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与鬼樱、先生与侍者,终于可以双双下葬,合墓而居。

无衣坍塌了,死人谷的桃花林之中,从此再也没有这一群神秘的氏族。

便只是又开始了一个新的传说。

此时此刻,绿衣带着一众奴隶跪倒在冷楚寒和一色的脚下,那曾经颐指气使地女人,明明还是身负重伤,却是跪倒不肯起来:

“请神器主人一统无衣氏族,重振本派。属下愿跟随二位,至死不叛。”

冷楚寒一头冷汗,看看一色,一色却心不在焉,目光一直停留在无筝紧紧挽着海天胳膊的那只小白葱手上——

经历了昨晚今朝,一色总觉得,无筝这素面素心的丫头突然开荤了,而且还喜欢上杀猪的那身腥味。

一色正歪着头在琢磨,冷楚寒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一色?”

“啊?什么?行啊——你说的算。”

冷楚寒板着个脸,“什么行啊?你打算待在这里做山大王么?”

一色拉长着脸,“那怎么行,山里美男都死光了,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还不让人碰!”

红衣少年默默躲得更远些,试图逃离一色如狼似虎的眼神。

发生了这天大的事,也便只是她一个,恢复得如此之快,简直没心没肺。

绿衣颇为忧愁的看着这可能会成为无衣之主的女人,心中发悸,“只留一个也可——”

“那自然是更不行了,我们说好了,同生共死,一起来,一起走!”一色随意拍拍冷楚寒的肩膀,故意不去瞧那特别甜蜜的海天无筝小两口,“是不是啊,楚寒?”

楚寒?

冷楚寒一哆嗦,这无衣祭祀坛坍塌后,人人似乎都撞坏了脑袋,尤以一色为最甚。

海天也一哆嗦,只是突然感觉到无筝挽住他手臂的分量,便淡定地装作无事。

“先生没了,侍者也没了,秘密没了,神器也没了,在下真的觉得,不如——”冷楚寒终于开口说话了,绿衣突而打断:“无衣永远不会没,无衣不是什么先生、侍者、也不是秘密和神器。无衣是这里每一朵花、每一片竹子、是这里每一个人、每一头牲口——有桃花林就有无衣,有人在就有无衣!”

绿衣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便是红衣少年突然起声说:“我倒觉得,绿衣你——才是真正懂得无衣的人。”

绿衣一愣,红衣少年的眸光,依旧闪烁着一丝少年老成的智慧。

“不如无衣的主人,就由你来当,如何?”

“万万不妥,就算两位神器的主人不愿意留下来,红衣侍者——不,公子您是先生和侍者的传人,这个位子理应由你来做——”

“这话好可笑,你叫我什么?公子?”红衣少年一笑,桃花都逊色几分,“我连个名字都没有,我什么人都不是,我如何当得起?”

“这”

“而且,家父遗言,便叫我与这帮莽夫,一路打打杀杀,走走停停,过一种逃亡时的流浪日子去——”红衣回头看看这帮不算深交的人们,却是头一遭笑的这般真诚,“家父遗言,不敢不从。”

“太好了,小红!”一色上前一扑,红衣少年一闪,“小红,这就是我的名字了?也好,也好,叫什么都好,那便是小红吧。”

“不好不好,这便是个柴火丫头的名字!”沧海把话题抛给鬼谷,“你说呢,黑面神?”

鬼谷依旧不言语,他三天三夜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沧海叹了口气,梨可儿倒是又来凑热闹:“我看挺好,小红叫着也亲切!”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总是添乱!”沧海一推梨可儿,倒是推在了鬼谷身上,鬼谷的扇子一支,稳稳撑住了她,慢悠悠,慢悠悠,开口说:“名字大多只是负累,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沧海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便哈哈大笑:“那就小红好了,小红,哪天我们若是能走回山崖那边,我还有位小兄弟,叫小白的,介绍给你认识!”

“无聊。”鬼谷侧脸,梨可儿噗嗤一笑,沧海继续哈哈大笑着,连带着小红也禁不住微微有了笑意。

绿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跑题跑到天边去了,还笑得如此苦中作乐的,便是问:“那无衣——”

“难道不是你当家么?”

“当然是她当家了。”

“哦,原来如此。”

“恩,甚好甚好。”

一群人七嘴八舌,便不问绿衣的意见,将此事定了下来。

绿衣无奈笑笑:“好吧,若是如此,那我也只有逞威风了,这一遭走马上任,头一件事——”她一吹口哨,齐刷刷奔来八匹骏马,一成的上等货色。

“哈哈,这是催着俺们上路啦!”

“呸呸!沧海你说话真不干净,谁要陪你上路了!那叫出谷懂不懂!”梨可儿立马堵住了沧海的一张大嘴。

“无所谓,出的去都一样。”鬼谷率先上了马,“君子之交淡如水,便和无衣就此作别吧,否则也是徒添伤感。”

——可是,鬼谷你白来了这一遭,还是没能把大哥带回家。

——谁说的,大哥已经和我回家了。

鬼谷腿下一夹,奔了出去。

沧海一拍脑袋,“嘿,你这个独行侠,组织纪律懂不懂啊!”

“别废话了,快追吧!”梨可儿不知何时也上了马,倒是人比马还快,沧海扭过头,看着别扭四人组,“你们几个,走着?”

走着,前途一片渺茫,心事不可预料,便是一路向前,总会有个出路。

32、落九天 ...

江湖之中曾有一个名声很大的马帮,主业是贩马,副业是放放火、杀杀人。

帮主名叫马洪,不知是第几代传人。

便是有那么一年,马洪帮带着马帮上上下下二百多个弟兄,上了天通山,试图找到一条通往死人谷的捷径,从此便一去没了音信——

人们都说,他们可能是找到了捷径,只不过是赴死的捷径。

这当然只是江湖传闻,谁都没有相信过,直到有人亲自来到死人谷,直到他们看到了死人谷的每匹马的蹄子上,都刻着个龙飞凤舞的“洪”字,这才相信,马洪的确是带着弟兄们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

“死人谷是狭长的走廊地带,从山崖那边的小村落沿河而下,便到了桃花林,这便是我无衣氏族的地盘。而行至这里,便是一个分界点,再往前走,就是马帮的地盘了。”小红根本不需要看梨可儿的那张地图,便是靠着近二十年生活在这里的经验,这般说道:“可惜,就连我也没有到了马帮的地盘。”

没有一个人问为什么,因为答案很简单。

所谓的分界线,实在是常人难以逾越的——

那便是哗啦啦一条大瀑布,横冲直撞,飞流直下。

“死人谷本是没有马的,马都是很早之前,从马帮买来的——”小红手指点点沿山盘旋而下的一条狭窄小道:“那时候,这道还走得通,只是后来山壁坍塌了,便是死路。”

“这么说,死人谷上游与下游,便是很多年没有个往来了?”沧海吸吸鼻子,“我们这一路快马加鞭的,走了快一个月才到了这里,却说没路可走了,那还不如早些回头,想办法从天通山那边爬回去——”

“呆子,能爬的回去,死人谷不变成诈尸谷了?”梨可儿翻了一下白眼,“就凭这本姑娘的轻功,也是上不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红公子——”冷楚寒略一沉思,“你可是早知道这里走不通么?那为何还千里迢迢带着我们来呢?”

小红便是侧目看着瀑布,不说话。

“小红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一色实在耐不住了,便是催问,他也不回答,终究还是海天一句话点了题:

“你不会是想让我们跳瀑布吧?”

小红微微一笑,笑的几人头皮发麻。

先跳崖,再跳瀑布,就算是有九条命的猫,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我知道一条路,没有坍塌,也不需要冒死跳瀑布——”小红莞尔的片刻,媚态纵生,引得一色鼻血噗嗤一下就喷了出来。

小红颜面后退几步,回身照着马屁股一拍,那马儿竟撩起橛子向前跑去,壮烈的奔了下去——

“我的马——”梨可儿惊呼,慌忙跃上旁边支出的大树之上,便是擦了擦眼睛,吃惊的说:“不会吧——”

那瀑布之中,便是浮现出一条小路来,勇猛的瀑布遮蔽了它的存在,那坡度却足以让人行走。

此刻,那马儿奔在上面,借着水劲儿,仿佛飞马一般。

“这条小道是我无衣氏族的第一位先生造的,他酷爱钻研这类法门,单反什么机关暗道,都难不倒他。”小红微微低头,“让大家担心了,略略开个玩笑。”

呼,有这么开玩笑的么

沧海甩了一把冷汗,鬼谷扇着扇子送了些清风来,气氛总算轻松了些。

梨可儿跑到树上上蹿下跳的,一路看着马去了瀑布底儿,刷刷刷在地图上记录着。

“这小丫头倒是卖力,客栈未来大有希望啊。”沧海称赞道,鬼谷翻了一下眼,“只怕也太卖力了些。”

跳死人谷、闯桃花林,冒死去探听无衣氏族的秘密,此刻更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着实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奇心使然。

沧海和鬼谷沉默不语,看来对这小丫头,还是一刻不能放松警惕。

“啊——”

梨可儿一惊一乍的,引得众人心痒,却也没她那个身手,只得出个耳朵听个究竟。

“水里面钻出个彪形大汉来,把我的马——扛起来了——”

扛起来一匹马?

那得是什么力气啊!

小红倒是一副很平常的样子,说:“那必定是马帮的人无疑,他们力大无穷,一个人扛起一匹马来,便是家常便饭了。”

“本就是如此彪悍的一群人,经了跳崖这一番磨练,留下的必都是些骁勇之辈,倒是情理之中。”冷楚寒点点头,“多亏山道被堵,否则无衣氏族大概早被马帮给吞并了。”

“上神庇佑。”小红说道,“还有便是我先祖的聪明才智。这水道从上至下顺流易,从下而上逆流难,马帮的人想侵犯无衣氏族,怕是要大费一番周折。”

“能在死人谷建造出无衣祭祀坛那般的神奇建筑,又能在此修建水道,可想而之是个了不得的人。”冷楚寒频频点头,突而一色猛地插了一嘴进来:

——这样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

谁?

众人都好奇起来。

一色翻了一下眼,我魔窟的始祖,一念仙。

一念间,一念仙。

这六个字是冷空侯临死的遗言。

不过出现在二十年前。

可是无衣氏族祭祀坛的神隐之柱上刻着的这六个字,早已百余年了。看来,冷空侯要么是亲自来过死人谷见过这神隐之柱,要么是读到过这六个字。

——很可能就是无衣氏族先祖的手稿。

“不知那是否只是个传说,集齐了三魂元器的魔窟创始人一念仙,便是在天通山顶飞仙而去——”沧海吞了口口水,“难道他不是飞天,而是跳入了这死人谷么?!”

“死人谷如此闭塞,却有祭祀坛那样机关重重的建筑,如今这还有这令人嗟叹的水道——如果说,无衣氏族的先祖就是魔窟的祖师爷一念仙,那么一切都有解释了。”

“什么,这样说来,无衣氏族还和我们魔窟是同宗了!”一色惊叹道。

这一切兴许真的是上神的指引,冥冥之中,引得他们到了无衣氏族,亲身参与了这一场风云巨变,还带走了两件神器。

“这样一想,你本就是魔窟的圣女,现在继承了无衣的神器,倒是完璧归赵。”

冷楚寒听小红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是滋味。想他身处正派,怎么也继承了这神器呢?

“天□质阴寒者众,偏我得幸继承了这神器,倒是蹊跷了。”

“不蹊跷不蹊跷,你那岁寒之毒害了你痛苦了那么多年,老天这是换着法儿在补偿你呢——更何况,我们共同继承神器,乃是夫唱妇随啊!”一色拍拍他的肩膀,一边说一边翻着白眼瞪着海天,海天傻傻的说:

“我觉得猪猪说的很有道理啊。”

一色差点背过气去,便是故意攀上了冷楚寒的手臂,“这样一看,我们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楚寒,你就从了我吧——”

冷楚寒一抖,慌忙抽出胳膊,尴尬地站远了一步。“如今关头,还是不要再提”

“安啦,等出去了,我再明媒正娶,这次绝不硬抢了,你放心!”一色还在不知好歹地调戏着,让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肃穆气氛顷刻间灰飞烟灭。

“等先出的去再说吧,马帮的地盘也是凶险异常,务必小心。”小红提醒着:“再说一遍,此水道易下难上,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如此甚好,我们也绝不会回头的。”鬼谷默默起身,“我第一个来吧——”

“不可,水流湍急,人不必马匹那般谙熟水性,我们得牵着手一顺下去,第一个打头的,还需是冷公子。”小红看了眼冷楚寒的灵剑,“公子有所不知,灵剑年华,似水灵动,此剑能劈开水流,最是巧妙。”

小红便将冷楚寒排在首位,“力气需均匀,还是要男女相间为好,冷公子之后,当是水性最好的无筝姑娘,前几日我看你捉鱼来着,伸手很是灵活。”

无筝一听这话,倒是默默走到冷楚寒那边,只是低眼没有瞧他,小红催促道:“此时不是避讳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

冷楚寒先伸出了手,无筝默默握住,只是一点点,两人便都有些失措。无筝开口道:“我身后应当是海天吧——他水性也好——”

“非也,你水性好,当带着水性一般的,我看沧海比较合适。”

沧海倒是不在乎,摸摸头,嘿嘿嘿上前,“弟妹不要在意啊!”

沧海之后,是梨可儿,梨可儿之后,是鬼谷,鬼谷之后,乃是一色——

于是剩下的,便是红衣和海天。

一色的手张牙舞爪的,“小红,来来来,让姐姐牵着你的手,不怕哈——”

小红抱臂站在那里,木着一张脸,“我还是在最后吧。”

一色一愣,抬眼一瞧,直直对上海天的眼,海天也看着她,两人不知为何,突然间瞬时间就不自在起来。

“手!”

“恩?”海天抬起手看了看,“手怎么了?”

“我是说你的手!”一色恨得牙痒痒。

“你的手——”海天歪着脑袋,“你的手怎么了?”

“我是说——他娘的赶紧牵着我的手!”一色大吼着,整队人马本来都在忙着自己那摊子事儿,听到她这嘹亮的一声,纷纷探出头来,一色尴尬的站在那里,嘴唇颤颤巍巍,海天满手是汗,战战兢兢的握住了她的手。

“哎呀,都是汗,杀猪的手抹了油是吧。”一色脸突然涨的好红,想要捂脸,一边是海天,一边是鬼谷,抽不出手来,便是一跺脚,“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

“你放心吧,猪猪,我不会放开的。”

“你!你别说了你!”

“——真的,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