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她手中暗下去,没过多久又亮了,伴随而起的手机铃声提醒她,他回电了。

手机屏幕就这样明明灭灭多时,直到对方拨第五遍,时颜才咬牙接起。她不说话,更不知道能说什么,直到他先开口。

“时颜?”

这样温和地唤她名字,又能隐藏什么,弥补什么?时颜捏了捏眉心,她如今唯一在乎的是儿子,其余的,一概逼自己不去理会:“下周一10点,XX医院见。”

那端的池城当即反应过来:“你同意了?”

“对。”时颜说完就要挂断,池城那边好似料到一般声音一扬:“等等!先别挂,我还有话要…”为时已晚。

时颜已先行挂机,断了他想说的话。

席晟早已坐直了身体,脊背僵硬,时颜脸上一片空白,无愠无怒,保姆原本正教小魔怪认动物图片,此刻见沙发这边气氛焦灼,不由得放下卡片,不敢吱声。小魔怪自顾自地吃着手指头,嘴上咿唔有声。

席晟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怒极反笑,“他竟然一边带着和情人生的女儿,一边想着和你这个前妻再生一个?”

女儿?

时颜终于笑了一声,却是极讽刺的笑,并且很快敛去。她起身朝儿子那边走去:“那就祝他一辈子替别人养女儿。”时颜声音极小,那是她如今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恶毒,只有她自己听见。

席晟向上司递了调职回北京的申请,也没管有未获批,直接在时颜的新公寓里安营扎寨。

时颜劝不了他,她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这么混乱。

周一是个少有的好天,天高云阔,冬阳暖人。人的心情越糟糕,天气越好。

时颜失眠一晚,黑眼圈层层遮盖仍有痕迹,脸却过于白了,在镜子里照,自己都觉得自己像鬼。喂小魔怪吃早餐时,孩子都不太亲近她。

索性全部卸掉,素面朝天出门。

席晟跟在她后头,直跟到玄关仍不停步:“你真的,真的决定好了?”

或许是素颜的缘故,她看起来就像个熬夜赶功课的老实学生,说起话来愈发诚恳可信:“等kings病好了,我就可以跟他彻底拜了。你该欢送我出门才对。”

自小她的号召力与说服力就很惊人,席晟此时莫名其妙被她说动,真就没阻拦她。然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席晟也没能收回无能为力的目光。

时颜刚走出公寓楼大堂,就听见两声车喇叭声。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一辆白色SUV。驾驶座内光线略暗,池城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时颜坐上副驾,无言。不问好,不问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址,也始终未看他,只是搂着安全带,偏头看窗外。

池城自始至终也只说了一句:“我已经在相熟的医生那里预约了。”

做试管婴儿原本需要相关证明和繁琐的手续,可他们一到医院,便直接由护士领进内诊室。

虽不用和池城同一房间,但整个过程之于时颜,仍十分尴尬。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滋味可见一斑。

离开医院时正是阳光最好的时段,树的沙沙声中,叶子落下斑驳的光影。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廊却怎么也到不了尽头似的,时颜只觉无力。

上了他的车,没有交谈的欲望,时颜寻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原本只想闭眼假寐一下,不料自己真的就这样睡去。

气温仍很低,但阳光穿透车窗的保护屏照射进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慵懒。时颜一向浅眠,几乎感觉得到车速在减缓。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车停在哪儿,更不愿睁开眼睛。真正唤醒她的,是窜进鼻尖的那一股熟悉的味道。

时颜启开一条眼缝,就这样看见了他。

她的安全带不知何时被人解开了,此刻她身体歪着,额角枕着他的肩头,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他大冬天穿得却很少,领口的扣子没有扣上,露着空落落的颈项。他的气息若有似无传递过来,时颜这回是彻底醒了,她猛地坐直身体。车里暖气很足,窗上布着层雾,看不清街景,她正要开门下车,手边一紧。

时颜回头看他时他仍假寐,直到她低喝:“放手。”他才睁开眼睛。

攥着她的手却始终不松:“你不饿么?”

原来车子早就停在某间饭馆外头。

这馆子装潢别致,地段却极偏僻,勉强算作停车场的露天空地停的都是私家车,往来一辆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

他选这鬼地方,分明故意。时颜打不到车,在路边冻的双耳通红,他在旁边看,冷着张脸,“何必这么倔?一顿饭而已。”

“…”

“这么避着我,只会让我觉得你对我还有…”他的话顿在这里,没继续下去,

时颜听着却蓦地一怔。

池城说话时呵出雾气渐渐消散,可他的话外音一直缠绕着时颜的思绪,不得轻松。时颜百般思量,扭头朝他笑了,扯着嘴角看起来尽是虚伪:“说的没错,一顿饭而已。吃完这顿饭,我们好聚好散。”

这回,换他神情僵滞。

时颜没再理会他,转身朝饭馆迎宾门走去。

饭馆内别有洞天,人工湖上泊着乌篷船,江南水乡打扮的服务生穿行其中,暖酒端菜。

时颜与池城分坐两端,她吃她的,他喝他的。绍兴菜偏咸,时颜吃来却不知怎的如同嚼蜡,分外无味。

也不知是他酒壶空了,还是她吃相太过纯良,他似乎有了交谈的兴致,就这样突然打破沉默道:“冉冉要我代她向你问好。”

时颜差点噎着。

她默默放下筷子:“池先生,不要以为你贡献了一个精`子就可以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她没化妆的模样楚楚动人,可惜说话愈发犀利。池城也只是微微的笑,猜不透他的心思:“抱歉,我下次会注意。”

人工湖上碎着吊顶的灯光,就这样刺进时颜眼中。浮光掠影,每一处光,都是他给她的伤。他怎么还能够如此轻易地,撕开她的伤疤?

时颜几乎要觉得,跟他吃这顿饭是她有史以来犯过最严重的错,她连嘴都没擦就站起来,动作很急,乌篷船摇晃不止,时颜整个人在颠簸中冷冷地笑:“没有下次。”

说完转身就要下船,池城依然安坐在对面,看着她的背影朗声道:“那你该祈祷我们一次就中。”

时颜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这个男人难道能在激怒她的过程中得到快`感?时颜想,那就如他所愿。她返身回去,抄起矮桌上的茶杯朝他泼去。

可惜茶不够多,他只是前襟湿了一片而已。

“怎么你和你那朋友总爱拿喝的泼人?”

时颜没接腔,拿起他放在桌边的车钥匙,直接走人。池城眼看她离去,并没有阻止,面上一派轻松。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手在桌底下,早已僵硬成拳。

怎么可能没有下次?时颜,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第三次…

*******

天气开始回暖,事情却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时颜坐在马桶上,脑中一片空白。她半晌才醒过神来,再次拿起验孕棒。结果自然是和十分钟前查看的一模一样,一根红线。

这半个月的努力转瞬化为泡影,怎能叫她不气馁?

北京的3月,枯萎了一整个冬季的万物开始复苏,可时颜烦躁了一整个冬季的心情,仍不见好转。

一想到不得不再次往返于医院和药局之间,一想到无法避免与他再见面,时颜便止不住长长一声叹气。

灰头土脸地开门出去,就见席晟立在对面墙边:“这么久才出来,我还以为你掉马桶里了。”

他分明是担忧的神色,却硬要说着打趣的话,时颜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无奈她没心情应付其他,连说话的意愿都没有。

耷拉着脑袋走过席晟身边时,被他按住了肩膀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还是头一遭如此老成地劝她,时颜自我安慰般点点头,“我是神勇铁金刚。放心。”

因为感冒,她鼻音有些重,嗓子也干,泡了杯泡腾水,喝完这才顶着张沮丧的脸去婴儿房。

不知是不是受她影响了,小家伙也是无精打采的,平常最爱看的晨间节目,今天瞥都不瞥一眼。

饭桌上少了小家伙的咿呀学语,顿时清冷不少。时颜早饭没吃两口就作罢,实在没胃口。偏头看了眼座钟,放下了筷子就准备起身。

小家伙原本由保姆喂着,见这边有动静,立马扭头看过来。

儿子的眼睛水光盈盈,被他滴溜溜盯着,时颜勉强笑开来。她这几天感冒,怕传染,忍住了倾身吻他脸颊的冲动,只朝他挥挥手:“妈妈要走咯!跟妈妈说再见!”小魔怪扭着小身子朝时颜张开胳膊:“妈——妈——抱!”就是不说再见。

席晟也不由插话:“你这模样,累得快气绝了似的。还是别出门了吧。”

“公司有事,我得去一趟。”

时颜不敢太亲近孩子,虚着抱了抱儿子后就要把他还给保姆,小家伙特别会缠人,直往时颜怀里钻,不肯挪窝,一口一句“妈妈”,叫的特别软糯。时颜好不容易才哄得他撒手,立即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边不忘吩咐席晟:“帮把手照顾下你外甥。”

因为股东变更,时裕每年年初的例会拖到3月才举行。她这么些日子避着不去公司,这回不得不亲自跑一趟。

新一年的一切工作都会在新年例会上定案,时颜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母校教学楼改建的方案是她个人争取来的,必须让渡给上海的时裕来做。

会议九点开始,椭圆形会议桌,曾属于她的主席位如今空空如也,池城并没有如期出席。

新上任的经理干劲十足,总结过去,规划未来,而时颜这个前经理,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低头看文件,偶尔转笔。

会议枯燥乏味,没有实质内容,时颜有一听没一听地熬到结束,池城始终没露面,他的助理也只是在最后简短转述他意见时,顺道提了一句:“近期时裕会迁进新的写字楼,池总的意思是让Kingscity和北京时裕正式合并,详细事宜池总会亲自在股东会议上与各位商讨。”

经理随后宣布散会,所有人鱼贯离去,时裕的股东人数不多,加上时颜也就四人,他们纷纷相约在会所的餐厅吃午餐,只余时颜愣怔在座位上,好不容易才消化助理的话。

时颜在助理离开会议室前截住他:“池总呢?”

助理愣了下,却好似事先料到一般,当即在记事本上写下一行字,撕下那页递给时颜:“这是地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