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总身体抱恙,今天大概不会来公司。”

助理虽微笑无虞,但时颜总觉得他不怀好意,薄薄一张纸而已,却如同那个不在现场的男人诱她深入的陷阱,时颜犯了难,不知该不该接。

池城的住处距离她的,只有两条街之隔,时颜驾车回家时都总要路过那儿。因为知道这不是巧合,所以更觉荒唐。

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时颜没在公司多呆,驾车回家,车都已经拐进自家的物业大门了,不远处的保安都在朝这边敬礼了,时颜却鬼使神差般,蓦地刹车。

真的是鬼使神差,时颜调头,迅速驶过两条街,按照助理给的地址来到这陌生的公寓门外——她做这些,仿佛不受大脑控制,直到按响门铃,时颜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

甚至如果遇见冉冉她该如何应对,她都没仔细思量。

来应门的却不是他。

钟点工模样的女人见到她似乎有些讶异,却连问都没问就把时颜让进了门。她的眼睛几乎黏在时颜身上,不肯挪开目光:“池太太?”

时颜脸上本就没几分血色,更是因她一个称谓,目光迅速黯淡下去。“您弄错了,我不是池太太。”

钟点工一愣,随后看了眼装饰柜上的相框,再次确认后笑了:“池先生在卧室。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相框里不正是她?时颜看着相片,止不住怔神,她都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么明媚的笑靥。

而相片中被她搂着脖颈的男子,如今再次见到,更是恍如隔世。

“池太太,药在桌上,汤在灶上热着,15分钟之后关火就成。我就先走了。”说着就要解下围裙。

时颜看了他的药。原来他也感冒,只不过比她严重很多。可感冒药旁边的那瓶分明是…重效止痛药。

时颜心下一紧。以为自己看错,拿起药瓶又仔细看一遍。

她就这样奔进卧室。当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时颜自己都分辨不清,她只知道当床上的他撑起上半身看向门边时,她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他带着病容,却强撑着,起码声音只是有些低沉,不至于虚弱。

“不是你叫助理让我来这儿找你谈的?”她站在门边没动。靠近一步,需要太多勇气,她做不到。

“我后悔了。”池城的声音有些闷,他躺回去,侧了个身,不再直面她。

他身上的衬衫早已皱的不成样子,眉心却更皱,“嘲讽的话我暂时不想听,你还是走吧。”

这男人过得浑浑噩噩,时颜心下一恸,就这样迈近一步。

迈出了第一步,后头的要容易许多。窗帘合着,卧室里唯一的光,来自床两旁的地灯。那样晕染着这静谧的氛围。

“你不能让kingscity吞掉时裕。”她的声音,也莫名被晕得发软。

她不知不觉已来到床边。只见池城闭着眼睛,这样高大的身躯瑟缩在床角,原来也只是那么可怜的一枚,“时小姐就不能说些看望病人时例行说的话?”

时颜滞了滞呼吸,她宁愿选择看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也不能看他,不能心软。心里提醒自己,他这样示弱,分明故意。

“你为什么需要吃止痛药?”她终于找回强势的语气,可连她自己都听得出被强势掩盖住的、声音里的不确定与担忧。

池城终于肯睁开眼睛。

时颜余光瞥见他慢慢抬手,或许他只是要打开台灯,对此时颜并未在意,直到被他拉着跌倒在床上时,才意识到他的险恶用心。

她的后脑勺撞在他坚硬的锁骨处,眼前便是一阵眩晕。他自后搂住她,可双手只是让跑到前方,虚虚地贴在她腹部。她要坐起来,完全可以。事实上她也正准备这么做。

却在这时,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声音里有祈求,有迷恋,有太多太多解不开忘不掉抛不下的情愫。

“就这样,别动。”他在她颈侧,浅浅的吸了口气。他说,“5分钟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够肥了,别霸王我了吧,面试这玩意真伤脑细胞,还伤自尊心,我现在很需要安慰,很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5分钟也好,就像池城一样…

第57章

5分钟。

给予彼此最后一个安静的拥抱。

分明她就在他怀中,池城却觉得相距太远,远到再如何跋涉,依旧遥不可及,以至于痛苦和疲惫最终演变成他的束手无策。

5分钟一过,松开手时,莫名落寞。不知为何,时颜脑中翻覆的,是多年前他们初次相拥着醒来的那个午后,那日,窗外的暖阳就和现在一样,在空气与尘埃中虚虚地透着光晕,晕亮彼此的脸。

甚至他身上的味道,也一如当初。

年少时的爱情那样放肆,在每个可能的时间出其不意的拥抱,在每个兴之所至的地方旁若无人的接吻,坐在他的自行车尾逛遍校园的所有角落,他教她品红酒,教她做披萨,她教他吃臭豆腐,教他做可乐鸡翅,一起看电影,往彼此的嘴巴里塞零食和饮料,一起熬夜赶图纸,在彼此作品的隐秘处留下自己的签名;幻想手牵着手去每一个想去的地方,米兰大教堂,巴黎凯旋门,埃菲尔铁塔,金字塔,布达拉宫…看遍世界奇妙的建筑,发誓有生之年建一座以对方名字命名的摩天大楼,在教授面前装作互不相识,回到家尽情嬉闹、争抢、开怀大笑、做`爱、相拥而眠。

当年的公寓,同居的最初,简陋到连张床都没有,初次的血和汗统统溶进地板的纹理中,疼痛与快乐仿佛是一种印记,烙在身上、刻在心里,多年后仍挥之不去。

当年的公寓,他们再也回不去。

回忆是最可怕的敌人,时颜睁开眼睛,就这样被这些过往残忍而果决地驱逐回现实。抬眸时对上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痛,写在纠结的眉心、菲薄的唇角、僵硬的指尖。时颜的视线一一掠过,没有勇气做停留。

池城看着她,眼中那小小的一枚,是她的倒影,就这样缓慢地祈求道:“到底怎样才能重新开始?”

时颜一时陷入他的眸光中,她真的在思考他的问题,但始终无法作答。曾经那么骄傲,以为幸福便是一辈子,可感情的脆弱谁也料不到,所有的争取和努力,都抵不过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5分钟已过,他们再没有立场,继续相拥。

“时颜,回答我。”他却还要逼问。

爱情,长不过执念,短不过善变。她想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可他不肯罢休。时颜艰难地从他眼眸中抽回理智,疏离的口吻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那般云淡,风轻:“除非你死。”

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觉荒唐,可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回答?她唇角突然扬起的那抹自嘲映在池城眼中,是无形的利刃,杀的人片甲不留。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每当他快要死心,她就会流露关心,每当他试图抓住,她却恢复冷酷。

这5分钟的相拥,又算什么?

稍见回暖的心再度被她弃置冰窖,这样周而复始的痛苦,甚过死亡。

“都已经说过是为了时裕和kingscity合并的事。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

池城一副恍悟过来的模样,沉默的当口,一切表情从面上隐去,犹带着病容的脸,无波无澜,不痛不恨,末了他起身进入衣帽间,再出来时已换了身职业打扮。时颜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天气虽已回温,却仍是冷的,房里也没开暖气,可他,西裤配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赤脚踩在地板上,病中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请的阿姨让你别忘了吃药。”时颜咬牙又咬牙,终于说出口。

他似乎没听见,或刻意忽略,缓步来到她跟前,低眸看她双目,像要望穿她。时颜急退一步,可他紧接着也动了,一步步,直到把她逼到门边才停下。

时颜后背撞在墙上,见他抬手伸向自己的脸,连忙扭过头去。他的手却在这时悬停在她耳边,不动了。下一秒竟伸向她脑后的墙面,按下暖气开关。

暖气口滋滋运作起来,伴随着他低沉的嗓音贴近时颜耳畔的,是他滚烫的呼吸:“如果你是以股东身份反对合并,那我们到时候股东会议上谈,如果是以其他身份,比如说…以前妻的身份来求我,我的答案你也该料到了——你休想。

时颜倏然拧眉瞪视,池城慢慢地敛了眉目:“公司的事你别管,也管不了。时小姐还是安心在家等怀孕吧。”说完即偏开身,开门出去,时颜靠着墙,在这个只剩下她的房间里,欲哭无泪。

过往温柔已被时间上锁,只剩挥散不去的欲忘难忘,因为忘不了,所以爱不得,恨不能,所以回不来,离不去。池城已不再是她的池城,时裕也不再是她的时裕,争来还有什么用?时颜突然在那一刻霍然开朗,随后出了房门。

池城正在倒水,准备吃药。见她跟出来,没有表情。

“你说得对,我没法管,也管不了,”索性统统放弃,这样反倒轻松,“你之前的提议还做不做数?”

“什么?”

“收购我股份的提议。”

“…”

“你能出多少价?”

“你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放下水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似地,只好仔细瞧她,“这不像你。”

时颜瞅了眼他手心里的止痛药片,丝丝的疼与牵挂再改变不了她离去的绝念:“转让书拟好之后我们再联系。”

她就这样毫无成果地离开,就如同她莫名其妙地前来探望。

没有了工作,她生活的全部只剩下小魔怪,可她的一切都仿佛在一汪没有出口的水湾中搁浅,整整半年,试管婴儿始终没有半点成效。春分,夏至,立秋,他没有收购她的股份,她依旧是公司的股东,时裕和kingscity的合并计划也一直搁置着,直到9月。

小魔怪不肯再配合,到时间带他去医院他就哭,“妈妈,不打针针,痛。”

“妈妈,要糖糖,不要舅舅。”

“妈妈,要爸爸。”

时颜根本不知道这些都是谁教他的,前一刻还在看电视,对着女明星喊姐姐,下一刻要带他出门,说哭就哭。刚开始他不愿去医院时哭闹撒娇,时颜一次两次由着他,结果孩子学坏了,回回拿眼泪对付她。

不顾他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他带到医院,输血时就一直乱晃,针头险些断在身体里,时颜看着心疼,孩子也疼,结果只能是哭得更厉害。

原本时颜每天最多只让孩子吃3颗糖,再多的不给,可这回为了安抚他,带来的糖都给吃光了,小家伙嘴刁,随便买的看不上眼,就喜欢席晟国外出差带回来的牌子,席晟急忙从公司赶到医院,就为带糖过来。

“不是让小丹去你那儿拿糖么?”

“一来一回多费时间,还不如我赶过来。不说了,正开着会呢,还得赶回去。”转眼又对小魔怪道,“来,跟舅舅拜拜!”

席晟做牛做马,这没良心的小外甥却连个挥手再见的动作都吝啬不给,就顾着边吸鼻涕边嚼糖。

时颜破例让孩子多吃几颗,可小魔怪一吃完就翻脸不认账,又是扭又是扒拉,就是不肯继续输血。

时颜急得面红耳赤,隐约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却没工夫在意,可小家伙突然不闹腾了,原本拿糖的手也忽的松开,向时颜后方张开小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