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作者:月褪

内容简介

女人便嫣然一笑,一只手揪住男人的领带,将自己柔软的嘴唇送上去。

“嗨,小东西。”男人喘息着,灵活修长的手指伸到女人的背后,那紫色的丝绒结真是柔滑,在他指间茸茸的如同小猫,只要摸准它的顺毛,轻轻一扯,它就整个松散开来——慵懒凌乱的,一如这个被他抱在手中的女人。

那样柔靡的声音从这小世界传出,整个尘世,被推远,成一个华美却寂寥的背景。

其实这是城市里最好的时光,有如一段乐章缓缓流淌之后,正到达华彩的部分。

白日里那些飞扬的浮灰,统统被夜色洗刷干净。

澄澈的夜,缤纷的夜,包容一切的夜。

老路线,虐心————勾引,然后逐渐沦陷。

情节上,也许不算什么明快风格,两个都是别扭的人,虐嘛!正所谓虐到深处无怨尤,反正这就是篇搞来搞去的(注:此处思想要纯洁!思想要纯洁!)、曲里拐弯的爱情,不过,本人在此先许一个温暖和明确的结局——————愿者入坑吧:)

1

“VivienneWestwood和Tiffnay,你要哪一个?”男人问。

女人在打开第一个首饰盒的时候被晃了一下眼,接着尖叫一下:“哇,限量版水晶ArmourRing哎!我想好长时间了。”

在看到第二个的时候她安静下来,半天才轻呼一声:“好漂亮。”

其实不过一枚普通钻戒,不若前者充满夸张的设计感,它是由两条白金波浪线交织而成,其中镶嵌小颗钻石,在车灯的映照下,流动着柔润的光芒。

“挑一个吧。”

“不能两个都要?”

“不能。”

女人心里早有了取舍,却又犹豫着。

“给你个参考吧,后者的价格是前者的两倍,你看着办。”

女人怔了怔,皱起眉头:

“可是我想那个想了好久…”

男人看看她,嘴角是一抹了然的笑纹。

“得了,我要这个吧。”她最终拿了那枚Tiffnay。

车在江边停下时,天色已经黑透。

可没什么好担心,隔江的繁华盛景,已把整个江岸装点的亮如白昼。

有大片的赤红、碧绿、金黄、银白倒映在江面上,风吹过时,微微起一点皱,如上好的丝缎,延绵不绝,一直铺至无穷无尽处。

女人默默盯着江水之际,男人已经俯过来。

“喂,来。”

“在车上呢。”

“没问题,冬天,这边人迹罕至。”

女人便嫣然一笑,一只手揪住男人的领带,将自己柔软的嘴唇送上去。

“嗨,小东西。”男人喘息着,灵活修长的手指伸到女人的背后,那紫色的丝绒结真是柔滑,在他指间茸茸的如同小猫,只要摸准它的顺毛,轻轻一扯,它就整个松散开来——慵懒凌乱的,一如这个被他抱在手中的女人。

“别动,别动。我就是想看看你。”

“不要,关灯么。”

“那哪行,乖。”

她哀婉的低声叹息,她知道她总是先放弃。

“这样才对。”他急促地呼吸:“你知道害羞不是你的风格。”

她的眼神微微一黯,接着却微笑起来,搂住他脖子:

“那么这样呢?”

“好极了。”

“这样呢…这样…或是这样?”

“哦…他妈的。”这分明是狂喜的呻吟。

那样柔靡的声音从这小世界传出,整个尘世,被推远,成一个华美却寂寥的背景。

其实这是城市里最好的时光,有如一段乐章缓缓流淌之后,正到达华彩的部分。

白日里那些飞扬的浮灰,统统被夜色洗刷干净。

澄澈的夜,缤纷的夜,包容一切的夜。

一个星期之前,在同一处,这个男人一个人坐在车中,仰面倒在宽大的真皮坐椅上,一只手按在脸上,呼呼喘着气,同时另一只手的手指摸索着,在手机上摁下一串号码。

有甜美的女声在寂静中响起来:“您所拨叫的用户,将在开机后,转到短信呼业务,如要留言…”

“他妈的!”他狠狠诅咒一声,同时从驾驶台上抽出一张新的面纸。

光打在他脸上,从他漂亮的手指间,竟然有血渗出来。

他的五官现在几乎没有完好的,眼角破裂,鼻梁青紫,唇边已经有一块肿了起来。

可是就算这样的窘态,这个男人俊秀的底子,却仍然是,可以一目了然。

他握着手机,举到眼前,从通讯录里调出“大哥”,刚要摁下去时,余光瞥见了自己在后视镜中的倒影。

“靠!”他合起电话,闭上眼睛。隔了一分钟,才睁开,重新打开通讯录,手指无意识地移下去。

几秒之后,他破损的嘴角出现一丝弧度,不过立刻就被疼痛赶跑。

“就她吧。”他把手机放到耳边:“不然我干脆一个人得了。”

“喂?关小姐吗?我周明宇…没什么事…你有空吗?…就是,想让你来陪陪我…对,你有事?那算了…我说算了…可以推掉?…OK,我等你。”

2

如果你愿意,我们不妨再往回追溯一些。我不知道,我于去年入冬时分,那一次见到周明宇之后,如果没有横生波折,我能不能够指望,这故事有一个不同的开场。当然,也许殊途同归,全无二样。我进门就看见那个青年,正以懒散的姿态,靠在茶水间的桌前,有袅袅的水雾,从他手中的纸杯口浮上来。他瘦而高,却悦目匀称,在上午八九点那淡薄却温暖的阳光中,也就如同这水雾一般,周身都是柔和模糊的线条。整个人的气质,就是在春的清晨里,将醒未醒时,那一种昏然的舒适。我向来伶牙利齿,却在这一刻打起了磕绊:“周…周明宇?”他朝我看来,接着把纸杯放到桌上,笑容轻和:“什么事?”“我是晨光公司的关娜,和你联系过,你忘了我?”“晨光公司,哦,对。等等,我们去我的办公室谈。”他边说边接了杯热水,递给我。我对他示意我空不出手来,他便耐心的端着两个滚烫的杯子,陪我走回他那空落无人的大办公室。一路上空调似乎打的太足,我头有点晕。“周明…哦不,周经理,你这样事必躬亲,连杯咖啡,也不肯让秘书代劳?”“不是,是我闲的发慌。”他落坐,淡然说。“周经理,你如此日理万机的还说这种话,我就该无地自容了。”他微笑,却明显并非是受了恭维的愉悦,单为礼貌而已。我看出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便转开去:“那么,周经理,你如果不太忙,不如看看我给你带来的这份产品介绍书。”他接过去,随手翻了几页。我注视着他的动作:“周经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涵宇正有意于,争取一家化妆品公司的包装业务,是不是?”他顿了两秒:“是吗?”我差点绝倒,这生意人做的!看着我掩饰诧异的神情,他弯起嘴角:“你吃惊了,关小姐?”“哦,没有没有,是我的问题,我疏忽了周经理负责的是原料供应商,对其他业务了解少一些,太正常了。”我吁口气,哪里正常,他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识。“你等等。”他在文件堆中翻了翻,抽出一叠:“的确,公司的名字是…Zucker。”“我查过,这个德国品牌刚进入中国市场,采用合资形式,产品将由S市一家公司在境内生产。而它准备逐步推行的,是纯天然的护肤理念。最近从它的德国总部传来的消息说,它们正进行全球推广,因此这次的产品包装,可能从设计到材质,全部会有一次彻底的改头换面。而我带来的这份说明书上的产品,正全面符合它的新要求。”“关小姐,是这样,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绕过我们,直接和Zucker谈不是吗?产品用什么材质的包装,这该是客户自己的要求,我们无法自行决定。”“是的,可作为它的上游企业,晨光和涵宇,咱们都不应该坐等到它的内部决定公开,既然涵宇也是它的选择之一,不如尽早确定供应商,给对方看见你们合作的诚意,也可以加重筹码,周经理,你觉得呢?”他看看我,又看看手头的说明书,笑意里开始有真正的愉快:“关小姐,你的商业嗅觉还真是灵敏。”我莞尔:“这样大家都能获利的事,何乐而不为?” 交谈片刻后,他把两份文件叠在一起:“合作的问题,你们公司不是没有说服力,但我不可能立刻决定,等我看完你们公司的材料,我们再谈。”我知道到这一步也该大致满意了,于是扣上拎包,准备起身告辞:“我等你的消息,周经理。”“哎,等等。现在几点?”“九点四十五。”“得了,可以下班咯!”他伸个懒腰,站起来:“我送你。”看着他就在这么一瞬间,回复成茶水间里那个悠然的青年,刚刚稍微专业一点的模样,消失的一丝也找不见。任我再阅人无数,也不由表情凝固:“周经理,你没听错吧,九点四十五。”他晃晃车钥匙,“没错啊!你是运气好,不然平时这时候,这里根本看不见我人,那你就只好,去找陆逸之那个老头。”我还没回过神,就见他清秀的脸凑近来,低声神秘道:“你不知道,那老头,又凶又罗嗦。”我怎么那么不争气呢?一张脸突然的,就红了个通透。 “说实话,和Zucker的合作,我们公司似乎并没有作为大项目来抓。”在周明宇的车上,我们接着谈到刚才的话题。“可对晨光来说,如果能成为这条产业链上的一环,我们公司还是会相当荣幸的。”我回答:“最起码,对于我这个小白领,这个季度的饭碗是保住大半了。”“把自己说的这么弱势,关小姐,估计你这样的人物不会离开晨光就混不下去吧?”“谬赞了,周经理。在哪里还不是一样打拼,我这个人懒。”“哦?挺好。懒的女人,通常没什么心机。”“懒而蠢?那不是双重悲剧?男人的标准!”我明白我何必多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话让我生气。看着他微微一怔,我突然警醒,干什么呢关娜,难不成你想和这男人来一场关于女权的探讨?你当你自己是波伏娃?赶紧平复语气,还要注意起承转合之间把刻意的痕迹抹平:“当然了,男人喜欢笨一点的异性,也不能不算合情合理。”“哪里,我个人来说,是喜欢聪明人的。”“哦?”“比如,像关小姐你这样?”如果暗示太过于清楚明白,我知最好的回应就是微笑不语。不妨让他好好猜一猜,我这算是迎合抑或婉拒。在离公司不远处下车,我说:“麻烦了,多谢。”“别客气,这样,改天我约你。”我尽量忽略他这句话里,所有的暧昧不清:“好的,周经理。”我看车窗升上去,我的身影映在上面,夸张扭曲,不由咧咧嘴。突然那玻璃停住,接着降下来,有轻快的笑容显现其后:“对了还有,下次见面,不如叫我周明宇。”

3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之内,我见了周明宇三四次。生意谈的少,私事聊的多。他带我去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会。期间言行有度、斯文有礼。但绝不会让你认为,他对你没有兴趣。在那段时间,我几乎愿意相信,坊间流传关于周少的那恶迹种种,不过是戏剧性的,一个说法。那是圣诞节将至的一个午后,我又接到他的电话:“你好,我们这里是‘LaVieEnRose’,有位周先生在这里订了位子,但他不知道,关小姐肯不肯赏脸。”周明宇的声音,再装的怎么四平八稳,也有他特别的低悠,从那份拿腔拿调中溢出来。我镇静地回答:“不好意思,关小姐不在,请于‘哔’一声之后留言。”然后沉默。几秒后,周明宇在那一头故作抓狂:“喂,怎么还不‘哔’,你这假冒伪劣的小机器,回头我让关娜换掉你!”我终于忍不住笑:“我就不‘哔’,我急死你!”老段子了,不过我还是很乐,不知道周明宇是不是,他配合的那么默契。 那天其实我喝的不多,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城市还是那个城市,流光溢彩的,没有模糊,也没有扭曲。但不知为什么看着户外的景色,我产生喝高的反应,有寒战传遍全身,不受控制。我一喝多就哆嗦,经常赴饭局归来,回家紧抱住棉被,心想谁说酒越喝越暖,真他妈扯淡。而此刻,面对繁华斑斓而感觉到的冷,反而比寂静黑暗中更甚。周明宇看我冻的咬牙切齿,便脱下身上的大衣拢过来,我推推:“不要了,你也会冷。”“没关系,停车场不远,咱们跑快点。”他边说边掏出钥匙,握住我的手:“快,娜娜,到车里就暖了。”我被他扯住,在人来人往中疾奔。要知道当时我的脚上,是近十厘米的高跟,踩在南方特有的又湿又滑的残雪上,每一步都足以让我崩溃。可渐渐有不管不顾的兴奋涌上来,于这天寒地冻中,驱散掉彻骨的凉意。周明宇感觉到了我的步履维艰,回身一把把我整个儿揽进怀里,微微喘息间有白雾从口中逸出来:“还能跑吗?”“没问题。”我回答他,伸手拽下高跟鞋,拎在手中。“嗨,嗨,别胡闹,你想冻死自己?”“走吧,走吧。”我有些忘形的眩晕,笑,在他臂弯里,随着他踉跄奔跑。

靠在副驾驶上,我身上仍裹着周明宇的大衣,身前还里有徐徐的空调暖风吹来。周明宇转脸看我一眼:“喂,别睡着了啊。”我虽合着眼睛,意识却非常清明,立刻回答:“怎么会。”睁眼的瞬间,正有花海从车边掠过,我来了兴致,说:“周明宇,你能不能停下,送我束花?”车内似乎突然安静下来,静到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几乎可闻。“前面有家珠宝店,我送你条手链吧。”隔了几秒,周明宇回答道。我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做答,略略惊诧下才想到,他送过我的礼物,也遍布浪漫或奢华,却从未见过一朵花。“算了。”我轻声说。他没做声,似乎专心开车,窗外流过的灯光在他面容上不断明灭。“娜娜,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从不送别人花,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这个视为我个人的怪癖,随便你。”“我明白。”我云淡风轻地接道:“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其实对花没兴趣。”看他的侧脸,他是微笑了:“我明白你明白,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我懒懒的扯扯嘴角,我好象真的困了。这时候有《绿袖子》的音乐响起来,我摸出手机:“喂…姑姑…下午?啊,不好意思,我下午调成震动了…你们帮我订了生日蛋糕…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明天去吃,好不好…好,表哥他们都回来了…明天见,再见…哎,周明宇,你干吗停车?”这辆车靠路边慢慢停下,周明宇转向我,臂肘支在方向盘上:“今天你生日?”“啊。”他用手扶额,表情苦恼:“那怎么办?我竟然没满足寿星的要求,真是罪过。说吧,你想要什么,尽管提。”“什么都可以要?”“当然。”他眼神清亮,促狭的笑容爬上嘴角:“包括我。”我看着这青年,心中有异样的冲动,突然铺天盖地:“那么,就陪我一会儿吧。” 

4

“那么,就陪我一会儿吧。”“嗯?”周明宇显然有些诧异:“在这?”“是啊,陪我聊会儿天,行不行?”“哦…聊天。没问题。”我瞪他一眼:“那你想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喂,周明宇,我可听说过你不少香艳的桥段呢。”我凝视着他,狡猾地笑。“你信不信呢?”“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科学精神。其实娜娜,我也听说过你很多光荣事迹,要不要听一听。”“有水没有,我得洗洗耳朵,然后恭听。”“说————————————”他拉长语调,目光扫过来:“紧张不?”“紧张,我都冒汗了。”“那我不说了,得保持这效果。”“你试试看。”我挑起眉毛。他佯装惊恐:“你们公司员工守则教你这样威胁客户的?”我得意洋洋:“这不是守则,这是混久了,潜移默化的规则,非常人用非常手段。”“好好好,你说的对,我就只好被你潜规则了。”他这话说的相当无辜。我想想不对,又被他占了口头便宜。我怎么尽设套让自己钻呢?气的没办法,好在周明宇没有乘胜追击:“算了,别的不说,我最起码知道你是被宠爱的女孩,生日时连姑姑都会订好蛋糕恭候光临。”我迟疑几秒:“那是因为,我父母做不到。”周明宇怔了怔,可能是下意识地接着问一句:“为什么?”“他们很早就离开了我。”“…对不起。”“没事,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你的成长,是不是很艰辛?”我摇头:“也不算,我从八九岁起住我姑姑家,他们家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每一个细节,几乎都为我考虑周到。甚至晚上,一家人都会陪我看花仙子。”“其实姑姑喜欢看生活剧,姑父喜欢看足球,表哥呢,自然喜欢那些男孩的东西,可是家里惟一一台电视,让给了我。”“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不过没有一个人问问我,是不是我那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我就一定喜欢。”“他们帮我调好台,兴致勃勃叫我来看,我就只能装做兴趣盎然。从头看到尾,其实看的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如果现在问我对那部动画的印象,我告诉你,我记得的,只有那首欢快的片尾曲,因为它一响起就意味着,我可以把电视让给他们,让他们一家打打闹闹的抢遥控器,然后我去洗洗睡。”“我是不是很不地道?他们的善意竟然让我累,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才稍稍感觉放松。”我第一次看见周明宇的神情里,完全褪去懒散或笑意,琥珀色的眼睛里,竟有近乎疼痛的情绪:“不会,我明白。”“你明白?你怎么会明白。长大后,看过一部电视剧,剧情很无聊,但女主角的一句话曾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我从来不撒娇,被拒绝了怎么办?说的真好,是呵,我也从来不撒娇,我不敢。姑姑他们,明明对我很好,可不是我的,终究我不敢去要。”我的话语,渐渐微弱下去,说什么呢,荒唐琐碎,说的我自己都觉得无聊。可周明宇的胳膊,在这时温柔地扶上我的肩头。“娜娜,娜娜,去我那里,好不好?”他低柔的声音在我耳边,本身已恍若一场温暖的缠绵。“累吗?去洗个澡吧。”在他一个人住的公寓,周明宇对我说。我还在原地发愣,他已帮我脱下外衣。“在等什么,要我和你一起?”他随手把衣服搭在玄关的衣架上,接着回身对我微笑。“不是,这个,我,什么都没带。”“没问题,你的衣服我留意了,你穿7号是吧?明天我让人送过来。”他走近,注视着我的眼睛:“当然娜娜,我尊重你的意思,如果你想走,我马上就送你走。”“我,我先去洗把脸。”躲进卫生间里,我拧开水龙头,把冷水撩到脸上,接着抬头,看着宽大的镜中那个因为微醺而迷离的女人,凑近她:“喂,要不要呢?”“会不会太轻浮?”“可是,他很好,不是吗?”“乖,走出去,回家去。”我嘿嘿地对自己傻笑,额头抵到镜子那冰冷的平面上。逐渐的,有细小的水珠沿着镜面滑下去,这缘于我喃喃低语中氤氲的温热气息:“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想试试。关娜,你都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会怎么看你?”“可如果我把那件事讲给他听呢。”“已经那么久,他会不会早已不记得?”“我也以为我忘了。”另一个自己终于无奈,沉默下去。我关上水流,打开门,走出去。 

5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那自我对话的十几分钟,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看到,当我从卫生间出来时,周明宇竟然就站在对面,靠在客厅的墙上,看着我。那目光竟称得上冷峻。我感觉不对,却没发现哪里不对:“怎么了?”他的嘴角浮过一丝冷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不早了,该送你回家了,关小姐。”说着,走过来,拽过衣架上我的外衣和拎包,塞进我手里。拎包的搭扣如同冰一般,寒意刺进指尖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一时手足无措,怔在原地。直到周明宇把门拉开,然后回头看我:“怎么,还有什么忘拿了?”我从愣怔中醒过来,此刻比门外的寒冷更让人不堪忍受的,是大的没了边的因窘成怒。“不劳烦你了,周先生。”我带也不带他一眼,一只脚已经迈到门外。正在这时,有尖锐的女声破空而来:“周!明!宇!”连走廊的声控灯都被这一下惊到“刷”的亮起来。我才看见两米开外站着一个黑衣女子,衣着和神情都有如复仇女神,眼神凄厉地瞪着我和周明宇。只听某人在我身后低声咒骂一句,我这时倒突然有几份庆幸,我和他目前还算清白,遇到这种公案,算帐也算不到我头上。所以我笑笑:“你们慢聊,我先走。”这女人嘴唇青紫:“你敢!我我我们三人,说个清楚!”“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和周经理不过是生意关系,你别误会。”“半夜的生意?”她冷笑:“在床上谈?”我自己的心情也不好,这一来彻底被她激怒:“你别给脸不要脸,再胡说我抽你信不信?”这状若心碎的女子,大概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凶神模样给煞到了,噤声足有十几秒。我和她擦身而过,她也没敢动我。我往前走,高跟鞋踩在花岗岩地板上是中气十足的劲头,到了转弯处略略停顿时,就听见周明宇漠然的声音:“你要多少,我开支票给你。”然后就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周明宇,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我没搭电梯,沿着楼梯一级级走下去,一路上略略感慨这果然是高档社区,吵成这样真人的八点挡,左右竟然没一个出来看热闹捧场。只接近三楼的时候,有两个保安从底下匆匆冲上去。“几个人?”“周先生说就一女的,让咱们赶走得了。”“这种事都得干?”“没办法,业主嘛!”看来这栋楼的开发商下次可以写上:为您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包括纠缠的前女友。我动动唇角,却差点脚下一软栽下楼去。赶紧坐下,脱下高跟鞋,揉着自己的脚踝。似乎伤了风,喉咙里竟有酸涨疼痛,重重的叹息也不得抒解。关娜,关娜,看你做的好事。 

6

“话说,二战前夕,有一家犹太人,他家的男主人是个EQ超高,超有战略眼光的人,他每天早晨,都会坚持对他家的邻居,一个德国人打招呼,就算人家不爱搭理他,他也一根筋的坚持下去。后来,战争爆发了,这一家犹太人在被押送集中营的站台上,遇见他这个邻居了,这邻居现在可不得了,挥挥手就能决定你去生去死,结果你猜怎么着,轮到这家人的时候,那德国人面无表情的用手里的小旗往右一指,他们一家人这就从此死里逃生,重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女人坐在桌上,脚上纤细的高跟抵住绒面椅背,手肘支着膝盖。居高临下,对坐在一边的女孩儿侃侃而谈。“这故事我也听过哎,那跟我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笨哪!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际关系是多么重要,而且一定要未雨绸缪,赶到头上才营造?晚了!一定要有发展的、长远的眼光,明白不?”“等会儿,等会儿,这故事是这意思吗?”女孩目瞪口呆,一脸傻乎乎的神情。女人看着这张小脸,她不得不承认,她最恨这女孩这样白痴的目光,对方那双莹亮的眼睛,分明是一只写着:许多人爱我。另一只写着:我什么都不必担心。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这样单蠢的权利。“你不信算了,反正就这么回事。”女人跳下桌子。“娜娜,娜娜,我没说我不信呢,只是为什么你那么容易搞定客户?能不能直接点儿教教我?”娇小的女孩腻在的女人身边。“怎么,成雅,你还在发愁吗?”女人拖过另一张椅子,坐下来。看似漫不经心地整理文件,嘴角却悄然弯上去。“谁说不是呢?远桥说解约就解约,逗我玩呢!”女孩趴到桌上,懒洋洋地说。“远桥算什么,我给你介绍个客户,搞定他,你几年都不用再发愁。”“真的?”女孩眼睛亮起来。“当然了,我骗你,能拿到俩钱吗?”“可是…可是…你…”“我是绝望搞不定了,不如你试试。”“他特别难讲话?”“不止。”女人凑近她:“他是个GAY。”有恶毒的快意随着这句话涌上来,女人想一想,的确,你有什么了不起,我随随便便就可以这样攻击你,你真没什么了不起。“哦。”女人站起身,一手抱住文件,另一只手拉开抽屉,翻一翻,扔过去一张名片:“不管怎么样,总是个机会。”对方接过,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周——明——宇——”这时女人一脸漠然的转身走出办公室。笃、笃、笃。这是尖细的鞋跟踩在地上,逐渐远去的响动。而不是。某个人心中,被那轻轻三个字震荡到疼痛的声音。

7

“喂?”“记得我吗?”“你是谁?”她怎么会不记得,不过是记得也不能让他知道。“周明宇。”对方没有再绕弯子。“哦,什么事?”含一口冰淇淋在嘴里,故作漫不经心。“关娜,你不至于吧。”对方的语调,也没激扬到哪去,仍是那般清隽如流水,比她还要拿捏准确。“什么?”“上次的事,我都不追究了,你还来劲了?”呵,她想,造物主造出这种人是不是就让他来颠倒是非的?“什么追不追究的,我记得咱们没什么瓜葛呢,周先生。”“真不想和我有瓜葛吗?那你气急败坏造什么谣呢。”“不知道你说什么。”“没关系,我打这个电话也不是找你算帐,不过想想还是把上次的事跟你交代清楚。其实我对你挺有兴趣的,关娜,你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得了。但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当然了,真骗也没大不了,斗智斗勇,乐在其中,是不是?不过你别超过我的底线。”“你知道那时你在卫生间,手机响了,我准备拿给你的时候看见,你屏幕上竟然是你母亲的来电,我什么感觉吗?我特想知道你当时那么煽情的跟我说了那么一大堆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连我那会儿,都真他妈被你感动了。”“说起来,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靠诅咒自个儿至亲做生意的,你挺有创意呵!”周明宇嗓音悠然动听,却如丝绒包裹荆棘。关娜的回应全被刺哑在喉咙里,她的脸上,红热的恼怒褪去,只剩苍白的失语。“怎么不吭声了?没话说了?”她隔了两秒,声音平板:“没话说了。”放下电话,关娜对对面的人勉强笑一笑。“刚刚那电话,不会是那个周明宇吧?”问这话的,是一名富态女子,面部生活无忧的纹理里,却透出强烈八卦的兴趣。“怎么,你也认识他?”“这圈子里的,不想认识他,倒行呢,有名的纨绔子弟啊。娜娜,听我一句,别跟这种人扯上什么关系。”“你想多了,和他一笔生意谈黄了而已。”“当然了,如果够潇洒,跟他玩一玩,也未尝不可,这人长的那样漂亮,家里又有钱,据说出手也阔绰,刮他一层皮,然后拜拜。”“美女,你怎么前后建议不搭调呢?”“我也就是意淫意淫,你知道,天天对着一个人,会严重审美疲劳。”“呵,以为你洗心革面,洗尽铅华,洗手做羹汤了呢!还有什么?”“还有洗尿布。”这女人吞下一大口冰淇淋,含混地说。“有没搞错,这年头还要自己洗尿布?”“象征性,结了婚有了孩子,琐事就像尿渍,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就会出现,你根本顾不过来。”“嗯,别的不说,最起码你结了婚,心理素质是好的多了。”“什么?”“以前你绝对不会一边跟我谈这些,一边喝你这杯东西。”她手边的杯子里盛的是绿茶,晃动中有泡沫产生,其状相当不雅。她却看也不看,一饮而尽:“你说的有道理,娜娜,其实结婚还是有优点的,不如趁大好年华,早日钓个金龟抱回家,何必这样辛劳。”“你以为都有你那样的好命?再说了,你知道我有婚姻恐惧。”“我还产后忧郁呢。水到渠成的时候,你别去刻意给自己暗示,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几点了,啊,对不住,我要回家了,儿子午睡该醒了。”“行,我一会也走了。”“我送你?”“不用了。太麻烦。”“哪里,顺路呢。”“好,多谢。”关娜随对方站起身,到茶馆外不远处的停车场,坐上后者那辆小巧的别克。亏得有这热心人,在严寒中,她能不能打到车也是问题,现在坐在这车里,看外面瑟缩的行人,心想这份温暖来之不易。别克的女主人几乎是她惟一的朋友,其实以前做同事时关系很一般,后来对方辞职结婚生子,两个人某次逛街遇见,休息时聊一会天,竟然发现彼此都颇为顺眼,从此友谊萌生抽芽。此刻,这女人正在跟她说话:“喂,娜娜,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啊,接了那电话以后情绪就不高了嘛。那定单真的很紧要?娜娜!娜娜!我和你说话哪!”

那天之后,在一段时间里,周明宇和关娜这两个个体,彻底从对方的生活里消失。

8

我们终于可以暂停冗长的回忆,回到这个故事的开章,新年将至的那个傍晚,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那一刻,他突然拨通我的手机。后来我才知道,周明宇那一天被揍成那副光景,起因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我。可当时接到他的电话,我不是不吃惊的。我说有事,并不是出于矫情,我的确有事,我正相着亲哪。妈说尽那人千般好处,见我不为所动,只好悄声添上一句:“还有,小昭今年就要中考了,以他的水平,上一中有点危险。这人的爸爸是一中副校长,要是成了一家人,那就一点问题也没了。”我忍不住冷笑出声:“哟,妈,那您就我一个闺女怎么够呢,您不如再生他十个八个的,保您儿子一路读到院士得了。”她那边气息明显不对了,还要勉强隐忍:“娜娜,你要是这么想妈也没有办法,妈也就是这么一说,主要还是这小伙子人不错…”“是他爸爸不错吧?”“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狠话撂出去,我都准备一鼓作气挂电话了。到底还是迟了两秒,听见那头的声音已经带上浓重的鼻音:“不去算了,妈知道,你那心里头,还是恨我呢…”“嗨,您说什么呀?这哪跟哪呀?”她一哭我就彻底没辙了:“好好好,您能不能别哭了,我去就是。”又哄一哄她:“您别眼皮子这么浅啊,您女儿我要嫁的人,不说别的,至少也得S市数的找的吧?那商界骄子一把把的,哪能这一个副校长公子就把我给交代了?”她果然被这一句话逗的破涕为笑:“你算了吧你,别跟你爸似的,眼高手低的…”“得了得了,他都死那么多年了,您还在这儿嚼他,忒不厚道。”“…我不跟你这丫头胡扯,晚上七点啊,别忘了。”看到那位副校长公子的时候,我差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看这小脸蛋白胖的,小头发卷曲的,回头我牵这么一位上街,我关娜从此恋童癖的名声肯定就那么坐实跑不掉了。索性大大方方坐下来:“弟弟,你几岁了?”他肯定被我这开场白给吓着了:“二…二十四。”“嗨,跟我同岁嘛!那你怎么保养的,看起来跟十四似的。”我还挺保守的,这模样,就是没长开的一四岁的孩子。“我…我…”这孩子脾气不错,我这么招他也不急,就是笑,结结巴巴的。“算了,点菜吧,你买单啊!”“哎。”菜单拿上来我根本没看菜价,手指顺着价格往下划拉,哪里位数多就往哪儿指。“不好意思小姐,那是乐队的演奏曲目,您确定吗?”侍者问。“啊?”我愣一下:“确定,当然确定了,哎,你看呢?”“随…随便。”“切,男人不要轻易说随便随便的。”“那…好”我“啪”合上菜单:“别看我啊,我很能吃的,你带够钱没有?”他真的把钱包掏出来看一看,就有汗顺着他的胖脸流下来:“我…我打个电话啊。”我看着他拨了手机,冲我傻乎乎的笑着,接通之后用手捂住嘴,压低声音。不过我还是听的清楚。“妈…不是…我要信用卡密码,密码!…我忘了!…我爸生日?哎,知道了,知道了…那您就在对面茶座啊,别走…千万别走!”连旁边侍者都在偷偷笑。我瞥他一眼,他连忙敛容:“请问牛排要几分熟?”“五分,不过蛋要双面煎。”“好的,甜点是餐后上吗?”“行。”“那么,请问现在就要乐队演奏吗?”“…怎么这么罗嗦呀!帅哥,你决定,好不好?”我冲他勾勾唇角,用四根手指递过菜谱,手背向上,目光顺着烫金的封面溜上去,流转一下。那年轻人的面色立刻大红,接过去,嗫嚅几声,往后退,险些撞到后面的餐车。挑一挑眉,我收回眼光,转向对面那个人。他正收了电话,对我憨态可掬的笑。我也回给他微笑,心想,这旁人看我们该是多么奇怪的组合呵,女的乱抛媚眼,男的心智不全。“你妈在哪个茶座?”我直接地问他。他被我问的张口结舌:“啊,啊…没有啊。”我看他的窘态,叹口气,暗自里嘀咕一声,弟弟,可不是姐姐我想欺负你,谁让这场相亲打从一开始就让我不爽呢,你今天就算是个倾国倾城的男性美人儿,我照样这么对你。这时开胃红酒端上来,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真厉害。”“这算什么,我一个人能干掉一瓶你信不信?”我语气夸张地回答。看着我的话在他表情上激起的效果,真是乐歪了。点的东西陆续上桌,我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大快朵颐。真是不容易,平时跟客户哪能吃这么欢畅的,可以不废话,不顾及形象,也不用理会对方是什么样的狗P感受,十足有发泄的快感。正埋头苦吃之际,听他吭哧几声,终于语调甜蜜地叫我:“关…不,娜娜。”我差点呛出来,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娜娜,等会儿咱们去看电影好不好?”我抬头看他,那一张胖胖的孩子脸孔上都是殷切。“咳…”我擦一擦嘴唇,突然转头,对着提琴手皱起眉来:“停!喂,这什么曲子啊?”“Songfromthesecretgarden。”这个被我刁难的无辜人士,声音悦耳,五官秀气,气度也真是从容,连被我突然喝一声,也只是微微一愣,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弓上,停下的手势都极其优雅悦目。“小姐,有什么问题?”我差点都不忍心发难,迟疑两秒才咄咄下去:“太惨了,换首欢快点儿的。”“这是您点的。”“让你换!就拉支…嗯,Victory,古典辣妹的,会吧?”你要是答应,一会儿我干脆再让你拉个Babyonemoretime。“不好意思小姐,我的备选曲目里没这首。”“这么简单的都不会,你还混什么?”这个英俊的青年眼里的怒意被他勉强压抑下去:“小姐,很抱歉,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就请侍者帮您把菜单拿来,您重新选择。”“哟呵,架子挺大不是?侍者?叫你们大堂经理过来!”我嚣张地拍拍桌子。对面那个小先生紧张地都快晕倒的样子:“算咧,算咧,关…娜,别吵了。”我冷漠地瞪他一眼,你当我挺爱无事生非是吧?人家还不是被你连累了?我这样你还敢要?我还不信了。可真就有连这样都吓不走的。等那个大堂经理替倔强的提琴手对我道完歉离开之后,这个勇气可嘉的卷发小白馒头竟然去纠缠刚才的问题:“娜娜,你想看什么呢?”我无力地看看他,这小孩怎么这样不识趣呢?他却似乎被这一眼所激励,更加欣欣然:“世纪影城现在是黄金甲,工人影院是三峡好人,青年影院现在是老片重温,都是黑白经典片,你要看哪个?”我愣了一下:“哎,突然这么流利?”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每一家有什么片子,什么时候上映,什么时候下片,问我,准没错。”“你很喜欢看电影?”“对,我喜欢,我当时还想考电影学院呢,可…我妈不让。”这个羞涩到近乎表现为智障的人,谈到他遥不可及的梦想时,那称不上美目的眼睛里,也会发光。“你别笑啊,真的,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看,而且还喜欢收集,从录象带,然后到VCD,后来的DVD,都有上千盘了,你想看什么,只要不是太冷的,估计我都有。”“真的啊?那我下次去向你借。”我有点来了兴致。他正要接话时,我听见我的手机铃声。拿出来一看号码我就怔住了:“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然后匆匆离席,奔到转角无人处,平复一下喘息,才摁下去,尽量镇静地开口:“喂?”

我走回去,副校长公子兼电影热爱者正从钱包里一张张数钱给侍者。“不好意思啊,我真挺想跟你一块去看电影的,可我有事,得先走了,下次吧,行不行?”我直接拎过自己的手袋,对他说。他的失望之情全部溢于言表:“这样啊…那下次…嗯,你什么时候有空呢?”“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再约吧。”出门上了出租车,拨通手机:“周明宇,我出来了,你在哪儿?…好,正往那边去…就这样。”转头对司机重复:“江北,临江广场。”

9

我赶到江边时,那里只有冷冽的风,惨白的灯光,以及被一弯围栏隔开的,自流的江水。“妈的,又被忽悠了。”我嘟囔道,却也没有如何的气急败坏。周明宇这个人,你跟他打交道,早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这时电话响起来。“喂?”“关娜,我看见你了,往前走两步。”往前走了几十米,果然,他的白色宾利,正停在广场外,一排叶子落光的法国梧桐枯瘦的树影里。我向那边走去,远远看见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打开来。“不错呵,还没走。”扶着车门,我对里面的人,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不是和你约好了吗?”他的口气,更加淡然。“嗨,你能靠得住,就不是周明宇了。”“这话说的,真是伤我作为生意人的自尊。”他看看我:“还有,你能不能进来呢,不冷吗?”我笑笑,坐进去,带上门:“上次的事还记着呢?”“当然了。”“真生气了?”“哪里,我根本无所谓。”“真的?女人这种话,能不能信,向来是个问题。”他说,语调明明温和,却有刺,从那份绵软里透出来。其实这才符合,所有流传的版本里,周明宇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只是之前,我只感受到丝绒,却忽略了裹在其中的荆棘。他讲这些话时,嘴角的破损处又有血溢出,我抽出一张纸递给他:“你这怎么回事?”他看我一眼,答非所问:“你不错,没用尖叫折磨我。”这些伤我当然第一眼就看见了,的确是险些就叫出声,不过这点儿克制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我也不是关娜了。“我被人揍了。”他擦净鲜血,简短地回答。“为什么?”“关你什么事?”他有些不耐烦起来。我怔了两秒,的确。于是耸一耸肩:“总是风流债吧,不过你叫我来做什么呢?”他看我一眼:“呵,关娜,我不喜欢转弯抹角。我不能骗骗你说这么晚了,找你一个人是和你谈公事,我这人你也清楚,你不愿意,马上下车,我绝不拦你。”我默然几秒:“开车吧。”“嗯?”“至少,开回城里,找个地方,帮你的伤口处理一下。”他发动车子的同时,弯一弯唇角,却立刻疼的皱眉:“你知道吗?关娜,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伪善的模样,真是性感。” 周明宇伸手解开领带,只穿一件衬衣,坐在床边。我拿药棉蘸碘酒擦在他嘴角上,他倒吸一口气,有些含混地说:“轻点。”我反而加重力道,揿上去,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喂,想杀了我啊!”“可不是?”他盯住我,眼里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为什么,就因为我上次晃点了你?”“不够充分吗?”他把我拉到怀里:“行,那我整个人都在这儿,随便你从哪儿下手。”“就从这儿。”我用指尖拂过他受伤的唇,狡猾地笑:“怎么着,也要害你一段时间都不能Kiss。”手被他牢牢捏住,他的声音低下去:“坏孩子,我知道你在勾引我,不过我高兴上当。”我略微挣扎一下:“还说让我下手,我都动不了了。”“别动,别动。”他的气息渐渐滚烫而急促,在我敏感的耳边缠绕。肌肤一点点裸露,寒冷一寸寸爬上来,又一寸寸被热欲驱赶开。 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清秀斯文的青年,在床上,竟然是如此凶暴。激烈过去之后,他几乎在一分钟之内就睡着了。留我一个人,在意识清明的世界里,直直瞪着天花板,把其上在黑暗中逐渐显现出来的繁复花纹,一点点镌刻进记忆里。身上明明不着寸缕,却不觉得有寒意。转头看看这个呼吸均匀的男子,其白皙的肌肤在夜的阴暗底子上,透着微凉的淡青色。他的面容,此时正被睡眠赐予安然,每一根线条都是柔和。这张脸上现在没有讽笑,没有冷酷,没有讥嘲。多么好。 

10

关娜被手机铃声吓的一激灵爬起来,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捏着这个尖叫不停的小东西冲进卫生间。“喂?妈!…你干什么呀?…我在家,我当然在家了…什么事啊到底…昨天?哦,你说昨天…没可能,我可没兴趣给自个儿找一儿子…真的,那就是一完全的小孩儿,你知道他有多夸张吗?相个亲,他妈就在对面茶座坐着呢!…行了行了,我说没可能,我尽力了啊…我还有事…”“碰”的一声,门被推开。蜷坐在抽水马桶上的关娜和站在门口尚有几分睡眼惺忪的男人面面相觑,两个人几乎都是一丝不挂。关娜下意识地伸手去遮挡身体,却在转念间,又觉察出自己这个动作是如此多余。几秒之后,男人走过来,拉住关娜的胳膊,动作还算轻缓的把她拎出卫生间,然后在她身后关上门。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扇装帧精美的玻璃门,直到她母亲的尖叫声从手机里一直钻进她的耳膜:“娜娜!你那怎么了?什么声音!啊?娜娜!娜娜!”她缓一口气,才拿起手机:“啊?妈,没什么,我刚摔了一个盆,没事,早上起来睡糊涂了,没事,真没事…”一边说着,一边踩着绵软的长毛地毯走到床边,拾起自己的衣物。“我?我在…”手伸到背后,扣文胸扣子的时候费了一点劲,她有些烦躁,暗暗诅咒着,却还得装做心平气和:“我在准备早饭呢,嗯…不,不,不去了,我今天还有事…真的,有客户…”终于把那不合作的小珍珠穿到扣眼里去,她不着痕迹的喘口气。抬头看见男人从卫生间出来,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一身的好春光。她索性丢了衣物坐下来,随他看个够:“…晚上?晚上恐怕…唉,您别这样啊,我不是忙吗?…得,得,我去,去还不成吗?要我带什么不?…行,就这么着吧,挂了,回见!”合上电话,随手扔到一边。然后开始往上扯丝袜。男人走过来,往床上一倒,隔了几秒才懒洋洋道:“喂,你怎么还没走?”从女人秀美的背影看来,她似乎连手指都没抖一下:“我还没得到我要的,走了怎么办?”天鹅绒质的柔丝平服地贴合在她线条完美的腿上,她满意地轻轻掸一掸,然后回头对他微笑:“你说呢?”男人闭上眼睛,手臂枕在头下:“老实说,你这话,大清早的听来,真是提神。”“承蒙夸奖,原来我还具备morningcall的功能。”“你要什么,定单?不好意思,这一季的已经给了别人。”“我知道,我们公司的那小姑娘嘛,怎么着,你对她有兴趣?”“早没了。”“上手了没?”男人没回答,女人了然地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不是你周明宇手段不够高,也不是你条件不够好,只是她跟我,或跟你,不是一路人。”男人略略抬起眼皮,唇边勾起一抹笑:“那你是哪路人,我是哪路人?”“你?别的就不提了,通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这会兔毛没见着半根,鹰也溜的影儿都没了,周明宇,这真不是你的风格。”

11

“周明宇,这真不是你的风格。”

话没说完,关娜就看见那个懒散的微笑一瞬间转为魅然的危险,接着被一股力道一把压到床上。

“怎么说,还是有收获的,不是吗?”周明宇的一张脸,漂亮如同壁画中神之少年,就在她的上方,交杂着恼怒、掩盖这份恼怒的试图以及匪夷所思的,不知是否是由这恼怒而生的、突如其来的情欲。

“收获?是什么?”女人并不恐慌,相反伸出手,探入他浓密的发,笑着,看着这一刻为她情动——或只是欲动的男人。

“你这只漂亮的小狐狸啊,还能是什么。”男人的手指灵活的顺着她的肌肤往下:

“你这毛皮的手感,真是好极了,价钱会很高,是不是?”

“是,相当高,看你出不出得起了。”

他回应的是一声笑,轻微几不可闻。

“我穿了半天呢,又白费了。”女人气息凌乱,墨色的长卷发散落在云朵般绵软的枕间,那色泽的鲜明极端,实在难分清是谁衬出了谁。

“谁让你穿的?”男人低声说,伸一只胳膊拿过旁边的烟盒,咬出一支烟来,皱一皱眉头:

“麻烦,让让。”

女人似乎才发现自己枕在他另一只胳膊上,笑一笑:

“嗨,我说什么硌着我呢!”

若无其事地移开脑袋,她把两只手举起来挡住眼睛:

“几点了?阳光都这么刺眼?”

他没回答,她也没再说什么。

直到几分钟后。

“喂,你饿不饿?”

女人这时候已经有点迷糊了,突然被这一声惊醒:

“嗯?”

“现在快到午饭时间了,你不饿吗?”

她放下举酸了的手臂:“有点儿,你呢。”

“中午想吃中餐,西餐?”

“出去吃?”

“当然,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好象冰箱里有水果。”

“…”

关娜套着周明宇的衬衫,下床去厨房,打开冰箱,果然只看到一堆生冷果蔬,以及沙拉酱。

旁边的原木橱柜闪着清漆的冷光,开了几个都是空空如也,她嘀咕一句,拉开最后一扇,才看见里面几只玻璃器皿,仿佛在等待有人来给它们来一次静物写生似的,不染一丝烟火气息的,矜贵而静默的待在那里,精美却冰凉,而且脆弱。

她怔怔地看了它们几秒,自己的表情有什么变化,自己都不知道。

女人端着一大玻璃碗红的黄的白的颜色热闹的水果沙拉回来。埋在沙拉酱底下的那些水果在冰箱里冻的狠了,在空调制造出的温暖中,那冷气透过玻璃,在碗底凝成水珠,从她的指间一滴滴落下来,或滑到她手臂上,把衬衫的袖口浸的湿了一大片。

“哎,哎,周明宇,接一下。”

周明宇接过她手中的碗,看这个女人坐到床上,冲自己发红的双手拼命呵气。

“冻死了,好冰。”

“袖口都湿了,脱下来吧。”

“你想的美。周明宇,连吃你两个快要冻坏的水果,也真是不易呵!”

“如果不是你,估计它们真冻坏了都不会有人记得。”周明宇低头看着手中那透明的容器中,浓厚的白色下掩盖的淡红和浅黄。

“你是不是很少到这里来住?”

“还行,要么这里,要么家里。”

“那么…很少带女人回来?”

“女人是不少,不过进我家厨房的就很少。”

她默默地拨拉一阵,找到金色的芒果块,捡到嘴里:

“不胜荣幸。”

他抬眼看她:“看不出来。”

“那我该唱首歌还是跳个舞?你这么大人了怎么那么虚荣呢?

他还没回答,她用手指擦掉唇上的沙拉,挑挑眉:

“对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是别人,你是周明宇。”

他看了她两秒,竟然笑了笑,伸手拿过床头的纸巾盒递过去:

“我们做了几次,三次?你竟然现在才知道我是谁?你的日程未免太忙乱了,小姐。”

对方对于他这话,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抽出一张纸,对他点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细细抹过每一根指头,然后开始解衬衫的纽扣。

周明宇把玻璃碗放到一边,空出一只手,捏住她的左手五指,放到眼前细细端详。

力道不大,她只感觉有舒适的凉意从他的手心传来。于是她一声不吭,他看她的手,她就看他。

“多漂亮,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他突然吻一下她的指尖:“这样吧,我送你枚戒指吧。”

她一怔,还没来及有什么反应,他接着说:

“你就算做成我的定单,才能赚多少。我不会亏欠你。”

她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僵了两秒才把表情调整过来:

“当然了,钱货两讫。”

“别说这么难听。跟以前一样,只是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