认真了。反正, 沈经理比较欣赏褚韶华这类脑子清楚的员工。

像褚韶华就很好,说笑时很会说笑,做事也极为认真, 这就很好。

其实私下也有不少人赞赏褚韶华的工作能力,无他, 能与沈经理处得来,这就很不容易了。虽则沈经理上任助理顺利升任副经理,可要知道上一任助理已经是沈经理换的第三任助理了,想想公司开张还不到一年,就知沈经理换助理的速度了。而且, 上一任助理可是正经大学毕业生,当然,沈经理文凭更硬,沈经理是正经美国名牌大学的留学生。

如今褚韶华显然已经超过沈经理助理的平均任期,而且,貌似她还做的不错。

当然,这也是外人看来。

实际上助理的工作并不轻松, 每天要把经理伺候好不说,褚韶华也要盯着柜上的情况,现在中午她都不跟沈经理一起吃饭了,她都是与各柜台的组长副组长的一起吃,有什么事中午就可以说了。还有,沈经理近些天一直在关注各家报纸的广告情况,褚韶华每天也会把除了申报的各色报纸都买一份,她是没空在公司看的,她都是回家研究。

最让褚韶华头疼的是,俞小姐办了离职手续,公司很快给化妆品柜台把缺少的售货员补齐了,但补的是个生瓜蛋子。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褚韶华同沈经理说这事的时候,沈经理一点儿不发愁,问褚韶华,“你说怎么办?”

褚韶华道,“要是能换个熟手最好不过,熟手没有,半熟手也好。”

“废话就不要讲了。”沈经理道。

褚韶华也知这话说着像发梦,要是突然换个熟手,就说明这次的人事安排有失误。褚韶华十分怀疑是因俞小姐的事,公司有人给沈经理小鞋穿。可惜小鞋并没有穿到沈经理这里,褚韶华道,“如果没办法换人,就只能把赵小姐训练出来。什么都是学的,我看赵小姐初中毕业,想来不是个笨人。下班后我与楚组长亲自教她,争取把她教会。”

“行,这事就交给你了。”沈经理知人善任,很痛快的把这事交给了褚韶华,并且规定期限,“八月之前把她教好。”

“好。”褚韶华领命。

要说教人,褚韶华真不是个好老师,沈经理没两天都跟她说,“别把人逼的太急,我瞧着小赵才入职没几天,脸就瘦了两圈儿。”

因是私下说话,褚韶华就直接说了,“按理说小赵可是初中毕业,我叫她把公司的规章制度拿回家背熟,两天才背下来。他们那柜台上也就两三百样东西,现在价钱依旧不大熟。如今更不知怎么回事,见我跟见鬼似的,总是怯生生的,我又没怎么着她。真是叫人着急,你没见我嘴上燎泡都要起来了,都是看她急的。”

褚韶华跟沈经理打听,“这个小赵是不是托谁的关系进来的?”

沈经理险没喷了茶,劝她道,“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记性好,韶华呀,我们对人应该宽和一点,要求也不要太严。”褚韶华的记忆力沈经理是见识过的,整个二楼的货品,褚韶华自货品编号到货品价格、销售情况,褚韶华了如指掌。沈经理把每月的销售目录单给褚韶华看,褚韶华看个三五遍就能记住。

要命的是,褚韶华不觉这有什么不得了,她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

沈经理完全是出自好意劝褚韶华对下属宽和一些,褚韶华却是心想,难道这位赵小姐是沈经理的关系户,要不沈经理怎么这样照顾她?

不管怎么着,既然经理都这样说了,褚韶华道,“我尽量吧。关键是用不用心,夜学那里顶多就是到晚上九点钟,她并不住公司宿舍,回家后背到十二点也能背两个小时,早上早些起床,起码还能背一个小时,真是不明白怎么就记不住。”

褚韶华自认要求不高,可对赵小姐而言,褚韶华绝对是魔王一般的存在。但,赵小姐在八月之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售货员,褚韶华给她的压力居功至伟。

伴随着永安的开业,整个八月都在公司各种促销活动中度过,往常八点就能下班,因为太过忙碌,一般都会延迟到八点半或是九点,褚韶华还会更晚一些,好在她与容家关系融洽,稍晚一些,容太太都能体谅。

倒是闻知秋很不放心,每天只要有空都会过来接褚韶华下班。褚韶华都让他不要过来,俩人只是普通朋友,她明明自己下班一点事情都没有,闻知秋总是来,她心里会觉着欠闻知秋人情。闻知秋笑道,“欠我人情多了说不定就会变成爱情。”

褚韶华正色道,“我是跟你说真的,我不会再结婚,你不用在我这里白费时间和精力。”

“为什么不会再结婚,你还这么年轻?”

褚韶华道,“我既然可以自己挣到一口饭,就不会再过仰人衣食的日子。”

“你知道我从来不反对女性有自己的职业。”

“我难道要指望着你的良心过日子?指望你以后几十年都会遵守你说过的这句话?”褚韶华啧啧两声,“你瞧着也不像一言九鼎的君子。”

闻知秋笑道,“要不要吃些东西再回家,今天难得你们下班早些。”

“我请你去大三元吃腊味饭,特别好吃。”哪怕没有加班,也是八点钟才下班,吃过晚饭都两个小时,褚韶华正是年轻,已是有些饿了的。

闻知秋自然同意,闻知秋还想,俩人吃一份也就够了,结果,褚韶华点了两份,她一人就吃光了一份。闻知秋道,“我看别的小姐都很怕长胖,你大晚上吃这么多,不怕胖吗?”

“晚上吃饭会胖吗?”褚韶华不信这话,喝口茶道,“我晚上都会吃宵夜,一点没胖,我这个月还瘦了些,太忙了。”

闻知秋问褚韶华,“要不要再吃些,我这边的半份基本没动。”

“不吃了,已经很饱了。”见茶水空了,褚韶华招呼伙计添些茶水,闻知秋道,“晚上少喝些茶,小心失眠。”

“怎么会失眠,我回家还要看书,要是不喝茶,回家就想困觉了。”

闻知秋很少有看到女孩子像褚韶华过的这么狠的,其实,在许多人看来,不会觉着褚韶华有什么“狠”,褚韶华可是刚一入公司,那时还是普通小售货员的时候,她就能额外花钱到经理们吃饭的窗口去买更好的菜来吃,就是现在,褚韶华下班后在附近的馆子买东西吃也是常事。起码,褚韶华完全不是那种一分钱掰两半的节俭人。可闻知秋就是觉着褚韶华有一种“狠”劲儿,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如此。闻知秋不禁道,“别过的太累。”

褚韶华笑笑,不累难道做一辈子的售货员吗?褚韶华道,“你借我的书我都看完了,明天我带过来还你。你还有没有别的书借我?”

“有,明天我给你带过来。”闻知秋一份腊味饭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半份让伙计打包,闻知秋道,“我带回去,明天早上吃。”

褚韶华点点头,闻知秋问她,“过了这个月,应该会好些吧?”

“现在其实就不怎么忙了。”褚韶华道,“我们这月做的不错,你忙不忙?”

“我还好。就是先前市民大罢工时狠忙了一阵。”接了伙计递上的打包盒,二人出了饭馆,拦了辆黄包车,闻知秋送褚韶华回家。在路上,闻知秋才同褚韶华道,“明天陆督军家的公子举办舞会,我还没有舞伴,你能来救救场吗?”

“陆督军的公子,哪一位?二公子?”

“你也知道?”

褚韶华把沈经理开除俞小姐的事悄声说了,褚韶华道,“我听说陆督军在上海,比市长权利可大。我是沈经理的助理,要是跟你一道过去,遇到俞小姐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什么关系,漫说俞小姐不过是陆公子的女朋友,她就是真进了门儿,陆公子家里一妻三妾,她排老五。”闻知秋轻描淡写的介绍了一下陆公子的家事,同褚韶华道,“这真不算什么尴尬,你没参加过我们政府的茶舞会,有时明明死对头,见了面照样有说有笑亲如兄弟。你跟我一起去,同俞小姐没有半点关系。我与陆公子的交情,还不怕那些个枕头风。”

褚韶华为难,“可我不会跳舞啊。”

“简单的很,明天我教你,你一学就能会的。”闻知秋叹道,“你不知道,我这样的老光棍,很多场合总需要有人帮我挡一下一些不相干的事。”

褚韶华仍是有些犹豫,闻知秋道,“见识一下这些场合没什么不好。”

“那要穿什么衣服?现在准备也来不及呀。”

“我帮你准备好了。”闻知秋道,“明天我带过来,你略妆容一下,跟我一起去就成。”

闻知秋委实准备充分,褚韶华与他说,“容老爷那里,十点钟之前都要回家的。要不还是算了,我八点下班,万一沈经理有事,我还得加会儿班,待跟你到了陆公子舞会,还不得九点。我至多只能停留半小时,又得往家赶。不是这么个事儿。”

闻知秋同褚韶华商量,“不能跟沈经理请上一两个小时的假吗?我六点钟来接你。”

褚韶华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又为自己的杯子里续满茶,方问闻知秋,“你跟市长说,我提前两个小时去跳舞行不行?非常重要的舞会,督军家的公子举办。你要是靠着督军公子吃饭,当然可以去。”

闻知秋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如果是别的女子面前,他当然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挽回,偏偏褚韶华的话是这样的尖刻,仓促之间,闻知秋只能说了一句自己都觉苍白无力的话,“韶华,你别误会,我那不是征询你的意思吗?”

褚韶华没理他,看一眼伙计,问,“腊味饭打包好没?”

伙计早打包好了,就是看两人一直在说话,没有拿上来,见褚韶华问,连忙送了过来。褚韶华将腊味饭推到闻知秋面前,道,“闻先生,支持女性有自己的事业,可不是嘴上说一说的事。闻先生,你靠工作养家糊口,我也一样。我们两个的工作自有高低贵贱的不同,但在养家糊口上,没什么分别。知道我最感谢工作什么吗?要不是有工作,今天我就没钱请你吃饭,没钱请你吃饭,当你提出无理要求时,我就该吃人嘴短了。”

褚韶华已是自手包取出饭钱放到桌上,“如果你刚刚是在征询我的意见,那你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了。”

待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大三元,秋风吹过,褚韶华叹口气。自老家出来,她就没有了更激烈的情绪,仿佛所有的喜怒哀愁都留在那里。或者,她的确没有对闻知秋动心,因为,褚韶华还能十分心平气和的同闻知秋道,“闻先生,跟你在一起,我总是非常愉快。可我并不是会攀高梯的人,我也不是因为哪个男人特意过来接我下班就会感动为他做出一丁点牺牲。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照样自己下班。这种事,还不能感动我,你是在感动你自己。闻先生,哪天你可以为我在市长面前请假的时候,再来对我做出这样的要求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凭这一点小恩小惠,并不能打动我。”

说完,褚韶华就招来黄包车,自己坐车走了。

闻知秋接着叫了另一辆黄包车,一直尾随褚韶华的车子,看她平安到家,方令车夫调头。

这个夜晚对于褚韶华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去正房同容太太说了一声到家的话,然后就是烧水洗澡,洗漱后一面晾头发一面看书,闻知秋完全不能影响她一丝一毫。褚韶华只是忍不住心生庆幸,不论沈经理还是闻知秋,都是这样的厉害人物。如果她将美貌视为利器,估计沈经理不会提拔一个空有美貌的女人做助理。如果她今日答应了闻知秋,那么,她与俞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现在的俞小姐在褚韶华看来,已经是一位殊为可笑的女子。可难道俞小姐开始就是这样的吗?男人的手段多么可怕,他们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付出,就要女人付以真心与,永世为他们予取予求,且还要冠以爱与自由的名义。

兴许真的是茶水饮的多了,褚韶华竟是深夜难眠,如果当初她没有将剩下的调查款项捐给普育堂,而是顺着闻知秋的意思收下那几十块大洋。如果与闻知秋吃饭不是两人轮流付账,而是接受闻知秋那鬼扯的“绅士精神”让闻知秋买单,纵今天可以拒绝,但,习惯了占这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后,还会愿意这样早起晚睡的辛苦读书吗?

像沈经理说的,有那样的终南捷径可以走…像北京白厅长的那位小夫人,讨好一个男人,自此吃用不愁,终身有靠…像今天的俞小姐…

如果是那样,我又为什么要来上海呢?

这种小恩小惠的爱情陷阱,亏她自诩不算个笨人,却仍是险叫这小恩小惠的爱情陷阱绊了脚。

褚韶华忍不住想,上海这样俊杰遍地的地方,不论沈经理还是闻知秋都不过是其中的中下等人物,那么,那些真正的厉害人物又是什么样的呢?

既是难以入眠,褚韶华干脆不睡了,她把还没有背完的《圣经》又拿出来继续背诵。没有人会免费的指点你,给你机会,那么,自己就为自己创造机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ps:早安~

第123章 俞小姐事件下

褚韶华一夜未睡,可她的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她心里甚至是感谢闻知秋的, 如果没有闻知秋给她的警醒,她可能真会相信闻知秋的那些个鬼话。政客的嘴, 简直没一句可信的。

褚韶华撇撇嘴,露出个不屑模样。她的心反是愈发的沉静,天色微亮时她洗了把脸, 然后细致的涂了些雪花霜,如今天气渐凉,褚韶华对穿戴素来细致, 自然也很注意肌肤的护理。推开窗户,便是一阵馥郁花香扑面而来, 褚韶华望去,见是院中桂树不知何时长出了一簇簇的金黄色小花苞。褚韶华心说,来上海后倒是吃过两回桂花糕,当时就觉着香喷喷的,不想这桂花竟这样的香。她索性将窗子大开, 也好让花香进来给她熏一熏屋子。

待她将床褥叠好,便出得门去,墙角的几丛青竹也愈发苍翠,褚韶华不禁深深的呼吸,将清晨最新鲜的带着花香的秋意的空气吸进去,把身体里一夜的浊气吐出来,觉着整个人似乎都被这秋意染透。先是与褚韶华住对门的吴太太起床开门, 吴先生是中学教员,因并非本地人,就在容家租房暂住。褚韶华跟吴太太打招呼,“早上好,吴太太。”

吴太太也忙跟褚韶华问好,还说,“褚小姐起的真早。”

褚韶华活动下手脚,问吴太太,“我出去买早餐,吴太太要带吗?”

吴太太忙道,“不用不用,一会儿我自己去就好。”

褚韶华便先去了,出门是青石铺地的小弄堂,这青石不知铺了多少年,不少地方已有破损残缺,湿漉漉的长出青苔。褚韶华过惯了北方干燥的日子,很出奇的对南方的湿润竟也不讨厌,她甚至很喜欢南方时不时的青濛细雨,那样的祥和与静谧。不过,今天是没雨的,看东方天色,定是个极好天气。

褚韶华出了弄堂,就拐到了一条小街上,街角便是一家卖粢饭团的,褚韶华更喜欢吃烧饼油条,容家人也会这样吃,因为再略走的远些,就是一家做烧饼油条的早点铺,油条炸的又松又酥,好吃极了。烧饼烤的也好,有葱油有梅菜,褚韶华两种都喜欢。褚韶华买早餐回去的时候,容太太泡饭已经做好了,容太太笑着接过,“又麻烦褚小姐你买早饭。”

褚韶华笑,“我看早上空气实在好,桂花也开了,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容小姐摆上四个酱油碟,分别倒上酱油。说来,这也是来上海后新学的吃法,上海人吃油条会醮酱油。褚韶华和容小姐把泡饭盛好,容老爷在院里一套功练好了,也进屋吃饭。容小姐先把一幅碗筷放到父亲的碗上,“今早上褚姐姐你没背英文啊。”

褚韶华笑,“昨晚看的入神,一宿没睡。”

容太太摆上烧饼油条,忙说,“今天还要上班吗?”

“没事儿,我精神头好着哪。”褚韶华笑,“我这人是越忙越有精神。”

容太太道,“还是得注意身体,以后可别这么着了,当心熬坏身子。”容老爷则道,“年轻求学可不就得这样才成。”说褚韶华,“有点儿向学的样子了。”

容老爷说话依旧不大招人待见,褚韶华却是早就习惯的,笑道,“那我以后肯定再接再励。容叔叔,你每天早上练的是什么功?”

“八段锦。”

“是祖传的功夫吗?”褚韶华打听。

容老爷皱眉,认为褚韶华依旧无知,特想收回前话。容太太忍俊不禁,容小姐道,“什么祖传功夫啊,褚姐姐,这就是我爸随便练练,强身健体的。”

容老爷轻咳一声,“那也不是随便练的,当初我是跟你朱伯伯学的,你朱伯伯是老大夫了,他这套功夫,是有讲究的,同外头那些随便练练的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