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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冷吗?”

“…还好。”江怀雅换了只手听电话,把手指冻红的那只揣回兜里。

他嗓音柔和:“要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

江怀雅在一张长椅边站定,裹紧了围巾。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把一切调整到最温暖的状态,才在寒风里坐下,吸一口冷气:“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不明白你。”

“不明白我所以生气?”

“聂非池——”

她拉长调子喊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清糯,又有点气急败坏,其实很像撒娇。

他低低地笑:“明天我就有时间了。”

“然后?”

“陪你一起去看展。”

展览是一个国际性艺术节的巡回展,涵盖当代艺术的方方面面。摄影展是其中的一部分,谢芷默被邀请作为嘉宾列席。

他这么说,相当于答应去见他妈了。

江怀雅抠了下字眼,觉得他这个“陪她去”的措辞很有占她便宜的嫌疑。

他又温温和和问一句:“不要吗?”

这哪里有她拒绝的余地,愤恨地默认了。

“我发现…”

“嗯?”

“你这个人有时候很蔫坏啊,净会拿乔。”

江怀雅直接把电话挂了。

来电结束音来得猝不及防。聂非池保持听电话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莫名想起小时候,那会儿家用固定电话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她挂掉电话之后会响起一声一声漫长的嘟音。很有节奏,好像在表达主人言语间未尽的怨气与不满。

许多事只存在于回忆里。时间把类似的感受抹杀了,如今一切结束得干净利落,屏幕上跳出一个精准到秒的通话时间。

居然不知不觉讲了那么久。

从前不会有这么久。

原来时间也是有好处的,它会悄然把一些人,在不知不觉间带往未知的方向。

江怀雅在夜里坐了好一会儿,等全身冷静到手脚开始发凉,才慢慢往公寓的方向踱。

打开门,在黑暗里摸索一盏灯。

灯还没有亮,手机幽浅的蓝光先亮。

是他发来的——“晚安。”

第15章

美术馆离江怀雅住的地方,需要翻越半个北京城。

江潮一宿没回来,第二天去找他在北京的高中同学玩,江怀雅只能独自前往。清晨的地面蒙着薄薄一层白霜,她特地换了条正式的冬裙,套一件大衣,站在冰凉的地面上。

略略舒展脖子,歪过头…见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他由于常出野外,买的是越野车型,在江潮浮夸路线的对比之下,显得尤为低调。

她平日里对车并不敏感,不知为何,一眼就认出了这辆。

聂非池。

她双手还插在黑色大衣口袋里,主动地向他跑过去。

不用车主发话,她自动拉开车门坐进去,揉了揉耳朵:“早上好冷啊。”

“内陆城市,昼夜温差大。”他好像刚把车停稳,一时没决定好要不要即刻启程,“你起得很早。”

“你来得也很早。”

他淡笑:“本来想多等你一会儿。”

“干嘛,献殷勤?”

聂非池凝视着前方:“嗯。”

江怀雅一腔想调戏他的热情全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耐,趴在仪表盘上哭笑不得。

这人有时候真的特别不解风情。

他也完全不过问,听凭她指甲在玻璃表盘上抓来抓去,发出焦人的刮擦声响。最后江怀雅自己忍不下去了,抿着唇扭头看他。

入冬的前奏,天光格外清薄,她的目光里满布清浅云色。

他看久了,伸手把她衣领上沾着的一根头发摘下来,再慢慢帮她拢正衣领,漫不经心似的:“你穿成这样是为了见我妈,还是为了见我?”

“…”江怀雅怔了会儿,眼眸流转,“其实我晚上约了陈杞看电影。”

聂非池嗤笑一声,松开她的领子:“一天约两个,你胃口挺好。”

她扑哧一声破功,嬉笑道:“骗你的。”

“我知道。”

安静两秒,江怀雅用手背打一下他胳膊:“你就不能礼节性吃个醋?”

“吃了。”

“…”

“真的。”

江怀雅一脸无言以对。

聂非池接着说:“早饭吃了吗?”

“吃了。”

“…”

江怀雅以牙还牙:“真的。”

他表情微妙地变化:“吃什么了?”

“面包。”江怀雅诚恳地比划,“我那天让江潮买几个面包,他就差把面包店给我买下来了。吃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没过期?”

“有几个过了。”

“…”他实在没法从她自然的对话里挑出错,最后只好拧开脸,不自在地说,“你能不能有点礼节。”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更不解风情一点。

“哦…”江怀雅后知后觉过来,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好像吃得不是很饱啊。”

聂非池身为唯一一个观众,一眼都没多看她,任凭她对着空气自导自演。

江怀雅觉得没意思,肩膀垮下来,手也离开了胃部:“行了,咱们俩之间能不能就别玩套路了。你没吃早饭吗?”

“没有。”

江怀雅凑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到他面前:“哎呦,男神不吃早饭就来等我呀。”

聂非池手掌盖住她的脸:“说好的不玩。”

“行吧。”她收敛表情正襟危坐,指向前方,“出小区右拐有一家挺正宗的上海小笼包,我特别喜欢吃他们家的醉蟹钳。”

“你早饭吃醉蟹钳?”

“说了我吃过面包了啊。我掰蟹钳,陪你慢慢吃。”她催促,“好了有话去店里说。你别饿着了。”

“等一会儿。”

“嗯?”

聂非池忽而转身,侧靠在座枕上,静静地看着她。

好歹是去美术馆捧长辈的场,她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连长发卷曲的弧度都能看出是今早悉心烫好的,算得上光彩照人。

江怀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僵硬地挪动了下肩膀,警惕道:“我脸上是高光没打好还是阴影没抹开?”

他的声音有晨起的慵懒:“都挺好。”顿一下,又说,“难得看你打扮自己,礼节性多看两眼。”

江怀雅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

“这个礼节有点太隆重了好吧,我有点吃不消。”她一边插科打诨扫除暧昧气氛,一边厚颜无耻地把脸往前仰了仰,半闭上眼,“看在你很有诚意的份上,来,我准你捏一下。”

他在她的豪气云天之下有几秒的错愕,而后笑意若有似无,迟迟没动作。

她挑逗人的时候总是这么理直气壮么?

江怀雅等了一会儿,严肃地蹙眉:“你这没反应可就有点没礼貌了啊。”

过了有半秒,聂非池倾身,给了她一个贴面礼。亲昵的接触,能闻到彼此的气息,脂粉的香味在她身上就是馥郁的,像开在心头的白玫瑰。江怀雅昂着脖颈,颈部修长的线条因为彼此体温的交换而有片刻的僵硬,回过味来干咽了一下,在这个清寒的早晨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属于沉寂的撩动人心。

可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兴味索然。

太了解一个人有时会暴露出缺陷。明明他已经做得足够完美,既保护了她的女性自尊心,又适度地保持距离,将一切控制在礼貌的范围内。可是她太懂他了,能从他细微的神情里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逢场作戏。只是脸贴脸的力度而已,轻了那么几分,蜻蜓点水似的,就暴露出他的不投入,让江怀雅意识到,他其实不想这样。

可她居然因为这一瞬对方不投入的亲密而有隐隐的动心。

聂非池在她耳边说:“真的想吃醉蟹钳?”

“嗯。”

江怀雅下意识出口,立刻后悔。

完了,没有及时加上伪装。他一定也能看破她这一句话的心不在焉。

这种没有秘密可言的相处感对亲人朋友都是安全的。

可她最近在认真考虑和他成为情侣的可能。那样就很糟糕了。

想通这一层的时候,江怀雅已经坐在早餐店里,咬着一只蟹钳。

吃这种复杂的食物注定不会太优雅,尤其是她吃蟹无方,咬得很狰狞,肉全被嚼碎,残骸也是狼藉。蟹肉吃不到多少,等于只能吮个味道在嘴里。

和聂非池一起吃饭的好处是,她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和蟹腿死磕。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街景。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道路旁银杏黄落,满地的银杏果腐烂,走近了会觉得难闻。但隔着一层玻璃,城市与自身有了距离,连一两个过路人的步伐都是一副图画。

主要还是因为,刚才车里的尴尬导致了两人的各怀鬼胎。再加上他俩可聊的内容本来就匮乏,居然无话可说到必须用看风景来消磨时光。

心里的那个决定形成一架天平,每分每秒都在左右摇摆。

聂非池吃东西很少,吃完了见她还含着一只蟹钳在发呆,干脆动手去帮她剔蟹肉。

这种活有点像本科时代的实验课,一开始不得窍门,但做久了会发现是互通的,上手两只就能完整地剔下来一只蟹钳。

剔久了有些无聊,他自然地找她搭话:“起这么早不会困吗?”

江怀雅惊回,才发现嘴里还有半只蟹钳,一张口就掉出来。聂非池伸手帮她托了一下,把手里已经被吮得干巴巴的钳子扔去她刚刚扫荡的残骸堆里。她才如梦初醒地说:“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为什么起这么早?”

美术馆还远没到开放时间。

“想出来散散步。”江怀雅答完,才发觉他帮她剔了小半叠蟹肉,震惊地说,“醉蟹钳的壳味道最好,剔出来就不好吃了!”

聂非池愣了有半秒。

他把手上刚拿起那一只放回去,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江怀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混蛋之处,抿住了唇。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用干纸巾擦一遍。

江怀雅骨气全无:“我错了!”

聂非池终于扔掉了纸巾,无言地看着她。不知僵持了多久,他才撇开脸,小声咕哝一声:“也就我忍你。”

江怀雅只听了个模模糊糊的大概,竖起耳朵:“嗯?”

他没好气地把那半叠蟹肉搁她面前,下命令:“吃完。”

“哦…”

她乖乖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