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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少在他脸上看见有关“高兴”的神色,偶然捕捉到,竟觉得连那一丁点欢喜都是温柔的。江怀雅诚惶诚恐,也去盯着碗。

“要不要再弄一点?”

“算了吧,太麻烦了。这样也好,免得吃多了凌晨还得出来遛一次狗,狗可能不太愿意被我遛了。”她一口回绝,又要为自己找借口,望向冰箱,“而且剩下的材料只有洋葱了吧?洋葱实在是太难吃了…”

难以置信她刚刚吃了一碗带洋葱的食物,并且给面子到没有把洋葱片挑出来。

聂非池平静地说:“那以后不放洋葱。”

她又抿着唇,说不出话了。

一晚上情绪隐秘如丝,她自己也千头万绪。

最后告别回家,走到家门口才发现——等等,狗呢?

她居然把睡着的老黄留在了聂非池家,自己回来了。她站在家门前,摸摸肚子,觉得胃是被填满了,七魂六魄好像被抽空了。

江怀雅边摸边笑,笑自己。

她到底在惦记些什么呢?普普通通的一碗面,就让她有所动摇。或者她原本就是这么容易打动,只是她最期盼的人从来没有尝试过,于是她渐渐地成了一个不爱憧憬的人。

不管怎样,反正狗是没了。

江潮明早起来发现狗不在,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甩开杂念,怀揣着这个蔫坏的念头,居然没有折返,进屋直接去睡了。

翌日果然被江潮吵醒。

大清早,江潮把她的门拍得震天响,大喊:“姐,我狗呢?!”

“姐——”

“姐——你把老黄拴哪了?”

最后他猛一踹门:“江!怀!雅!”

罪魁祸首睡眼迷蒙地打开门,说:“不要嚷,会有人给你送来的。”

然后关上门,插上锁,倒头就睡。

江潮在外头气得要拆家。

江怀雅觉得自己坏得透顶。她平生对人宽厚乃至愚善,唯一的爱好就是欺负江潮。不管心里憋着什么闷,只要把江潮点炸,她这儿就阳光灿烂。

没过多久,门铃响起。

江潮噔噔噔下楼去开门,惊喜:“非池哥?”

老黄从他双腿后抖擞精神,绕出来,眼角耷拉。

“老黄?!”江潮喜不自胜,蹲下去用独臂把亲儿子抱住,像只大金毛似的仰头,“老黄怎么在你那里啊非池哥。”

聂非池答非所问:“你今天有空吗?”

江潮茫然道:“有啊,怎么了?”

*

江怀雅睡到自然醒,下楼一看,家里空无一人,江潮已经被拐走了。

老黄蹲在客厅,默默宣告着把她弟弟拐走的人是谁。

聂非池竟然来过了。

江怀雅若有所思地从冰箱里取了片吐司加热,抹上果酱当早餐。

她边喝水边翻着一本杂志,汲取设计灵感。她之前为志愿者队设计了好几套方案,但都不满意,被自己推翻了。尽快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是她近期最大的工作。

正这时,手机响了。

给她打电话的是方宸,她在纽约合伙创办工作室的伙伴。

方宸习惯于用英文,说话语调总带几分美国人特有的抑扬顿挫,上来就用夸张的语气嫌弃她为什么连这种简单的指路牌都要咨询他的意见。

江怀雅只能忍他。谁让他才是李祺正儿八经的得意门生,她只是一个学得驳杂不精的外门弟子呢?她这几天频频和他联络,期盼能将这事做到完美。

她耐心解释:“我不想让它就像路边绿化带里卧着的标牌一样平整无趣,我想做得有新意一点。”

“好了,这个说辞我听过八百遍了。”方宸说,“你上次说希望它能有强烈一些的危险警示意味,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不把可能会发生的后果加入进预警当中?”

“…”

江怀雅吐司都忘了咬,想到一个点子,双目神采斐然:“方宸,你真的是个天才!”

“那是当然的。”

“回纽约请你吃aa,记得啊。”

方宸不置可否,说:“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还要一阵。上次那个纪录片可能要拍第二部,我也许会去肯尼亚待几个月。”江怀雅认真地思忖,“也不一定,看心情吧。”

方宸笑笑,嘲笑她:“看心情。”

“怎么啦,瞧不起心情?”

“再见大小姐,有事再联系。”

方宸挂了电话。

江怀雅被嘲了一通,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方宸委实是个优秀的合伙人,天资高性格好,她觉得她放弃和他一起将工作室经营下去的机会也挺任性。但平心而论,她作为合伙人而言糟糕透顶,除了和他有同学交情以外,其他既不勤奋经营也没他才华斐然,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退出,不要拖累人家。

然而方宸挂了电话,给她发了一条简讯:

“希望下次联系能听到你回心转意的消息。——爱你的方”

高速上,江潮也在聊同一个人。

“我姐之前谈的那个艺术家好像一直在挽回她。”

聂非池一边开车,一边听江潮说着灵异话题。李祺都已经是有墓碑的人了,怎么挽回?他皱皱眉,说:“你说的是谁?”

“就是方宸呀,她在纽约那个男朋友。”

“男朋友?”

“我姐出国不就是为了他嘛…”江潮奇怪道,“你不是知道的吗?”

江潮说得确有其人,聂非池一时也分不清了。

他驶下地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江潮说的八卦。江潮忽然灵光一现,说:“我手机里还有一张他的照片呢,你等着,我翻给你看。”

江潮打开相册,翻过几百张人像,终于翻到一张:“就是这张!你看,我姐旁边那个就是他。”他说着就把手机递去聂非池面前。

聂非池扶着方向盘,用余光向他瞥一眼。

颠簸之下,没瞥清,独臂的江潮倒是失衡,手机掉进驾驶座底下了。

聂非池抬头看了眼路况,伸一只手下去捡。莫名心烦意乱,盲够了两下没够着,他向下看了一眼,才捡出来。

再抬头,前方路口不知何时横出来一辆集装车。

江潮本来也低着头,一抬头,才发现已经避无可避。

刺耳的刹车声磨响马路,后车司机鸣喇叭的声音响彻整条车道。

第41章

江怀雅到医院的时候,江潮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她一路狂奔,连围巾都散了,脖子上狼狈地挂着一条,软在江潮面前。

江潮骨折的手换了一圈新的纱布,其他大大小小伤口或处理过,或暴露在外,俊朗的脸上被挂出五线谱似的擦伤,颓然坐在手术室门口。江怀雅看见他全须全尾地坐着,久悬的心才放下半颗,单手撑住冰冷的墙壁,弯腰喘了两口气:“你们吓死我了…”

她模样本就狼狈,说话时一股酸意泛上眼睛,雪白的脸,冻红的鼻尖,泛红的眼眶,像一张打翻了颜料的画纸。

江潮见了她,才缓缓抬起头,眼底是魂魄离体似的茫然。他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抱住她的腰,说:“姐,我真该死!”

江怀雅愣了,小心抱住他的脖子,柔声说:“没事了,没事就好。”

抱着失而复得的江潮,那些安慰的话好像都是对自己说的。江潮安静得像个木头人,她快蹦出嗓子眼的心却渐渐平复下来。

当时看见事故现场照片的时候,她吓得魂飞魄散。那么长一辆集装车,小型车被碾进去就像被吞噬了一般,车身一大半都撞得看不出本来形状。她不忍心再多看一眼,飞奔到了这里。

谁知老天庇佑,江潮这个小子居然只是因为剧烈撞击晕了过去,醒来一切安好,只受了一些皮外伤。江怀雅不信神佛,却打算抽日子去寺庙拜祭拜祭了。

江潮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我…”

江怀雅冷静下来,捧着他的脸,吸吸鼻子说:“你别着急。你让护士告诉爸妈了吗?叔叔阿姨那边通知了吗?”

江潮垂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摇摇头。

江怀雅拿出手机,说:“那我来。”

江潮猛地按住了她的手,乍然间抬头,眼里竟有一丝哀求。

江怀雅蓦地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不由地撑开眼睑:“怎么了…?”

心里那丝不祥的预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竭力把它压下去,却听见自己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带出颤音。

“我不知道怎么跟干妈说…”那样漂亮的大男孩,纤长的眼睫颓丧地耷拉着,紧抿着唇,吞下了后半句话。

江怀雅反驳他:“怎么不能,不是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吗?”

“医生刚刚出来过,说手术发现,碎了一节脊骨…那是脊骨啊姐…”江潮的眼神仿佛要哭了,如果不是两只手都绑着绷带,真想扇自己一个巴掌,“都怪我,开车的时候跟他说什么话。”

江怀雅怔在原地。

江潮的声音像某种浮游物质,飘在她思绪之外:“医生说,伤到这个程度,将来瘫痪的可能性非常大,让家属做好思想准备。姐,出事的时候,非池哥的方向盘是往右打的,左半边都被撞碎了,要不然躺在里面的人就是我。要是真的出什么事…我不敢见干妈…”

她不确定自己是听见了,还是没有。这些话像一道磁波穿入她耳中,仿佛一剂麻痹神经的□□,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拇指,可血液好像也被一月的寒风凝固住了,竟感受不到一丝痛觉。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知觉慢慢回来了。

医院的白,天色的灰,窗外黑色寒枝,弥漫在走廊上凛冽刺骨的消毒水味。

都渐渐回来了。

江怀雅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颊上不知何时缀了两行湿润。用手抹开,整张脸都微微地涩疼。

“人还在就好。”她安慰江潮,喃喃重复好几遍“还在就好”,好像卯足了勇气,看了眼手里的电话,却不敢拨出去。

她就这么把手机攥在手心,这金属壳子从里到外都又冷又硬,手心冰冷的触觉像某种嘲笑:不是说只要活着就好吗?为什么不敢通知长辈,不敢和他的生父生母对峙,不敢亲口把实情描述一遍?

因为太难了。

他在她心目中是完美的。

从小到大,都是她看着他,闪闪发光地站在领奖台上,对所有事都云淡风轻,再大的荣耀也都置若罔闻,再难的困境都好像不值一提。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东西,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能让他沾上污秽,能令他焦头烂额。

她以前总说他不像他父母生的。但其实他们都一样,都是一些完美的人。他们高高在上地站在神坛上,不食人间烟火,外人挑不出一个缺点。他们能够轻易地得到崇拜,却令人知难而退。

连她这么任性妄为,恃宠生娇的人,都不敢对他太放肆。

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让他失望,所以退缩。

她觉得自己太过幼稚浮浪又死性不改,所以愿意有一个更好的人站在他身边。

她甚至不敢对他说重话,一辈子就只生过那么一次气。

她自认自己配不上,所以装疯卖傻说了这么多年“不爱”的人,他是她飞扬跋扈的生命里唯一的卑微。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打碎呢?

江怀雅在手术室前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明笙到医院,强行把伤后还未恢复的江潮拎了回去。她有时候觉得她妈的心是硬的,怎么能做到面上波澜不惊不动声色,淡淡地叮嘱她:“你叔叔阿姨正在回来的路上,我怕他们担心太过出什么事,等人到了上海再通知他们。有什么后续你记得联系家里。”最后她递给她一张卡,说,“费用都从这里出,你暂时在这里看着。”

她木然地点点头,手里被塞进一张又一张单子和卡,最后振作精神仰起头:“我知道要做什么。你先带小潮回家吧。”

江潮被她妈带来的人拖走了一段距离,拳打脚踢,死犟着不走。

从江怀雅的角度看过去,明笙踩着高跟鞋走到他跟前,不知说了什么话,江潮的身形突然滞住了,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没一会儿,那些人顺利把他带走了。有人想要搀扶他,被江潮侧身挡开,自己一步步沉重地踏在走廊上,慢慢走远。

只剩她一个了。

聂非池在这所临时急救的医院没逗留多久,下午被转到了市中心医疗资质更完备的医院。她在转运过程中见到他一眼,清俊的脸上被绷带缠得看不见几块完整的皮肤,石膏从颈部打到臀部,整个人如同一具木乃伊一般没有生气。

她凝视着他眼睛所在的部位,绷带之下有一道深入眉骨的创口,据说刮到了眼球。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出来,那些光彩璀璨的晶体上染着血,每每回忆一遍都令她心惊肉跳。

那双清沉如池上霜的眼眸却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睁开看她一眼。

半个月后,他的情况稳定,感染和高烧不再时时伴随着他,即使依然被医疗设备如蛛丝蚕蛹般层层束缚,但总算彻底捡回了一条命。由于整个上半身的创口面积大,很多都在颈上和面部等暴露在外的部位,次月被移送到香港的诊疗机构,进行修复手术。

他的家人早已在那边准备好接应,他们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一步步将治疗计划进行下去。好几次病床上的聂非池在伤口感染中九死一生,她看见他一向矜持优雅的母亲伏在聂父肩上低声呜咽,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聂非池被送走的那天,江怀雅不便随行,一直到料理好家里的江潮和手头的设计工作,才动身飞往香港。

那天是除夕夜,又是江怀雅一个人。

她坐的是一架大型客机,能容载三四百人,然而航班上乘客很少,稀稀寥寥人丁不旺。有一个混血小男孩在走道里跑来跑去,却也并不吵闹,只有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纷至沓来,踩在铅灰色的滚滚浓云上。

江怀雅静静地盯着手中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