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离开,什么也不要管,好不好?

刚才小区里,被我否认的话忽然没来由的冒出来。

回到原点吗?这是另外一条出路,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坏的打算,有谁会走回头路?苍桑回复到纯净,又有几个人做得到?

扔了烟头往店里去。

肖旭不在,整个店里少了前三名牛郎生意冷清了很多,我拎着酒杯向客人打了一圈招呼,答应她们过几天会招一些新人进来,来弥补文雅和白熏的空缺。

牛郎无情,客人又何尝不是呢?

“肖旭今天没来吗?”终于坐定,我叫来待者。

“没有。”

怪事,肖旭鲜少会不上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可以说是劳动模范。

正想着,电话铃响了。

是夏长青。

“非,你来一下。”不过简短几个字,正是夏长青的作风。

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七课(四)

肖旭坐在地上,低着头,我看到有血从他的头上滴下来,聚成一滩,夏长青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我推门进去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应是看惯的,我也曾坐在夏长青的位置冷眼看着一切,此时却有寒意涌上来,我盯着肖旭,站住不动。

“来了?”夏长青头也没抬,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盘算着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夏长青想亲自处理肖旭?

“他怎么了?”我假装不明所以,眼睛看着肖旭,他对我的到来全没反应,尤自低着头

晕过去了吗?

“我之前把他交给你处理,不是让你放任不管,非,”夏长青答非所问,口气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并不能猜测他此时情绪,“那位部长沉不住气,找人把他教训了一顿后又来向我讨说法,他是你店里的人,也就是我的人,部长认定是我在背后指使摆了他一道。”

被人冤枉他仍是毫无情绪波动,平板的说出这个事实,我不作声,知道他还没说完。

“你也知道凭他一人干不了这么大的事,所以我暂时不插手,让你处理,现在却有人拿他指着我鼻子骂,你说,我要背这个黑锅多久?”他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冷意却转浓。

这才是夏长青的目的,一桩举报案几乎整垮了夏氏,夏长青再大度量也不会放过这个暗整他的人,肖旭不是主谋他已猜到,而我是否清白也有待斟酌,所以最聪明一招就是由我来查这个主谋,我是否忠心一试便知,可惜那个部长真的太心急。

太心急吗?还是夏长青用来逼迫我的手段?

“我会尽快查清楚的。”我只有这样说。

“尽快?”他却轻哼,“尽快是多快?”

我心里飞快的计算了下,说出他所能容忍的时间:“一个星期。”

“好,”他果然同意,站起来,“一个星期后,我等你答案。”

夏长青离开时又看了眼肖旭,若有所思,但最后还是扬长而去,屋里只剩我和肖旭。

我在夏长青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点了支烟,眼睛看了下四周,这里还是西街,灯红酒绿背后的阴暗面,我总在这里处理某些我要处理的人,比如之前的白熏。

香烟的烟雾被屋外透进的灯光照成青灰色,惨淡的很,我眯眼瞧着,始终不看肖旭。

直到吸完一根烟,坐在地上的肖旭才动了动,然后轻轻的咳嗽。

“原来没死。”我终于看向他。

他抬起头,被头发遮住的脸仍看得见累累伤痕。

“给我一支烟。”他说。

我把烟递给他,顺手拨开他脸上的发,叹道:“可惜了这张脸。”

他居然还能笑,借我的火燃了烟:“那部长称我为‘小白脸’,当然对着我的脸打。”

“你不担心吗?”毕竟靠脸吃饭。

他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毁都毁了,担心又怎样?”口气竟一点也不在意。

我一怔,爱美之心,他到潇洒。

“刚才夏长青也逼问过你吧?”看他吸着烟,我问了一句。

他一笑,有些艰难的拉开身上的夹克衫,掀来背心,精瘦的胸腹部有不正常的红:“还顺便让人踢断了我的两根肋骨。”说完又慢呑呑的合上衣服,不以为意的继续吸了口烟。

原来伤的这么重,他的忍耐力还真的惊人,正常人应该已经晕过去了。

“接下来夏长青让我逼你招认,你招不招呢?”我漫不经心的拿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这要看你,你不是早知道谁指使的我?”他想站起来,结果又跌坐在地上,忽然用力的咳。

“你倒笃定。”我冷眼看着他咳,然后没来由的想到文雅,他也是那样咳,咳出心肺般。

肖旭咳了半天终于止住,才又道:“看来他是一定要得到个结果才肯罢手,只一个星期,你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我不慌不忙。

“实话实说?”

“你受谁指使,这个人说出来夏长青得相信才可以,不说林若还能说谁?”我看他因为伤重而呼吸急促,惦记着救护车什么时候来,“夏长青再厉害还不至于洞悉林若的野心,把林若招出来,他至多以为林若想坐上部长的位置才使了举报这一招。”

“是否中标,林若起决定作用,夏长青知道是林若从中作梗,不仅不会轻举妄动,还会想因为此事,利用我来与林若好好认识一下,这样我们反而安全,”肖旭何等聪明,马上接着我的话说道,“你早想好如何应付夏长青了吧?为什么还说要一个星期?”

我一笑:“太容易,他怎么会相信?”

他看着我笑,若有所思,半晌,忽然道:“其实你一点也不像我的母亲,我母亲有你一半聪明也就不会死了。”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一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他的样子也不想多问,屋外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我站起身。

“先走一步。”他身上的伤处无一不是人为所致,我如果跟去医院免不了又引起警察注意,叫来救护车已是仁至意尽,至于之后的事情就留给他自己处理。

从里面出来,在角落看着肖旭被抬进救护车,我才拿起电话打给林若,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我并不说我的想法,只是问她该怎么解决。

她几乎没怎么考虑,直接道:“就说是我指使,夏长青只会认为我是为了部长的位置才找人举报。”完全与我一样的想法。

果然是厉害的女人,我冷笑,她也想借此与夏长青见一见吧?她当然不会主动见夏长青,所以这是一个机会,夏长青会主动找她的机会。

“我知道怎么说了,”我应了一声,举手准备按掉电话,却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手机放到耳边,“文雅来找过我,他病的很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已经把他给我了,非。”意思是不要管他的事。

“是,”是不该管,我又想起文雅咳嗽的样子,“有空让他去看医生,就这样。”我不等她答话,迅速挂了电话,然后看着手中的手机发怔。

又是这样,我轻叹了口气,我说过文雅是累赘,却同时又有太多复杂,纠缠不清的东西,早该抛弃,又忍不住舍弃,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折腾了十几年,也许真的要等他出国,我才会真正摆脱他。

第八课(一)

这几天Crystal比往常冷清许多。

还未开场,我坐在大厅里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时候文雅应该已经上飞机了吧?

抬头看向眼前三张新面孔,他们是层层删选下来,最后才决定要的牛郎。

两个是老手,一个新手。

虽说是新手,却是当中最漂亮的,特别是眼角的那颗痣,带着消魂的味道,而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他话不多,冷冷淡淡的,却有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这是成为头牌牛郎的关键,至于他能不能成为肖旭这样的,那要看他的手段。

生色场,想让人重视,手段远比长相重要。

只是毕竟是新手,就算他表现的再无所谓,看上去仍是紧张的。

“我们这里允许跟客人出台,知道出台意味着什么吗?”很多常识问题在初选时都已提过,这个问题,我今天第一次问。

“知道。”他点点头。

“意味着什么?”

“和客人上床。”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他答道。

“这并不是关键。”我笑,满意的看到他有些疑惑的表情,“你说说看。”我指着旁边的牛郎道。

“意味着赚更多钱,”旁边的牛郎想也没想的道。

“听到了吗?这就是新手和老手的不同,过段时间你也会和他一样的答案。”新手的答案说明他还有廉耻心,与客人出台意味着什么?他只注意到他无法忍受的一点,而对于真正的牛郎来说,上床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赚钱才是目的。

我又一次仔细打量了下那个新手,比肖旭媚,没有文雅冷,较白熏更让人怜,这样的人会成为超过肖旭的头牌牛郎吗?

“今晚开场后你们三人一组接待客人,你,”我指着那新手,“下班后,跟我一起回家。”

他因我的话现出惊讶的表情,我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旁边两位牛郎不怀好意的笑,而他涨红了脸,然后点点头。

“下去准备开工吧。”我冷淡的朝他们挥挥手。

我会成为第一个请他出台客人,其实没什么?不习惯的事习惯了就好,而今夜就可以让他先习惯起来了。

三人离开,我才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夏云逸,他一脸不屑,刚才我和三个牛郎的对话他应该都听着。

我笑,站起来,风姿绰约的向他走过去,他没动,看着我。

“这时候你不是早就见周公了?”我伸手想要触碰他,他习以为常的往后躲了躲,像条件反射,早知道他会躲,我还是有意非礼,而他早知道我会不规矩,在我走近他之前已做好了躲的准备。

“上厕所,看到是新面孔,看一眼而已。”他口气不善。

“哦?那你觉得哪个最有前途?”走近看,确实是睡到一半的样子,睡眼惺忪,满可爱的。

“前途?这里已经是地狱了,哪还有什么前途?”他冷嗤,“就像那个人,不过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

“所以你不是看到了新面孔,而是气愤我的所作所为?”我笑,故意往我邀那新手回家的话题上扯,凑近他道,“可是我最近实在空虚的很,你这么同情他,要不今晚你来陪我?”说着对着他耳朵吹气。

他立即躲开,可能是我看错,他的脸居然微微的红,耳朵是他的敏感点吗?

“我睡觉。”他没了跟我谈下去的打算,直接往他的小房间走。

“这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夏云逸,”我在他身后道,“十六七岁就决定走上坠落的路,他远比你我要强的多,相信,他走进这里时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停住,有些讶异的回头看我。

“不要轻易同情,你同情别人,别人看你却是个傻子。”我不看他的讶异,转身往我原来坐的方向走。

直到我坐下,夏云逸还傻站在那里,也许是我的话让他太震憾,单纯的心看人一切皆单纯,而我生生的撕开单纯背后的真实给他看,他怎又不惊讶?

然而,整晚的营业中我没有再看到那个新手,其他两位驾轻就熟的招呼着客人,独独不见我最看好的那个新手,直到曲终人散,他才又出现在我面前。

“非姐,很抱歉。”新人低着头,仍可以看到他眼角的那颗痣,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媚意全无。

我了然点头:“不用说抱歉,没正式签约之前你是自由的。”

直到新人离开,我才站起来,直接走到夏云逸的小房间门口踹门。

很久,夏云逸才来应门,头发凌乱,打着哈欠。

“你这么做,是想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吗?”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做了什么?”他拉掉我的手,皱起眉。

“自已做了好人好事还不想承认吗?”我不怒反笑。

他一怔,想了下才反应过来,道:“他不做了吗?”

我深吸了口气,觉得他的行为幼稚而无聊:“要知道,你帮得了一个人,帮不了所有人,却让我的店少了个不错的牛郎,夏云逸你这样是该被开除的。”

他看着我:“这是我父亲的店,你会开除我吗?”

我一怔,随即冷笑道:“你倒是学的快。”

他忽视我的嘲讽,低头看了眼没来得及穿拖鞋的脚:“虽然你之前说的让我觉得震惊,但我想过,你说的是对的,所以既然强到可以选择坠落,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你说一切都是因为我有钱,那我就行使一下有钱人的权利。”

我第一次觉得哑口无言,这是什么情况?我所要给他看的黑暗他都看到了,他去依然向着光明,夏长青的冷漠他没有遗传到,他母亲的单纯却传了个实足实。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怒意,盯着他道,“看来你父亲让你来这里是错的,你该回英国去,另修一门如何做救世主的课。”

他大概没想到会我真的发怒,愣了愣,才道:“各人的想法不一样,你心里太黑暗,所以觉得我的行为是救世主,而对我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该死的举手之劳!我被人逼着做妓女的时候有谁对我举手之劳过。”太伪善,让我的情绪莫名的不受控制,而当我嚷出这句话时,自己也愣住,太久以前的事,虽然逃过了那一劫,却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从未再提过,是从那新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吗?而他有人拯救,我却没有?所以牵怒了夏云逸?人情世故都已看透,此时的怒意难道是自己还在意着吗?

我忽然冷静下来,看着因为我发怒而微微震惊的夏云逸,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干净?为什么我对他的染指对他毫无影响?这也会生成一种恨意,莫名的恨意,像看到平静的湖面要把它搅乱,纯白的纸要染上点点墨迹。

“那么今天你来陪我吧。”我上前勾住他的手臂,又是一脸笑意

他居然没有挣脱,看着我,我趁机又想轻薄他,他这才挣开我的手,皱着眉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面,哪一面才是你的真实的一面。”

“又不是易容,能有多少面?”我又靠过去,“夏公子,人是你劝走的,所以今天我就赖着你了。”我是故意的,心里有怨气,当然要拿他出气,说着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他用力把我往外扯,我却铁了心的治他,像八脚章鱼一样,被他拉开又缠上去,他扯到后面自己也无奈,干脆任我抱着,然后没来由的冒出来一句:“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对男人来说每个女人都奇怪。”我对着他的耳朵说话,然后用力在他耳垂上咬下去,果然不出所料,他像触了电一样,猛的将我推开,力道远远比之前大,我向后跌在地上,虽然跌了个生疼,却对着他吃吃的笑,因为这回他的脸比上次更红。

“耳朵很敏感啊。”我坐在地上不起来,“上次怎么没发现呢?”

他站住不动,一副要发怒的样子,却忽然发现什么,抬头看向我后面,然后定住。

我愣了愣,跟着也看向身后,文雅站在那里,全身是水。

外面在下雨了吗?我站起来,原本的戏虐尽收。

“你不是坐今天的飞机去外国了?”

文雅的流海全贴在脸上:“看来没有我,你也很快乐。”他的声音带着冷意,像一滴滴掉在地板上的雨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忽略他的话。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自己:“我没有上飞机。”

“该死!”我向他走近几步,又生生的刹住,叫道,“文雅啊,文雅……!”却没有下文,胸口有种酸涩的感觉要冲出来,逼得我用力的吸了口气。

然后电话响了,我以为是林若,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卓非然,我已经找到证明你们姐弟有罪的证据了,明天等着接逮捕令吧。”

我终于听出来,是那个抓住我养父被烧死的案子不放的警察。

第八课(二)

一个人的执着有时候令人恐惧,比如眼前的陈警察。

他说逮捕令,还不至于,警方的办事效率并没有这么快,但我和文雅作为嫌疑人被“请”进了警察局却是真的。

所说的证据是人证,十几年前住在我养父家隔壁的孩子。

十几年的岁月让他长大成人,我已认不得他,却还记得我偷吃他家树上的桔子被他放狗追咬的事情。

“起火那天他们就在自己家里,我看到当时沈叔的儿子和女儿从家里出来,身上都是血,然后隔了不久他们的房子就起火了。”沈叔是指我死去的养父,他的儿子和女儿自然是文雅和我。

“这么说来,你们所谓的不在场其实是不成立的?”陈警察盯着我道。

我并没有一丝惊慌,看了眼那证人,冷笑道:“你确定他是正常的?”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