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进来。」白少情沉声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封龙已经走了进来。

他进入的地方,总是立即笼上一层属于王者傲视天下的霸气,连这平凡的草棚也不例外。

「走开。」白少情瞪着封龙。他握着妇人的手,妇人就躺在身边,所以,他只能用蓄势待发的危险眼神瞪着封龙。他的眼神,虽不狂暴,但冷冽。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用如此冷冽的眼睛瞪着,其他人早已结成冰块;可惜,他瞪的,偏偏是封龙。

封龙缓缓走到床前,不理会白少情的抵挡,沉稳地将那双相握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大掌中。他静静凝视着妇人,仿佛妇人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他对着妇人,沉声说了三句话。白少情一向知道他的言词可以蛊惑人心,但以这次感受最深。

他说:「白夫人,少情曾带我去见过您。他这人孤僻自傲,我想必是他唯一带到您面前的朋友。」

他又说:「不过,像我这样的朋友,一个已经够了。」

白少情震了一震,愤怒的眸子,开始变换荡漾。

最后,他微笑道:「您安心吧!」

封龙说得并不动情,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无比,仿佛要让妇人把每个字都能听清楚。他的话,就如同凿子,将字一个一个刻在石头上,永无变更的余地。

三句话一过,一丝浅不可见的笑容浮现在妇人面上。握了白少情整整一天的枯瘦的手,终于松开,无力地垂下。最后一丝生命,已被抽走。最难堪坡的生死之关,妇人已经过了。漫回首,梦中缘,只一点故情留。

白少情征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身子一软,伏在妇人身上,紧咬着唇,不泄一点笑声。

封龙站在一旁,伸手缓缓抚摸他的发。

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停止后,白少情站了起来。他没有余力关心封龙,只是让本能支配着,抱起母亲的尸体,缓缓走出草棚。

月色下,九里香迎风摆动。他在母亲最爱的地方,安葬他最爱的人。

他的横天逆日功已经大有长进,挖一个墓穴并不难。他小心翼翼把母亲放在墓中,摘一丛山花覆盖在母亲面上、身上,痴痴看了母亲最后一眼,用手把泥拂入墓中。眼看着母亲被黄土渐渐掩盖,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不断堆高的黄土中,与墓中人常留此地。

悠扬箫声不知从何处飘起,越过清风稍尖,盘旋在林中各处,像温柔安抚的手。

白少情回头,泪光中看见封龙。他靠在树下,持箫而吹。山风吹动他的袖摆,衬出绝世潇洒。夜凉如水。远远一瞥,英俊的脸上有着自己深深熟悉的气息。肺部突然窒闷,白少情深深吸气,让清凉夜风吹入喉中。

情为何物?是恨不彻底、同不彻底。是离不开、抛不掉、舍不得。是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是豁然回头,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情为何物?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无可奈何。

风带起翩翩衣袖,白少情静静伫立。母亲已经远去,他含泪的眼中,天地之剩眼前一人。

很想安静的追悼亡母,但封龙即使不言不语,远远一站,已经把他从追思哀恸的汪洋大海中迫出水面,逼他赤裸裸地面对不想思索的心结。

白少情知道,封龙必定早查到他的行踪。为什么借我三月美好?为什么来得恰到好处?让我不知该惧该喜,该惊该怒?优美的唇,在不知不觉中抿紧,轻颤。

悲伤、钦佩、屈辱、动心,似一盘烹调得不能再差劲的菜,各种截然不同的调味料胡乱混在一起,灼伤白少情的感知,让他分不清方向。交织在眼前的,有暗红玛瑙瓶子,有白家山庄的灰烬,有正义教总坛中的青青垂柳,有密实通道里被封龙留下的一只布鞋。眼里有点发痒,他眨一眨眼睛,泪水沿着脸庞滑下,眸子中倒映出的封龙更俊拔两分。

封龙悠然站着,仅仅站着,白少情已经觉得地面震荡,觉得心脏砰砰急跳。

心怎能不砰砰急跳?封龙就在眼前。白少情既惊心,又安心,冥冥中,竟还有点动心。他想靠近封龙,想抱住封龙,想听他沉声呢喃,想感受他臂弯强大力量,想知道他的心思,想明白他的欲望。

少情,我已经为你种下情根……

封龙当日的话,如闪电一样劈头闪入脑中。白少情手足冰冷。情根已中,我竟拔不掉。我竟喜欢上他,我竟已经动情。

盯着封龙的眼眸,蓦然露出惊惧,又渐渐转趋温柔,晶莹变换,如采在深山举世罕见的黑宝石。他忆起飞瀑,忆起银河,忆起蝶舞,忆起封龙带笑递给自己的那串糖葫芦。

但温柔转眼消去,双唇骤然咬紧。

不服,我不服!心内卷起滔天大浪,想扑到封龙怀中的渴望,与骄傲自尊对抗起来。封龙、封龙,今夜我悲伤至此,多想靠近你,受你温柔爱抚。终于,一丝坚毅的光芒闪过漆黑的眼眸。白少情走上去。

箫声停止。封龙转头,眼中睿智深邃,静静看着白少情。

风中,两人面对面站着。同样桀骜不驯,同样伤痕累累。

封龙叹气,「少情,情为何物?」

洁白纤细的手,缓缓伸来,穿越空气中看不见的重重阻隔,触及封龙衣襟。白少情道:「明日再答。」

封龙的衣襟,被灵巧的手指解开。一寸一寸,裸露出结实强壮的胸膛。

风,在两人诡异煽情的气息中舞动。

「不是屈服……」

起伏有致的肌肉线条,在月色下泛着光泽。

「不是交易……」

小麦色的肌肤,和白玉般仿佛透明的肌肤贴合在一起,显出教人心跳也停止的艳丽眩目。

「这一晚,我心甘情愿。」

被贯穿的瞬间,白少情蹙眉低吟。洁白贝齿在下唇咬出一道血痕,散乱的黑发在空中舞动。

封龙强大和魄力白少情早已料到,但他的狂热和渴望却令人吃惊。纤细腰肢簌簌颤栗于淫威之下,白皙的颈项深深后仰,绷得几乎要断掉一半。粗重的喘息,传递在彼此亲吻之间。

「啊呜……嗯……」娇媚的呻吟,从白少情嘴中毫不掩饰地逸出,让封龙的冲刺更狠几分。

爱你,我竟真的爱你。与你在一起的时候,和其他男人的感觉竟截然不同。狂喜澎湃而至,要将我活活淹死在欣悦中。狭窄的甬道被扩张到极点,花蕾盛放,妖艳动人。带汗的发丝沾在额边,带出别样风情。一点殷红,像胭脂遇水般越化越开,伴着猛烈的抽插节奏,渐渐从脸颊蔓延全身,令每一处肌肤都渗出浅红的激情。

白少情扭动着臀部,不能用言语描述的淫靡气息充满全身。断断续续的呻吟,教人口干舌燥。尽情享受欢乐的痴迷脸庞,像在爱与恨中,已不再迷惘。「大哥,嗯……大哥。」

娇痴的呼唤从红艳的唇中淌泄出来。张得大大的腿像两条灵活的蛇盘上进攻者强壮的腰,折服在举世无双的强悍中。

封龙咬住挺立在胸膛上的茱萸。「小蝙蝠儿,我的小蝙蝠儿……蝙蝠儿……」

温柔温暖的舌尖细细摩挲那一个敏感的突起,腰身又忽然重重一挺,让身下的男子几乎带着哭腔大叫出来。似乎没有尽头的深入,和持续不倦的探索,在白少情身体各处,以几近疯狂的程度展开。这人颠倒众生,不费吹灰之力。那人横天逆日,不可一世。

「不许再离开,我的小蝙蝠儿……」

不,不,我不要被人锁着,关着,我不要被留在同一个地方。扭动的纤腰不断渴望着更深入的侵占,思绪和身体一样在激流中震荡。「呜呜……大哥……呜嗯……」

真甜美,真快乐,真教人安心、感动、不敢相信。但我不服气,绝对不服气。不能被你控于掌中。我是蝙蝠,是九天外的蝙蝠。

身体温度没有止境的上升,就如激情没有尽头。臀部最大幅度的扭动,似在逃避猛烈的贯穿,又似在迎合野性的律动,纤纤玉指痉挛地完全起来,无助抽动,在封龙肩头背上划下无数伤痕。湿漉漉的花蕾和欲望,被粗糙的大手摩挲得颤动连连。

黑夜、月色。山花摇曳,山风穿梭,淌下的汗,汗在眼眶中的泪,恒久的充实和律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不可思议的梦境出现在眼前。时间仿佛已经停止。

但,只是仿佛而已。天,最终还是要亮的。

天亮时,红日东升,山鸟轻快鸣叫。

封龙在林中缓缓睁眼。他全身赤裸,坐起来时,眉头紧皱。

眉头紧皱是有原因的,他嘴角溢着一条吓人的血丝,脸色也难看得很。

至于难看的脸色,当然也是有原因的。白少情昨晚蓦然出手的那一刀,就是他脸色难看的原因。现在仔细回想,才知道白少情在靠近自己时,已偷偷在体内放了迷药。不但如此,白少情已经得到横天逆日功的克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破横天逆日功的三尺刀。

趁丧母之悲,交欢之际,绝对不能想象到他会用计之时,先在体内藏药,后出刀伤人,确实高明。药是难得的东海迷魂,刀是专克横天逆日的三尺刀。难怪可以让封龙上当。

「三尺刀……他什么时候弄到三尺刀?」封龙缓缓捡回衣裳,犹在沉吟。「难道他竟能躲开我的眼线?」其中必有蹊跷。

他抚摸后腰上那道不浅,但也不够狠心得刀痕。刀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三尺刀上所带的寒气,正好能克制横天逆日功。这样一来,势必影响修为,有一段时间要静心养伤。

他一生纵横武林,从来没有受过重伤,此刻内力忽受损,实在不是滋味。

「他不愿杀我,又怕我抓他。既然动了手,必定留有后招,让我分身无暇。」眼中精光忽闪,封龙脸色一变,沉声道:「若我是他,应会把我受伤的消息,告诉我最可怕的敌人。但他会告诉谁?他又怎知道谁是我最可怕的敌人?」

他站在原地,闭目沉思,赫然睁开眼睛。「向冷红?若不是他,谁能隐瞒三尺刀的事情?」冷笑两声,眼睛炯炯有神扫视四方,脑子却在急速运转起来。

猛一转头,看见地上入木三分的七个大字——你赢了,我也没输。

一个精致的金色铃铛,开口已经被人用内力掐断,带着一点血迹,孤零零躺在「输」字边上,正是封龙亲手戴在白少情身上的。

封龙弯腰将铃铛捡起。铃、铃……铃铛晃动,清脆的声音在林中传开。

他仰头,含笑呼吸着早上的新鲜空气,忽然皱眉,抚着胸口咳嗽两声。一滴鲜血,从唇角溢出,落在黄土中。

你赢了,我也没输。我的蝙蝠儿,你又展开双翼,要飞到何方?

第十五章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山中的九里香,已经谢了。不知母亲的坟头,是否已经覆上秋草,妆点哀思。

窗外归心似箭的行人匆匆赶路。

马和骡子劳累了一天,和人一样都戴上疲倦的神色,带着东西缓缓挪动脚步,偶尔和赶路的主人闹点骡子脾气,挨上一两下不轻不重的鞭子后,又都老实了。

窗子很简单,是最普通的木框子,上面的雕刻是后面巷子里的霍老三做的。霍老三做了一辈子木匠,刻花还是这般不上不下的功夫,难怪到现在也没有娶到老婆。

窗台上很干净,什么杂物也没有,不像别家挂着一串串火红的辣椒或是金黄色的玉米。只有一盆花放在上面。秋天到了,那花不但没花,连叶子也开始有点发黄。

「白大夫,又在看你的九里香?」帘子一掀,从门外溜进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眼睛乌溜溜乱转,一看就知道是不安定的个性。鼻子挺直,显出几分倔强来。一进门,就对着窗前的男子叫唤:「都秋天了,它哪里还香得起来?嘿嘿,我可给你带了真正香的东西来。」他把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在男子面前晃了晃。

年轻男子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却有一双极不平凡的眼睛,像一块有磁力的黑宝石,深邃不可知道底细,在稍不注意的时候,会忽然光彩四溢,摄动人心。

他似乎很喜欢黑色,穿着简单的黑衣,足上着一双黑鞋,屋子里的摆设,也多为黑色。一屋子黑色,倒将窗台上那盆被主人精心照顾,开始有点秋色的九里香,衬托得喜庆熠熠。

瞧见青年手里的东西,男子摇头,「阿东,又偷人家的狗了?」

「嘿嘿,秋天到了,当然要进补。你是大夫,一定有点好药材,借我一点炖在狗肉里可行?」阿东挤眉道:「等我炖好了,送你一碗。我弄狗肉可是这十八里乡有名的。」

「不用给我了,都送给隔壁花花的娘吧!花花的娘一闻你的狗肉就乐不可支,准有一天会为了狗肉,把花花嫁给你。」沉稳的嗓音里带上一丝淡淡的调侃,让人心里发痒。

男子轻轻笑了两声,随即仿佛想起要保持行医者的严肃,又将刚刚泛起的一点笑容隐藏了去。

阿东挠挠头,「还是白大夫最清楚我的心事。唉,我真不明白,花花怎么就不像她娘一样喜欢吃狗肉呢?」他看着这到了十八里乡已经两年的白大夫。

认识这个不爱说话的人已经两年,极少见他开怀大笑,仿佛总有解不开的心事藏在心里。读书人就是这样,老喜欢忧愁,最糟糕的是,偏偏花花最喜欢这些忧愁感慨。

幸亏,白大夫看起来并没有对花花有什么意思。

“白大夫,问你个事,”把打昏的狗往地上一放,阿东蹭上来:“你上次在院子里嘀咕的那些好听的话,可以教我吗?”

“好听的话?”

“就是你教花花的那些话啊,什么你看薄衬香绵,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他从不读书,记性却很好,将躲在墙外偷听到的词儿全记了下来:“花花学了回去,天天在家里唠叨要接着学。白大夫,求你教了我,让我教花花去。”

白少情失笑:“你想学?”

“当然。”

他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目光蓦然转到窗台上的花,不知想起什么,怔了片刻。

“白大夫?”

他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笑容一敛,视线移往窗外,对着街上渐渐稀疏的路人,幽幽唱道:“你看薄衬香绵,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今日酒炉边,携展等闲。你看锁翠勾红,花叶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流落,恨何穷,倾国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音色沉稳,唱腔圆正,一股清清幽幽的寂寞孤单,从歌声中隐隐透出,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轻轻卷走。

连阿东这从不听曲子的人,也目瞪口呆,安静无声。

白少情唱了一点,很快停下。阿东刚想跳起来鼓掌,厚重的粗布帘子忽然又被人风一样掀起。

“怎么不唱了?”花花身上穿着娘刚刚打过补丁的花棉衣进来,看见白少情,露出牙齿笑道:“白大夫,你上次正教到我这呢,快教我下面的。”

阿东一见花花,脸上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立即去了一半,换上年轻人特有的兴奋,摆手道:“教不得,教不得。”

花花一瞪眼:“为什么?”

阿东立即闭嘴,嘿嘿傻笑起来:“瞧,我又弄了东西孝敬大娘。”被打昏的狗动弹一下,阿东连忙抓起放在门边的棒子,瞧准狗头,力道恰好的敲一下。狗悲鸣一声,又昏了过去。

“啧啧,你这手打晕狗的功夫,只怕丐帮的人都比不上了。”白少情轻轻道。

“真的?”阿东眼睛发亮,一谈到江湖,他比谁都兴奋,说书先生口里的江湖,有剑,有宝藏,有花不完的银票,还有各种各样的美人。当然,美人他不要,他要花花就行了。阿东摩拳擦掌道:“白大夫,等我赚够银子,就去少林寺拜师学艺。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回来请你吃狗肉。”他用眼瞟瞟花花。

“哼,少林寺是收和尚的。”花花嗤鼻:“你去当和尚,瞧你爷爷不打断你的腿。”

“我……我……”阿东脖子涨红起来。

他挺挺胸膛,刚要反驳,却被人打断了。“喂!有人吗?是不是有大夫啊!”声若洪钟,好一副大嗓门。

白少情蹙眉,今天的客人未免太多了。

帘子又被掀开。大嗓子吆喝着进来的人,却长得十分矮,一双萝卜腿,活象只穿上衣服的胖兔子:“有大夫吗?喂喂,你是不是大夫?”指着白少情。

阿东看他模样滑稽,偏偏又喜欢装腔作势,咳嗽两声道:“大夫在这里。”

“你这小子是大夫?”那人眼睛怀疑地打量。

“当然。”阿东老气横生:“本人祖传秘方,专治天生矮小,吃了东大夫的草药,把你平地拔高三寸。”

花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你小子拿大爷开心!”那人眼睛圆瞪,朝后一跳,刷一声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剑来。

剑光青森,竟然寒气逼人。这人身材矮小,用的剑也短得离谱,藏在后腰,阿东他们都没有瞧见。此刻只见剑光一晃,都吓了一跳。花花哎呀一声,忙后退一步,畏惧地看着他手里的剑。

“小子,敢取笑爷爷。立即过来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只剁掉你一只手。”

阿东盯着他手里的剑,惊讶万分,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喃喃道:“这土拔鼠一样的人物也可以闯荡江湖,我当然也可以到江湖上去。”一边啧啧点头。

那人大怒,从额头红到脖子,仿佛成了一只烤熟的兔子,大吼一声,举剑就向阿东扑过来。

白少情知道阿东说话莽撞,心里也不以为然,想着让这小子受点教训也好。

那人霍霍挽个剑花,朝阿东刺去,却听见“锵”清脆一声,那把极锋利的短剑,竟在半空中猛然断成两截,掉到地上。那人蓦然受袭,仿佛同时被人点中穴道般骤然停下。脸上的怒气顷刻不翼而飞,反而隐隐透出不安来。空中无声无息折断宝剑,何人功力如何高强?

白少情脸色骤然凝重起来。如此武功,江湖中并不多。难道竟是他?这两年刻意躲在十八里乡,人皮面具不离身,两耳不闻窗外事,竟还是被他找到?

心里翻起惊天骇浪之间,忽然听见一把温柔的声音。“徐福,叫你请医生,你竟又动手惹事。”声音从门外传来,虽然音调不高,但字字清晰,只是微微一句,已挟隐隐威严,叫人不敢轻视。

语调虽威严,却非那熟悉的声音。白少情心中诧道:此人内力好深厚,竟比得上封龙。

花花和阿东心里都道:原来这个大嗓门叫徐福,不知道外面那人是谁,居然能让这大嗓门如此听话。

“哐当”一声,徐福手里剩下的半截剑也掉在地上,低头簌簌发抖,“是小人该死。”

外面的人轻轻哼了一声,“算了,快干正事去。”

“是,是。”徐福如蒙大赦,立即朝阿东急道:“你自称是医生,就快跟我走一趟。来来来,等你救命呢。”用手拉住阿东往外走。

他们交谈之时,白少情已悄悄朝窗外一看。院门之外,停着几辆华丽马车,拉车的马都是良种,匹匹神骏非凡,二十多个随从垂手站在一旁。他们身上衣裳做工都很精细,却已经染上不少灰尘,显然已经赶了一天的路,这时停下休息,竟都站得肃穆庄严一丝不苟,显然家规甚严。

中间一辆蓝色幔子的马车最为华贵,前面低头拿着鞭子的赶车老人一脸沧桑,可偶尔抬头,眼中神光迥现。

白少情奇道:穷乡僻壤,怎么会忽然出现这么一伙人?那老人武功修为都不弱,居然甘愿为人赶车,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是不要惹事为妙。

“喂喂,你等一下,别扯别扯。”阿东一边大叫一边挣扎,他没有习武,怎么躲得过徐福一抓,一会就被已经被扯到门外。

白少情转过头,走过去拦道:“这位大哥放手。你弄错了,我才是大夫,阿东刚才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奶奶的,吃饱了撑着和爷爷我开玩笑。”徐福似乎对门外的人心有顾忌,骂骂咧咧放开阿东,抬头看着白少情:“你是医生,那你跟我走好了。”

白少情问:“不知何人生病,又有何病征?”

徐福嚷道:“呸,谁说我们有人病了?是我们大少奶奶的狗儿病了,现在连叫都叫不出了,你快给我们看看去。”

“狗?”阿东怪叫一声,嘿嘿冷笑,朝花花做个鬼脸。

花花白阿东一眼,怯生生道:“这位徐大爷,白大夫是帮人看病的,看狗儿应该去找村口张老头,他专帮庄稼人看牛和骡子。你啊,找错大夫咯!”

徐福跺脚道:“找过了,那死老头子说他不会看狗,你爷爷我……”

“那我更不会看狗。”白少情淡淡道:“你找个不会看的人去看,说不定我开错方子,将那狗害死了呢。”

“死不得,死不得。那可是我们大少奶奶的心肝宝贝。”徐福连连跺脚,拽住白少情袖子就往外扯:“反正你能医也要医,不能医也要医,万一把它弄死了,你爷爷我就一刀子剁了你。”

白少情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第四重,要甩开这大嗓门只要轻轻屈指一弹即可。但他隐居多时,不想招人注意,微微一笑,随他出了院子。

阿东朝花花使个眼色,两人伶俐地跟在后面,远远躲在柱子后。

徐福将白少情拉到中间那最华贵的蓝色马车前,规规矩矩道:“司马公子,这位就是这十八里乡唯一的大夫,我请他帮大少奶奶的狗看病,可好?”马车里的人物似乎很了不得,徐福的大嗓门,到马车前立即收敛成小嗓门。

白少情暗惊:武林中姓司马的人不多,难道是多情林中的司马一族?

“嗯。”马车里轻轻传来一声。

徐福立即转身,将白少情往另外一个马车拉去。

在一辆黄色幔子的马车前停下,徐福道:“主人,这位大夫是来帮大少奶奶看狗的。”嗓子不自觉又放大了。

这徐福对那“司马公子”竟比对上自己主人还敬畏三分。

马车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好,你带他出见大少奶奶吧。若能医治,花多少钱都可以,唉,我只求她不要再哭,我头都要昏了。”

白少情道:这男子声音低沉中隐隐有贵气,又象有无限忧愁,不知遇到什么心烦事,和司马家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徐福应一声“是”,又拉着白少情往另一匹马车走去。

白少情只能苦笑,没想到为了一只狗被人如此挥来挥去。若江湖中人知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蝙蝠,不知有多少人会笑得打跌。

他们最后在一辆紫色幔子的马车前停下。一股淡淡幽香传到鼻尖,车中看来坐着女眷。

徐福嚷道:“大少奶奶,会看狗的医生来了。”他一边嚷,一边将白少情推上前。

白少情蹙眉,刚想说话,马车里忽然响起哭声。“呜呜呜呜……呜呜……”女子的哭声伤心莫名,哭得又急又快。马车帘子被人蓦然掀了起来,探出一个女孩稚气的脸来。“现在找到有什么用?小花都死了!哼,一点用处也没有。”女孩骂了一句,摔下帘子,回头安慰道:“小姐,你不要哭了,这是小花的命不好……”也跟着嘤嘤泣泣哭了起来。

徐福被那丫头骂得垂头,嘴里嘀嘀咕咕半天,一脸丧气,回头对白少情道:“喂喂,不用你看狗了,你去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白少情手里。

哭声从马车里传来,越来越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的是亲人呢。

白少情好笑又好气,他几年隐居乡村,脾气早不比当年,也不作声,微微一笑,转身回到院子中。

“赶路啦!”赶车人一声吆喝,几辆马车动起来。哒哒哒哒,马儿嘶叫几声,又撒开蹄子轻快地跑起来。女子的哭声,渐渐远去。

回到屋里,阿东正和花花说笑:“你听见了?那小狗的名字和你一样。”

花花脸蛋红起来,恼道:“我是小狗,你再不要和我说话好了。”狠狠踢了阿东一脚,转身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花花!花花!”阿东揉揉脚,看着晃动的帘子忙叫。

白少情叹道:“快追出去吧,唉,你怎么就不懂呢?”

阿东挠头道:“我怎么会懂?她一会踢我,一会踹我,不然就瞪我翻白眼,见到白大夫你倒是恭恭敬敬、伶俐乖巧的。”他也叹了两声,口里还在不解地喃喃,人却已经猛然跳起,冲出屋子追花花去了。

白少情看看被他们掀得不断晃动的帘子,不禁嘴角微扬。今天晚饭不用发愁,阿东的狗肉一定会分自己一碗。

才轻笑着拿起医书,看了半晌。“白大夫,”花花似乎已经被阿东哄好了,又掀开帘子,站在门边道:“娘说了,今晚请您过我们那吃饭。上次娘生病时的药钱还欠着您呢!”

阿东也把头探进来,嘻嘻笑道:“对啊,今晚还有我的拿手好菜。狗肉滚三滚,神仙都站不稳。”

花花瞪他一眼:“还不快去弄?”

“去咯!”阿东应一声,蹦蹦跳跳去了。

花花放下帘子,也忙着去自家地里摘今晚吃的菜。

白少情揉揉眼睛,将书放下,走到窗边看看天色,淡红的晚霞已经看不见了。乌黑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仿佛里面的能量被激发出来,化成七彩霓虹在眸中盘旋。

“又到秋天。”他喃喃说了一句,探手入衣襟,从贴身处把一件极为珍惜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东西在手中晶莹翠绿,华光流溢,却是一支极品玉箫。将玉箫凑到唇边,微微一抿,温柔的箫声淌泻出来,如初醒的美人,慵懒地伸展双腕,腰肢轻抖,玉指梳头,如新长成的凤凰,缓缓展开翅膀,悠然飞升。

乐声悠扬,飞渡秋夜,奏到最高处,却戛然而止。

空气中似有微兆,白少情停下吹奏,集中耳力倾听,不远处有车轮声隐隐传来,难道今天那队马车又回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果然在院门前停了下来,骏马嘶叫夹杂着人声,白少情刚将玉箫收进怀中,帘子又被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