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着满目惊悚的小白猫,元君又道:“或者说,你觉得帝君娶你,是图你什么?”

“……喵?”

珞玟思考了会儿,又很严肃地问她:“问题是,论财,论色,你有什么可让帝君图的呢?”

“……喵。”

好吧,貌似真的没有。

此时的田安安已经彻底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了。她木呆呆的,抖着小猫爪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朝远处走去,只觉爪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不多时,元君素白纤瘦的身影就被远远留在了后头,清风之中,小白猫一身的毛毛有些凌乱,娇小滚滚的身形一步一趔趄,在地上投下一道影子被阳光拉长,平添几分寂寥。

思绪有些混乱,她觉得,自己虽然是只猫,情情爱爱不是主业,但听封霄今天那意思,他们不日就要成婚。都快要成婚了,那关于她与他的感情问题,可能还是很有必要认真梳理一下的……吧?

左边的前爪还有些疼,小白猫走起路来有点跛。就这样,她拖着残躯挪到了寝殿门口,没有进屋,直接在门口便停下了步子,抱着小尾巴趴在地上,恳恳切切地思考猫生。

其实想一想珞玟的话,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论身份论地位,论长相论气质,她都与那只上神差了不知多少。若今后真与他成了婚,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确然是高攀了他。这桩婚事的开初,全是因为她太混账,酒后占了那条龙的便宜,所以才被迫要对他负责,要娶他,可细细琢磨一番,这其中又的确有几分不合理的地方——

虽然据封霄所说,第一晚是她主动睡的他,但安安回想了一下那只尊神其后的种种状貌,发现,他并没有任何被占了便宜之后的正常反应。恰恰相反,他好像被睡得很自如,也很欣然,甚至在除了第一晚之后的每一晚里,都是他在生龙活虎霸气威猛地主动。

委实不符合逻辑。

小猫妖有点苦恼,抱着毛茸茸的尾巴调整了一下趴姿,粉白柔软的小肚子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之前她去找应常羲,那条蛇精义正言辞地对她道,她已对封霄情根深种。虽然从内心深处来说,安安觉得这个说法不甚靠得住,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想的次数多了,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是喜欢封霄,否则便不该做梦梦见他,也不会在梦里调戏他。若是真如珞玟元君所言,帝君其实是喜欢她的,她会觉得高兴么?

小白猫惘惘的,抬起一只粉软的小猫掌摸摸自己的心口。

“你开心么?”她听见有个声音问。

“很开心呢。”她又听见有个声音答。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封霄。安安有些惊讶又有些雀跃地想。

依照凡界的四季来看,目下已经入冬,万物都已归眠。九重天上虽已跳脱了造化之四时定数,四季如春,但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凡界隆冬大雪的影响,譬如说,吹的风里夹杂了几缕冰丝,太极宫的白玉阶也变得更加冰凉。

小猫妖肚子上的毛毛不多,趴在白玉阶上时辰一长便有些冷,她复扑腾着四只爪子站起身,一溜烟儿地钻进了寝殿内室。

封霄的性子清冷寡欲好清净,过惯了孤家寡人的冷清日子,久而久之,闲得无聊的尊神便热衷起了追求生活情趣。太极宫是三十六天数一数二的华宫,说它数一数二,除却这所宫里住着上古龙族的尊神这个缘由外,便是因为,太极宫华雅奢美之程度,绝对已远远超过天帝居住的九重瑶池。

轻纱帘幔重重垂落,琉璃宫灯在头顶缠绕得如枝如蔓,小白猫踮着小猫爪颠颠儿地跑了进去,准备蹦上床睡个午觉,养足精神和气力,然后便拿着镜奢花的残骸去找青璃神女,弄清弄清真相,讨回讨回公道。

然而才将靠近床榻,小白猫便大眼眸子一闪,愣住了。

榻上那位呼吸轻浅,一头如墨青丝于枕间披散如瀑,就连闭眼熟睡时,容颜都冷漠如冰雪雕筑,教猫惕惕然不敢逼视的,不是封霄帝君又是谁?

安安着实惊了惊,自她与封霄在应朝山相识以来,迄今已有几个月的光景。她倒从不晓得,他也和她们猫咪一样,有睡午觉的习惯,且还睡得这般……俊美绝伦,神光照人。

忖度着,小白猫眨了眨眼,后腿发力,一个轻盈纵身便跳上了床榻。

然而粉软的小猫掌刚刚踩上柔软的云被,安安的身形就顿住了。她想起这只尊神有洁癖,以前,每回她想以兽形上床时都会被他捉到怀里,拿巾栉细细地擦拭小爪子。

小白猫低下头,舔了舔嘴巴,然后便就床打了个滚儿躺好,拿四只肉肉的猫掌垫子在床帐上认真地蹭了蹭。做完这一切后,就连她自己都有点感动,她觉得帝君醒后若是看到她这般自觉,一定会很开心。

耳畔是轻浅规律的呼吸声,安安小心翼翼地踮着小猫爪朝枕头方向挪,担心吵醒他,便走得格外蹑手蹑脚。

须臾后,小白猫顿了爪子,探首一瞧,看见琉璃枝灯投下浅蓝色的幽光,封霄闭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面颊上落了两圈淡淡阴影。他平日总是没什么表情,目光又极是冷漠,所以显得格外拒人千里,此时熟睡,倒也别有一番美态。

安安认真地端详他,翘起小尾巴蹲坐下来,两只小猫爪捧住小猫脸,看得有些入迷。

帝君的轮廓柔和了些许,不过眉眼间的神色仍旧清冷如玉。看了一会儿后,小白猫轻轻地抬起小猫爪,粉软温暖的猫掌垫子伸出,摸了摸他修长漂亮的左手,触及一片冰冷。

猫妖摇了摇尾巴。她想龙果然和她们猫不一样,他的血是微凉的,连带着身体也总是微凉的。不过,现在是冬天,天气已经转凉了,再这么凉啊凉的,他会不会哪一天就冻成一块儿冰了呢?

她被这个有些呆又有些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于是赶忙一跃而起,跳到他的胸膛上,叼住云被的一角嘿咻嘿咻地往上拉,吃力地将被子给他盖严实。随后再踮着猫爪重新跳到榻上蹲好。

帝君果然睡得很沉,任她一番动作也没有转醒的征兆,安安有点高兴,又有点小小的失落。她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矛盾,一方面不想吵醒他,一方面又悄悄地盼望他能醒上一醒,她帮他盖被子,这是多么伟大又甜蜜的一件事,他居然没有发现,实在令猫有些感伤。

胡七八糟地思索了须臾,小猫妖又朝封霄的脸凑近了几分。这次真的很近,他清冽淡雅的呼吸羽毛一般拂过她湿湿的小鼻头,她眼也不眨,发现他长得实在好看,脸颊白玉一般毫无瑕疵,五官出奇的冷峻,的确不枉四海八荒第一绝色的美称。

她原本很纠结,觉得自己作为一只猫,喜欢上了把她捉去当宠物的神,很丢脸。但此时见他长得这么特喵的好看,这种丢脸的感觉便淡了几分。

蓦地,小白猫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定定神,将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去,有点胆怯,有点紧张,又有点羞涩地蹭了蹭封霄的高挺的鼻子,然后趴在了他的枕头上,小尾巴将自己蜷成个毛茸茸的小球,准备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然而就在猫妖刚刚闭上眼睛的刹那,帝君低低沉沉的嗓音冷不丁从很近的地方响起,几分慵懒,又带着些许疑惑,:“我在你面前睡得这么熟,你就只想蹭蹭我的鼻子?”

白色的小毛球蓦地一僵,一阵寂静过后,毛球吓得惊蹦了起来,化了人形回头一望,恰好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封霄撑着额头垂眼看她,双眸中清清明明没有半分迷蒙,看来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喵、喵你你……”突然化回人形的喵说话打结,“你什么时候醒的?”

封霄认真回忆了一下,答道,“大概是你进来的时候。”

她嘴角一抽,长长呃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要装睡骗我?”

他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一边亲她的脖子一边嗓音沉沉地反问,“我骗你还需要理由?”

“……”安安默,不知说什么好了。

第三十九章

他的唇冰冰凉凉,同她温暖柔滑的肌肤反差鲜明。小猫妖往后躲了躲,无奈整个娇小的身子都被帝君牢牢扣在怀里,能活动的空间几近于无,躲也躲不开。她整张脸蛋涨得通红,有些羞涩又有些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好心地小声提醒:“帝君,现在是白天……”

封霄淡淡嗯了一声,修长五指从善如流地解开猫妖衣衫上的丝带,微凉的薄唇上移,寻到她娇红柔软的唇,语气十分的稀松,也十分的平常:“然后呢?”

他这话问得太过泰然自若,以致小猫妖呆了呆,结巴地续道:“大多数情况下,白、白天不适合两个人睡觉吧……”

封霄听了之后略微点头,对她的这番话表示赞同:“你说得没错,白天是不大适合。”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须臾,小猫妖身上的那件精致华美的绯衣便落到了地上。

田安安连头发丝儿都快着火了,又羞又恼,仍裹着云被当粽子,做最后的抗争:“那帝君现在是在做什么,喵!”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坦然,回答她时,言语间宽清磊落,甚至还流露了一丝淡淡的勉为其难:“你向来胆小,难得主动找我睡个午觉。我觉得你也不容易。”

“……”猫妖嘴角一抽,被搂着小细腰从云被里捞了出去。

帝君低头亲吻她雪白泛红的脸颊,身上清冽的檀香熏得小猫妖脑子晕。她喵呜了一声,握着小拳头强迫自己清醒些,随后歪过脑袋瞪他,乌黑晶亮的眼睛里眸光肃穆,道:“我觉得你有点误会……”

“嘘。”他亲了亲她粉嫩的唇瓣,“小猫乖。”

“……”

只是想单纯进来睡个午觉的小猫妖,着实无语了。

这只上神的厚颜无耻她是见识过的,他的装疯卖傻,她也是见识过的。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封霄他能装疯卖傻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不愧是天界神族的老祖宗。

一场午觉睡得身心俱疲,直到日升月落时分,田安安才在帝君那张巨大并且十分华美的床榻上悠悠转醒。身旁封霄不知去向,她拖着残躯挣扎着坐起身,抬眸一扫,窗户外头的穹窿已经乌漆漆一片,看来入夜已有好一阵子了。

小猫妖刚睡醒,脑子还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便木木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此时此刻,她心中其实很有几分为难。

经过白天的那番深思熟虑,她喜欢封霄,貌似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了。对此,安安接受得还算坦然。可是乖乖隆地洞,她喜欢的那只上神,心眼儿委实太坏,总是想方设法地欺负她……那么,问题就在于,她到底要不要看在自己喜欢他的份儿上,原谅那只尊神种种令人发指的罪行呢?

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后,小猫妖咬咬牙,小拳头一握就做了决定。她想,自己作为一只猫,便一定要有身为猫的高洁品性,要立场坚定,爱憎分明。是以,她喜欢封霄是一回事,与封霄有仇,是另一回事。

田安安十分沉稳地觉得,今天午觉被强睡这桩事,她必须寻个天时地利人和都极好的时机,严肃地报复一下封霄。

待这番念头落地生根,小猫妖手上的绯衣也重新穿了个规整。历经下午那番惨无人道的体力劳作,她此时已是饥寒交迫,遂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化了兽形,四只粉嘟嘟的小猫掌轻盈落地,拐了个弯儿,出门找吃的去了。

月色皎皎,树影婆娑。小白猫颠颠儿地前行,才将穿过西殿的游廊,迎面便瞧见一个身形纤瘦的俏丽仙子款款而来。

她顿足,扬起脖子遥遥观望了一番,认出这位姿容秀丽仪态端庄的仙子,是平日里在太极宫里负责掌灯的仙婢,与晏伽小哥关系不错,叫做槿缳。

田安安向来是只和善且懂礼貌的猫,见了熟人自然十分亲切地打招呼,挥挥小猫爪道:“槿缳仙子,晚上好啊。”

凡六界之内,大约没有少女能抵抗得了毛茸茸小猫咪的迷人风姿。猫妖的兽形小小一只,既软萌又可爱,在太极宫一干少女心泛滥的仙婢中也十分的受欢迎。身为少女心泛滥团队中的一员,槿缳自然也很喜欢她。

看见小白猫后,仙子眼角眉梢立刻浮起浓浓的笑色,弯了弯腰,准备伸手去摸小白猫的脑袋。然而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她想起这只小猫“不日后”便是帝君的帝后,身份尊荣不可一世,绝不是他们这种婢女能冒犯的。

于是槿缳悻悻地收回了手,只是半蹲着身子打量小猫咪,道,“安安君行色匆匆,这是往何处去啊?”

仙子模样漂亮,说话的声调也轻轻柔柔,听得小白猫十分受用。她大眼闪闪地摇着小尾巴,喵喵道:“帝君好像忘了给我准备晚膳,我去找点吃的。”

听她一说,槿缳这才猛地拍了拍脑门儿,想起什么似的道,“还好你提帝君!否则我都给忘了呢!”说罢顿了顿,续道,“帝君交代说,你生病这几日错过了文德馆大考,让你醒了之后直接去书房,将六界史与佛学试题都补做一份。”又顿了顿,略小声地补充一句:“今晚做完。”

猫妖听后微怔,随后小猫脸一皱,蜷着爪子愤愤然道:“今晚就要做完么?这太不讲道理了,我才刚刚从梦魇中醒将过来,身体还十分虚弱呢!”

槿缳仙子面露难色,迟疑着道,“帝君说,你午饭的时候吃了一大盘红烧肉,一大盘清蒸鱼,还有一大盘酱肘子,下午还有精力睡午觉,身体想是已恢复强壮,没什么大碍了。”

安安简直瞠目结舌。

她实在无法想象,那条被四海八荒的所有人都奉为无上尊神的龙,会因为她多吃了他几块肉几条鱼,就狠心对她做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她又想起无数古籍对上古尊神的形容词,运用最多的便是“慈悲为怀,胸怀天下,悲天悯人”……果然,群众的眼睛有时候也是被猪油蒙了的。

小猫妖悲愤交加,垂眼一扫,瞥见廊柱边儿上将好躺着根小树枝。她咬咬牙,小猫爪捡起数枝比划了一下,朝槿缳龇牙咧嘴,凶恶无比地问:“帝君在哪儿?我要去找他理论!”

槿缳想了想,然后很恳切地道:“安安君,我劝你现在暂时别去找帝君。”

安安更怒,全身上下的柔软小白毛都炸开了,攥着小树枝道:“为什么!”

“文德仙君刚才来了,催问你何时交卷一事,说是明早就要给诸学子排名,你的考卷再交不过去,只能直接记成最后一名了。”槿缳仙子是个耿直的仙子,对小白猫深表同情的同时,不忘压低了嗓音好心提点,“目下,文德仙君正陪着帝君在大慈林里品茗,你这时候过去……”

小白猫满腔的豪情壮志被噎在了喉咙里。她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文德夫子的脸,最终小猫爪一颤,十分端庄平静地将那根小树枝放回了地上。然后又拿爪子拍了拍槿缳仙子的手背,正色道:“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不客气。”

寻食无果,反而捞回来两卷大考试题,小猫妖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点累。去往书房的途中,她蔫头耷脑四肢无力,一段颇短的路程,她后爪踢了两次前爪,踉跄摔倒三回,足见绝望之感到了何种田地。

入得书房抬头一望,整洁干净的书案正中,果然摆着两册考卷,一册是六界史,一册是佛学。小白猫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毫无神采,两只小爪子颤抖着伸出,将考卷翻开举高,借着日光细细端详起来。

蓦地,猫妖半眯了眼,视线从考卷上挪开,转而望向那庞庞然的几排巨大书架,数以万计的六界典籍在上头整齐陈列,壮观无以言说。

“喵……”安安毛茸茸的小尾巴翘高,兴奋地摇来摇去——此处是封霄藏书万卷的书房,她考试时又无人监考,那岂非想怎么抄就怎么抄?

思及此处,猫妖大感振奋,之前那种荡气回肠的悲愁,在眨眼之间化作了天边一缕烟。她旋身化回人形,手一扬,将考卷摊开于桌案之上,随后猥猥琐琐地挪到门口,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一番后,将门重重合了个严实。

坐回案前,垂眸读题,第一题,不会。安安握着紫毫挠了挠头,然后咬咬牙,起身在那些书架上翻找起来。

不多时,一摞足有她四根指头宽的古籍被小猫妖翻了出来,然后又被她十分庄重地放到了考卷旁。然而,就在小猫妖顶着莫大的负罪感,准备翻开第一页时,半空中便有一道白光晃眼闪过。

“……”猫妖愣了神,半晌才道:“剑剑,你怎么出来了?”

定光剑虚虚浮于她眼前,清冷剑光绽开几丈,极是幽寒迫人。冰冷锋利的剑身胀鼓鼓的,剑尖下弯,指了指那本考卷,又指了指旁边的六界史册,然后便十分激动地左右摇晃起来。

“你让我不要作弊?”安安蹙眉,托着腮帮子的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紫毫,叹道:“别傻了,你是一把剑,不懂我们为猫的心酸。我没有复习,如果不作弊的话,就算交了考卷也是倒数第一呢。”

冷肃摄人的神剑好像急得快哭了,左右摇晃得更加厉害。

诚然,猫与剑的代沟远比猫与龙之间的还大,定光剑气急败坏,小猫妖一脸茫然。

不多时,安安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估摸着时间无多,便伸手安抚地摸摸神剑的剑柄,“乖,作了弊的猫爷也是好猫爷,不要打扰我哦。”言罢纤长白皙的手指微动,凭空捏出一方小印,将定光剑收了起来。

随后翻开书,大大方方地大抄特抄。

今夜云霭太重,幽月被重重浓云挡去了大半张脸,零散的星辰散布在夜空。其时三十六天的大慈林中,天池弱水中倒映出层层叠叠的星云,岸边是几株枝冠茂盛不知几何的夜罗树,同凡界的树木植物不同,它的树干同树冠都萦着淡淡白光,深色的枝条连绵入云,万千幽白的花团相拥成簇。

雾色缭绕之中,西天诸佛的法音模糊传来,依稀音律不甚清晰,却平添几分空幽与清寂。

石桌上的壶煮开了第二盅沸水,一名着素白大袍一排仙风道骨风姿的神君掖袖,将壶里的水施施然倒入茶杯,里头的茶叶上下翻飞,在滚水里开出花来。

封霄捏着茶杯左右转动,须臾,广袖随意地一拂,鉴天镜中绯衣少女的身影便淡褪无痕。梓微收回落在鉴天镜上的目光,拿茶杯盖子敲了敲石头桌,很诚恳地发了一问:“你平日闲着没事干,就是这样偷窥那只猫的?”

封霄将鉴天镜收了起来,眼也不抬道:“我的猫,我正大光明地看。”

梓微上神被这个回答哽得半天说不出来,只悻悻喝了口茶,咳嗽了几声才续道,“前些时日,你养了只小猫当宠物之事传遍四海八荒,我那时一笑置之,只以为你是养着玩儿……”末了顿住,目光惊疑不定地扫了封霄一眼,然后有些为难地续道,“实不相瞒,今日,连奇那孩子一回昆仑山,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哭了半大半个时辰。”

封霄端着茶杯没有言声,半分声色不动。

“老实说……这回我上天,与你叙旧的目的居于大多,并不全然是来为我徒弟讨回公道,兴师问罪的。”梓微神君打扫了一下喉咙,又有些尴尬地说:“不过,你堂堂一个尊神,是长辈,竟然与我三万岁的小徒弟抢老婆,是不是太欺负小辈了?”

封霄黑眸微抬,十分平静地看向梓微,不紧不慢地重复,“欺负小辈?”边说边放下茶杯,淡道:“你确定不是你那小徒弟,想挖我的墙角?”

“……”

待得小猫妖完成两张考卷时,月已上中天。她有点不高兴,觉得若没有定光剑此前的多番阻挠,她起码能提前半个时辰交卷。

一连在椅子上坐了许久,安安有点累,起身松动松动了一番筋骨后,她定定神,攥着小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随后便拎起两张考卷,直奔大慈林找封霄和文德仙君去了。

三十六天镇压着锁妖塔,乃天界命脉所在,是以太极宫周遭布设有诸多虚无幻境。上回私放黑蛇精时,小猫妖吃过这档亏,于是便格外的小心谨慎。毕竟客官来说,她的修为比起初来九重天时虽已大有精进,但若想从虚无幻境中全身而退,仍是绝无可能的。

靠近大慈林,耳畔便依稀有仙音袅袅,她沿着波光粼粼的天池弱水一路徐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坐于水泽之畔,端着一樽白玉茶杯的尊神。

田安安有些晃神。

皎月清辉,疏风流水,此般情景着实是美得惊心动魄。她来九重天数日,鲜少见得三十六天有这般虚晃飘渺的美景,而最美的则是那个穿玄色华服的。

当然,这须排除她与他有仇这桩事之外。

文德仙君不在,尊神对面坐着的,是一名白衣神君,模样长得挺好,就是看她的眼神,有点……诡异的同情悲悯。

猫妖诧异地眨了眨眼,也不及深思,只清清嗓子,迈着端庄娴静的步伐朝着两位上神走了过去,甚懂礼数地拜了拜,道:“小妖田安安,见过帝君,神君。”说完一咬牙一横心,硬着头皮,毕恭毕敬地拿双手将考卷向封霄呈了过去。

封霄神色淡淡的,低眸看了眼她手上的考卷,点点头,很自然地问道:“抄完了?”

“……”小猫妖手一抖,端庄娴静地将考卷掉在了地上。

第四十章

“抄完了?”

“……”猫妖手一抖,手中的两册卷轴便一种十分端庄娴静的姿态落到了地上。大慈林遍地栽种银翠丹,重物一压,引得仙草不堪重负地折腰,凝露入土,立即融了进去,升起一丝淡淡的薄雾。

卷轴骨碌碌滚了一圈儿,将好停在封霄纤尘不染的云靴旁。

田安安有点蒙。

她过去时常觉得,作为一只两百岁不到的猫妖,同一只不知几十万岁的坏心眼尊神打交道,这的的确确是一桩磨砺猫心性的事。是以,在这条注定被封霄从头坑到尾的道路上,她总能以“天将降大任于斯猫”的理论来安慰自己,以便让跌倒的自己尽快爬起来。然而,小猫妖敢摸着心口指天发誓,她诚然是不知道,如“作弊被发现”这种无比尴尬而丢脸的事,竟也在这诸多磨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