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如果世间还有“绅士”存在,必然是这位胡公子,他的手虚放在褚韶华的腰间,没有半分逾矩。褚韶华想,这人年纪虽轻,却定是个见惯世面的人物。胡公子问,“刚刚听陈太太英文极好,我们可以用英文交谈吗?”

“当然可以。”褚韶华说。

胡公子带着褚韶华在舞池中转身,慢慢的带着她寻找节奏,轻声宽慰,“很简单的,这是美式的交谊舞,最简单的一种,跟着我的节奏就行。”

褚韶华也的确伶俐,不一时她就知道怎么跳了,就听胡公子用英文说,“我请陈太太跳舞,并不是要冒犯你,而是想同陈太太说声抱歉,我不知道田家现在已是这般,我刚来上海,过几天就要回去。请你跳舞,以后不会有人为难你。”

褚韶华道,“我不怕田家,他们已是日薄西山,我与田老板,早有旧怨。”

胡公子挑眉,褚韶华看明白他眼睛里的含义,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应该是想借你来羞辱我。”

胡公子勾起秀色唇角,明净的眼睛里里满是笑意,他轻声问,“上海女人都这样聪明吗?”

“我不是上海人,我是北方人。”

“我也是北方人。”

胡公子道,“真巧,我们算是同乡。”

褚韶华,“我听您的口音像是关外那边,我老家在北京附近。”

俩人随便聊着天就结束了第一场舞,第二场舞是胡公子请马太太跳的,褚韶华坐在休息区的沙发椅中,再有人过来请她跳舞,她就拒绝了。闻知秋端着杯洋酒过来,坐在一畔,低声道,“刚刚田文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褚韶华道,“喷了一摊大粪,怎么,他又找你喷去了?”

“没有,他气哼哼的走了。”

褚韶华惊讶不小,“那胡公子怎么办,他们不是一起来的?”

“胡公子自有随扈,何况还有陆大公子,有田武几个。”

褚韶华冷冷道,“难得还知道什么叫丢丑!”

闻知秋望着褚韶华冰冷厌恶的眼神,纵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也知绝不是件愉快之事。闻知秋轻叹口气,突然轻声说了句,“很不容易吧?”在这社交场中,在这上海滩,想谋一块立身之地,慢慢会知道,身体上的辛苦其实反是最好挨的,难的是要应对各种名枪暗箭、恶语中伤。

褚韶华淡淡道,“我敢来上海讨生活,就不怕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26章 半章

褚韶华没时间与闻知秋说些有的没的,她参加舞会的机会并不多, 与其听闻知秋叨叨个没完, 还不如多认识几个人。舞会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交情,能打个照片儿也成啊。

闻知秋这里还感慨褚韶华过的不容易呢, 褚韶华已是兴致勃勃的拓展人脉拉交情去了。

褚韶华拉得下脸,放得下身段儿,先去同陆大公子道谢, “以往也曾得去府上给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请安,今天多谢大公子了,我与田家素有旧怨, 小妇人在上海讨生活不容易,今日险丢了颜面。”

陆大公子道, “陈太太客气,我并没有帮什么忙,皆是陈太太聪慧,自己圆了场。”

“多少人都是以取笑女子为乐呢。偏为了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 只得把脸皮多贴几层了。”褚韶华轻声道,“大公子的恩情,我记心里。”

然后,她又挑着老狐狸们晃了一圈,没别的事,不认识就做个自我介绍,若是当时有看到田老板寻她晦气事的, 她必要把与田家有旧怨的事说出来的。她可不是哑巴,田家现在还有人在舞会上,田家敢开口坏她名声,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褚韶华还见到了潘先生的兄长,大潘先生,褚韶华都说,“以前在北京就听潘伯伯提起过您,来上海这么久,都没有去拜见您,真是我的罪过。”

大潘先生是见识过褚韶华背《天演论》的,倒是有些意外褚韶华与他的弟弟相识。褚韶华笑,“说来真是话长,那会儿我还在北京。不是我邀功,当初邵老板能与潘伯伯相识,还多亏我这里的一段机缘。我与邵老板是同乡,他与阿玉嫂子成亲,我还去参加了。”

大潘先生道,“真是人杰地灵,我都说阿初已是同辈中难得出众人物,陈太太也丝毫并不逊色,你们那里的孩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的钟灵毓秀。”

“您实在过誉。邵老板是我们老家一等一的人物,我肚子里这点墨水有限,”褚韶华笑,“就是那《天演论》,也是从潘伯伯那里借来才略读了读。那本书上还有严先生的签名,我当时反反复复读了五遍,特别舍不得再还给潘伯伯。”

褚韶华谈吐自然,颇有磊落之风,又不乏一些细处精明,潘慎笑道,“那本书原是当初严先生在北京大学做校长时所赠,记得当时阿恪特意写信回来与我炫耀。若不是特别欣赏之人,阿恪应该不会出借。陈太太不是外人,有时间该来家里认认门儿。”

褚韶华不好意思的说,“先前脸皮薄,一穷二白的过来上海,人也年轻,心又执拗,故失了礼数。大伯伯,你在大伯母面前可得替我转寰一二,待我下次休假,我必上门给伯伯、伯母赔礼。”

潘慎何等样年纪,自看出褚韶华必是个极要强的性子,也知她说是心理话,笑道,“赔不赔礼的,多过来走动才好。”等待潘慎潘老板提携的年轻人不知凡几,褚韶华这样的性情也不算特别,不过,潘慎还是格外关照两句,毕竟,只言片语中便知二弟对这位陈太太颇是另眼相待。

褚韶华点点头。二人略说几句话,因这舞会来人极多,都各有应酬。潘慎给了褚韶华一张素白名片,与褚韶华道,“这上面是我家的电话,有事情只管打电话给我。”

褚韶华连忙双手接了。

之后,褚韶华又将自己以往便认识的太太奶奶们都过去打个招呼,另有想过来攀谈的人,她既有耐心又不失巧妙的应对着,虽是初入社交场,褚韶华这样的表现,绝对称得上优秀。

褚韶华这种本领,于外人看来自然非同寻常,但在场诸位哪个不是修练多年道行高深的,故,褚韶华这样的优秀,也只是一个堪堪入门槛的级别。像田文那种被褚韶华把脸打肿后愤然离场的,大家完全不觉如何,毕竟,不是同一个境界。褚韶华就这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雷达全开的进行自己大撒网似的交际,也留意到了闻知秋不知何时竟是在与田家姑嫂在一起说话,这倒不稀奇,毕竟闻田两家正经姻亲,哪怕是闻知秋前妻已经过逝,姻亲的关系是断不了的。

不过,褚韶华也没漏看田小姐看向闻知秋时眼中难以掩饰的情意,褚韶华顿觉有趣,刚刚她看田小姐是陪着胡公子进来的,如今看来,原来田小姐有意之人是闻知秋。这倒也不难理解,胡公子看样子事业并不在上海,何况,既是能与陆大公子比肩而立,这位胡公子必然出身官员之家。

这样的显赫,已不是如今的田家可以攀附的了。

倒是时下风俗,若发妻已故,续娶姨妹也是常事。何况,闻知秋这人相貌不错,风度也成,文凭亦佳,尤其一张嘴,称得上巧舌如簧,自己都险些着他的道。田小姐相中这大姐夫,倒也不算没眼光。依如今田家境况,田小姐能嫁给闻知秋做续弦,于田小姐,怕还是桩不错亲事。

褚韶华望着与田家姑嫂说话的闻知秋,脑子里飞快的转过许多念头,就听一个声音道,“那两位是田家二太太和三小姐,那位先生想来陈太太已经认识了。”

褚韶华微微侧头,就见一位年轻男子正端着洋酒朝自己笑,这人也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天生一双笑眼,极容易给人以好感,那人自我介绍,“我也姓褚,衣者褚,单名一个亭字,现在瑞和洋行做事。”

“那我们是同姓。”褚韶华笑笑。

“再自我介绍一下,我与田家也早有不睦。”褚亭笑眼弯弯,端起高脚酒杯对着褚韶华示意,“可见我们非但有姓氏相同,审美也有相似。先时听陈太太教导田大,我只恨不能击掌以贺。”

“那你真该击掌,憋着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都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么?”褚韶华道。

褚亭道,“陈太太有所不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老爷在商场多年,如今田家尚有遗泽,不然,就凭田家兄弟,你不会认为他们是凭着人品过来舞会的吧?”

褚韶华问褚亭,“你是凭着人品过来的?”

褚亭唇角微翘,身体微向前倾,同褚韶华道,“我是凭本事过来的。”

褚韶华望向他不说话,褚亭道,“我看褚小姐英文十分不错,我们洋行正需要英文流俐的人才,并且,不是我自吹,洋行的薪水比百货公司的经理助理丰厚的多。”

“褚先生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忠臣不侍二主。多谢褚先生抬举,我并无改换门庭的打算。”

褚亭倒也不急,优雅的伸出右手,“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试着做个朋友。我个人非常欣赏陈太太这样的新式女性,独立,能干,才华横溢。”

褚韶华原是对这褚亭淡淡,她不大喜欢褚亭这种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却不想,除了刚刚的故作玄虚,褚亭与她慢慢的介绍起厅中诸人,姓谁名谁,做什么生意,间或说两句自己的看法,连带闻知秋,褚亭都提了一句,“田家虽是在走下坡路,这位闻先生再不能小看。”

褚韶华问,“闻先生怎么不娶田小姐?我看田小姐很心仪他。”

“全上海只要关注田家的,都知道田小姐心仪闻先生,奈何郎心似铁。”褚亭道,“田家请商会陈会长亲自同闻先生提及亲事,闻先生都没应。”

褚韶华瞥一眼鬓间略有霜色,一幅银边眼镜,极干净儒雅的陈会长,刚刚她过去攀谈,倒是半点看不出陈会长与田家有这等交情的模样,毕竟,刚刚她是把田文的脸皮揭下来的。陈会长待她那等亲切自然,如同一位慈祥长辈一般,虽褚韶华知这里头必有作态,毕竟她先前与陈会长完全不认识,可褚韶华只以为这是陈会长惯有的一种礼貌态度,却是未想到陈会长竟是与田家交情不浅。

不过,褚韶华并不惧怕,陈会长与田家交情虽好,可又不是田家的狗腿子,要是因此就迁怒于她,褚韶华也不是没办法应对。

她就听着褚亭八卦了大半个晚上,听的颇是津津有味,最后待舞会结束,褚亭先行告辞时,在褚韶华耳际轻声道,“现在知我不全是故弄玄虚了吧?”

褚韶华好笑,点头,“以后继续保持这种诚实的美德。”

褚亭险没叫她噎着,一笑告辞而去。

褚韶华因是公司员工,自然是留到最后的那批人,待跟着公司的管事层送走老板夫妇、董事等人,直待部长级的离去,褚韶华与沈经理打声招呼,也就走了。待她出得大楼,才看到闻知秋正在路灯等她。

路灯将闻知秋的影子拉长,左手夹了一支点燃的香烟,见到褚韶华时,闻知秋便熄了烟迎上前,“一直想找你说话,结果看你跟褚亭聊的那样投机,就没去打扰。看你晚上忙的连喝口水的时候都没有,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宵夜?”

褚韶华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一面注意着有没有黄包车,一面同闻知秋道,“求你别用这种我们很熟的口气说话成不成?我跟你很熟吗?”

“相比你今晚忙着结交的那些人,总是熟一点吧。”闻知秋眼中流露出笑意,“走吧,我都听到你肚子咕咕叫了。你都肯下力气结交那些不认识的,怎么放着我这市长身边第一红人不闻不问,这肯定不符合你的交际哲学。”

褚韶华听的直翻白眼,“我爱结交别人,就不爱答理你。”

“小馄饨还是腊肉饭?有家包子包的不错,要不要尝尝?”

“还是小馄饨吧,晚上有些冷,吃热的搪搪冷。”褚韶华到底不是个小器人,反正她正好饿了,也就与闻知秋一道吃宵夜去了。当然,她没忘记同闻知秋打听,“你认识褚亭吗?”

“认识,褚氏洋行的少东。”闻知秋道,“你们不是嘀咕了半个晚上吗?”

“是啊,难得遇到个跟田家不对付的。”

“你要这么说,就是是孤陋寡闻了。”俩人去了附近的馄饨店,一人要一碗鸡肉馄饨,闻知秋在茶杯里烫了烫筷子尖儿,又洗过茶杯,倒了两杯茶,不紧不慢的与褚韶华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田家自我岳父过身,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田家的产业,眼红的人多了,不只一个褚家。你要是细心结交,多的是人想从田家咬上一口,褚家只是其中之一。”

“这么说,褚家是瞧上田家洋行的生意了?”

闻知秋道,“确切的说,不是田家的生意,是陆家的生意。”

褚韶华正听到关键时候,闻知秋却突然闭了,把褚韶华急的,“你还说不说,要是不说,也别这样吊人胃口。”

伙计端来两碗馄饨,闻知秋示意女士优先,伙计取一碗先放到褚韶华跟前。闻知秋捏着白瓷勺搅了搅青花大碗里的热腾腾的馄饨,先舀了一勺汤,见褚韶华还在俩眼瞪着他,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与陆家有关的,洋行的生意,自然是军火。”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太晚了,石头眼睛都睁不开了,明天继续写下半章~~

第127章 第 127 章

褚韶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军火的内容,枪支弹药。

褚韶华顾不得吃小馄饨, 压低声音, 不可思议的说,“政府买军火, 是通过洋行购买啊?”

闻知秋看她一眼,垂下眼眸,提醒她, “先吃馄饨,别凉了。”

褚韶华向来是个急性子,催道, “快别叫我急。”

“说了也没用,现在各国战争刚刚结束, 刚刚签定的对我国的军火禁售条款,国外不会再对我国出售武器。”闻知秋不急不徐的说。褚韶华那颗心,就跟过山车似的,当时那个泄气啊,不过, 她转念一眼,褚亭做洋行的人肯定对此更加门儿清,若是真有此事,那褚亭还犯得上去抢田家的军火生意吗?褚韶华眯眼盯着闻知秋,闻知秋忍笑,“当然也不是所有军火都禁售。”

褚韶华干脆闷头吃馄饨了,她还不会让闻知秋消谴, 与其找闻知秋打听,还不如打褚亭。术业有专攻,起码在洋行上,褚亭是术业,闻知秋的术业又不在洋行生意。

这馄饨必是大骨头煮的汤,香浓极了,上面飘着金黄的油花,馄饨一只只的饱满扎实,这种南方的大馄饨,比北方的饺子个头儿不小,咬一口险被里面的肉馅儿烫了嘴。褚韶华忍不住说,“这家的馄饨真是百吃不厌!”悄悄同闻知秋说,“其实我觉着比晚上的那些自助餐好吃,那个高档是高档,不如这个实在。”

闻知秋眼中蓄满温柔笑意,不再逗她,与她道,“褚家的瑞和洋行在上海也算小有名声,却算不得一等一的大洋行,只是个中等。他家与田家要说旧怨,多是祖上生意相争的事,三十年前,褚家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洋行,田家后来居上,如今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对了,褚亭这个人可是全市有名的风流人物。”闻知秋提醒褚韶华一句,然后说,“不过,我相信凭他还入不了你的眼。”

褚韶华回闻知秋三个字,“吃馄饨。”怎么吃都堵不上嘴!还是说,当官的都这么爱叨叨!

闻知秋一笑,拿钱给伙计打发他出去买两个包子回来,与褚韶华说,“这家的包子你尝尝,他是晚上出摊,一直卖到第二天早上。比平常的小笼包要大些,又鲜又香。”

褚韶华道,“有馄饨就够了。”

“看你近来瘦了不少,最近很忙?”

“当然忙了,老板总不会白开薪水。何况,对面永安一开张,给我们压力不小。”褚韶华道,“不过,我们二楼的生意,没一样不比他们好的。”

闻知秋再没有见过比褚韶华更好胜的女子,不一时,伙计将包子买了回来,两个包子用油纸包包着,还有些烫手,闻知秋要来两个青花小碗,取一只包子放到碗里,让褚韶华尝味道。褚韶华平常对吃食也并不挑剔,何况是闻知秋特意推荐的包子,自然是极好吃的。结果就是,吃一碗大馄饨又吃一个肉包子,褚韶华有些撑了。可也是无比的满足,在这样的深秋夜里,已经有些冷了,肚子里吃的饱饱的,浑身都暖和起来。褚韶华又跟柜上要了两小杯烫的热热的黄酒,一只递给闻知秋,自己取一盏,仰头喝了。

“真痛快!”褚韶华拿钱结账,带着闻知秋出门坐车,问闻知秋,“你要送我回去吗?”

闻知秋觉着褚韶华不似河北人氏,倒更似山东人氏,特有晌马气概。闻知秋肚子里吐槽一回褚韶华,面儿上依旧风度翩翩,“当然,送女性回家,这是做为男人应有的风度。”

说到风度什么的,褚韶华才想起什么问闻知秋,“今天那位胡公子,是什么人?”

“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关外胡大帅的长子。只是人年轻,来上海也不多,你才不大知道的。你没见陆大公子亲自作陪嘛。”闻知秋道。

“非但身份好,人也好。”褚韶华道,“怎么没见你去攀谈一二。”

闻知秋直叹气,“我倒是想,只是这一晚上,胡公子身边哪里断了人,我是挤都挤不进去呀。”

褚韶华咯咯直笑,见黄包车过来,褚韶华先上车,闻知秋跟着坐在褚韶华身畔,褚韶华很大方的说,“要是以后能有再见胡公子的机会,我引荐你们认识。”

闻知秋在褚韶华耳边说,“胡公子的风流名声多是在北面儿,可也着实不小啊。”

“真是叨叨死了。”褚韶华不耐烦道,“只要不下流,人家愿意风流就风流,两厢情愿,现在不是讲究自由的爱情吗?成天叨叨叨,叨叨叨的,有没有个完?”

“我就给你提个醒。”闻知秋一幅好人嘴脸道。

褚韶华怒,“我又不会再结婚,你给我提什么醒!”

“我这不是上回得罪了你,如今我已是改了以往的不是,想重新追求你,压力有些大吗?”闻知秋理由还挺充足,关键,说这样不要脸的话,竟然还能一脸坦诚,褚韶华都觉着奇怪,想着这些留洋回来的人,说“追求”与“喜欢”仿佛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脸皮可真够厚的。

好在褚韶华在上海日久,也逐渐习惯了这里人的开放。褚韶华正色道,“你得不得罪我,我也不可能答应你的追求,我早说过不会再结婚了,你以后不要提这话。”

“你结不结婚,与我追不追求你是两回事。你有不结婚的自由,我也有追求你的自由。”闻知秋也是一脸的正气凛然,他还同褚韶华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后来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我先前说对女性的职业表示尊重,其实从内心可能还是有所轻视。以后我会注意,凡事将心比心。韶华,咱们既是朋友,互相进步也是可以的,你说对不对?”

褚韶华对闻知秋这三寸不烂之舌都麻木了,半点不上他这鬼话的当,“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得看你以后怎么做。”

“成。那以后我再有什么不是,你只管给我指出来。孔圣人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韶华,我与你,今便是如此了。”

褚韶华问,“别欺负我读书少,你是正直、诚实,还是博学多闻?”

“咱俩都不是。”闻知秋笑,“咱俩属于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

褚韶华忍俊不禁,闻知秋道,“你要不生气了,我找了好多书,明天给你送家去。”

“送公司就行了。”

“书比较多,有一些是我找朋友借的,应该适合你看。”闻知秋说。

褚韶华都觉着,闻知秋这人,不该废话的时候废话多的不行,该表功的时候反是话少了。褚韶华也说,“谢谢你啊。”

“谢什么,我早想给你送,就怕你还在气头上再给我扔出来。就慢慢寻朋友多借了几本,想着什么时候一道给你,要是你还没消气,我就当赔罪了。没想到你早不气了,还叫我白赚个人情。”闻知秋笑眯眯地。

“我真是求你了,明明你顺带手的事,说得好像费多大心力似的。就算人情,也只是个小人情,知道不?”褚韶华可是个恩怨分明的,她更不会叫人占了便宜去。

“知道知道。”闻知秋好脾气的说,“我先慢慢存着,咱们就按月四分利算,存个一年,我估计就能翻番儿了。”

俩人有说有笑,一路并不觉寒冷,待到容家门口,闻知秋叮嘱褚韶华,“如今夜冷,屋里生炭火门窗不要太严实,晚上睡觉灌个汤婆子暖着些。”

褚韶华点点头,“你也早些回吧。”

闻知秋依旧是看褚韶华进门后,才坐车回自己家去了。

闻知秋虽则口口声声在追求褚韶华,但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闻知秋是市长身边的机要秘书,必要在市长身边鞍前马后方好。褚韶华每天朝九晚八的上班,更不敢有半点懈怠。褚韶华在休息的时间去了一趟潘家拜望,她来上海日久,其实早该过来的,可褚韶华的性情中,既有八面玲珑,又有些说不出的执拗。她这人,最惜颜面,刚来上海时那样的狼狈无依,何况,她不愿连立足之事都依靠朋友。

褚韶华有去北京潘先生家的经验,到潘慎府上也一样自如,她这人,天生一种不卑不亢、言谈自由的本领,待褚韶华告辞后,潘太太道,“先时听你说,二弟特意介绍她过来咱家,她都一直没有来,我还以为是个拘泥人。如今看,褚小姐既大方又和气,可不像那样的人。”

“年轻人嘛,各有各有脾性。”潘慎不以为意。

潘太太好奇,“我听褚小姐说她现在在先施公司做经理助理,助理是个什么职位?”这位潘太太是个旧派人,很不能明白如今这些新式名称。

“相当于管事身边打杂的吧?”

“唉哟,那这工作可不怎么好。”潘太太说,潘慎则是说,“她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年轻,来上海后并无其他助力,如今工作才将将一年,就能做到经理助理,这工作还不好?”

潘慎翻弄着一本棋谱,漫声道,“这位褚小姐你莫小看了她,那天先施公司的舞会她也有参加,你是没见到啊,田家老大想给她个难堪,倒叫她当场给了个难堪。关外胡大帅的公子请她跳舞,舞会上那些人,没有她不敢过去交际的。不要说一个女子,就是男人,在这个年纪也没有这种胆色和手段的。”

“我是说,既是褚小姐现在的工作不大好,何不给在咱们公司安排个体面职司,轻闲些拿钱多的那种。”潘太太道,“我听阿玉说,当初她与阿初成亲,还是褚小姐帮着忙里忙外。况你又很欣赏她。”

“要是只图轻闲拿钱多,褚小姐何必来上海,在北京老二就能给安排了。”潘慎随意的拈了一枚琉璃云子在掌中把玩,“这位褚小姐其志不小。”

“一个女孩子家,我听说她命苦的很,家里男人过逝了的,今看她生的这样美貌伶俐,听你说她又很是能干,要不,咱们帮褚小姐寻个好人家。”

潘慎摆摆手,“你就别替人操心了。倒是阿初不是说接他父母过来上海团聚么,阿弟他们毕竟不在上海,你备些东西,到时请亲家过来坐坐,也是咱们的心意,且不失礼数。”

“这个我早料着了。”潘太太立刻被转移了视线,转而与丈夫说起邵初家人的事,潘太太道,“把亲家老爷太太接来上海也好,家里就阿初这一个儿子,平时亲家没有不记挂的,阿初心里也要牵挂爹娘,倒不如都来上海,也得团圆。”

褚韶华也自潘玉那里知道邵老爷邵太太要来上海的事,潘玉道,“阿初说好几遭了,先时一则有家里的生意,二则老爷太太也是故土难离。好容易磨了这几年,总算应下了。”

褚韶华道,“过来才好,一家人总该在一处的。邵伯伯邵伯母年纪也愈发大了,老家虽有族人,可谁也当不了谁,人老了,还是要儿孙在身边才好。”

“是啊,我也这么说。”潘玉又请褚韶华去看了给公婆收拾的房间,与褚韶华说好,待公婆到了,可得过来一聚。褚韶华笑,“阿玉姐你就是不请我,我也要来的。”

褚韶华的社交经过公司舞会步入了新的阶段,如今她虽还是经理助理,拿的已经是副经理的薪金。她是那样的长袖善舞,在胡公子回关外的前一天,上海名流界的一大盛事就是陆府为了送别胡公子而特意举办的舞会了。褚韶华知道这事倒不是特别打听,而是近来不少太太奶奶过来置办衣裳首饰,褚韶华同这些人再熟悉不过,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不着痕迹打听出来的。

打听出这事倒也不难,褚韶华的本事在于,她竟也拿到了一张邀请函。而且,她这张邀请函还是胡公子亲笔所书。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的延迟更新,绝对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冷的石头都只想在被窝里躺着了。。。题外话一句,杭州的雪真的很大,感觉突然之间就到了冬天~~大家晚安,争取明天恢复勤谨~~

第128章 没想好

褚韶华为此特意调休一天,而且, 这次的衣服褚韶华也颇是用心, 她做了件墨绿色丝绒滚边旗袍,颈领一粒贝壳花中间嵌颗小小珍珠, 下垂一束墨绿流苏,给这身老成衣裳颇了几分别致。哪怕还未亲至,也可以想像这一场酒会将有多少上流社会的小姐争奇斗艳, 褚韶华自己只要不得不失就好,她明白女人是一种多么具有嫉妒心的生物,褚韶华的身份, 注定不能成为最闪耀的那个,可她也不想泯于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