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沸腾了!几乎没在手术室里跳起来,程主任小心翼翼地剪了脐带,把孩子抱到母亲身边:“是个女孩,快来看一眼,马上要进暖箱!”

童珊早已彻底脱力,她扯了扯眼皮,都不知道看没看见便昏厥过去,李贺又是一急,程主任连忙宽慰他:“没事,只是昏过去了,生命体征仪器都监测着呢,放心。”

李贺这才松了口气,要起身时才发现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勉强站稳了,带着一种膜拜般的心情走近了那团红红紫紫的小生命,记忆里自从成年以后他就没再哭过了,可今天,他却已不知湿了多少次眼眶。

这是他的女儿,融合了他一半骨血的小小生命;而旁边是他的妻子,一个用生命爱着他的女人。他从此有了根,无需再漂泊不安

他忽然惶恐起来,这样的一个自己,凭什么拥有这完满的一切?

童珊需要继续治疗和缝线,他缓步离开了手术室,一打开门,几位恪守职责的警员依旧安安静静地守在门边。

“走吧,”他伸出手双手,作出接受手铐的姿态,语态平静而安然:“我是这场绑架案的策划者之一,中途起了内讧,有人威胁我太太的的人身安全,我的枪走火,失手打死了他。”

******

薄晓微在夜半时分才悠悠醒转,她先是木然地望着走廊里幽绿的灯光,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可这夜里的医院却并不安静,常有匆匆脚步来回,有种陌生的可怖。

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忽然像根钢针般倏忽扎入她的脑海,她猛地坐起,用惊人的力气拽住了一个经过的小护士:“石暮尘…石暮尘在哪里?”

小护士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抓弄得差点摔倒,她惊魂未定地稳住自己回想了一下病患登记记录:“啊,他还在做手术!你是他的——”

话音未落,小护士就看见这个女人像火箭般横冲出去,徒留下一阵凉风。

薄晓微已经不记得自己一路到底撞了多少人,她只觉得双腿好像悬空般软绵绵触不到地面,神智更是混沌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手术室门口,她不管不顾地推门而入,却发现里头早已人去屋空。

她微张着唇呆立在那里,就像面对着无穷无尽的黑洞。就在她虚软得几乎站不住时,身后却传来了似近似远的声源——

“请问你是石暮尘的家属么?”

她猛一回头,看见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医生,刚要开口说是,眼泪却先一步落下,哽咽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幸好那医生脾气很好,耐心等她稳了稳才开口:“石暮尘的手术很成功,不过由于他脑震荡后又遭受连环枪击,且失血过多,所以已经转入重症监护室,暂时还无法接受亲友探看。”

他顿了顿,露出惋惜之色:“现在就看他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希望你…能有些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应这番话的,只是机械化地在他的带领下去到了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茫然地看着他。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眉目依然肿胀,身上接满了各种仪器和管子,看起来毫无生气,和那个总是生机勃勃、精力充沛、甚至略带野性的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她试图把床上的那个人幻想为不认识的陌生人,幻想着可能是警察搞错了,他一定是在别处被人完好无损地救起,很快就会带着那一贯的意气风发重新来到她眼前,带着恶意的微笑说:“看,你是赢不了我的,我又吓坏你一次。”

她用力想着,双颊却渐渐漫过滚烫液体,终于慢慢哭到抽搐痉挛,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肢体,一遍遍用指甲刮擦着那块阻隔着他们的玻璃,徒劳无功地想要抓取什么…

接下去的几天里,她就一直执着而木然地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任谁也拉不走,连警察来找她做笔录都不得不在门口做。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看着都唏嘘不已,时常会去给她送些吃的喝的。她一开始毫无吃的心情,但在昏倒一次被救起后,终于开始机械化地咀嚼和吞咽,两眼依然空洞洞地望着玻璃窗里逐渐恢复了样貌,却依旧沉睡不醒的男人。

这些天她唯一做的事就是回忆,因为无法交流,她便不知疲倦地一遍遍搜寻着和他的所有回忆,五年前、五年后…那些一起看过的风景、一起笑过的电影、一起吃过的美食、一起幻想过的未来…

她不断用回忆温暖着自己冰凉的躯体,就像一种惯性,延绵不绝。

唐礼笙赶到这家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具魂不附体的行尸走肉。

她看见他,神色却没有太大的改变,她想她没什么需要说的,想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已经了然于心。

还有什么好说呢?

他望着她清减憔悴的面容和身形,还有那接近于虚无的神情,只能把心底深处的愠怒暗暗压抑住。

“走吧,跟我回去。”他顿了顿:“你留在这里也没用,要相信医生的专业度。”

她淡淡垂眸:“…对不起。”

他沉默了一阵,忽然轻轻笑了,那笑意却根本未达眼底——

“薄晓微,美丽的女人我见过不计其数,你绝不是最出色的一个,为什么我却偏偏选了你,你知道么?”

她依旧默不作声,连询问的神情都没有。

“因为你很聪明,而且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就像一团火,我喜欢有这股劲头的你。”他惋惜地摇头:“你让我太失望了。”

她沉默着接受,自始至终不曾抬起头来。

“我先回去了,”他迈动稳实的步伐走向大门,没几步后停住,却没有回头:“等这边了结了,就回来吧。”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一直绷紧的身体终于松颓下来。她深深呼吸,转而继续面向那块冰冷的玻璃。

生命中有一些事情,她注定要一错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他就一直没醒来,她就一直陪着他,多好的HE啊!此文就这样完结了~感谢大家收看~~(顶锅盖逃~~)

70章

童珊在数日后才能下床,女儿虽然进过暖房,但好在后期治疗照顾都很及时,那张被憋紫了的小脸蛋也渐渐长开,变得白里透红起来。有时童珊会支起孱弱的身体挪到薄晓微身边给她看孩子,希望能用一个柔软而崭新的生命来给她一些支撑和力量。那时石暮尘已经昏迷了7天之久,仅凭维生系统支撑生命。但此时的薄晓微已经淡然许多,七个日夜的恐惧和孤寂足以让人想通很多事,也渐渐开始可以坦然地面对任何结果。

假如他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他们便不用再互相伤害,就让她这样一直静静陪伴着他,不啻为另一种美好结局。

童珊问了好几次李贺的下落,其实薄晓微早就知道李贺主动投案的事,却碍于她的身体状况迟迟不敢告诉她,只说是在配合查案。

其实她不太明白李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以当时情况的混乱程度来说,他要是一口咬定自己是正当防卫,这牢狱之灾是很有可能免除的。退一万步说绑架总比杀人罪轻,他既不缺钱也不缺关系,到时候内部协调一下弄个保外就医也不是难事,到底是什么,让他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纵使百思不得其解,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安抚童珊。

数日后的一天,薄晓微依旧在门口静静等待,惓极的她不知不觉打了个小小的盹,迷迷糊糊间却被一阵骚动猛然惊醒,只见一群医生护士急冲冲进重症监护室,人影憧憧地把房间挤得完全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状况。她心头猛地一慌,连忙拉住一个后面跟上的护士询问,后者激动道:“你先生有苏醒体征了,杜医生正在给他检查!!”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可下一秒她却下意识躲进了玻璃窗看不见的死角处,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个曾经重创她,又被她重创了的“敌人”,他们这兜兜转转的15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多到已无法理清。

莫明的恐惧让她不断后退,终于完全退出了那条早已熟悉地如同家中的走廊。

醒了…就好,

就这样吧。

******

唐礼笙没有抬头去看眼前的人,只是无声而深入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他明明已经戒了烟,这段日子却不明所以地又抽了起来。烟草的香气被掩盖在烟熏火燎的苦涩底下,眉头不觉皱起,手里的动作却停不下来。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他优雅地将烟搁在烟灰缸边缘,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还真有点意外。”

薄晓微定定望着他,凹陷的眼眶里却透出一种莫名的坚定:“婚礼取消吧,锦臣的股份我将全数转赠给你,净身出户。”

他重新要去拿烟的手势忽然顿了顿,忽然奇异地笑了,那笑中隐含着难以察觉的怒意:“听说他醒了,所以说是患难见真情,打算去和他双宿双飞了?”

她眼神动也不动:“我没打算和他在一起。”

深爱并不等于长相厮守,对于千帆过尽的她来说,这是唯一对得起唐礼笙,也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你觉得我会信么?”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住这个冥顽不灵的女人,她是他这辈子花了最多心思和耐心去浇灌的花朵,却在这几乎要结果的时刻功亏一篑;他以为她是这个世上唯一配得上自己的女子,却偏偏还是看走了眼。

但他绝不会让她看见自己的愤怒,她以为她是谁?

“你可以不信,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她平静以对:“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但如果我履行承诺嫁给你,辜负你的会更多。”

“所以你想用净身出户来偿还你的愧疚?”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话我说过不止一遍,但我愿意为你再说一次——你觉得这点财富对我来说,构得成补偿么?”

“我知道,”她垂眸:“可我没有别的了。”

气氛一瞬间僵冷下来,他凝了面色,一言不发。

半晌——

“锦臣的业务依旧由你全权负责,每年上交的净利润不得低于8%,你永远不能和任何男人结婚,因为我必须保证我的财产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和觊觎。”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靠近她:“薄晓微,赎罪不是那么容易的,看好你的良心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徒留她在原地兀自怔忪。

******

在女儿双满月那天,李贺被当庭宣判绑架及误杀两项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五年。面对这个结果,他本人倒是平静得过分。

童珊则红着眼眶微笑:“我等你。”

而梁雨柔则在检测中被发现有精神病史,而且似乎丧失了之前的大部分记忆,因而得到了保外就医的机会,免去了牢狱之灾。据说梁副市长已经把她暗中送到了国外。石暮尘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梁副市长暗中用了手段保护爱女,但他并不介意这个结果,在这件事上她始终是个受害者,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罪有应得。

值得注意的是,在李贺的量刑中并未包括对石暮尘的故意伤害,原因是当事人并未起诉。宣判后他被押着经过石暮尘,目不斜视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感念你的恩情。”

对此石暮尘什么都没说,只是兀自拄着拐杖,淡然离开。

是的,虽然身上的伤经过调养已经在慢慢痊愈,但膝盖这枪伤了韧带和关节,让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妥帖地行走。医生说拐杖慢慢地就可以不用了,但他的腿可能会有点跛。这对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其实没什么,生活不会有太大的不便,只是看起来略显落魄罢了。他自嘲地笑笑,有什么关系呢?他再也不需要美好的形象和一流的风度,对于一个打算独自了此残生的人来说,外在早已变得无足轻重。

他开始闭门作画,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虽然变卖股份换得的钱已经捐了出去,但作为一个没什么消费需求的单身男人来说,买些颜料画纸吃些粗茶淡饭也已足够。这样的生活清苦而孤寂,却让他仿佛从内心深处得到了荡涤。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她并没有嫁给唐礼笙,而是接手锦臣做起了女强人。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但很显然,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一切都平和而缓慢——除去那些忽然思念蚀骨的时刻,所以他偶尔会悄悄潜伏在她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惊鸿一瞥地看一眼。他想她应该是认不出他的,那个胡渣和乱发丛生,穿着沾满油彩的旧衣服,邋里邋遢的他,所以他很安心。

就这样,或许不知不觉就是一辈子了。

“薄总,这是本批新晋画家的签约名单,你过目一下,没问题的话请签字。”

薄晓微接过那本名录,其实她对于绘画并没有太多研究,但既然被顶在了这个位置上,总也要事必躬亲、慢慢学习。她看了一眼,画家的名字大都是艺名,再奇怪也不奇怪,可其中有个名字却让她视线定格数秒,有微微失神。

薄暮微尘

“薄总?薄总?”秘书有些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她摇摇头签下大名,告诉自己只是个巧合而已:“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谢谢薄总,”秘书很是感动,转身后却又折返:“薄总还不下班吗?已经九点了。”

“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去吧。”市场竞争日益激烈,每年8%的净利润并不容易,她又怎敢掉以轻心?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通宵也不是稀罕事。不过她对此并无抱怨,食得咸鱼抵得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再说忙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让她不要那么频繁地思念…那不该思念的人。

随着秘书的离开,整个公司似乎只剩下她一人,空旷得让人无法不沉溺过去。她仰头瘫坐在Boss椅上,转身正正望着窗外星光点点的美丽夜景,忽然想起数月前,冉家诚在递交辞职报告时说的话——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挽留我了。”他浅浅微笑的样子显得成熟了不少:“我是唐先生派在石暮尘身边的人,那时我妈病得很厉害,每个月透析都要花掉一笔巨款,我知道这样很卑劣,但我还是接受了这项任务,一边按照唐礼笙的指示掌握动向,一边承担着石暮尘的信任。我本以为我可以完成得很好,可最后我才知道我不能。石暮尘对我很好,他甚至主动给我钱让我拿去给母亲治病,还费心费力地给她找医生,我真的没办法…”

“我知道你的目的,也知道唐礼笙的计划,我对你们的三角战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所以你向他索要股份的时候,我把真相告诉了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在明知你们的计划的前提下,还是心甘情愿地走进了你们的陷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想,你可能比我明白。”

说完这些他就兀自离开了,她却像被钉在原地般,半天回不了神。

忽然有想哭的冲动,他们明明走了那么远,却没能双双抵达彼岸,而是各自迷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到了接近尾声了,歌爷忽然觉得好桑感…

谢谢大家包容这个神经病一般的歌爷,总是想尝试各种风格,以至于让读者不知道该怎么办,写完这个歌爷要专心写那个脑残爆笑抽文了,爱看一爱的人可能受不了,不过歌爷就是好想写,控制不了自己,请大家原谅我吧~~希望等歌爷抽完,又开始写剧情系的文时,大家还愿意回来…

71【完结章】薄暮微尘

半年后,锦臣的业务在薄晓微努力的运营下逐渐稳定下来,又是一年开春,净利润不多不少的8%,昭示她终于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公司里许多原本将她视为美女蛇和花瓶的下属也渐渐感受到了她认真沉着的工作态度,从而对她刮目相看。

有一点苦尽甘来,虽然更多的是疲倦。

下午她去出席了一场颁奖仪式,原因是锦臣麾下的画廊里有一位画家的作品得了个新锐奖,虽然她连那幅画长得如何都没见过,但本着不吝于给予员工鼓励和赞美的企业精神,她受邀亲自来到颁奖现场来为这位画家加油,同时也为锦臣博得一个露脸的机会。

为此她薄施脂粉,一身正装出现在现场,静静等待着颁奖仪式的开启。

在例行公事的开场和介绍后,终于到了揭幕画作的时间,在场观众皆屏息以待——

只见一幅充满视觉震撼力的画面忽然跃入人们的视线,那是一朵鲜红的罂粟怒放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每一片花瓣和每一丝花蕊都栩栩如生地或伸展或卷曲,孤独而热烈地绽放着。而至妙的是,中央的花蕊看似杂乱无序,但仔细一看,那线条纠结中竟幻化成为一张女人的脸;再一看,那放肆延伸着的花瓣就好像她的长发,而她瑰丽至极的容颜上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神秘得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勾魂摄魄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恨不得被她吸进双眸中去——

她怔怔望着那幅画,身边的人潮汹涌仿佛忽然成为默剧,再无声息。

“这幅《一爱封喉》出自隶属锦臣的新锐画家薄暮微尘之手,这位画家以用色大胆,笔触细腻闻名,又因其深居简出的神秘气息独成一派。今天我们终于有幸请他来到现场,让我们——”

司仪刚准备慷慨激昂地邀请他出来,却忽然有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一路小跑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脸色一凝,旋即改口:“这个…非常遗憾,这位画家忽然身体不适,可能无法亲自来领奖。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同样十分荣幸地请到了锦臣的CEO薄小姐,现在就有请薄小姐为麾下人才代为领奖吧!大家掌声欢迎!”

薄晓微在秘书的提醒下才勉强回过神,不得不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舞台,掌声热烈不断,她却毫无所觉。

是他吧?她感到自己的双腿在不自觉地颤抖,眼前光影交错,几乎花了眼。

“哇,早就听说锦臣的CEO是一位大美女,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司仪笑容满面不吝赞美,忽然他想了想,又将视线移向那副画作,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咦?各位是否觉得,我们薄总和这画中的女子,还真有几分神似啊?”

不说还好,一说顿时全场哗然,因为他说得一点都没错,虽然画中人被艺术手法渲染得如梦似幻,但细看那五官眉眼、气质神韵,不是薄晓微又是谁?

“这难道是个巧合?还是…”司仪露出饶有深意的笑容:“看来我们薄总的仰慕者还真是不少啊…那就请薄总替他领奖吧!”

她却像充耳未闻般兀自呆立,双眼牢牢粘在画上,半天收不回心神。司仪不觉有些尴尬,只得清了清嗓子重复道:“…薄总?”

她茫然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奔下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了会场,引得一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薄晓微完全把高跟鞋当作跑鞋,在车库里一路飞奔,却一无所获。她定了定神,又飞快跑上了陆地,循着后门的那条路沿途飞奔起来,可脚上的鞋却限制了她的行动,让她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她就这样一路跑到了了一条三岔路口,却茫然失去了方向。

她这是在干什么?她疯了吗?

她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左右张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忽然攫住了她——她知道他一定是刚离开,否则司仪不会先说让他本人出来领奖,可是他一定是看见了她,所以选择避而不见。

她让他那么讨厌吗?是啊,难道不应该么?可为什么还要画她呢?

她急促地喘息着,脚底似乎已经磨出了泡,一阵阵生疼。可更疼的是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思念像只庞大的猛兽般嗜咬着她,痛彻心扉。

见到了又怎样?这数月来她曾无数次想起他,却也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切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还要见面?她慢慢起身往回走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椎一样空乏无力,结果没走几步忽然踩到一颗碎石,顿时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立刻摔了下去——

好痛!她立刻想撑住自己起身,可扭伤了的脚踝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呻|吟一声,瞬间又要跌回去。正当她闭眼准备承受再一次的疼痛时,却不期然地落在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几乎无法辨认这个充满着熟悉气息,却又拥有着陌生样貌的男人。他半张脸都被埋在了浓密的胡茬和乱糟糟的头发里,那双昔日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如今深陷在暗淡的眼窝里,脸型更是清减到骨骼都凸显出来,显得挺拔的鼻梁更加突出。他就这样沉默地望着她的脚,目光幽深得深不见底。

她翕张着双唇,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只能任由他将她扶起:“还能走么?”

她鼻梁一酸,百感交集,想要出声,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

“我的脚…好疼。”

******

因为她扭伤了脚,所以石暮尘开她的车把她送回了家里。他那样娴熟地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居然忘了他根本就没问过她地址这件事。

“那我走了。”他似乎很怕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她眼神接触过,只是迈着一跛一跛的步子徐徐向门口走去,她看得心底一痛,在理智跟上前已然出声——

“等等!”

他转过身,眼神拘谨地放在地面:“还有什么事么?”

她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胡乱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我脚好疼…”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拼命想找借口和他说两句话,哪怕多看一眼都好,像个傻瓜一样。

他也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面对她,愣了一会儿后,他蹲下|身体,握住她的脚轻轻拧动关节:“…这样疼么?”

其实扭得并不严重,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疼,好疼!”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鞋子查看伤情,确实有点微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而她白嫩的裸足被他因为常握画笔而磨出茧子的大手包裹着,忽然从脚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悸动,忽然暗暗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再也不要继续。

他问了她医药箱在哪儿,给她贴了块活血化瘀的膏药,又尝试着轻轻按揉她的伤处,倒是很舒服,只是忽然有一下可能牵引到了伤处,她骤然一疼,下意识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他惊讶地注意到,在她那只皎白如玉的手上闪过一道耀眼的蓝光,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他当初送给她的求婚戒指。

她也注意到了,有些羞赧地想收回手去,却被他下意识地一把捉住;他细细摩挲那枚戒指,良久:“没想到…你还带着。”

他不否认这让他忽然生出一丝隐约的的奢望,却又迅速强压下去,作为一个总是给她带去厄运的人,他连想想都是犯罪。

他曾经以为自己最想要的是成功的复仇、取之不竭的金钱和权力、以及掌控一切的优越感。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世间最难得的幸福,其实只是一个倾心相爱的人、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以及一段平凡完满的人生。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资格。

她敛了眼神:“…因为很美。”

他没有说话,却骤然握紧了她的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心跳骤然加速,整颗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一触即发,却又奇异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