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到底下不下?”我按捺住把他踹出去的冲动,凶恶的问——人在这种时刻很少有不失去理智的。

这人闻言一怔,抬头看看我,眉头拧起来:

“怎么又是你?”

这话说的,谁认识你呀?

等会儿,正面对视一下,发现他还真有点眼熟。

不过我现在没心思跟他探讨这个问题,手指已经摁在关门键上:

“你下不下?”

对方盯着我,微微笑了笑,道:

“小姐,不是我想要教你做人,不过呢,我劝你下次还是低调一点,否则的话,难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还没进酒吧,我已经掏出钱包,塞给尤佳:

“这样,你去随便点点东西,等着你哥他们,一会我就来。”

“不用,我有钱。”

“别争了,快去吧。”

到洗手间门口我傻眼了,女用前挂着一个“维修中,暂停使用”的标志。

我往旁边看看,男用的那边,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我在男洗手间里,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小腹又是一阵酸痛,我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难怪一路上疼成这样,那什么迟不来早不来。

不过我也应该早有准备的,这两天吃了避孕药,活该它不正常。

我这个毛病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严重的时候疼到气都透不过来,什么正方偏方,都一点儿也不管用。

只好在,现在冬天衣服穿的厚实,就这么赶快回家,总还不至于难堪。

正这么想着,突然有脚步传进来。接着有人拉了拉我面前的门板。

“有人嘛!”

我吓了一跳,是尤思南:“什么破地方啊,就他妈一个位子。还挡这么严实。”

“那等等吧。”周明宇回答。

“哥们儿,快点啊!”尤思南冲这边吼一嗓子:“算了,正好咱们俩抽根烟。”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他接着道:

“小周,刚说的那事,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你让她明天去涵宇,找人事部张主任,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

“行。这丫头缠我好几天了,就这么点小破事儿,翻来倒去的,要她进我们自己家公司实习她又死活不愿意,非要进涵宇,谁知道她那脑袋里在想什么。”

“怎么着,她爱上我了?”

他这个玩笑真够冷,对方一点笑意都没有,非常严肃的回答道:

“你少来我跟你说,你可别对我表妹打什么主意,人可是那种特清纯的小姑娘,我以后的表妹夫一定得是个靠个住的,你这样的?靠边吧!”

“行,行,我靠边。你说你就这么点事,那会搞那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怕娜娜误会。哎,对了,你这次不是来真的吧?”

“什么?”

“别给我装糊涂,听说你周大少爷还追到N市去,玩出火了?

听声音周明宇是笑了:“想太多了你。”

尤思南没再继续纠缠那个话题:“靠!怎么这么久,哥们儿受不了了,这什么人哪!走吧,去楼下KTV。”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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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周明宇的电话过来了:

“没事吧?”

“没事啊。”

“那怎么我们还没到你就走了?”

“有点累。”

“你钱包还在思南表妹这儿呢!你不要了?”

我晕!赶紧在拎包里摸一摸,还好,钱还有一些。

“…那怎么办,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我让她给我了,改天你有空来拿一趟吧。”

“好吧。就这样?”

“就这样。哎,娜娜!”

“干什么?”

“早点睡。”

夜像死海的海底,深而冷寂,可我毫无睡意。

我很疲倦了,可是疼痛正缠绕在我的神经上,强迫我清醒。

有人说睡和死是双生子,此刻我却觉得失眠才是,它和死亡一样,黑暗、茫茫,无望。

原本滚烫的热水袋渐渐冷却成暧昧的温热,越发安慰不了身体里的冰凉。

勉强爬起来,倒杯睡前刚烧的开水慢慢喝下去,也没有多大用。

躺下的时候碰到了扔在一边的手机,有些迷糊地瞪着它,找到一个号码,摁了下去。

响了一声的时候,我突然警醒过来,“啪”的按掉。

MD,怎么就脆弱成了这种样子?

“我没生气,真的没生气。犯不着。我不在乎。”

我在昏茫中喃喃自语,把自己给念叨醒了。

我梦见什么了,让我在醒来之前如此焦躁和激动?我记不太清了,只是似乎一直在做徒劳的解释,讲不通又偏偏一定要说服,喋喋不休,累极了。

我一动不动的躺着,唇干舌燥。把手覆到额头上,微微睁开眼,这才发现天色大亮。连续多天阴霾之后,太阳终于在元宵节这天赏了一回脸。

而以日光投射进来的角度判断,现在至少已经上午十点。

我身陷一堆被褥和枕头之间,这凌乱的情景把我爬起来的念头消磨的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姑姑一通电话把我拎起来,天知道这一年的元宵节我还会在床上窝多久。

到了姑姑家我才得知,今年这个家新添了人丁,在我未过门的表嫂的肚子里。

按照表哥的话来说,他是擦枪走火,可他女朋友咬准了他故意为之,在席上撒娇使小性儿,一口一个不依。表哥被她的指头戳到额头上,也一点不恼,握到手里,当着他父母和我的面就吻下去。

我在这热闹的情景中,喝了点儿小酒,看着忘形的两个人。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等回头照一照镜子,才发现神情受了十足影响,眉眼之间,尽是被这份其乐融融浸出的温软笑意。

这当儿手机响了,我捏着它跑到阳台:

“喂?”

“娜娜。”

“周明宇,元宵快乐啊!”我看着远处腾空而起的焰火,突然间什么也不想计较了,口气相当轻快。

“怎么,心情很好?”

“嗯,和家里人在一起。”

“呵。”

“我表嫂怀孕了,两个月。我们正在讨论孩子会随谁的长相呢,有人说,小孩会特别像叔叔或是姑姑,哎,周明宇,你说这孩子生出来会不会像我?”

“你别说,我的小侄女长的是挺像我的。”仿佛是在配合他这话似的,那头突然有个稚嫩的嗓音由远及近:

“小表叔,小表叔。”

“悠悠。”周明宇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宠溺,接着似乎是用了点力气,把对方抱了起来:“来,跟阿姨说新年好。”

好象有一头幼小的动物凑到话筒上来,吁吁的喘气,可爱极了。

“阿姨,新年好。”

“哎,你叫什么名字?”心突然软的不象话,声道自动调整为柔声细语。

“周——悠——”这小孩不耐烦敷衍我,报完家门之后就开始嚷:“小表叔,姨婆的汤圆都下好啦,快去嘛!快去嘛!”

“好好好。”可能被她拉扯,周明宇语调变的有点急:“对了,关娜——哎,悠悠乖,别揪我——昨天夜里,你是不是打电话给我了?”

“啊?”我怔了一怔:“啊。”

“怎么又挂了?”

“哦,不是,是我一翻身压到了,就拨过去了。”

他沉默了两秒:“嗨,那你反应还挺快的,就响了一声不到。”

“嗯。”

“那就这样。来,悠悠,吃汤圆去咯!”

通话断开来,忙音一点一顿的响着,如同省略号,被敲打在夜幕中。

回到客厅,一大家子人都似笑非笑的看我。

“娜娜,男朋友?”表哥揽着自己的女朋友,兴致勃勃地问我。

我笑,坐下来,把一枚个大饱满的汤圆填进嘴里咽下去:

“哪有,你想太多啦。”

28

元宵节后,一切逐渐步入正轨。

新一季度的销售任务又压下来,于是每天疲于奔命,辗转于各大企业之间。为了留住老客户,拓展新客户,要讲很多的好话、废话、人话、鬼话,或言之有物,或空洞客套——总之你不可能在沉默中让对方和你签合同,如果你又不想采用什么非常手段的话。

某一天的下午,我在一个茶座等客户时接到电话:

“喂,关小姐。”

“是,请问你是?”

“我是陈总的秘书,他让我通知你,今天下午他临时有事,和你的约只能暂时取消,不好意思关小姐。”

“这样。那请问他什么再有空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说会再和你联系。”

“好吧,那谢谢你。”

挂上电话,我忍了半天,还是狠狠地低声咒骂了一句,那个老头子,上次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差点被他占了便宜。我当时还认为我手段尚可,没弄到不欢而散,这单生意仍有指望。可从今天看来,对方大约认为我连同晨光,都没什么搞头。

我看着外面的川流不息,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又不愿意回去上班。

有个小念头这时候就开始挠我,开始是轻的,试探性的,我一指头把它弹开去。可没多久它又溜回来,在我旁边如同小狗般嗅来嗅去,咬住我的思绪,死皮赖脸,踢都踢不走。

它真漂亮,挺有诱惑力。

的确,这里距离涵宇不过站把路,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我得拿回我的钱包啊,不是吗?

转个弯,涵宇的大门就在眼前。

三个月前,我到这里来,见到周明宇,对他说,我是关娜,你忘了我?

今天我见到他,该说点儿什么呢?我来拿我的钱包,仅此而已。

嗨,姑娘,先别这么紧张,也许他压根不在呢?你见过他正正经经的上过几天班?

“周经理在不在?”我问前台的女孩。

“请您等一下,我打电话看看。”她熟练地拨了几个号码。我站在她面前,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敲击台面的玻璃,她非常有分寸地扫了一眼,我才发现自己这个举动,赶紧缩回手去。

“喂,小王,周经理在吗?办公室没人?我刚才看见他进去的啊?有人找,对。没有,没有,他没出来,我肯定…去!你才注意他呢!”她瞥了我一下,语气收敛:

“行,我知道了。”

合上电话,她对我说:

“小姐,不好意思,周经理现在不在办公室。”

“这样,那算了。”

“请问您需不需要留个口信?”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

我说不上来是放松还是失望,离开前台,刚摸出手机,左眼突然一阵刺痛。

“完了完了,肯定是睫毛掉进去了。”

我用两根手指撑着眼皮,一路找洗手间,这里真够奢侈,走廊里也有地毯一路铺过去,高跟鞋踩在上面,再心急都走不快,我开始头晕眼花。

快到尽头处,里头有个凹角,我走近两步,失望的发现那里除了一对深情相拥的男女,什么也没有。

其实那情景不错,明净的落地玻璃外是一从绿意盎然的春竹,衬着这对正物我两忘的可人儿,在恬然的静谧中添一笔鲜活的灵动——如果我此刻眼睛没这么痛的话,我也要承认有够赏心悦目。

可我现在可没这份闲情,耸耸肩就准备走开。

就在转身的同一秒,意识里突然有个部分“刷”的一下,瞬间清明无比。

我的视线重新落到那个角落,是的,我可能真的是眼花了,竟然差一点就没发现,那女孩我明明认识的,就在不过一个星期前,她在我旁边楚楚可怜的问我:

“姐姐,你没事吧?”

她现在的情态比那个时候还要惹人怜爱,整个人缩在对方怀里,柔白的手指一根根搭在男人黑色西服的臂弯处,姿态无助到了极点。

而提供怀抱的男人,正低头,以极耐心细致的神情,哄着这个草尖上的雨露一般的女孩儿,同时轻柔地拍着她。

前台说的没错,他真的没走出这栋楼。

我找到洗手间,把那该死的睫毛从眼睛里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