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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与他嬉闹的时候开玩笑拍下的,夜色如今朝,月色也如今朝,画中的人将不加寸缕的身体浸没在月辉里。

他很放松,微微屈身,指尖的烟草淡淡袅袅升起,紧实的肌肉匀匀铺展在颀长的躯干之上,笼在迷蒙薄雾之中。有一盏暖光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躯体看起来温温热热,触之仿佛有温度。

当然是温热的。就在出事的前一夜,她还坐在他窗下偷看他。他端着一杯咖啡倚在窗边,也是这样闲适。他还答应以后给她做饭不要放洋葱。

可是后来的日子,却好像有人在她心上,无休止地切着洋葱。

事发这么久以来都没真正哭过,然而她独自坐在空旷泛寒的客舱中,看着他最美好时候的模样,忽然忍不住伏在脆弱的桌板上无声地大哭一场。

第42章

大年初一,四处张灯结彩,疗养院是唯一冷清的地方。

江怀雅避开他的家人,悄然去病房外看了他一眼。

聂非池早已经苏醒,但还没有真正与她说过一句话。在上海的时候,是因为icu探望不方便,而且在谢阿姨面前,她也不知该如何自处。换到这里,她同样只能悄然窥视。他头部的绷带已经拆除,身体部分骇人的石膏也换成了轻便的固定,套上了白条纹的病号服,总算能看出他身体原本的形状。只是清瘦了不少,即使双眼仍蒙着厚厚一层纱布,两颊微微的凹陷依然在昭示着他这一个多月受了多少折磨。

他静静地躺着,悄声无息,好像睡着了。

江怀雅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走向这边,才悄悄推门进去,蹑手蹑脚,怕惊动他。

面对面其实不知该说什么话,这样反而很好。她只想离他近一些看上两眼。他无所知觉,安静地满足她。

港岛四季如春,和煦的阳光洒在病房的地板上,照出柔和的木质。

她的心里突然盈满动容,眼眶酸酸的,嘴角止不住微微翘起。

一切好像都会随着天气好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

“兔子?”

江怀雅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看着他。

聂非池薄唇微翕:“为什么不说话?”

病房里一片阒寂。他浅浅地一笑,说:“我知道是你。你的脚步声和别人不一样。”

她身形一僵。然而人不会两次钻进同一个圈套。江怀雅着过一次道,警惕得很,没立刻吭声,双手负在背后观望。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片黑暗,和窗外的飒飒风声。房间里好像并没有出现过活人。聂非池喑然等待着,纹丝不动,又回到了她进屋时的模样。

原来他根本没有睡。

江怀雅却觉得他的疑窦大约已经消除,又踮着脚尖,如履薄冰似的往外溜。

手放上门把手,锁舌轻轻一响,前功尽弃。

聂非池的声音很快从身后传来:“要走?”

江怀雅顷刻破了功,转身靠在门上,吞吞吐吐:“我还有点事…就是过来看你一眼,看完就走了。”

说完又后悔。如果他追问是什么事呢,她要怎么回答?她冥思苦想,想不到眼下有比他更重要的事。

两人隔着半个病房僵持了一会儿,他蒙着纱布的脸忽然朝向窗外,说:“我也很想看你一眼,只是现在不行。”

江怀雅愣了半晌,心像灌了铅似的往下一沉。

她胸口缺氧一般起伏,忽然松开了门把手,情不自禁地大步向他走去,坐到他身边,执起他尚且自由的左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那就看呀,我好端端在这呢,不像你被包得这么严实,碰都不能碰一下。”

聂非池的掌心干燥,接触她柔润的皮肤,有一股奇异的热流直达心底。

但他很礼貌,没有多碰,在她面颊上轻捏了一把,说:“蠢的。”

他轻轻笑了笑,扭头转向她,虽然看不见,但脑海里也能想象得到她的样子。她关心人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是张牙舞爪的,看上去会有点咄咄逼人,好像在责怪对方让她担心。

很蛮不讲理的一个人。

“其实已经能碰了,再有半个月就可以不用卧床。眼睛其实已经看得见东西,只是在做修补手术,不太能见人。”聂非池交代完近况,伸手去寻她的手,江怀雅从善如流地把手交出去,被他五指扣五指拢在手心,轻轻握了一下,“过两天上面这层纱布就拆了。”

他顿了顿,问:“你在这边待多久?”

江怀雅脱口而出:“你想要我待多久就多久。”

聂非池嗫嚅了会儿,好像在思忖:“不回去过年吗?”

“想在家过年就不会今天飞过来了。”江怀雅说,“现在的春节也没多大意思,就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和长辈高高兴兴聊个天。那我又不是很高兴,留在家岂不是很扫别人的兴。江潮还想跟我一起过来呢,人被我妈扣住了。”

她还发挥自己装傻充愣的专长,露齿一笑,“陪你过年不好吗?快把我的手松开,我来给你拜个年。”

聂非池把她假意要抽走的手攥住,撇开脸:“不松。”

生个病还变无赖了…

江怀雅警醒地回头张望,有点担心门外来人。

聂非池把三心二意的某人拉回来,问:“江潮还好吗?”

“好得不行!”江怀雅翻了个白眼,“他自从你出事之后心怀愧疚,收心道善,就差吃斋念佛了。现在天天去学校上课,期末六门专业课一门没挂,简直是奇迹。”

聂非池低低地笑。

“你别笑——”江怀雅莫名有种家族为之蒙羞的赧然,脸上微微发烫,“你不要歧视他好吗。他又不是你,六十分对他来说已经用尽全力了。”

他拇指轻抚她的手,安抚:“我知道。”

江潮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就像她念书的时候期末考多少分,他往往比她还清楚。

正因如此,江怀雅觉得面上发烫更严重了。这种安慰胜似羞辱,她甚至有点想甩开他的手。但谁知道他的脊骨恢复成了什么样,她怕用力拉扯又牵扯到没长好的骨头,那她就罪莫大焉了。

正举棋不定,聂非池开口道:“拆纱布还要半个月。”

江怀雅称叹:“你的「过两天」可真长。”

聂非池抿着唇,好似微有愠色。

反正他现在成了没脾气的木头人,最激烈的反抗手段也就是拧一下脖子。

江怀雅一阵好笑,来时的悲悲戚戚全都转化成了新奇,趴去他的床边,近距离打量他的耳朵,食指轻轻拨了一下。他看不见她的动态,果然茫然地转过脸来,清减的轮廓和苍白的唇倏地落进她的眼眶。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却只有她一人察觉。

江怀雅对着这幅图景抿了抿唇,凑前亲了下他的嘴角,飞快地说:“新年快乐,聂非池。”

然后趁他怔忪,将手抽回去,连退了好几步,扬声道:“等你看得见了,我再来找你。”

接着飞也似的,拎起包出门。

谁也没遇上,运气还不错。

她一直跑到楼下,倚在院子里,心里这样想着。

江怀雅自诩从小不怕长辈,大约把这辈子的畏畏缩缩都花在这儿了。都怪先前那一阵,一时冲动想要跟他试试看,却全然没有想好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今朝有酒今朝醉,结果把她前二十五年垒起来的长城全败坏了。这半年里由于她的犹疑不定,怕是在谢阿姨那里留下了轻浮放浪,二三其德的恶劣印象。

再加之谢阿姨从小到大对她的了解——

她不学无术,胸无大志,居无定所…

江怀雅有点绝望。

一个人的新年百无聊赖,她甚至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把收到的群发祝福短信一一回复。朋友们大多沉浸在节日气氛里,没有人再回复这种例行公事式的祝福。

只有赵侃侃深谙她的个性,发觉她回短信,打了个电话过来陪她聊了几句。最后连她也被家里父母喊走,挂电话前急匆匆道:“我去帮我妈挂个春联,待会儿给你打回来。哎你不是在香港吗,没有去陪…嗯?”

赵侃侃自从出事之后就对聂非池的名字讳莫如深,好像是怕她听了难过。直到现在人已经渐渐康复,她还是习惯了把姓名隐去。江怀雅却自然地明白过来她想说的话,应道:“他家人都在身边,轮不到我陪他。”

这样想想,孤苦寂寞的人居然是独身来到港岛的她。

江怀雅站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半圆形的落地窗视野很好,她倚在扶栏上仰望,今夜星辰寥寥,香港禁止燃放烟花,所以夜幕一片宁静。

手机又震了好几下,想也知道是大同小异的祝福信息,但她已经不再有兴致回复了。

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赵侃侃,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本地的卡号。

接起来,居然是聂非池。

江怀雅听到他的声音,在心里反复确认了好几秒,惊叹:“你都已经能盲按出十一位号码了?”

聂非池惜字如金,说:“紧急联系人。”

按一个数字总比按十一个难度低很多。江怀雅调侃:“哦…那你十个数字够不够用啊。”

他淡淡道:“怕按错,所以只有这一个。”

江怀雅听得心里百转千回,竟一时说不出话。

聂非池轻声问道:“怎么,你十个数字很不够用吗?”

第43章

江怀雅陡然间想起了江潮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事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翻她前男友的照片。江怀雅奇了怪了自己哪来的前男友,最后才搞清楚他指的是方宸。

这真是阴差阳错到令她想要长叹一声——她当年为了掩护李祺的事,力求谎言半真半假令人难以分辨,于是说自己在国外有一个青年艺术家男友。而江潮对号入座,觉得只有和她同在李祺门下进修、毕业后与她合资创立工作室的方宸符合条件了。更何况方宸是个死不正经的小混球,鬼知道他跟江潮说过什么。

江怀雅觉得这其间误会太多,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于是一言以蔽之:“江潮脑子有问题,你知道的吧?”

“是么。”聂非池有些好笑,漫不经心地应。

其实回过神来也知道是误会。江怀雅的感情经历是混乱了些,但她有恃无恐,毫无瞒着他点的觉悟。更何况那些人究竟有或无,他也并不那么在乎。

当时…大约是潜意识作祟吧。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江怀雅捧着手机,清亮的眼眸在暗夜下如玉壶光转,殷勤问道:“你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来兴师问罪的吧?”

他依然缄口不言。

也许是受伤的关系,他的呼吸格外沉,好似一下下拂在她耳廓上。

江怀雅隔着磁波,莫名觉得耳朵一阵微痒。

就在她心痒得想去挠挠耳朵的时刻,他开口了。

“去看花车巡演了吗?”

江怀雅讷讷道:“什么花车巡演?”

“香港春节的保留节目,晚上八点在尖沙咀那边,很热闹。你一个人在酒店无聊,可以去看。”他顿了一顿,续道,“明晚这时候有烟火表演。维港人很多不安全,你去海边走走,景色就不错。”

聂非池连说了一串,眼前是沉闷的白色墙壁,电话里也是白墙般空空茫茫的静默,于是喊了声她的名字确认:“有在听?”

“嗯。”她鼻间轻轻地逸出一声。

他原本还有几句话要叮嘱,然而被这仿佛梦呓般的轻哼一扰,忽然忘了腹稿,沉下声道:“晚饭吃过了?”

江怀雅慢慢踱回卧室,说:“吃了一点。”

“困就早点休息。”

江怀雅听出他言语里想要结束这通电话的意味,猛地倒上床,有些失望:“就这些了吗?”

聂非池默了好一阵,自嘲:“‘我一向很无聊。”

就像分开时她所说的,他们性情、爱好、志向都大相径庭。她爱的是颓废的摇滚乐手和忧郁的中年艺术家,只有他们明白她的浪漫情怀,能陪她聊人生聊理想。

他回忆了会儿,淡淡道:“你不是说过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

她有说过这种话?

江怀雅脑袋陷在软枕里,一片混沌,权当有过吧,“那也不要紧。你继续问,我可以把我晚餐菜单给你报一遍。你喜欢嘘寒问暖,我可以听你讲一百遍冷不冷困不困。再无聊的话题,只要是你的声音我就愿意听。”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到了伤心处,嗓子眼有一股热流乱窜,竟然抱着一床被子低声啜泣起来。

聂非池忽然感到无可奈何:“…怎么突然哭了?”

江怀雅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这一个多月来压抑在心的情绪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会儿不受她控制地往外涌。面对面的时候她习惯性地伪装轻松,然而一个人的寂寥时分却难以抑制,竟全都带着委屈诉之于口:“聂非池,我特别怕失去你…你能不能当心一点自己,不要再出事了。花车也好烟火也好,我想不出它们有什么好看。我宁愿这会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过个无聊的年,走几步就能到你家,想你了就可以过去蹭饭。”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鼻音浓重,有些词咬字不清囫囵过去,他也没有提醒她说第二遍,就这么静静地一直听着。

到最后说累了,眼泪也早已流尽了,睡在濡湿的枕头里,头发和眼角沾连成一片。

江怀雅好像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翕翕嘴唇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好像一个字都不剩下,一个词也想不起来。空气被水雾蒸得滚烫,一呼吸热息扑面而来,她像涸泽的鱼,喘息着喊他的名字。

聂非池应道:“我在。”

“听说你要在这里待上半年。”江怀雅想一出是一出,突然下定决心,“我不走了。我把手头的事都推掉。你在这半年,我就陪你半年。”

“那半年以后呢,陪我一辈子吗?”

“陪。”

“想好了?”

“没想好。”她吸吸鼻子,诚实又天真,“我对自己不太有信心。不过我这么喜欢你,应该可以努力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