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被囚禁的恶犬老黄正扒着铁笼子,无辜地望着四个各怀心事的人类。

聂非池关心了一句:“我做的菜很难吃?”

赵侃侃努力挤开一个笑:“没,没啊。挺好吃的。”

江潮忽然又冷笑一声。

江怀雅看不过去:“江潮你今天吃炸药了?”

她这个姐姐不打一声招呼随随便便让女人睡他的床,她还有理了?

江潮咽下这口气,再次冷笑一声:“你谈你的恋爱,不要烦。”

江怀雅就差掀桌跟他打一架了。

这个念头功败垂成在她掀桌前看了一眼聂非池。他夹了一筷子肉圆,把她喂严实了。

聂非池帮她托着下巴,认真地等她的意见:“会不会太淡?”

江怀雅下意识答:“你放盐了吗?”

“放了一点。”

她又尝了一口,眨巴着眼:“挺好的呀…”

青菜肉圆汤,本来就是清清淡淡的家常菜,有肉圆的鲜香在,不需要放太多调料就有一股淡淡的鲜味。江怀雅也尝不出好坏来,觉得自己的味蕾被麻痹了。从前那么挑食的人,现在好像什么都入得了口,只要是他做的。

江怀雅放下勺子,脾气都被温香的菜汤给泡软和了,瞪了眼江潮:“你不是说下礼拜才回来么,搞什么突然袭击?”

江潮臭着一张脸:“你自己记错。”

“我怎么会记错?”江怀雅又要发作了。

聂非池在桌底下握了握她的手,把她的气焰消下去。

姐弟俩默然对峙了数秒,赵侃侃轻轻搁下筷子,低着头闷声说:“兔子,我饭也吃完了,这两天就不陪你了。我把机票改签到了今天下午,这就回去了。”

说完好一会儿,也没一个人出声。江怀雅翕动着嘴皮子,不知道怎么挽留她。

赵侃侃硬着头皮站起来,眼睛一直盯着地,拉开行李箱拉杆就要走。

“侃侃…”

“站住。”

姐弟两个同时发声。

江怀雅本来也不知道下半句该说什么,望向江潮。

只见眉眼璀璨的大男孩挑着半边嘴角,像个地痞流氓,斜乜着赵侃侃:“你就想这么走了?”

 

第48章

 

江潮和赵侃侃的梁子,结在江怀雅高三那一年。

那时江怀雅忙于刷简历,代表学校参加了一个话剧大赛,被请来救场的男主角江潮和编剧赵侃侃小姐不太对付。江潮这家伙爱整幺蛾子,把剧本从头到尾挑剔了个遍,逮着赵侃侃就让她改剧本。那段时间赵侃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江潮可能出没的地方,她走过去都仿佛在趟地雷阵。

后来,江潮可能是找茬找上了瘾,甭管和剧本有没有关系,见着赵侃侃就一顿欺负。赵侃侃去学校小卖部买一瓶酸奶撞上他,他就把一排货架的酸奶全扫光,让她来找他买。她参加个羽毛球社团,组队的时候碰上他,被他扣得家都不认识。

赵侃侃人怂气短,比较扛不住打击,为此还被欺负哭过几次。

江怀雅对她嗤之以鼻,觉得这事赵侃侃也需要负一部分责任。那个年纪的男孩子,你越怂越容易激起对方捉弄你的欲`望。像江潮这样的,揍一顿就好了。

然而赵侃侃屡次无视她揍弟弟的提议,见了江潮依旧像老鼠见了猫,能躲则躲。

再后来,江怀雅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潮突然就不来找赵侃侃麻烦了。

她问过赵侃侃,她还是那个怂气包一问三不知的样子,问不出个所以然。跟江潮提起来,他也只是臭屁地甩她一个冷眼,仿佛觉得她多事。

江怀雅只好总结为,小男孩一时兴起欺负小姑娘,劲头过了就自然消停了。

一年后她和赵侃侃毕业,她出国,赵侃侃出省。这两位的小打小闹就变成了青春时代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被她顺利忘到了脑后。

但她不知道,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那是那一年的夏末。

离话剧汇报演出只剩两天,江潮放学去高中部溜达,碰见了赵侃侃。

她是当天的值日生,打扫完教室正打算关门,就瞄见了敌方目标。她连忙一拧钥匙,窜进了教室里躲着。

江潮就像恐怖片里的僵尸一样,在走廊里巡逻过去。赵侃侃大气不敢出,躲在门后面听他的脚步声,犹如一个恐怖片女主角。

可惜江潮还是发现了她。

他其实早就看见她了,纳闷她为什么一闪身人就不见了。最后发现教室门还没关,推门进去。藏在门后面的赵侃侃跟见了鬼一样一下逃去窗帘后头。

她仿若一只藏在树后的小鹿:“你姐跟洪彻他们出去玩了,不在。”

江潮好笑道:“我知道,我有眼睛。”

教室里灯全是暗的,座椅一张张架在课桌上,整整齐齐,除了他俩就没别人了。

赵侃侃开始赶人:“那你走啊?”

“我为什么要走?”他外套敞着穿,吊儿郎当地走近两步,“我就不能来找你?”

她怯生生的:“你找我干嘛?”

江潮愈发忍俊不禁。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大他好几岁,心智还不如他班里的小女生。

他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我不。”

“那我过来了。”

“别…”赵侃侃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我跟你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反抗你!我也就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才一直忍你的!”

江潮呆了几秒,朗声笑。十几岁正是男孩子身形拔高的年纪,他已经比她高小半个头,长臂搭在窗台上,轻松将她封死在角落里。他一挑眉毛,仿佛在和她理论:“我怎么你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

江潮哼笑一声:“不是。你给我说说看,我怎么你啦?”

他这挑着半边嘴角流里流气的模样被她自动判定为“凶神恶煞”。赵侃侃冲着他一条手臂突围,被他轻松掸了回去:“你别跑,先把话说清楚。我到底…”

话音未落,他眼前虚虚一晃,赵侃侃踮脚压上了他的唇。电流在他全身滋啦作响,嘴唇上是独属于女孩子的绵软,他茫然地瞪着眼,无知无识地后退了半步。

赵侃侃就是在这一刻溜走的。

这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

从那天起,老鼠和猫的位置就瞬间调换了。周一江潮和江怀雅一起去上学,走到校门口看见远远一个赵侃侃的身影,他立刻站定,低头挫地,对他姐说:“你先进去呗,我在这等个人。”

江怀雅奇怪道:“你等谁呀?”

“你少管!”

生性迟钝的他姐狐疑地走了。

好像就是在那之后,江怀雅再也没有听赵侃侃哭诉过“被恶霸弟弟欺负的血泪史”。每次她提起江潮的逸闻轶事,赵侃侃也不太跟她讨论,大部分时间唯唯诺诺,只聆听不评论。

江怀雅心道自己的少女时代可能是酒喝太多了。这么大个八卦发生在她最亲近的两个人身上,她居然一丝一毫没察觉到。

不是说女人天性对八卦敏感的吗?

她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性别。

本来这事随着时光流逝,早已淡在了岁月里,在江潮心里顶多算个“童年阴影”。然而偏偏去年,那条国道上的相遇,让这两个冤家又撞在了一起。

江怀雅觉得这事赵侃侃办得确实不太厚道。她们当初好歹都已经是拥有选举权的心智成熟少女,江潮那时还…是个孩子啊。虽然他从小由于家庭环境,活得比较放浪形骸,但再放浪,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男孩。

就这么被个大姐姐轻薄了。

江怀雅听完这个故事也不知道该帮谁了,把赵侃侃的行李塞进江潮手里,心里念叨着眼不见心为净,催促:“侃侃不是要去机场吗?去送送她啊。”

江潮一脸不情愿,塞了几次才把行李拿上,冷冷瞥一眼赵侃侃:“愣着干嘛,走啊。”

赵侃侃满脸都是被熟人挖出了黑历史的窘迫,飞速离开了现场。

江怀雅把这两个活宝送走,瘫在沙发上,发着呆思考人生。

聂非池把餐桌收拾完,一进客厅就看见她一脸“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茫然。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问:“怎么了?”

江怀雅讷讷地望着天:“我还以为小潮是见色起意,三分钟热度,过了就好了。现在完了。”

她昨天还和赵侃侃吹牛,诅咒江潮孤独终老呢。现在想想有可能一语成谶。

罪过大了。

“有这么严重?”

“那当然啊。”她抱着他的腰,把脑袋靠上去,“你认识江潮多久了。他嘴这么不严实,居然能把一个秘密揣心里这么多年,这个秘密肯定很不同寻常。”

她仔细分析:“我觉得我和江潮都是一样的,因为其他方面都太一帆风顺了,所以感情上要吃点亏。”

聂非池低笑了一声,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也随之轻轻一颤。他俯下身,和她对视:“我让你吃亏了吗?”

那张脸逆着光,泛着柔和的淡金色。

江怀雅摊开他的手,把五指嵌进去,悻悻道:“吃了蛮多的。”

“不过味道还不错。”她展颜一笑。

 

 

第49章 尾声

 

【尾声】

 

聂非池签约的机构挂钩在高校名下,主要承担研究工作,很少再出野外。

江怀雅觉得这也算因祸得福。至少他们俩会有一个人驻扎在原地,另一个无论怎么漂,都始终有人等候。

她也确实漂了几年。

赵侃侃都看不下去,每次江怀雅心血来潮接下一个地图边缘的项目,她就恨铁不成钢地去问聂非池:“小兔子是典型的去一个地方就换一个人爱,你就一点不紧张?”

他的回答是:“以前大概紧张过。”

但三四年过去,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身边都没有什么新的人,也不急于把彼此绑在一块儿。江怀雅也已经习惯了当一个闲人,漂回来了就赶来见他。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来他工作的地方,迷了路。

学校的占地面积很广,附属机构又大多在比较隐蔽的地方,来往去上课的学生也都一问三不知。江怀雅拉了好几个人问路,最后逮着了一个打球瘸了腿的男生。

他碰巧知道机构在什么地方,然而学校里的路七绕八绕,一时也指不清楚。江怀雅听得云里雾里,一拍后座,说:“要不你上来吧。看你这腿也不方便,你去哪里,我正好捎你一程。”

小男生一看她的座驾标识,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b…bm还出摩托车?”

江怀雅笑说:“你们学校不是不让四个轮子的进来么,我就问我弟借了辆这个。看着还行吧?”说着就把人强行弄上了后座。

小男生给她指路,她一路在校园里风驰电掣,一边淡然自若地闲聊一些诸如“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他也成天断手断脚的”之类的话,完全不顾那男孩子迎着狂风的紧张。

到了地方,他连忙拒绝了她再送他一程的好意,逃之夭夭:“不用了学姐,剩下几步路我自己走就好了!”

聂非池刷开大楼的电子门,正瞧见她站在机车旁,拍拍小朋友的肩膀,嘱咐人家平时多注意锻炼。他走近去,她正好在阳光下转过身来。

那灿烂的模样一下收敛,递过来一个头盔,笑得温良:“上不上车?”

聂非池忍俊不禁:“江潮的?”

“他图新鲜,心血来潮搞了个这玩意儿,自己又不开。我拉出来帮他除除灰。”江怀雅摸了把座椅,“两个轮子的多复古,有种怀旧片里小姑娘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的温馨感。”

怀旧片里哪个爸爸开重型机车?

他轻笑:“你爸载过你?”

“这倒没有。”江怀雅哼一声,“我还想活长一点呢。我爸的车,这辈子估计只有我妈这种勇士敢坐。他没成为一个赛车手主要是因为f1赛场不太方便酒驾。”

聂非池把头盔挂在车把上,牵住她的手:“把它停这吧。陪我走走。”

江怀雅疾走两步,跟上他。

九月的校园林荫夹道,他们像一对学生情侣般散步。

她一直乐乐呵呵的,说个不停,讲刚才遇到的小男生胆小如鸡米,坐她的车抖成筛子,又讲江潮去实个习,被好几个小姑娘追,但只留了一次联系方式。

“那个女孩子好像叫什么盼盼。盼盼,侃侃,侃侃,盼盼。你说他是不是跟名字叠音的姑娘杠上了?”

聂非池也不发表评论,只静静听着。

江怀雅为了方便看着他,牵着他的手倒着走,眼眸试探性地上瞟:“…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你几个月就聒噪这么一次。” “那我以后不走了。”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她于是也不再后退。 聂非池:“打算留下来?” 江怀雅拿出一封英文信函:“方宸打算把工作室开来上海,拉我入伙。他这个算盘都打了好几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是吧。” 阳光照彻,斑驳树影洒了一肩,青红树叶在她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像油彩勾出的脸谱。 他想起他曾经送她的那个玩具。 那也是一个九月,他不过是大学新生的年纪,踏入校园,遇见那个储蓄罐。 兔儿爷的造型很传统,算不上多好看,摆在宿舍的书架上,紧挨着一排蓝白封面的专业书,格格不入。室友常常觉得滑稽,说:“你怎么买这么丑一个摆件?” 那时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存在。 曾经有一个人,他记得她嗜甜不吃辣,记得她家门牌号码,记得她睡懒觉永远十点醒,记得她第一次爱的他。 他陪她经历无数心动的刹那,听过她朝秦暮楚的梦话。 他以为,她不会为他停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