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别说了还说!”

海天不知一色生气个什么,一色也不知自己慌张个什么,俩人这尾巴窜了好久才牵起来,引得前面的人纷纷在看。

梨可儿吹着口哨,“哎,小红呢,是很聪明,只是某些方面,迟钝得可以。咱们这群人,是很团结,只是某些方面,混乱得可以——”

“你闭上嘴就是最可以的了。”沧海回头瞪她,鬼谷也瞪她,梨可儿耸了耸肩,“都可以,都可以,怎么配,都可以。”

后面,小红的声音传来:“前面都牵好了手么?”

冷楚寒排在第一个,略略用力,拔出捡来,一副开路的姿势,身影高大无比。

无筝心中依旧无法抑制那种砰然的感觉,那手牵手的温度,让她如此迷恋。可惜,也许只应该是迷恋了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身手相牵,也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无筝,我们走了。”

冷楚寒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却独独叫了她的名字,她突然觉得,和他一起跳下去,是件令人期待的事儿。

纵使身后有再多双手牵扯着,她其实,心心念念的,大概始终只是他一个。

“走吧。”

走吧,从此上青天下黄泉,一起走吧。

一行八个人,在涛涛水声之中,顺延而下,一并落九天。

33

33、羊群的反扑 ...

“帮主,来了八只羊,个个鲜美肥嫩。”

“居然能找到瀑布下面的水道,看来有无衣的人带路。”马洪一只腿踩在自己的座椅上,大口喝着酒,“好多年没碰上了,倒是该问候一下。”

“是刀子去问候,还是——”马帮的悍匪们一个个流露出猥琐的表情来,马帮什么都好,就是女人太少,十个男人分一个都不够。

可是女人不仅仅是拿来泄欲的,也是拿来繁衍生息的。

一旦帮主把那个女人赐给了某个头目,那个女人就从共有财产变成了私有财产,再也摸不得——

所以,憋得久了,都开始馋肉了。白花花的女人,比那白花花的银子更让人向往。

“八只羊里面,几只小白羊?”

“前哨说,一打眼看上去,有三只,但是有两个男人长得也是很不错的,不挑剔的弟兄,也是可以消化的,哈哈哈——”

“三只啊,倒是得留下一只,眼看着你们嫂子就要生了,这身边得有个干净的人照顾着,换成那些库仓的女人,不知被你们都染了什么病了,我可不放心。”

“帮主对嫂子没话说啊!”

“嫂子也是个上天下地都找不到的好女人啊!”

马洪得意地笑着,笑容中,却多少有些不自在。

二当家的斧头一挥,整个人站起来足有一人半那么高,“帮主,我带几个弟兄去宰羊,你好生歇着,等绑了回来,你便牵走一头。”

“羊论只,猪才论头,你这匹夫啊。”马洪继续喝着闷酒,心想着二当家马德亲自出马,这八只羊应该都进了圈了,便是不再多费什么心思。

便是喝了会儿闷酒,起身去瞧瞧自家夫人。

在他面前,弟兄们都叫她一声大嫂,没他在的时候,那帮虎豹豺狼也对她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夫人。

她之所以有这么高的威望,乃是当年在马帮最困难的时刻,她如仙女下凡般,帮他们解决了生计问题。她也同他们一般,并不是死人谷的,可却那么蹊跷,是哪里有水源,哪里可避祸,都说的头头是道。

马洪刚开始只是当她做了军师,日子一久,也开始动了歪脑子,终于是连唬带骗的,把美人搞到了手。

只是他自己心里比谁都知道,美人不仅仅长得好,脑子更好,在这群有肌肉没大脑的莽夫面前,她只是不屑点破罢了。当年委身于他,绝非一时糊涂,不过是破罐子破摔,随波逐流的,怕是有什么伤心往事,倒是促成了他的美事。

因此,如今她都快给他添丁了,马洪依旧没有放下一颗戒备心,生怕一不留神,美人老婆就飞走了。

自娶了她,便从不让她离开马帮的地盘,天天都有人值班看着她,一时半刻都不敢放松。她就算是要把弟兄的脑袋看下来当球踢,他都没有一个不字,只是一点——

不能离开。

此时此刻,马洪心中那自己吓自己的不安又烧起来了,便是越走越快,门口撞到了伺候夫人的婆子,一个巴掌上去,将那半百老妪打的满眼冒金星。

“死货,这样乱跑,撞坏了我的娃,我把你五马分尸!”

老妪战战兢兢,屋里却不紧不慢地扬了一声:“是我想吃酸的,遣她去弄些给我解馋,你无端端把她分尸了,难不成你亲自去给我弄?”

马洪马上换上了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喜气洋洋的进了屋子。

床上罗裙半开、一副懒散至极模样的女人把吃食搞得满床满地,便是那样没什么神采的看着进来的夫君。

在马帮之中,他长得不算坏,至少比马德那个黑熊似的强上不少。如若把胡子理理,好好按着寻常人家的公子打扮一番,着实还是个体面人。

只可惜,在这死人谷之中,在这马帮之中,体面不体面并不重要,有力气,有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有马洪在,她可以活死人的这样一辈子了,也不愁吃不愁穿,更不愁被人轻蔑侮辱,何乐而不为?

“烟儿,今天上游来了几匹肥羊,二弟带着人去收了,待会儿找一只看得顺眼的,留在你屋子里伺候着,我看你这肚子——”马洪刚想去伏在肚子上听听,夫人却慢悠悠的转了个身,侧了过去,“我可不想他天天看着你,长得那么难看。”

“是,是,说的是。”马洪服软的笑着,那老妪躲在门外直咋舌,怪不得马帮里面都说,其实帮主夫人才是老大,她才是这死人谷的活神仙呢!

正是这么个和睦美满的时候,马德领着人急冲冲来了,到了门口也来不及报一声,都撩开了帘子,才被马洪转过头来的一个犀利眼神给逼了出去。

“烟儿,我去去就来。”

“不来也成。”夫人照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马洪宠溺地抚摸着她的手,便是沉浸在喜悦之中,万分不舍的才起身离开。

夫人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楞的出神,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的手来——

那手素来没什么温度,不像马洪,总是热乎乎的,能烤熟个地瓜。

一去多少年,原来,连一个掌心的温度,依旧那般刻骨铭心。

“下次再这么没大没小的闯进你们嫂子屋子,小心我剁了你们的脚。”马洪这人平日不爱生气,每次生气都肯定是和夫人有关。

马德深知帮主的脾气,也没有顶嘴,他手下的得力助手小彪子却是个不藏话的,刚想开口顶撞,就被马德一巴掌扇到门边去了。

“滚。”

小彪子唯唯诺诺的滚了出去,马德这才走上前去,“大哥,羊跑了,弟兄们挂了彩,还挂了几个。”

“什么?!”马洪揪起马德的衣襟就领了起来,一个半人高的大汉就这么被单手提了起来。

“大哥,看来他们是来者不善啊!”马德也不求饶,依旧在陈述事实,马洪一撒手,他一落地,石头地上砸出两个脚印来。

“都说说,是什么来头。”

“大哥,你还记得早年和桃花林那帮女人们打交道的时候,她们说起的那什么神器么?”

“仿佛有这么一说。”

“今日为首的男人,手中的剑居然能劈开水流,和他交手的时候,那剑就和一条蛇似的,活的一般——我想可能就是神器了。”

“听说他们的神器有两件。”马洪陷入沉思,马德点点头,“是,押尾的一个女的,手中的鞭子都缠着铁丝,打在人身上是皮开肉绽的,着实不一般,想来就是另一件。”

“这八只羊居然是带着两件神器下来的,确实不是普通的羊群。”

“可不仅如此——大哥,咱们当年入谷前,不就听过三魂七魄么?我眼力不济,可是那羊群中有个魁梧的男人,背上是一个九尺长的大棍子——”

“九界亡魂。”马洪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果然,这四个字一出来,马德就拼了命的点头,“是当年和咱们交过手的——沧海一笑。”

当年马帮横行江湖、做些苟且生意的时候,曾经和沧海一笑打过一仗,虽然最后沧海一笑寡不敌众是落败而逃,可是他毕竟是毫发无损拍拍屁股走人的,反而是看似胜利的马帮,光尸体就处理了整整三天三夜。

“沧海一笑也在,这回棘手了。”马洪满脑子盘算着敌我实力,全然不知,对方的队伍里,还有两个貌不惊人、手无寸铁的家伙。

而正是他们,在不久的未来,把马帮闹了个人仰马翻。

“呼,你们看见了么?刚才那些家伙,一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的,吓死人了!”梨可儿惊魂未定的说着,满脸却是掩不住的兴奋。

“原来马帮真的没有死光,看来马蹄之上的洪字,的确指的就是马洪了。”鬼谷扇着扇子,全然不像个刚杀了生的人。

抡起杀人,这一行人中,还是鬼谷最为利落。

沧海顶多只是把人家打了个残废,小红也只是点了穴位罢了,可是鬼谷一出手,便是寸草不生。

不愧是杀手出身。

一色忧伤起来,“想当年,老娘还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无恶不作的魔女——如今”

倍感低落的“大恶人”缩在角落里,海天好心说了一嘴,“这不挺好么?”

一色立即站起来手叉着腰,手指一下一下戳着他,逼得他节节后退:“都是他娘的你害的!什么百日不杀!搞得老娘现在威风扫地啊威风扫地!当年人们见了我都落荒而逃,现在可好,都举着大刀往我这里冲了!”

海天举双手求饶,一色依旧不依不饶,小林子惊其一片鸟儿,一时便是热闹的翻了天。

游离在这队伍之外的,只是冷冷的二人。

冷楚寒一言不发的擦着剑,偶尔眼神与无筝冷不丁地交汇,彼此错开。在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讨论马帮的时候,他们俩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下子可有的抖料了,我们客栈连桃花林都有记载,可是对这马帮是一个字都没提!一想到是我梨可儿第一个在客栈的秘录上写下这一笔,我就高兴地睡不着觉!”梨可儿遥望着这地形与上游完全不同的死人谷,展开了地图,一副无限憧憬的样子。

“可儿,你这么拼命,总想挖出些料来,究竟为的什么呀?”沧海又一次试探着,兴许是小姑娘今天心情大好,便是第一次正面搭了话,“自然是不让婆婆失望!”

“姚婆婆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客栈也肯定是要交给你了,还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沧海继续逗着她,这么一说,小姑娘突然暗淡下来。

“婆婆才不止我一个徒弟。”

说罢,梨可儿咬着嘴唇,不知怎么的,面前始终还是会晃过那么女人的影子。

出发去林府给林老妖送终前,她那一句失言,依旧让婆婆心中不快。

——人家早就不是小丫头了,你什么都不讲给我,我怎么能接您的衣钵呢?还是,你一直还惦记着如烟姐

是啊,婆婆忘不掉的,始终还是她的亲孙女,如烟。

而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不过是路边捡来的野孩子,不过只是如烟的替身。

心思缜密、仿佛能读心的如烟——让婆婆那么骄傲的如烟——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许是已经死了吧。

可是,这么多年,在她心中,在婆婆心中,她从来都在,无处不在,让婆婆始终无法放下,也让她始终无法超越。

梨可儿故作坚强的扯了个虚假的微笑。

“婆婆不止我一个徒弟,我却是她最好的徒弟。”

34、群殴生娃两不误 ...

马帮不愧是匪窝,秉承着敬业精神,竟不足一日,便偷袭了海天一行三次。害的海天他们打的无比烦躁,即便是入了夜、窝在山林里面睡觉,也不得不留下两个人来站岗放哨。

前半夜是鬼谷和沧海。

两个人都是习惯了大半夜不睡的夜猫子,前者是出于杀手的工作性质早已日夜颠倒,后者则是因为再遇上马帮这些老朋友有些兴奋不已——

篝火已经灭了,酒也没有,便是只有鬼谷扇着扇子,百般无聊。

沧海扛着棍子走来走去,筋骨都紧了,实在想爽快的干上一架去。再说,看看如今这帮出生入死的同伴,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真要干起来,他再不会像过去那样落荒而逃了。

鬼谷看着沧海这摩拳擦掌的样子,慵懒的问:“你是不是特别想他们再来偷袭一次才好?”

“嘿嘿,他们要是敢来,就不要叫醒那几个,叫他们好生睡着,我一个,你一个——”沧海点点自己,又点点鬼谷,“三下五除二,办了他们,多爽快!”

“都杀光了也不好,起码要留个活口,问清楚下面怎么走。”

“还是鬼谷大哥有脑子。”梨可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沧海着实被吓了一跳。这小丫头年纪这般小,轻功已经如此彪悍,真叫人另眼相看。

“下一班该是海天与小红,你凑什么热闹来?”沧海挥挥大手,“小丫头快去睡觉,小心明天打着哈欠就被砍了!”

“我睡不着,起来走走。”梨可儿也是个说睡就睡、说醒就醒的主儿,从小就被婆婆当牲口那样操练,有时候为了送一个情报,三天三夜赶路不曾休息。

“你就让她待着好了,你瞧瞧这群无赖,哪有一个是肯乖乖听话的?”鬼谷一语中的,梨可儿连连点头,“鬼谷大哥,回去我便在秘录上记上一笔,说你才智无双,是个顶顶聪明的杀手——”

“切,再厉害不过是个杀手。”沧海撇撇嘴。

“总好过你这个莽夫吧!成天就想着打架斗殴的,明明出身名门,还要浪迹天涯的,何苦!”梨可儿童言无忌的,惹来沧海怒目直视。

“出身名门?”鬼谷抬起眼皮,无聊了一晚上总算听到些有趣的,“这莽夫还是出身名门的?沧海一笑这名讳在江湖上已经响亮了许多年,若是个名门出身,早该传开了。”

“就是,你别听这小丫头片子胡言乱语的!”沧海马上接到,梨可儿却不依不饶的,“我哪里是胡说了?我可是有凭有据的,曾老爷的一万两白银难道有假的?”

“哦——”鬼谷瞟了一眼沧海,“我还以为你欠了曾家多大的债,也曾想拿你回去赚些小钱的。没想到,却是老子捉儿子啊——曾凡儒一代名家,却也落得个这般下场,真是令人唏嘘。”

“你们一唱一和的,少说一句会死啊!”沧海扭头坐下,生着闷气。

梨可儿瞧瞧鬼谷,鬼谷瞧瞧梨可儿。

“这厮生气了。”

“哎呀——沧海大哥——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咱们这群人,谁没个伤疤呢?”

“不公平,不公平!你个鬼精鬼精的丫头,把我们的私事到处去说,倒是对自己的事守口如瓶的,让我消气也简单,倒是说说你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才活了几个年头啊?”梨可儿想要耍赖,鬼谷却又站在了沧海的那一边,“就是那件——让你这么晚了——还睡不着的事。”

梨可儿看着沧海和鬼谷狼狈为奸,这才明白,她这是中了这两个大男人的套了。便是整顿了一下心情,开了口:

“师姐死了很多年了,或者,我和婆婆都希望她是死了——她背叛了师门,死了,当是比活着好。”

梨可儿说的极快,也极轻,却是字字句句都进了两个男人的耳朵。

“背叛师门?居然敢背叛那么凶悍的姚婆婆,不用说,定是为情所困。”鬼谷又一次真相了,梨可儿叹了一声:

“所以,自那之后,我和婆婆,都更加痛恨那个乌龟王八蛋了!”

“哪只?”

“还能有哪只?!”梨可儿一翻白眼,“不就是你们天天骂着的那个小龟蛋!”

南宫仁?

还真是阴魂不散,如影随形。

这天夜里,如烟又起身去吐了好久,马洪依旧跟着,也不嫌脏,一直扶着。

如烟终于觉着好些了,直起身,慵懒的回眸,那一瞬间却愣住了。马洪站在那里,背光而立,看不清五官轮廓,却是像极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