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尽力了,夜家已经尽力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没有人抱怨什么,很神奇的是,大家的心情竟平和了下来,老爷和槿姨的死已经彻底打消了灾民们对夜家的恨意,夜家,就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恢复了往日里至高无上的尊严。

黄昏的时候,我去方畹华房里看了看她。她在吃东西,除了馒头之外,还有一小碟青菜。见我来了,竟起身施了个福,然后请我坐。

我和她相对坐着,半晌也没人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瞧着她隆着的腹部,一时间竟恍惚了,那里面是夜玄的骨血,唯一的。我真羡慕她啊,我真恨我自己没早点和夜玄圆房,竟白白的耽误了那么多的时间。

“孩子生下来,你也是娘。”方畹华忽然开口,悠悠说了句。

只这一句话,我很没有出息的哭了。就好像方畹华从来没有排斥过我,就好像我从没计较过名份,就好像我活着,就只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够顺利的出生,然后再喊我一声娘。

我哭了,泣不成声…

入夜,巨大的坍塌声传来。罗刚跑来告诉我,慧庐后侧的堡垒石壁已经被琉匪的火药炸破,同时,就在刚刚的防御战时,我们全部的弹药已经用尽。

他并没有惊惶失措,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如天要下雨了,比如后厨房丢了一只鸡蛋。

我也只是听着,就好像在听一个故事,就好像弹药没有了大不了是一个死,仅此而已。

他离开之后,珍珠又来了,给我端了半杯热的清茶。

在这个时候,水都是无比珍贵,更何况是茶。我没说什么,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真香啊,胜过任何的茶中名品。

“是我自己养的茶,养在胸前的。”珍珠羞涩的抿嘴笑了,神情一如我当初来夜园的那晚甜美。

“很香。”我回应着她。

“我五岁的时候,我娘就教我养女儿茶,每年都养,然后拿去卖。后来我娘死了,我到了夜园,就没再养了。再后来…连大哥来了,呵呵,我今天春天又开始养茶了,本来是想…是想给连大哥的,我缝了布包专门装茶,可是好像没机会了,他好像是不喜欢我。”珍珠微笑说着,没有一点遮掩。

“珍珠,他来夜园就是有预谋的,他是魔鬼,你喜欢他什么?”我忍不住要问。

“我说不上来,可我就是喜欢他。眠姐姐,我比不得你,你有学问,可以讲出道理。我…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是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好人,我就是心里有他。他刚来夜园的时候,对我很客气,从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他了,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会和我说‘谢谢’,会在见到我的时候朝我点头,‘谢谢’…多好听的两个字,眠姐姐,一开始我也喜欢你,因为你和他一样,都对我说‘谢谢’。”珍珠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好,我吃你的醋,我以为他喜欢你。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谁都不喜欢。”

“如果他喜欢你,你就跟他走吗?”我把茶饮尽,低声问着珍珠。

珍珠认真的思考着,回复我的只是一个苦笑:“眠姐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看着珍珠,想怨她,可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又能怨她什么?当初我进夜园的目的也不单纯,当初我也讨厌夜玄,我甚至为了夜玄还忘记了父亲对我的嘱咐。

珍珠比我不幸的多,至少,我爱的人视我如生命。可她爱的人,视她如无物。

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过去了。太阳升起后,琉匪试探性的展开又一轮攻击,慧庐已无力还击,只有紧闭了所有的门窗。

正午,琉匪放心了,于是该出现的人,终于出现了。

我站在五楼的平台之上,从火枪绳眼往外看,慧庐前面围了数以百千计的琉匪,他们的枪口无一例外,都对着慧庐。

而琉匪队伍的最前面,策马而立的两个男人,一个连以南,一个夜白。

他们两个,一个在慧庐长大,一个曾经为夜家做事,自然对慧庐再熟悉不过,也自然晓得应该对着哪个方向喊话。

我们看得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我们,夜家平台之上数个内圆外方的火绳枪眼就是我们最好的屏障。

“夜白,是我,是我!”季樱桐趴在另一个火绳枪眼前,嘶喊着她心上人的名字。

我并没有阻止她,反而有些惊讶,她那样瘦弱的身体里会崩发出那样气力的声音,会是怎样的激动。慧庐里的分配的清水不多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保持一身的洁净,她现在有了前所未有的美丽,因为她的心上人终于和她近在咫尺。

夜白骑在一匹黑马上,同我最后一次在海上见到他相比,似乎是瘦了些,可夜家的男人即使瘦到皮包骨,也自带了七分霸气。夜白和夜玄不同,他的霸气里更多的是暴戾,这种暴戾也许从他被赶出夜园的那天就有了,只是我没看出来,所有的人都没看出来。

夜白听到季樱桐的喊声后猛的抬头,面上没太多的表情,可那双眼睛…

从我认识夜白的那天起,从我喊他一声“夜白哥哥”的那天起,我就不知道,他的眼睛里也会有这样的炽热和疯狂。

也许在他的世界,足以令他疯狂的只有季樱桐。

连以南则骑着一匹白马,以往的儒雅装束换成了琉国银色的铠甲,志在必得的神情溢于言表,唇边扬了一抹微笑,看向五楼平台的眼神就如同老练的猎手看垂死挣扎的猎物。

我知道珍珠也在另一侧的枪眼朝他看着,可我却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慧庐里有个丫头叫珍珠。

“楼上的人听着,交出琉国玺和季樱桐。”楼下有会说天印话的琉匪朝五楼喊着。

“做梦!”罗刚厉声吼,夜家火绳枪队的人是不会认输的。

“琉国玺什么样的?你说啊,我去找,我这就去找!”上官未月凑过来喊话,就好像抓到了唯一生存下去的希望。

连以南的神情滞了下,我心里想笑,原来他也不知道。

谁又能猜得到,所谓的琉国玺不过是枚戒指。

“一定在你那里,你交出来,你交出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你把她交出来!”上官未月在琉匪那里得不到答案,自然冲过来问我。

罗刚警惕的站在我身前,不让她再接近我。

我只答了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胡说!一定在你那里,老头子死的时候只有你和槿姨在,我翻过槿姨的尸体了,什么都没有,一定是你拿了。你这个笨女人,把琉国玺还给他们又怎么样,把季樱桐送出去又怎么样?什么狗屁夜家!什么狗屁天印,夜家给你什么了?天印给你什么了?”

“那么琉国又给你什么了?”我冷笑了,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经疯狂的女人:“上官未月,做人做成你这样的,真悲哀。”

“我不管,不管!”上官未月仍旧声嘶力竭的喊,甚而一把扯过季樱桐朝着火绳枪眼:“夜白,你的女人就在这里,你上来救她啊,你救她啊。从你走了之后她就每天在夜园受罪,她每天在窗户看你,等你回来接她,你救她啊!在夜家只有我同情她,只有我对她好!只有我把她当成弟妹!慧庐已经没有粮食了,所有人都会饿死,夏微眠只向着方氏,她只顾着夜玄的女人,她根本不把你的女人当回事!你再不想办法,我们全都要死在慧庐!”

罗刚忍无可忍,冲上前去堵住她的嘴,任由着她对自己一阵的拳打脚踢,气的手上青筋暴跳。如果上官未月没有挂着个夜家大少奶奶的虚名,我真怀疑罗刚现在就能把她从平台之上扔下去。

“夏姑娘。”连以南的声音忽然不高不低的从底层传了上来。

我并不惊讶,是他找我的时候了。

也许他很清楚,夜醉山和槿姨之后,应该是我。

第 77 章

“夏姑娘,我说过,夜家再大,终有不姓夜的所在。现在我已经出了夜家,你呢?还要留到什么时候。”连以南的声音很高,足以让五楼之上的人听得清楚,想必他的武功也不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多动听的话,多诱人的话,这话,他曾经在海边的沙滩旁边对我说过一次,彼时我还把他当成知音一样的人,可以说心事的人。

物非、人也非。说话的不是当初的他,听话的也不是当时的我。

“现在时候到了,我给你一个机会考虑,若你打开慧庐的门,交出琉国玺和季樱桐,我保证你平安,当然,也保证现在慧庐里所有人的安全。你也不需要留在天印,可以随我回琉国,我是琉国的将军,可以给你想要过的安静生活。我知道你喜欢海,喜欢贝壳,我可以带着你去深海,夜玄给你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比他给的更多。”连以南的声音带了七分蛊惑的意味。

我安静的听着,并没回应。

“妖女!就知道你不简单,怎么,动心了?动心了就应一声啊,哼,想不到你连外面的人也要勾搭。”上官未月幸灾乐祸的脸上又有了新的希望。

我悲哀的看着她,连以南可以对我诱降我不奇怪、季樱桐为了夜白什么都不顾我也不奇怪、甚至连珍珠为了连以南可以出卖过夜家我也可以忘记,可我真的悲哀,悲哀夜园还会有这样的女人存在。

“小眠,我知道你在听。”这次换了夜白的声音:“你忘记你父亲对你的要求了?就因为夜玄,你就忘了所有的事情吗?你父亲孤苦了一辈子是谁害的?你忘记了我当初去你家时那一身的伤吗?你忘记了在海船上夜玄是怎么对你的吗?现在你就不能看在曾经喊我一声夜白哥哥的份上,放季樱桐出来吗?小眠,我求你,不要再折磨她,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苦笑着看向季樱桐,原来,折磨人的是我?

季樱桐趴在平台的石壁上早就泪流满面,夜白的声音让她浑身上下不可扼止的颤抖起来,她等夜白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夜白就在楼下,可仍旧是咫尺天涯。

曾经有一度,我多同情这个哭成泪人的女人,我多想帮她逃出夜家,真后悔啊,真后悔我没那么做,如果她逃走了,是不是就没有今天这一切了?至少在慧庐门前把我们逼上绝路的就没有夜白?

“小眠,我求你,求你…”夜白一字一字的说着,我亲爱的夜白哥哥,前所未有的卑微起来,透过枪眼,我清清楚楚的看得到他的表情,如果没看错,那应该是痛惜。他仍旧说着:“小眠,你不用担心慧庐的安全会得不到保证。我现在也是琉国的将军,除了连兄以外,我也有资格号令这些军人,若你不相信连兄会放过慧庐里的灾民,你总该相信我吧?就相信我,最后一次!”

原来他也有资格号令琉匪,原来攻击慧庐的时候,他不止是个旁观者,还是施令者。我看向季樱桐,她仍旧痴迷的泪流满面,多凄美,多凄美的爱情故事,心上人强大之后回来解救她。可原来不是所有的凄美都会让人感动,有的,比如夜白和季樱桐,也会让人恶心。

“狠毒的女人,真是个狠毒的女人!你就见不得别人夫妻团圆吗?你见不得慧庐里的人有一线生机吗?你自己不想活干嘛还拖着别人!我告诉你,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活够!你快把琉国玺还给人家!还给他们!”上官未月咬牙切齿的怒吼,就像一个正义使者的化身。转身朝向灾民们吼了起来:“你们这些人还闲着干嘛?把这个女人交出去,我们就都安全了!”

早就挤上来的其它灾民们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她们只是一些老弱妇孺,从琉匪攻占海平以来,她们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失去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支柱,她们的男人、父亲、儿子,被外面的琉匪或杀或俘,即便是住进了慧庐,她们也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因为慧庐自己已经都摇摇欲坠,再不能给她们以保障。连日来,她们吃不饱,睡不好,没有清水给她们洗脸、净身,她们满身的血污,有的属于她们,有的属于她们的亲人。她们还有什么?就只有一条命了。

我微笑着看着她们:“对不起,如果老爷在,或者夜玄在,可能不会让你们受这么多委屈,可我没能力保护你们了。”

灾民们沉默的站着,看着我,没人抱怨、也没人响应上官未月的话,一个老婆婆倒是朝着我走了过来,我叫不出她的姓氏,可我知道她的孙女没能进入慧庐,被琉匪给糟蹋了。她走近了,忽然朝我鞠了一躬,哑着嗓子竟称呼了声:“夫人。”

我怔住了,她叫我什么?夫人吗?我怎么会是…

“夫人”

“夫人”

就好像有人带领一样,方才安静着的灾民们纷纷开了口,她们都在称呼我为“夫人”,她们有的弯下了腰鞠躬,有的擦着脸上的泪。她们没有人附合上官未月,也没有人怪我剥夺了她们继续生存的权利。

我想说什么,可喉咙却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才是夫人,我才是这家的夫人!不对,我不是夫人,我不稀罕,我才不稀罕!”上官未月喃喃自语的后退着,后背紧贴着石壁,绝望的眼神就像她在看着从地府而来的人,自相矛盾的话让她自己的精神几乎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从来没有人站在她那边,从没有,她所有的只有一个名份而已,而现在,就连这个名份也不被承认了。就在刚才,她还精神百倍的叫嚣着,可仅仅“夫人”二字就已经彻底的击垮了她。

她不过是个女人,真正可怜的女人。

我扶着石壁,忽然觉得火绳枪眼成了障碍,这所有的保护都成了障碍。其实上官未月没错,我又凭什么剥夺所有人活着的权利,凭什么,就凭琉国玺是在我的手中吗?我把大家关在慧庐里就安全了吗?等待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援军吗?夜玄,对不起,对不起…我很累,真的很累。

我想,我真的等不到你了。

“怎么样,夏姑娘,想好了没有?”连以南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含了更多的颇不及待,他终于没有耐心了:“再不答复,我可就不客气了,别忘记了,红衣大炮足可以炸穿你们的铁门。之所以忍你们这么久,一是希望琉国玺能够是个完璧,二是念在你我毕竟相识一场,说心里话,你这个女人,配站在任何男人的身边。我保证,若你降了,我便即往不咎,慧庐里所有的人我都放一条生路。”

我笑了笑,连骂都不想,他不配。

“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只有一柱香,之后,我会把慧庐移为平地。如果我得不到琉国玺,我宁肯毁了它。”这就是连以南的最后通碟。

不再理会这些,我穿过众人,走出平台,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我住了没有多长时间,可每一样东西都让我留恋,因为上面有夜玄的味道。

坐在青铜镜前,昏黄的镜面里映出我的脸,我认真的审视自己。嗯,瘦了,若是夜玄看到,一定会心疼吧,因为以前的那个阿肥不见了,丢失了。

夜玄,我现在要让自己变得漂亮。

我抬手,散开长发,拿着梳子一下下梳着,我即然嫁了人,就该有个妇人的样子。可没时间了,来不及盘出花样的发式,只是把头发随意挽了起来,再系上你的发带。夜玄,你发带上的鲜血就像一朵朵红花,是我最美的装饰。

夜玄,慧庐里的清水用尽了,我甚至不能好好的洗一把脸,你会嘲笑我吗?若你能见我一面,一定会嘲笑我吧?

换上我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可惜没有绣完,但一枚枚红叶却栩栩如生,那是你送我的礼物,后山上的红眠就应该是这样的吧?虽然我不能亲眼看见,可如果人有灵魂,我的灵魂一定会萦绕在夜园、萦绕在红眠之上,久久不会散。

夜玄,连以南没有耐心了,一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听到了红衣大炮惊天的响声,我感觉到慧庐的地板都在震颤,他终于不再顾及琉国玺了,他等不及了。

把手上的琉国玺戒指摘了下来握在手心,我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仍旧回到平台之上。

平台上的人聚集在一处互相扶持着,脸上早没有了惊惧,甚至连上官未月在内。

琉匪果然已经炸开了慧庐的铁门,我听到了他们冲上楼的声音,还有在楼下打砸的声音。

“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能活的,就活下去。”我竟笑了出来,面对所有的人。

平台上,几乎可以用寂静来形容,没人回答我,也没人反驳。

不过这种寂寞很快就被打破,就在看到夜白和连以南走上来的同时,我迅速跑到石壁旁,踩着青石凳爬了上去,站在了最高处。

原来这就是站在高处的感觉,这就是慧庐的最高处。

风很大,我的大红嫁衣扬起,那红眠跟着轻动,我想,这一定是我今生最美的时刻,因为我穿上了嫁衣。可是我的新郎在哪里,远远的,我看得到大海,仍旧是墨黑的大海,咆哮着,涛声震天。

“夜白!”季樱桐连滚带爬的冲向夜白,冲到他的怀里,双手抚着夜白的脸,数年的相思倾刻有了补偿,她的眼里不再有其他。

“小眠,你下来!”夜白搂过季樱桐,可也顾不上和她说什么,只是脸色煞白的朝我喊着,他朝我伸手,脚却不敢再朝我迈上一步,他动一动,我便退一退。石壁很薄,我只要后退半步,就会得到解脱。

“夏微眠,你下来,你把琉国玺交出来我饶你不死!”夜白身后,是煞气骤现的连以南。

我皱了眉看着连以南,终于可以直面他了,嗓音虽哑,可我仍旧要说:“你到现在还以为我会交出琉国玺吗?”

“只要你交出来就好,你想见夜玄对吗?我保证,我抓到他也会放了他,可若你不交琉国玺,我只怕夜玄会受你拖累,死无全尸!”连以南急迫的语气说着,脚步也不由自主的朝我移动。

“你这个坏人,坏人!”珍珠从角落里冲了过来疯狂的撕打着连以南,泪流满面。

连以南不屑的踢开她,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目光盯着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知道,他只想知道我把琉国玺藏在了什么地方。

“小眠,你下来,有事好商量。”夜白的声音颤抖起来,手仍旧伸向我。

我笑了起来,不可扼止的笑了起来:“夜白哥哥,现在你如愿了,你最爱的女人就在你怀里,你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了。你再也不用受相思之苦,你做到了,你以你的尊严、生命、道义、廉耻、血脉、亲情、朋友、还有在你眼里不值一文的姓氏,换到了你的女人。夜白哥哥,你高兴吗?”

“小眠,你下来,下来,你父亲临终的时候交待我要照顾你…”夜白好像已经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只是紧张的看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里,居然也有着恐惧。

“夜白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最后一次叫你哥哥。若你对海平、对夜家、对我有半分的情意在,请你护住这平台之上所有的人,你别忘记了,你归根究底是天印人,夜家再对不住你,到底还给了你这身皮囊和血肉。”我指向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方氏畹华:“她是你哥哥的女人,她身上有你哥哥唯一的骨血,你要护着她,护着她!”

石壁顶上的海风更大了,原来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原来看似牢狱一样的慧庐实际上给了我这样强大的保护,不被风雨所侵袭,不被外侮所迫害。我裹紧了嫁衣,想像着是夜玄搂住了我,给我最后的温暖。挽起的头发忽然滑落肩头,只有夜玄的发带牢牢的系着我的头发,和我不离不弃。

夜白意外的看向方氏畹华,目光里不无震惊。

“连以南,你真是天真,会拿夜玄的生命来威胁我。”我笑面连以南:“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把琉国玺交给你吗?让我告诉你,我的夜玄不同意,没错,我的夜玄不同意!我的夜玄,他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生命不需要她的女人去拿筹码去交换。夜玄现在一定是平安的,我猜他一定是等到了援兵,正往海平赶,所以你才会没了耐心,迫不及待的炸慧庐最后一试。退一万万步,即便他在你手里,我都不会用琉国玺去交换他,因为你不配,你不配和我做交易,更不配拿夜玄的生命来和我做交易,你算什么东西?你的琉国玺又算什么东西?你手里有了琉国玺你还是畜牲,不折不扣的畜牲!”

连以南半眯了眼睛听着我的咒骂,他的样子即陌生又熟悉,初进夜园时那个沉默温文书生模样的他,和现在这个杀人魔王一样的他不断的重叠着,可又有什么?在这平台之上的人谁没亲眼目睹过亲人的生死,还会有谁怕吗?

“杀!”连以南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等等!”夜白厉声吼着蠢蠢欲动的琉匪:“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手!”

本就是乌合之众的琉匪茫然的放下手中的刀枪,不知是该听夜白的,还是该听连以南的。

“连以南”我厉声吼着,右手腕高高扬起,琉国玺戒指乍现,泛着柔和的光:“你不想要这个了?”

连以南下意识的前进一步,手徒劳的朝我挥了挥,却不敢碰到我。

“你想要,我偏不给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的琉国玺只是个玉戒,它真的很脆。”我由衷的笑了起来,在连以南猛的扑向我的同时,后退着跳下石壁。

平台上一片惊呼,有灾民的声音,还有夜白和季樱桐。

可我当然没事,连以南离我很近,他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我的左手腕,我终究还是没有掉下去。

“把它给我,给我,我饶你不死。”连以南的脸扭曲着说着,他用尽了全力拉扯住我,我的整个身体悬在五层楼的石壁之上,若他放开我,我势必摔下去,必死无疑。

“小眠,你给他,给他!”夜白也奋力爬上石壁,露出头急迫的劝慰着我。

“夜白哥哥,你可记得我求你的事?记得,方氏腹中的骨血,是夜玄唯一的。”我仍旧笑着,左手腕咔的响了声,想必是被连以南扯的脱臼了,身体荡在空中的感觉,真的不好,无根无际,可一想到迎接我的将是漫无边际的自由,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忽然间头发一松,发带终于滑落,我愕然回头,茫然看着那一缕发带飘飘荡荡落下去,心中大痛,夜玄,就连这唯一的东西也不能留给我吗?

耳边又传来连以南的怒吼,是一连串的琉国话,出于本能,他在用琉国话骂我。

我回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的脸从没有一刻比现在还丑陋,他还在拼命的拉扯着我,想把我一点点拉上去,他知道,那琉国玺就在我的右手里握着。

可他错了,我的右手里的确有琉国玺,可同时,还有一把藏于嫁衣袖中的火绳枪。

就在我的脸正面他的同时,我手中的火绳枪口也抵上了他的额头。

他的脸终于没有了表情,只有震惊和恐惧。

这种恐惧,他曾带给我无数的天印同胞。而现在,终于呈现在他自己的脸上。我心里的恨意迸发,如果可以,我真想用牙一点点的咬碎他,连骨头都不剩!

“夏…夏姑娘,你想清楚,这一枪射出来,你也必死无疑。放了我,我给你享受不尽的财产。”连以南一字一字的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我微笑:“你让你杀的人复活,我也给你享受不尽的财产,如何?”

“你这样做没好处!”

“有好处,杀了你,平台之上的人就能活下来,你信不信?”我看向夜白,眼睛忽然间巨痛,有泪、或者是血流下脸颊,我说了今生今世,最后一句话:“若你还是男人,护着她们。”

话音落,枪响,连以南的额头上,多出一个血洞。

我的手被放开了,我终于没有了束缚,没有了所有束缚,像一只鸟,飞在了空中。红色的嫁衣就是我的翅膀,带我去见夜玄。

我知道,我毕竟不是鸟,我的生命只有最后一瞬。在这最后一瞬,我可以看到连以南死去、看到夜白的眼泪,他在点头,他在承诺。

我知道他这次不会再骗我,他会凭他的力量让平台上的人活下去。

我甚至还看到了方畹华,我好像还听到她在说:等腹中胎儿生下来,也会叫你一声娘。

我多想亲眼看着孩子出生,哪怕这孩子不属于我。

如果我从没来夜园,这辈子就平淡的过去了吧,即便伤了、死了,粉身碎骨了,生命中也并不会有让我提及便为之颤抖的事情。

可我来了夜园,我也永不后悔自己来了夜园。

夜园再不好,它是属于夜玄的,而只要是属于夜玄的,我都心甘情愿的去承受,去接纳。

夜玄,我知道你还活着,对不起,你让我等你,我做不到了。红眠我也看不到了,是我辜负了你,夜玄,对不起。

蚕丝线,指尖针。

蜿蜒过,栩如真。

夜无眠,盼归人。

国破家亡英雄冢,何处引精魂。

怨怨嗔嗔。

饶是她三千青丝,绣不尽这红眠饮恨。

儿女情长,怎堪河山远眺,袖手乾坤。

扯过万丈红绫,碾做身下热血,相思啼尽。

嫁衣终成,盼只盼,再刺一副枫依木棉,暗香萦绕,离魂永随君。

第 78 章

番外:某人和苏年华

几百年后,现代。

苏年华环顾四周,这里,几乎和“他”说的一模一样。三层窗子,虽然有人打理,可毕竟年头长了,还是上了些铁锈。内层是木格窗上镶了透明的玻璃,总算有月光能够透进来。

地面铺设着青石拼花地砖,色泽黯淡了,可也很洁净,依稀可见当年的别具特色。

厅里,深棕色巨型沙漏细细的漏着白沙,总算是有了些声响。这也算是最古老的计时器材了,夜园里仍旧保留着,古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