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的回答:“好!”

他应了,我心里却酸酸的,又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他果然早就走了。

方畹华一有喜,马上变成了功臣。

我倒也轻松了几分,至少不用听她再弹琴唱曲了,可慧庐却并没安静多少,因为夜玄一大早便张罗着收拾出五楼的客房,让我搬上去。

夜醉山悖然大怒,隔着两层楼都隐约听得到他的吼声。

槿姨下楼来,言语间对我颇多埋怨,我充耳不闻,只绣着自己的夜园。

我并不知道夜玄是如何对夜醉山说的,只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冷战了三天之后,槿姨派人通知我,晚上准备一下,搬到五楼。

我谢过槿姨,上楼的时候,看到方畹华倚着门瞧我,目光里极尽嘲讽。我很想对她说一句:你瞧错人了。可终究没有开口,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五层,这个我进夜园便一定要上来的地方,却没想到终于还是以这种方式上来了。

楼梯斜对着便是大大的佛堂,二夫人背对我跪于佛像之前,空气里弥漫着香火的味道,略刺鼻,却果然带给人安宁。安嫂引着我朝右侧走,那是我的房间。

“等等。”我拉住了安嫂,转身走向佛堂,并不进去,只在门口轻声说着:“二夫人,我是夏微眠,今天搬上五楼,打扰了。”

二夫人季樱桐回头看了看我,并没什么表情,便又转回去。

如此清丽女子,在这佛堂之内静待年华老去,我只在心里轻叹一声,和安嫂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前,我瞧向走廊最深处,那间屋的门紧锁着,我知道那是夜家的祖先房,供奉着灵位。

第 35 章

“夏姑娘,夏姑娘!”安嫂一声声的拍着门,我跳下床开门。

“安嫂,小声些,别吵到二夫人。”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夫人好像也和我一样有午睡的习惯,现在正是中午,她应该没在佛堂了。

“哎呀夏姑娘啊,出大事了,快和我走…”

“怎么了?”我身不由已的被安嫂拉着,摸不着头脑。

“哎呀去了就知道了…”安嫂顾不上和我解释就拉着我出了慧庐。

一路上竟是遇到许多平时见都见不到的家仆,全都朝着园子里方向,一脸的兴奋。

夜园里竟有这么多人,我心下愕然。

进了园子,过了石桥,迎上看得到对面的南山坡。原来不止是我,连上官未月和方畹华都站在草坪上朝南坡看着,见我过来了,两个的表情便直盯过来,意味深长。

上官未月笑着,笑里藏也藏不住的兴奋之意,似乎唯恐天下不乱。

方畹华脸色铁青,眼里的恨意浓如泼墨,恨不得要吃了我一样。

又与我有关?我心下烦闷,便仔细瞧着南坡,想看出端倪。

南坡上果然与平日里不同,浓密的森林里间或有号子声响起,树枝摇晃得也厉害。

地动?不像啊,我们站的这片又没事,这是怎么了…我奇怪极了,小声的问安嫂。

安嫂凑了过来说着:“大少爷带了人在山坡上移树,移那个夜字。”

“移树?移成什么?”

“移成你的眠字!”方畹华的声音乍然响起。

脑袋“嗡”的一声,我诧异的看向方畹华:“你胡说什么。”

“我倒真希望自己是胡说!夏微眠,你厉害,你的手段比我这个青楼出来的还高明。见我有孕你不甘心是不是?你逼着玄向你表心迹对不对?别得意,我肚子里的孩子健康得很,等生下来就是夜家的长孙!你所有的是什么,不过就是秋天才露出的眠字!”方畹华一字一字的说着,手捂着小腹,面孔由于激动而扭曲着,哪里有了平日的妖娆。

“阿槿,派人送二姨太回房!”夜醉山严厉的声音忽然在石桥上响起,身后眼着一众家仆和槿姨。

槿姨应了声,便有丫头下桥来搀方畹华离开,方畹华仍想留下,见了夜醉山那样的神色便也只有听了,只是临走时丢过来的眼神刀子一般对着我。

“你们去把大少爷给我拉下来!”夜醉山高声命令着,一众家仆应声,跑向南山坡。

槿姨小声劝着夜醉山:“老爷,大少爷他年少…”

“年少?孩子都有了!我不能再这么纵容他了,逆子!逆子!为了个女人!”夜醉山怒气冲冲的吼着,那样的神态是我前所未见,都说夜家老爷的威严,如今才是第一次领教。

为了个女人!岂不就是在说我,我愕然的看着夜醉山鄙视的朝着我的眼光,心下叫苦不迭。

我立于草坪之上,如踩针毡。

半柱香的功夫,家仆们又跑了下来,为难的回着话:“老爷,少爷说…说他忙完了再下来,这会儿不方便…”

“什么?”夜醉山气的身体摇晃了下,恶狠狠的盯着我,一字一字的说着:“你们再去拉,告诉那个逆子,若他不下来,我就以家法重责他的女人!”

重责他的女人?是我?家法?

这会儿我反倒不怕了,坦然的迎上夜醉山的目光。

夜醉山稍怔了下,便错开眼神,直盯着通向南坡的路。

这次很快,夜玄便从南坡上跑了下来,跑上石桥,视线在草坪上搜寻着我,见到了,便灿然笑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刺眼,我迎上他的笑容,千句埋怨、万句多事,也只在这一刹消失殆尽…

夜醉山见着夜玄的笑容便更怒了,直指着夜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拂袖而去。夜玄倒听话了,紧跟着他也朝慧庐而去,身后是一脸天塌下来的家仆们。

我看着夜玄的背影,冷不妨他忽然转过身来,以口型无声的朝我说了句:“没事”。

没事?才怪。

“这下好看了,哈哈哈…”上官未月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极高兴的说着。

我目送盛怒下的夜醉山带走了夜玄,却明白以我此时的身份根本说不上半句话。

“他会怎么样?”我虽极不情愿和她说话,却不得不问。

“他会被家法处置,你知道吧,那个夜字是老爷的宝贝,是家脉。这下他惨了,会被打得很惨…”上官未月慢慢的说着,紧盯着我。

我心头收紧,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夜玄血肉模糊的样子,气愤的推开越粘越近的上官未月,提高了裙裾便朝着慧庐跑过去。

一楼大厅,没人。二楼三楼静悄悄的,走上四楼便听到了夜醉山训话的声音,是从五楼传出来的,我直奔五楼。

即是执行家法,想必在祖先灵位前了。我握紧了拳头便想走到走廊的最右端。

自然有家仆拉了我下来:“夏姑娘,老爷吩咐了,执行家法人外人不得在场。”

“和你们老爷说,不关大少爷的事,是我的主意。”我忙不迭的解释着,虽然明知道这样说也根本没用,可就是脱口而出。

“是你的主意,也得他肯做。”佛堂的门开了,上官未月站在门口,幽幽的说着。

打眼瞧过去,二夫人季氏也在佛堂之内,仍旧背对着外面,塑像一样。

我犹豫的看着灵祠的方向,不知是不是该冲过去。

“他猜他会怎么打玄?不好说,他已经打跑了一个儿子,会不会对这一个格外开恩?”上官未月一字一字的说着,怪异的眼光看着我。

他舍不得打的,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我咬住嘴唇,暗自对自己说着,颓然松开了紧抓着家仆的手。只是站着,静听灵祠的动静。上官未月冷哼了声,下了楼。

终究还是安静的,也许就像我想的,夜玄会没事…

不知站了多久,总之夜醉山和槿姨走过来的时候,我的腿已不会走路了一样。

“你随我下来。”夜醉山严厉的盯着我,扔下句话便下了楼。槿姨看着我的眼神却是莫测的,我并不懂。

我跟在他们身后下了四楼,到了夜醉山的房间,槿姨这次并不跟进去了,只在门口,帮我们关上了门。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站在那里,等候夜醉山的发落。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夜醉山一直坐在红木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绣件,我偷偷抬眼瞧过去,他的脸色很不好,眼睛紧闭着,眉头紧皱。

他在想什么?想怎么惩罚我吗?我肃立于前,不发一言。

沙漏细细的声音一直响着,算是这间房内唯一的声音,单调、毫无生气。

“你。”夜醉山忽然开了口,看着我。

“是我的错,任老爷责罚。”我接过他的话,坦然的说着,心里已没有了怕,或者说从来没有怕。

“哼…你和那个逆子倒是说一样的话…”夜醉山长叹一声,严厉化为斩钉截铁的命令,一字一字的说着,像是要凿进我的心里:“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夜家的人,我不管你什么守孝不守孝,夜玄要你的时候,你就要嫁。若你还拿腔做调计较个虚名份,就休怪我不客气,我会让你后悔来到夜园,甚至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出去吧。”

夜玄要我的时候,我就要嫁。我握紧了拳头,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话闷在心里,割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即然接到邻居投诉,说我们大家唱歌扰民,那跳舞好了。

还是鱼来邀请。

来,咱们小声些。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也许屁 股两个字会变成框框哦…),不当霸王,咱们来做运动…

第 36 章

夜玄一直被锁在灵祠,没有一点声音,门口还守着四个家仆。

我在房里坐立不安,也没听到打板子的声音,应该是没事吧?

可万一家法不是板子呢?我又把从古至今的酷刑想了个遍,越想越怕、越想越担心。

天入了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房门,迎上那四个家仆。

“我不为难你们,只请你们哪位容我给大少爷送些吃的。”

四个家仆异口同声的摇头说不敢。

“老爷心里是疼大少爷的,你们这会儿为难有什么用,回头大少爷出来只怕还会怨了你们,饿到了少爷,老爷也会怨你们。”我心里虽气,面上还是和颜悦色的讲着道理。

“夏姑娘,我们知道你口才好,我们不会说话,可老爷的吩咐谁也不敢不从。”

“可是…”

“夏姑娘,您回屋吧。”家仆中一个稍像管事儿的人肃了脸,不容我再说。

“玄的事,都是你害的!”方畹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身看去,她和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上了楼,此时正盯着我。

“大少爷可挨打了?”方畹华慢慢的走过来,对着家仆问。

“二姨太,我们并不知道。”家仆规规矩矩的回答。

“玄,你可有事?”方畹华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我有些惊讶,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直接的办法,这木楼隔音并不大好,若夜玄在里面应是听得到喊他,总该有个回应才对啊。

“二姨太,您这样就让小的为难了。”家仆慌了,想拦着,又不敢。

“夜玄!”方畹华自顾自的又喊了两声。

可灵祠仍旧静悄悄的,没丝毫的动静。

难道打晕了?

我反正警告着自己不要瞎操心,夜老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儿子下重手啊,可想想“他”…,又怎能让我安稳。

正胡思乱想着,“啪”的一声,左脸颊瞬间木然,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痛,我愕然看着方畹华。

“你不许喊,不许吵。”方畹华凑近了,眼中的光足可燃起的架势,声音压得极低:“我就打你了,如何?你碰我一下,我便和老爷说你想让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保!夏微眠,玄罩着你,可他现在里面,他看不到!他在里面也是你害的!你害的!”

说罢,又是一掌挥过来,我本能的抬手抓住她的手腕,终究还是生气了:“方才那一巴掌我不与你计较,这巴掌却绝对不会再让你打下来,你二姨太的声威别在我这里使出来。”

“哼,嫌我身份低是吗?你嫁过来还不如我,三姨太。”方畹华扭曲了一张脸,推开我,扭身便下了楼。丫环追上去扶着,一刻不再停。

我抚了脸颊,奇怪的是并不痛了,心里也不气,只是木然,就只是木然的站着,身子抖个不停。佛堂的门开着,二夫人季樱桐站在门口看着我,不知她看了多久,也许都看到了吧,可又有什么关系,与她无关,甚至与我自己都无关。

我对她施了礼,回房。

晚饭是安嫂送到我房里来的,我吃不下,就搁在那儿凉着。

沙漏里的沙漏尽了,已是午夜。

“你们下去吧。”房外走廊中总算有了声音,是槿姨。

“槿姨,老爷吩咐…”

“老爷吩咐的是白天,现在到了午夜,你们是男子,不可留在五楼。”槿姨打断了家仆的话,语气多了份决断:“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没听见家仆再回答,却也有咚咚下楼的声音,想必是散了。

我像失了控制一样,屏住呼吸走到门口,耳朵都快贴在门上了,这会儿时间过的愈发的慢。

“二夫人,请您锁严了五楼,我便下去了,明早再过来。”槿姨应是站在二夫人的门外说着话,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我把门略开了道缝,等着。

没一会儿,果然有隐约的烛光闪动,又传来铁链子哗啦啦的声音,应是季樱桐锁上了五楼的铁门。我计算了时间便开了门,瞧着季樱桐仍穿了白袍,手托了蜡烛清清冷冷的表情上了楼来。

见到我站在门口,她并不惊讶,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和她的房间,中间便只隔着那诺大的佛堂。

“二夫人…”我轻声叫住她。

她总算站下了,转身看着我。

“二夫人…我想…我想借夫人灵祠的门匙一用,不知…”我结结巴巴的问着。

季樱桐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心里犹豫极了,可就是忍不住要求她:“呃…微眠也是听说您有门匙,平时的灯油都是您亲自添的…”

我小心翼翼的走近了,轻声说着话,生怕哪句说不对了会气跑了她:“二夫人,大少爷在里面半天了,也没吃过东西,二姨太喊过他,也没见回应,我怕…”

季樱桐自始自终就没换过表情,眼睛就那样看着我,目光不是不柔和,可透出的清冷只让我心底愈发没了勇气,没错,她凭什么会帮我。

“你喜欢他,你是他的夫人。”季樱桐直直的盯着我,说出的话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来夜园这么久,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好听,可就是透着股空灵。

“我不是他夫人。”我摇了摇头。

“夫人…”季樱桐轻声念着,一字一字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容,在烛光的映衬下,美得让人心颤:“给你。”

说完,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银链,小小的链坠大概是铜质,泛着暗红的光泽。

我惊讶的接过那链子,仔细瞧了,链子没什么特殊,只是那坠子有些奇怪,果然是铜质,小小的花朵的形状,花形倒是蛮复杂,还伸出截短短的花梗,总的长度…手指的一半吧。

“这是什么?”我奇怪的问。

“你不是要进去吗?”季樱桐柔声说了句。

“是…可是…”我仍旧不大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若夜家不许你进,又怎会容你在五楼,若你想进,我为什么拦着。”季樱桐说完便不再理我,转身回房。

“谢谢。”我喃喃的说了句,不知她是不是听到了,可我想她并不会介意。

她说的对,看来终究我还是不了夜园吧。

可是季樱桐究竟有个什么样的故事,我并不知道,“他”没提过。

顾不得再想,拿了链子便轻手轻脚走到灵祠的门前。

灵祠的门紧锁着,挂了条并不粗的链子,不同于慧庐其他的铁链,这条链我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有些泛白的光,可明显也不是银。链的一端上了锁,我扳起锁的下端,果然是个花形的孔洞。

小心翼翼的把链坠塞进去转了三圈,极细小的咔声,锁开了。

欣喜的摘下缠绕了着的链子,我轻轻推开了灵祠的门…

里面光线很暗,燃着几支白烛,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却并不呛人,淡淡的。空间不算大,垂着暗黄的纱幔遮挡了部分视线,可仍能看到对面层层供奉了夜氏夜园一脉的先祖灵位。下方的供桌上摆了长明灯及海平时兴的糖果蜜供。灵位牌中正中的神龛里安放的即夜氏先祖。

地上摆了三个蒲团,跪拜之用。

我握紧了拳头,竟忘记了夜玄…

“小眠,你是进来看我,还是进来看牌位?”腰际一紧,我已被夜玄揽入怀中。

早习惯了他的突然袭击,这次我并没惊呼,推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无血污、二无狼狈,想必没事,心下便有些恼了:“你即没事儿,怎么二姨太在门外唤你也不应一声?”

“我若应了,你怎么会想法子进来陪我?”夜玄一脸的理所当然,倒嫌我多此一问。

“你…好…”我倒气笑了,担心化为流水,不知是不是要捶他几下。

“可吃过东西了?我房间里有,我去拿给你。”我忽然想到他可能还饿着肚子,便想出去。

“吃过了,别瞎忙。”夜玄笑了,嘴上说别瞎忙,眼里却全是高兴。

“老爷不是说不给送吃的进来?”

“那么多供果,不吃放着做甚!”夜玄一指供桌。

“你…”我忍俊不禁,只为夜家大少爷也总算做了回偷供果吃的小贼。

“真想你。”夜玄刻意摇头长叹,拉着我走到供桌旁,扯过两个蒲团便一人一个坐下了。

“没打你?”我仍有些怀疑,小声问着。

“想打,没打成。”夜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