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啊!”徐福一进来就大声嚷嚷。

白少情问:“又有狗儿病了?”

“不是,哪有这么多狗?”

“那是人病了?”

“呸呸!”徐福摇头:“前面的小客栈破破烂烂,我们大少奶奶不肯住。你这院子倒还干净,借来住一宿,给你算银子。”

白少情心中不耐,冷笑道:“我可没有开客栈。”

徐福圆眼一瞪,跳起来道:“你不肯?”

“地方简陋,招待不起。”

“你……你……”徐福似乎很少被人拒绝,吹胡子瞪眼似乎要扑上去打白少情一顿,但想起司马公子的警告,只好把火气吞下肚子。竟脸色一变,嘿嘿笑起来:“大夫啊,我们在这里住一晚,银子可比一般客人多啊!”

他搓着手凑近白少情,低声道:“咱们大少奶奶今天死了小花,已经够伤心了,你是大夫,医者父母心,也不忍心这个时候让大少奶奶住得不舒服吧?”说到最后,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后退一步,对白少情拱手一躬。此人虽然粗鲁暴躁,性情却着实可爱。

白少情见他满眼央求,生怕辜负主人嘱托,不由微微一笑,眼睛看也不看那白银,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在我这里住一宿吧。可是这里空房不多……”

“不要紧不要紧,”徐福大喜,竖起三根手指;“只要三间干净的空房就好。一间给主人和大少奶奶,一间给司马公子。”

“还有一间呢?”

“你别管,反正有人住就行。”徐福似乎有所忌讳。

转身要去答复,徐福忽然又加了一句:“大夫,我们大少奶奶最喜欢花草,你这盆花,可否放到她房里去?”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嘿嘿笑道:“就摆一天。”

白少情脸色沉了沉,冷然道:“你若碰我的花,就休想在这里借宿。”

徐福不料这乡野大夫黑起脸来也有这般威严,竟有几分司马公子的气度,愕了一愕,嘀咕道:“不借就不借,小气,若不是司马公子吩咐不许惹事,爷爷我一把砸了你的破花。”转身掀了帘子,大声招呼众人:“喂喂,都下车把房间打扫干净了。”

随从们都动弹起来,但对徐福的指手画脚似乎都不看在眼里,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

“你,你把晚饭弄到厨房去,看看附近有什么新鲜菜,叫那些种地的卖点给咱们。轻一点,别把我大少奶奶吵到了,她正伤心呢。”徐福撩起衣袖,指挥得起劲。

马车上垂帘猛然掀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你小声点,就听见你大嗓门嚷嚷。”正是早上那个小丫头。

被她一喝,徐福叫声顿时变小。白少情看在眼里暗笑,正是一物克一物,这徐福不怕自己主人,倒怕那司马公子,还怕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只不知他怕不怕那大少奶奶。

眼看一群人涌进自己的小院,开始清理打扫,三间空房更仿佛顿时换了主人似的。这群人不象只住一天,简直象要住上一两年,每一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正热闹时,花花过来了。“白大夫,晚饭做好了。啊,好热闹啊,”她一眼看见那些马车,诧道:“咦,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借宿的。”白少情因为这班人恐怕与武林四大家族有关联,不大愿接近,转头:“饭已经好了?”

“嗯。”

“那我们去你家吧。”白少情走到门外,扫院子一眼:“这里够乱的。”

竟抛下自己的小院任人忙上忙下,自管去花花家吃饭了。

花花老娘是个爽朗人,笑起来能让屋顶发震。今夜有最爱吃的狗肉,花花娘着实夸奖了阿东一番。

“好小子,手艺不错。”花花娘美美喝上一口热汤,咋舌道:“以后有狗肉,要记得叫上大娘。”

阿东大声应道:“大娘放心,哪里能把大娘忘记呢?”

“就知道偷鸡摸狗,没出息。”花花斜眼。

“嘿嘿,花花,你尝一块。”阿东眉开眼笑,夹一块狗肉到花花碗里。

花花哼一声,选了一块好的夹给白少情,笑道:“白大夫,你也吃啊。”

“白大夫,你千万别客气,我们都是自己人。”花花娘也殷勤劝着。

白少情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吃饭,点头道:“大娘不要担心,我会喂饱自己的。”

一顿饭下来,尽管没什么山珍海味,却主客尽欢,吃得畅快无比。白少情掂量着那班人应该已经折腾完了,便告辞回家。

回到院中,马车上的人果然已经都到房里去了。随从们在院子里,客厅里坐着挨着,有的已经闭上眼睛睡了,有几个还规规矩矩垂手站在院门,似乎是准备晚上主人传唤。

三间客房,两间都点着灯,一间却漆黑一片。

白少情自行回房,原打算梳洗后就睡觉,却忽然想到:今天问第三间客房给谁,徐福吞吞吐吐,也不知藏了什么玄机,不如今夜去看看。人最难克制的,常常是自己的好奇心。

他吹熄蜡烛,静静坐在房中,等待片刻,便摸索出房门。

横天逆日功已练至第四层,他现在可以说在武林中罕见敌手,如果不碰到封龙,怕没有多少人可以为难他。

出了房门,翻身上屋顶,悄悄匍匐而行,轻手轻脚揭开屋上瓦盖,朝下偷窥。

蝙蝠公子本就以轻功闻名,如今修为大进,动作更加无声无息,若论潜踪匿迹,只怕连封龙也无法轻易发觉。

到了第一间房上低头看去,只见房中坐着一名女子,正低头轻泣。一名男子站在她身边劝道:“不要哭了,你已经哭了一个下午,还不够?再这么闹下去,你哥哥就要生气了。”听声音,就知他是徐福口中的那个主人。

“哥哥生气怎么了?你就只怕我哥哥,一点出息也没有。”那女子猛然抬头,嗔道:“封白司马徐,武林四大世家,你徐和青也是徐家的人,怎么偏偏怕我们姓司马的?”

原来这男子竟是徐家唯一的嫡子。白少情暗中叹气:徐家嫡子怯弱如此,怪不得近年气势骤减。

徐和青被妻子骂了一句,叹道:“我怕你们司马,那还不好?”

“你就不能争气点?什么叫你们司马,我司马燕已经嫁到徐家,自然就是徐家的人,难道不该盼望你有出息?”司马燕抹泪道:“在金陵住得好好的,我都说了不要搬家,你偏偏不敢反驳。如今万里迢迢地赶路,把小花给折腾死了,还不许我哭。”

白少情心中一凛:徐家在金陵是百年大族,那司马燕的大哥指示徐和青搬家,又是为何?难道司马家已经暗中掌控徐家?如此说来,武林中形势又有变化。若封龙知道此事,不知会如何反应。

他思索片刻,重新将瓦片放回原处,又到了第二间客房顶上。掀开瓦片,悄悄窥探,屋中烛光摇曳,里面的人却已经上床了。

“呜嗯……”轻声娇喘从齿缝中挤处,搅得一屋春光旖旎非常。

躺在床上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已经被剥得精光,肌肤有点发黄,但看起来光泽可人,眉毛浓黑,眼睛又大又亮,倒也挺漂亮。

“叫啊,再叫大点声。”另一个男人坐在床边,衣裳整齐,唇上挂着一丝猫抓老鼠的玩弄,戏谑道:“你和青表哥就在隔壁和你表嫂恩爱呢。你大声一点,说不定他会冲过来救你。”扬着唇,手轻轻摩挲那赤裸男子下体,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一下就让那乖巧的器官雄壮起来,立即在顶端渗出透明液体。

赤裸男子满脸通红,拼死忍着男人挑逗,咬牙道:“司马繁,你要杀就杀,我徐梦回可杀不可辱。”

“辱你?”司马繁冷笑一声:“你还不配,绝顶佳色才有这个福分。小小一个徐家旁系,也想夺我妹夫?我司马繁妹妹的夫君,岂是你可以亲近的?”

徐梦回恨恨道:“哼,旁系?你司马繁不也是司马家的旁系,想当司马家的主子,你还不够斤两。少一口一个妹夫,你利用姻亲控制我表哥。表哥虽为人忠厚老实,但总有一日会识破你的奸计。”

司马繁嘿嘿笑了两声,屈指一弹。指风一响,徐梦回低唤一声,昏了过去。

“有你在,徐和青能有什么作为?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如此听话?你真当徐家嫡子是个傻瓜?你和青表哥若是功夫再强一点,那可是个难得的对手。”他走到床边,挑起徐梦回的脸细看,啧啧道:“模样也不怎样标致,怎么徐和青就把你当成宝贝?天天梦回梦回,无法断相思。”他轻笑两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个画卷。

走到桌边,在烛光下小心展开来,细细望了一遍,幽幽叹道:“这才是人间绝色,等我统一武林,定要把这蝙蝠公子找着。嘿嘿,若能当着封龙的面好好疼爱他,那才不枉我司马繁快意一生。”

那图上画着一人,倚在湖边垂柳干上,双眼微闭,象在静静享受湖边清风,又象在期待亲吻。画者功力精湛,将画中人刻划得几乎破纸欲出,翩翩佳人,如在眼前。若不是对画中人有极深情意,绝画不出这样的神韵。

画像入目,白少情几乎冷笑出来。江湖上敢招惹蝙蝠公子的,除了一个封龙,如今竟又多了一个。只是,司马繁怎会知道蝙蝠公子和封龙的关系?两年不出江湖,难道封龙正义教教主的身份已经外泄?若真是如此,那武林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风。

第十六章

白少情连看了两间客房,暗忖最后一间是那司马繁的住处,他现在人在徐梦回这里,自然没有看头,便下了屋顶,悄悄回房。在房中静坐片刻,脑里还浮着那张司马繁手中的画像。无庸置疑,上面画的人正是自己。轻笑,闭眼,倚在柳树干上,连发丝都描得仔细。何时被人暗中画了像却不自知?看那画像,便有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白少情几乎可以断定,那出自封龙之手。

封龙在欢爱中被他一刀刺伤,白少情仍记得他当时的一声怒吼。他可以提气给白少情致命一掌,却连退两步,怔怔看了白少情一眼,颓然倒下。

两年了,藏身在十八里乡苦练横天逆日功。但少情忘不了封龙那时的目光,那如刀一样铭刻在他心上,就象他忘不了银河飞瀑,还有满天蝶舞。

“封龙,你画我的像做什么?”嘴里淡淡叹着,唇角却微扬,漂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发亮:“悬赏抓拿我么?还是……”若有若无的甜意,在心头缥缈而至。

他将玉箫凑到嘴边欲吹,想起房外大批外客,又将玉箫放了下来。负手在房间踱了两圈,自言自语道:“我该不该出去探听一下风声?两年窝在这里,竟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如此无用,被人揭穿了身份?”

停下脚步,在床头取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小心打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露了出来。

天明,院子一早就有声音传来,似乎是随从们在喂牲口、打扫庭院。

徐福来敲白少情的门。“大夫,我们要上路了,你后院里那一小片菜地里的瓜果,卖给我们路上吃如何?”徐福又掏出一块碎银子:“多给你算点钱,我们好预备着。唉,这一路鸟不生蛋的,连个好点的饭馆都没有,咱们主子啥时候受过这些苦?”

白少情微微一笑:“贵主人好像出生大家啊。”

“当然。金陵徐家,嘿嘿,你一个乡下大夫,没有听过也是应该的。要在别处,这名头报出来……”

徐福正在唾沫四溅地炫耀,司马繁的声音传了进来:“徐福,这里主人家请出来见见吧。”

徐福连忙噤声,高声答道:“是!”转头对白少情笑道:“大夫,司马公子请你见一见呢。我给你打个招呼,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你千万要规矩一点知道吗?不然,他能整得你哑巴吃黄连,苦哇苦哇苦哇。”

白少情暗笑:你一定吃过他的苦头。点头道:“也好,我出去见见。”

出了房门,一眼就看见司马繁坐在客厅中。

昨夜白少情在上方,又忌惮司马繁武功,不敢逗留太久,并没有仔细看清楚他的模样。现在一见,司马繁眉目清秀,鼻子小巧直挺,嘴唇颜色稍淡,倒有点象官宦人家的读书少年。一件天蓝色衣裳,腰间系着一条白色腰带,插着一把书生用的纸扇。

“打搅了主人一夜,真不好意思。”司马繁轻轻笑着,转头吩咐:“徐福,记得宿费多给。”

“是,司马公子,已经给了一锭银子,够他用好半年了。”

白少情听司马繁言辞彬彬有礼,举止有度,连声音都温柔无比,心道:都说知人口面不知心,若不是昨晚亲自见了,谁能猜到此人可怕?

不由想起封龙,他也是个大奸若忠的人。又暗道:不知他为何要见我,难道昨夜行踪已露?他边斟酌,边点头道:“徐大爷已经给足了银子,公子睡得安稳就好。”

司马繁嘴角微掀,黑漆似的眼睛在客厅中转了转。外面有随从进来禀报:“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司马繁点点头,却没有站起来,目光徐徐移到白少情处,忽然问:“昨夜来的时候,远远听见箫声,可是大夫所奏?”

白少情知道司马繁定已将吹箫人的位置听清楚了,心知抵赖无用,笑道:“正是在下。一时烦闷,让司马公子笑话了。”

“好美的箫声,令人一听忘魂啊。”司马繁露齿,仔细瞧了瞧白少情,又道:“要吹出这样的好箫,除了精通音律,还要有天赋灵气。大夫箫声虽然悠扬,却沉而不颤,直入林深处,想必武功修为也不弱。不知为何甘愿隐居在荒山野岭,吃这些苦头?”

他一言道破,不容回避。白少情一愣,刚待思索,耳边风声忽起,一只白皙却快速无比的手抓到脸上。

司马繁嘿嘿笑道:“大夫脸覆人皮面具,难道是武林中出名的人物?司马繁生平最喜结交奇人好友,不如大家真面目相识一下。”

他武功造诣与封龙不相上下,白少情微微一晃,只觉脸上一痒,人皮面具已经被司马繁掀了下来。司马繁一招得手,停下攻击。

客厅人声骤静。

徐福刚刚在外面忙了一阵,刚巧走进客厅回复,一抬头看见白少情没戴人皮面具的脸,顿时“啊”叫了出来。

白少情站在原地,似乎气愤无比,指着司马繁沉声道:“司马公子,我姓万的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揭我的短?”他一向俊美的脸上,如今斑斑驳驳,肿起一脸大大小小的红斑,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狰狞如鬼,怪不得徐福会惊叫。

司马繁似乎也意料不到白少情真面目如此可怕,怔了一下,连忙双手奉上人皮面具,解释道:“大夫请息怒。实在是大夫的身形极象在下一位朋友,所以一时冒犯。大夫刚刚闪避的步法,似乎是江城派的绝技,难道竟是当年叱咤武林一时的江城万里红?”

白少情接回面具戴回脸上,冷冷“哼”了一声,心中暗叫好险。当年封龙一眼看穿母亲脸上的面具,司马繁自然也能看穿。幸亏他早有防备,料到事情不会简单结束,昨夜已经用绿胆蜂的汁在脸上涂了一层,让肌肤自动长出红斑。这些红斑虽然难看,两三天才会消散,确是最天然的让人认不出自己的妙法。

白少情做事周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故意使出江城派的武功。万里红消失江湖多年,他当年是有名的风流美男子,身形应该与自己相似。听闻此人会采阴补阳之术,能青春常驻,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自己年龄为何不老。最好的一点,是万里红的神秘失踪,据说是因为采阴补阳为同门不齿,所以被清理门户,更有传言说他被人毁了容貌,这恰恰与自己脸上的红斑相衬。

以有心算无心,司马繁果然上当。“万前辈当年一剑震南山,威风无比,谁想到如今竟藏身在这?”司马繁叹气。

白少情盯着窗外,磨牙道:“要不是霍玉田阴谋加害,我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在我酒中下毒,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万前辈的事,江湖上众说纷纭,司马繁也听过一些。”司马繁又大大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司马繁身为武林中人,自然要为正义出一把力。我愿为前辈声讨霍玉田,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白少情大笑道:“哈哈,狂妄小子!霍玉田三年前已经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你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霍玉田就死在白少情手下,否则他如何学会江城绝技?

司马繁神秘一笑,踱到白少情身边:“霍玉田虽然死了,但前辈的冤情未雪,江城派掌门之位,仍在霍家人手中。前辈难道不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回来?”

白少情蓦然心惊,暗忖道:这司马繁好大野心,我随便冒充一下万里红,他的脑筋竟立即转到江城掌门上面。万里红一出江湖,江城派势必内乱。“你要帮我?”白少情转着眼珠:“有什么条件?”

司马繁抽出腰间纸扇,悠然扇了两下:“万前辈英雄一世,司马家正是用人之时,只要万前辈肯加入司马,司马繁愿助前辈重返江城派。”

“加入司马?”

“不错。”

白少情故意蹙眉:“你是司马负何人?司马繁,似乎并不是司马嫡系。”

“原来前辈不信司马繁的实力。”司马繁冷笑数声,转身道:“可叹可叹,大好机会居然就此放过。万里红,你还是在这里隐居吧,江湖快意,已不是你的事儿了。”说罢,昂头走出客厅。

激将法人人会用,但司马繁字字温柔细腻,却字字似挑拨又似激励,一举一动丝毫不矫揉造作,让白少情也不能不佩服他的人格魅力。“留步!”白少情扬眉叫道。

司马繁停下脚步,轻问:“前辈还有何吩咐?”

白少情心道:此人厉害,到了江湖上一定会搅个天翻地覆。机会难得,何不跟在他身边好好看热闹,再从中待机而动?他思量片刻,沉声问:“你真的可以帮我得回江城派掌门位置?”

“前辈若不信我,又何必叫住我?”

“那好,”白少情缓缓点头:“只要你帮我取回江城派掌门的位置,我就为你司马繁效力。”

司马繁似乎早就料到,转身露出欣慰的笑脸:“前辈有勇有谋,司马繁得臂膀也。”

“废话少说,我们上路,哈哈,我老万也要重归江湖了。”

白少情昨天惊见司马繁手中画像,早有离开的打算,所以包袱已经准备好,只要司马家的人一离开就动身。不料现在变了和司马繁一道上路罢了。于是,这个关系叵测的诡异队伍中,又多了一名成员。

张开黑色翅膀,翱翔九天之外。我回来了,江湖。

马蹄声声,车队缓慢前行,白少情谢绝坐马车,独自选了一匹黑马随车而行。不引人察觉地,坠后到徐福身旁,与徐福并肩而行。

“真看不出,你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徐福天生大嘴巴,最耐不住寂寞。无奈司马繁随行的侍卫都极严谨,竟无一人与他搭讪,所以一见白少情靠近,徐福立即精神起来:“万里红?这名字我也听说过,嘿嘿。司马公子似乎很瞧得上你。”

此人看来一直在徐家侍侯,养出了目空一切的坏习惯。自己武艺不如何了得,说起武林中人来居然高高在上。白少情也不和他计较,淡淡道:“这位司马公子杀伐决断,果敢睿智。万某多年不出江湖,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叹了一声。

徐福晒道:“不知道的人多着呢。不是我夸口,武林上下,知道司马公子来历的恐怕只有我们徐家和司马家了。”

“哦?”

“听着了。”徐福有机会卖弄,立即咳嗽一声,挺起胸膛道:“司马公子姓司马,单名一个繁字,今年二十有一。”

白少情见他一副滑稽模样,微微一笑,继续听下去。

“司马公子的父亲名叫司马领,乃是当今司马当家的表弟。父出名门,来不少吧?嘿嘿,可司马公子的母亲,来头更大。”徐福卖个关子。

白少情稍一沉吟,随口猜测:“难道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不不不,武林美人算什么?这位姑奶奶,是武林第一大家,封家的二小姐封玉娟,就算现在武林盟主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姑姑。你说,来头大不大?”

“封龙的姑姑?”骤听封龙二字,白少情微微一震,幸亏有人皮面具,将他的不自在掩去大半。

封龙,在十八里乡隐居两年,也已经有两年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从别人的嘴里念出来。如今忽然听见,心窝忍不住浪涛翻滚,分不清的酸辣滋味全冒出来了。

“可惜啊,那个武林盟主啊……”

略有走神,竟然漏了徐福后面的话。白少情回过神来,只抓住最后一点隐约的惋惜,忙问:“可惜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那个人称剑神的封龙失踪了。”

“失踪?”

“嗯,失踪两年了。”徐福瞥白少情一眼,安慰道:“你隐居多年,这样震动武林的大事不知道也不奇怪。武林盟主封龙在两年前神秘失踪,不但如此,封家的百年老居莫天涯更是被一场离奇大火烧个干净。”

“啊?”白少情纵使再深沉,此刻也不禁露出诧容。揪住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漆黑的眼眸蓦然水波震荡。封龙,封龙竟然失踪了?他……他难道真的被我一刀……不不,我那一刀极有分寸,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心开始乱了。咬住下唇,又转头问:“莫天涯一场大火,到底是谁干的?那封家的仆人们呢?”

“谁知道是哪个干的?封家仆人一个都不见,大概都烧死了吧!”徐福皱眉,装模作样地叹道:“唉,这两三年武林真不安定。武林四大家族,白家首先被灭了满门,也是一场大火毁个干净,不到一年,又轮到封家了。听说这都是正义教搞的鬼,也难怪,四大家族本来就跟这邪教誓不两立。”他故作神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所以司马才和徐家结成姻亲,好一同抵抗正义教。”

白少情心不在焉地点头,陷入沉思。

白家的大火是他亲手点燃的,内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莫天涯为什么会被烧?不可能是正义教在向武林正道示威来着。他重重哼了一声。白少情淡淡扫他一眼,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就像心湖藏着一样东西;但隔着水,影影绰绰,说不出个究竟。

蹙眉想了半晌,封龙两个字好像铭刻在心头一样,轻轻一碰就若有若无地疼。白少情决定暂时放开封家的事儿,把念头转到司马繁身上,徐徐问:“司马公子少年艺成,即使不是司马嫡系,也应该在武林中大有名气。你为何说知道他来历的人不多?”

徐福一拍后脑,“你看我这人,刚刚说到司马公子就把话岔开了。司马公子的双亲虽然出身武林名家,但都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成婚后,两人离开司马老家,到北漠荒原隐居去了。司马公子就是在北漠出生的,这一次要不是为了大少奶奶和公子的婚事,司马公子也不会出北漠呢。你说,认识他的人能多吗?”

白少情眼底微微一亮,“这么说,司马公子现在是要带妹妹、妹夫回北漠去了?”

“谁知道呢,反正跟着公子走就是了。”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变暗,白少情抬头一望,红日坠到天边,被山坡遮住大半,不多时就会完全没掉踪影。

徐福说的话在心里一遍一遍过滤,每过滤一遍,浮出的问题就越多。

他曾亲耳听过司马繁传音入屋,功力深厚无比,竟能与封龙相提并论。是他的武功真的如此强横?还是内有玄虚?假如司马繁内力真如此强横,那问题就更多了。这般武功,绝对是从小苦练,吃尽常人不能忍受的苦头而来的。司马繁的父母既然无意江湖,为何还要让儿子受尽煎熬,教出一个武林高手?若司马繁只是一个北漠荒原的少年,又何必把妹妹嫁给徐和青,又何必用徐梦回挟制徐和青,又何必逼迫徐和青举家迁移?仅仅从招揽自己这件事,已经可以看出他野心极大,非常人可以想象。

车队专挑偏僻路线,每到一个地方,总能遇到一些奇怪的人。司马繁或用惊人武学,或用优雅风度,或用难辞诱惑,将这些人一一收在自己掌握下。

白少情冷眼旁观,惊觉这许多人都是三山五岳的邪派人物,司马繁定早布置了眼线,知道他们藏身地点,仔细策划了路线,好逐一收于门下。看来只有自己,是司马繁此行的“意外收获”。

陆续走了是三天,进入山西境内,与第一次遇到车队的时候相比,包括白少情在内,已经多出八人。

当夜,众人住进一个宏伟的大庄院,白少情被安排在西厢一雅致住处。

司马繁是个不错的主人,佳肴美酒任意享用,送来的用品也都极考究,吃穿梳洗都有人伺候。可白少情接下来的七天,都没有见到主人的影子。

他也不急,暗忖司马繁此刻定在笼络其他七人。以他万里红的身份,只可以帮助司马繁对付江城派,当然比不上胡顺漂那种老怪物值钱。

这天刚吃过晚饭,白少情兴致忽起,命伺候的丫头唱首曲子解闷。

正侧躺在藤椅上打拍子,忽然听见窗外爽朗笑声,“万前辈好雅兴!”一偏头,原来是司马繁来了。

司马繁从门口进来,笑道:“司马繁事忙,招呼不周,前辈见谅。”

“多承招待。”白少情从藤椅上站起来,请司马繁坐下。心中暗算,今天刚好第八天,这人筹划周密,竟真能一天料理一个江湖上的高手?稍有定计,开口问道:“司马公子可还记得答应万某的事?江城派……”

“前辈莫急。”司马繁扬唇浅笑,“司马繁答应过前辈的事一定会兑现,但大事不可草率,容我慢慢斟酌。”

白少情心道:你今天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江城派掌门的位置么?难道是欲擒故纵之计?淡淡道:“既然公子要慢慢斟酌,万某就耐心地等了。不知司马公子今日……”

“自然是有事请教。”司马繁抬手挥走两个丫头,低声笑道:“有一件事,想求前辈指点。”

他笑得诡异,白少情暗自警觉。“公子请说。万某定知无不言。”

“如此,司马繁就直说了。”司马繁沉吟道:“我想请问一个关于阴阳的问题。”

白少情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万里红以采阴补阳的邪行得罪武林同道,关于如何阴阳调和,如何交融掠取,一定深明其道。没想到司马繁模样斯文,竟对这种歹事有兴趣。他心中对司马繁的评价又低三分。“公子想问的是……采阴术?”

“非也,非也。”瞅见白少情的模样,司马繁轻摇纸扇,缓缓道:“此事复杂无比,待我细细说来。比如,有一个人,他练了一种阳刚气极重的武功,而这种阳刚气最忌讳阴气。所以,这个人只能和男子……”他略去后面两字,含笑不语。

司马繁其实也算美男子,眼睛亮若星辰,望向白少情的目光温厚柔和。不知为何,白少情却平白生出头皮发麻的感觉,不自在地答道:“若只是男子和男子交合,民间多有例子,此类的春宫图也可重金购得,公子何必烦恼?”

“若我不仅仅要交合,还要采阳呢?”

“采阳?”白少情诧异地看着司马繁。男人采男人的阳?这真是千古未闻的奇题,莫说冒充的万里红,即使是真的万里红,恐怕也无法回答。

司马繁神态自若,毫不觉得自己此问离奇,接着道:“我再举一个例子。假如有人练一门阳刚气极重的武功,他的徒弟若与他交合,阳气是否可以被师父所吸附?”

“如果在交合时暗中默运采补神功,那师父吸附的就不是阳气,而是徒弟的功力。”白少情据实答了一句,心中蓦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当日和封龙交欢时,若封龙用了采补术,自己岂不是一命呜呼?

这样一想,竟又让他想起另一件可怕的事来。天下只有横天逆日功至阳至刚,司马繁口口声声阳刚气极重,最忌讳阴气,难道他所说的那人,竟然就是封龙?或者这个司马繁,竟然就是封龙的另一个徒弟?

想到这里,白少情“啊”一声,骤然惊叫出来。

司马繁讶道:“前辈可是想到什么了?”

白少情连忙收敛惊态,笑道:“没想到司马公子对此道如此精通,竟能想到以阳采阳,实在超乎前人所能想象。万某佩服。”

司马繁盯着白少情,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薄唇紧抿,神色间说不出的冷冽,仿佛白少情身上的某个秘密已经被他看穿。他一向斯文有礼,温文尔雅,此刻骤然改变,分外叫人心里一颤。

白少情被他一盯,只觉得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前辈请看。”司马繁绕着白少情走了一圈,站定在桌前,伸手将桌上的黄铜酒壶拿起,默运功力。

黄铜酒壶在他掌中渐渐变色,似乎变软了几分,不过片刻,竟完全熔成铜水,从司马繁纤细白皙的指缝间滴淌下来。“嗤嗤……”铜水热度惊人,落到桌上,响起冷热相遇之声。

白少情坐在桌前,冷眼看司马繁卖弄功力,心中蓦然大震。司马繁功力深厚他早已知道,但最让他心悸的,是司马繁此刻用的,竟是横天逆日功。真真正正,绝无虚假,应该只有正义教教主会使的横天逆日功。

司马繁露了一手,朝白少情笑道:“前辈看我这功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