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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雅喉咙一紧,喑然望向窗外。

夜风灌进衣领,心里一阵一阵清凉,又马上被热涌融化。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泛上来。就像白天那会儿,她在他的卧室里,看着他慢慢睡着,看着窗外日落西沉,心情是复杂的。

因为答应了他要坐在房间里陪他,顺便“慢慢考虑”,所以不能挪地方。百无聊赖间,她给赵侃侃发了讯息。

结果都在意料之中。她把大致情形一描述,赵侃侃也是这么反馈的——“他一直都对你很好呀。你喝醉那会儿,他让我给你煮粥,我说我只会最简单的白粥,担心你喝不下,他说没关系,往锅里随手加了几大勺糖。我都吓坏了,担心你喝了找我算账,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爱喝口味那么重的…”

他们之间的牵绊千丝万缕,在外人看来几乎细致入微感天动地,然而她自己却是习以为常的。毕竟她也是这样,拥抱过后会习惯性地担心他露着肩膀会不会着凉。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江潮,她最不想失去的人就是他。

但是“除了江潮”这个前提,本身就昭示着问题所在——这并不是爱情。

没有爱情也可以在一起吗?

她理不清这些东西,沉默地把江潮送回家,任他自生自灭。第二天起了个早,去集市买了只鸽子,又不请自来。

清晨六点半,聂非池给她开门的时候愣了两秒,然后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张门卡。”

其实他给过的。只是她搬走的时候礼貌地还了回去。

江怀雅急匆匆进厨房,开火热锅:“我没有请假。帮你弄好我可就走了。”

聂非池病中难得懒散,躺在沙发上,看着她忙里忙外。

她一回头,就能瞥见他柔和的目光。

江怀雅实在属于五体不勤的类型,乒乒乓乓仿佛在炸厨房。好不容易把该炖的东西都炖上,她洗完手出来,靠在门上擦手,并评价:“聂非池,你就应该多生生病。”

他不屑地哼笑。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新地毯上轻轻投下他的侧影。

江怀雅不怀好意地问:“地毯什么时候买的?”

“怕有人摔骨折了找我地板赔钱。”

江怀雅哼了一声,又觉得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很有趣,眼里攀上狡黠的笑意:“真的,你一生病,把你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臭毛病全治好了,整个人特别可爱。”

“你滚吧,去上班。”

“你看,你还会说脏话了呢,更可爱了!”江怀雅倔劲上来,拿出手机,“我偏不。我就爱在这炸你家厨房。你等着,我这就给赵侃侃发个信息,告诉她我今天不去了。”

“你才上几天班,就这么旷工?”

江怀雅大义凛然:“我连真鸽子都炖了,放个假鸽子算什么。”

手上啪啪几下,编辑了一条前言不搭后语的请假短信过去。

聂非池象征性拦了两下,最后由她去了。

秋雨过后,气温一直没有回升,而全市统一供暖日期却还没到。这关口是北方室内最寒冷的时候,她却没有开空调的兴致,去卧室抱了两条毯子,一人抱一条,坐在他对面。

江怀雅盘腿陷进沙发里,早上起太早,这时候有点犯困,懒洋洋地歪在一边。

彼此一人倒一边,安静地对望着,这感觉很像小时候。

她欣赏了会儿他的倦容,觉得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聂非池。”

他轻轻地应:“嗯?”

“你喜欢我吗?”

“…”

“很难回答?”

他笑容很浅:“为什么问这个。”

厨房里蒸汽一下一下掀起锅盖,飘出若有似无的香味。

她静静地等一锅汤炖好,等一个问题的答案,觉得“等待”这个状态居然也有令人这么安心的时候。

“因为我觉得,你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的。”她甚至闭上了眼睛小憩一会儿,“谈恋爱不是要互相猜忌,互相怨恨,又互相欲罢不能才有意思吗。你怎么会想要和我在一起呢?你明知道这些我们都做不到的。”

简单来说,就是彼此没有热情。

他敛容:“我觉得这样都无所谓。”

江怀雅蹙起眉,突然坐起来,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质问他:“你是不是被谢阿姨催得狠了,随手拉个结婚对象啊。”

“真的,我来之前谢阿姨还拜托我帮你物色物色呢,我差点就把赵侃侃介绍给你了。要不是想着你对人总是半死不活的,不忍心闺蜜遭这个罪,我早就付出行动了。”她倒竖着眉,神情有几分滑稽,拔高声音:“你这样很不厚道的知道吗?聂非池我跟你讲,我这个人很无耻的。反而我也是这样想的,很有可能就这么顺手推舟答应你了。你说我们这样跟形婚有什么区别?”

聂非池都被她逗笑了,嗤然翻了个身:“你想太多了。谁说要娶你。”

江怀雅微张着双唇,一脸大开眼界:“我还以为我很了解你呢聂非池。你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更无耻一点啊?”

“你本来就不了解我。”他反而泰然自若。

还以为毕竟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对待彼此好歹会拿出足够的良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佻。江怀雅心里忿然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昨天一晚的辗转反侧都枉费了。但转念一思量,又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她心想。

江怀雅掀开毯子,跳下地去盛她的鸽汤,路过聂非池的时候不忘俯下身,恶作剧似的拍拍他的脸:“那就再说吧。先起来喝你的汤。”

他很罕见地喊了她全名:“江怀雅,我不爱喝汤。”

江怀雅奔向厨房的背影顿住。

开玩笑,她都连弄了两天鸡汤鸽子汤了,他说这话对得起广大禽类?

回身,他正平静地望着她,好像在说,看吧,其实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这就很尴尬了。

“病人都爱喝汤的啊…你现在是病人,跟平时的你不太一样。”她拧着眉说。

聂非池勾勾唇,不屑于附和她。

江怀雅恼羞成怒地往门上一靠,双手交环:“那你说吧,这汤还喝不喝了?”

“喝吧。”

“你确定?”

他轻蔑:“不然还有别的东西吃?”

“哼。”她咬牙,觉得这个脸丢大了,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连个台阶都不给。

聂非池闲闲起身,慢慢往江怀雅的方向走去,轻抚了下她的肩安慰:“先去坐着吧,我帮你去盛。”

第14章

和聂非池的对话在一锅鸽子汤的打搅下没有谈清楚,然而关系却在渐渐变化。

后来几天,江怀雅没有再不请自来,只是在微信里关心他的病情。聂非池回信息慢且冷淡,问来问去,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把他问烦了,然而得到的讯息不过只言片语,仅仅能够知道他感冒没有好全,就又回所里画设计图。

但也有进展。譬如她已经习惯了临睡前给他发一句晚安,而他也会隔几个小时,在她的睡梦中给她回一句相同的晚安。

就这么拖着,一直把他妈都拖来了北京。

江潮听说他干妈来开展览,自告奋勇去机场把人接到酒店。江怀雅人在报社走不开,远程跟谢阿姨电话道歉,毕竟让长辈坐江潮那辆美国队长喷漆的改装跑车,*份不说,心理上也不是一般中年人能承受的。谁知谢芷默一点都不在乎,坐上去之后还夸江潮:“小潮就是有活力,像个年轻人的样子。”

江潮实在是年轻得有点过分了好吧…

江怀雅只好找借口早退,去酒店负荆请罪。

不得不说,论卖乖技巧,江家人的水准都是一流的。

江怀雅到酒店餐厅的时候,江潮已经陪着干妈坐着了。平时出门必须带狗的傻帽,一身开领西装,规规矩矩地陪在长辈身边,等谢芷默翻看一本菜单。那模样怎么瞧怎么有母子的亲密感。

她感到违和,坐下后习惯性地问:“聂非池呢,没到吗?”

谢芷默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江潮茫然无知地笑:“哦,非池哥说他在所里脱不了身,今天就不来了。”

江怀雅瞄了眼谢芷默的脸色。涵养极好的女人,连生起气来都是优雅的,只有眼角微笑时显露的几丝淡淡纹路里,能察觉到她克制于心的不满:“今天就我们三个吃。正好阿姨很久没见小兔子了,来,坐阿姨身边。”

她于是战战兢兢坐过去,把长辈逗高兴了,才在桌子底下偷偷给聂非池发讯息。

——“你快来一趟酒店。”

他一反常态,回得倒挺快:“怎么了?”

“谢阿姨有点生气了。你很忙吗?”

为防万一,她谨慎地加上了这个问号,以表达她迫切希望他回复的心情。然而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消息石沉大海。

江潮反握叉子,指指暗地里做小动作的她:“我说姐,你能不能安心吃一顿饭,别碰你的手机了。”

她霍然抬头,发现一老一小都在看她。

江潮居心叵测地扬起眉:“又在跟非池哥聊天呢?”

就在她愣住的几秒,江潮已经满面春风地看向谢芷默,英勇揭发:“干妈,你是不知道,我姐她最近一到晚上就摁手机摁个没完。我还以为她是寻觅到第二春了呢,一看发现是…”

江怀雅忍无可忍,拿一只餐包堵住了他的嘴。

江潮眼神无辜地看着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芷默看着他们姐弟俩打闹,从容地往嘴里送了一块牛排,侧眸问道:“怎么了小兔子,非池有和你说什么吗?”

江怀雅慌慌张张道:“没,没什么。”

江潮叼着餐包,眼神里满满都是鄙夷:你这智商需要我揭发?

江怀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传染到了江潮的愚蠢,鸵鸟式埋头切牛排。

谢芷默倒是乐见其成,眼角染开笑意,意味深长地抿了一口酒:“我让他在北京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他这句话倒是听得进去。”

江怀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这顿饭。

出酒店时,她直接扔下江潮,打了辆出租,一坐上去就拨了个电话给聂非池。脸上酡红发烫,不知是红酒喝多了还是被左右夹击调笑得不好意思,挨着手机的时候能感受到金属冰凉的温度。

他电话接得倒很快,让她怀疑他是故意不回消息。

恼羞成怒的女人通常没有理智,一接通,语气犯冲:“你没有看到我的消息吗?”

“看到了。”

“那你不回?”

他语调平和:“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

江怀雅觉得有必要跟他理论一下:“你真要跟我装傻吗?哪有亲妈到儿子的城市办展览,还要特地托我订酒店的。谢阿姨明摆着就是在对你表示不满,让你去接个机,陪吃顿饭就好了。你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江潮不是去了。”

“江潮是江潮你是你。真是搞不懂你这种家庭幸福父母靠谱的人为什么这么不懂珍惜,我如果有个肯管管我的妈妈我都要烧高香了好吗。”

“那你多陪陪她。”

“聂非池!”

他忽然笑:“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江怀雅声音明显虚了不少,“我生气的理由还不充分吗?我这是在为一个温柔善良的母亲遭受不孝子的冷暴力抱不平。”

“嗯。”

这句云淡风轻的回应一出来,她彻底连生气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家的事。

聂非池和他妈妈的矛盾由来已久,大致根源在于他妈是个浪漫的文艺工作者,而他从小就是一颗理工科脑子。这个问题在他上大学的时候爆发出来,他反对家里安排送出国的计划,并且拒绝修商科,瞒着父母报了个地质类专业。从此他的工作性质就变成了江怀雅口中说的“连人身安全险都不卖给他”的类型,他妈妈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养出一个这样的儿子。

江怀雅从小就特别嫉妒他这一点。

能跟家人闹翻,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啊!反观她爸,除了给她打钱以外,连个电话都很少给她打。小时候她还挣扎一下,比如在学校砸玻璃顶撞老师找同学打架,想要引起她爸的注意。但她爸的反应一概是——“我家小兔子就是可爱。”

可爱他个鬼。

可是再嫉妒,别人家的事也容不得她置喙。

车子在她家小区门口停下,她肩膀夹住手机,付账下车。

聂非池安静地挨过这一段沉默,听她电话那端衣领摩擦手机窸窸窣窣的声响,猜想她此刻应当是真生气了。江怀雅耀武扬威的时候大多是纸老虎,真正生气难过的时候只会闷不做声。

他的声音隔着磁波传来:“你小区的路灯修好了吗?”

电话那头只有她踩在寒夜里的脚步声,有寂寂回声:“不知道。从我搬过来开始就是黑的,说不定人家是故意不开,响应低碳。”

“你一个人在走路?”

她句句呛人:“不然呢。江潮代你去承欢膝下了,不知道几点回来。”

“兔子。”

她没好气地敷衍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