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来茴赶到了事发处,离车不远的地方,有几块尖尖的石头铺在路中间,划破车胎的大概就是那些石头中一块,车里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备胎也给搬走了,沿路上有些凌乱的脚印,一条长长的脚印刮痕延伸至山崖边缘,警察专业且冷酷地跟来茴分析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反抗打斗时被推下了山崖;一种是劫匪杀害了当事人,然后将尸体扔下山崖后逃逸!”

来茴几乎是不能呼吸了,耳边嗡嗡的,那些话却一字不漏地传到耳朵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山崖边,下面黑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无止境的黑。

周于谦---是不是就躺在那里。

她跨前几步冲到一个警察面前,揪住他的袖子,急急地吼道:“那快下去找啊,不管哪种情况,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你们都给找出来才行啊!”

警察仿佛是很理解她的冲动,温言细语地道:“小姐请稍安勿躁,我们必须先跟报警的人了解情况,而且还要等分局和武警调来人手,这大山里找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还是深夜…”

来茴打断他。“到底还要多久,你说个具体时间!”

“最多两个小时!”

“调人手,了解情况还要两小时,搜救又要多久?你们不知道这是大冬天?在山里躺上一夜,没死也被冻死了!”她噎了一下,恨自己口不择言,说出不吉利的话,忙用袖子擦了眼泪,又道:“他还可能受了重伤,一分一秒都不拖不得,你们不去找是想害死他吗?”

警察很无奈,过来看现场的就两个人,而且深更半夜的,要调人也不容易,即使调到人也不一定能找到,为了不刺激家属,他索性缄口不言,见同事正站在车旁就着一个小矿灯记录,默默地走了过去。而来茴也跟在他身后,顺手抄起矿灯,白光闪了几闪,她退到几步外,冷冷地说道:“你们不去找,我自己去!”

“小姐!”警察拦在来茴身前。“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也请您冷静一点!”

来茴一听冷静火窜到头顶,像给人侮辱了似的,提起矿灯往那警察脸上射了去。“你说得几好听,是你的亲人掉到下面去,生死不明,你倒给我冷静看看!”趁警察被强光刺得别开了脸,她忙绕过他往前走了。

警察应该是新上任不久的菜鸟,大概是没接过类似的大案子,本身有些兴奋,但又没有安抚家属的经验,血气方刚地把来茴拎小鸡似地拎到悬崖边上,不顾来茴嘴里叫嚣的“投诉”之类的话,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矿灯,往崖下一照,是个陡坡,尽是凝了霜的枯草,坡底有小片绿林冒了头,大概是青松一类的树木,余处便是层层叠叠的白雾,浩然连到另一座山头去。“你看看,这下面望不到头,你连下山的路都不知道怎么去救人?就算你知道路,你有在这样的山里行走的经验吗?这么黑的天,你以为就靠个矿灯就能找到人?你是去救人的还是去送死的?”

警察说完收起了灯,来茴再次看向黑魆魆的崖底,如同被砸了一头的冰,头顶的火苗被砸灭了,连同希望一起,她明白力不从心的意思,只能哀哀地蹲在崖边,瞪大眼睛望着那片会葬人的树林子,除了等人来,就真的没法子可想了吗?

菜鸟警察几句狠话冲出口便开始后悔自己的粗蛮,神色懊恼地跟着来茴蹲下。“我们办事都要有程序的,救人为先,所以,你也不要太着急,搜救队有经验,他们肯定能帮你找到人!…”

来茴只听了几个字就自发地选择忽略他,拿了他手里的矿灯抱着怀里四处扫射,几道雾光亮嗖嗖地划过山野,她蓦地转头,问道:“这附近有农户吧?”

警察也算聪明,一听就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指着右手边的路尽头道:“那边有个小村子!”

“找个农户给我带路!”她说着站了起来,甚至已经面向右边,矿灯的光照得她一双眼睛澄澄亮亮,像是马上就可以找到周于谦一般,希望再度在暗夜里点燃。

警察却有些为难。“这个…人家都休息了,这样算是扰民吧!”

来茴懒得再听他一套套的,不顾礼数地拖他到车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告诉他们,给我带路的给十万块,找到人的给二十万!”

菜鸟警察眼睛瞪得老大,又看了一眼那辆黑色的JAGUAR,和现在乘坐的BMW,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躺在崖下、生死不明的倒霉鬼应该是个大人物。可什么大人物深更半夜地不带半个人爬盘山公路?

他小心地瞄了一眼来茴,这会儿都不敢正视了,想到适才自己凶恶地要把她扔下崖的野蛮行迳,不由得捏了两把汗。

在泥巴路上行驶了十多分钟便到了村口,零零落落的砖瓦房子,黑灯瞎火的,警察找到户人家敲门,半晌没人应门儿,来茴走上前赶开他,抡起拳头就往门上擂, “轰轰轰!”地就听见那木板门要被卸了下来似的,警察头上直冒冷汗,这女人胆子也忒大了些,农民可是最不怕事儿的,这样吵醒人家准没好处。

他正想着呢,就听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叫骂:“擂个死人!是哪个半夜闯鬼的!”接着门缝隙透出些灯光,木板门吱哑开了,他正要上前跟男主人好言解释,有人比他行动更快,一把将他推上前,小声在他背后叮嘱道:“你别讲太多废话,几句跟他讲清楚。”

被这样警告,他也没好再多话,用方言跟那个男人道:“对不起,有人掉到山崖下去了,这位小姐说,谁给她带路给十万,找到人给二十万,您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人手的?”

男人思索片刻,怕是骗人的,也不作答,来茴又指指停在村口的车,警察会意,又说道:“您放心,不骗人的,看看那车就知道,多少钱小姐都出得起,您只管叫人来!”

男人看看车,又看看来茴,点点头。“我去找找人,给不给钱没啥,忙还是帮帮!”

又过了十多分钟,原本寂静的村子沸腾起来,家家户户灯火亮起,壮丁,妇女,老人小孩儿打着手电筒,全奔到村口看热闹,愿意去帮忙找人的有十来个,来茴点了个壮实的妇女给她带路,又塞了几个壮男在自己车里,剩下的人就挤了两辆三轮儿车跟在后面。

原来下崖的路不在崖边,而是从一条分岔的石子路下坎,穿过大片的林子,就可以到于谦坠落的地方。人多林子里就变得热闹起来,手电筒昏黄的光束交织,树干上爬满了荆棘,男人用柴刀劈了给后面的人开路,不时惊起树上憩息的乌鸦,翅膀一展停在坟头上,“呱呱”叫得阴森。来茴暗暗庆幸,还好没冲动,这荒山野岭的,单凭她一个人,还没找到于谦就先被吓死了。

进了林子深处,来茴不记得上坡上坎多少次,终于到了平坦的地方,那个每次在她摔倒前都会扶住她的妇女用方言说道:“这里是半崖,留一部份人在这里找,再分些人去上面!”

警察立刻跟来茴的翻译,她点点头。菜鸟警察忙集合了人,分工完毕后,便领着三个壮男和来茴一起往上攀爬。直到这时,来茴才真正知道警察的好心和无奈,这么大的林子,别说一个人,就算是现在多了这么些人,也难找到。

几年来,她也算是娇生惯养的,而现在皮靴上攒了厚厚的黄泥巴,高跟鞋被填成了平跟儿,抓树干的手也积了层黑木屑,往身上脸上一抹,花花白白的,头发被树枝刮得散乱,糟糟蓬蓬的,灯光一照,污头垢面,不堪入目,时而还扯开嗓子大喊几声:“于谦!于谦!于谦!”。

菜鸟警察十分不厚道地拿她下崖前美丽优雅的样子和现在对比,得出结论?---女人的美丽果然不是天生的。

一个多小时过去,来茴的体力严重透支,手脚并用几近匍匐状,妇女折了根树枝递给她,指着她的脚说道:“把泥剔一剔,鞋越来越重的!”

她感激地接过来,找了颗石头坐下,抬起几公斤重的腿,沮丧地撬鞋上的厚泥巴。突然间,林子里传来一声叫喊。她倏的抬头,不远处的几道光束交错闪过,没错,应该是他们在挥手。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木木的站着,又听见那头喊了一声:“嘿!嘿!嘿!找到罗,找到罗!”

“听见没,他们说找到了!”警察也按捺不住兴奋,蹦得老高。一回头,石头上的人早没影儿了,眼光四处搜寻,才见那个单薄地身影已经没头没脑,跌跌撞撞地往光线那头冲了去。

她抹掉一波又一波模糊视线的眼泪,顾不得脚下的坑和石头,在树丛中连跑带摔,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越是急,似乎就越到不了,都跑这么远了,那几道朦胧的光雾,怎么也没近点儿!

仿佛是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尽了,才置身在那几道光之中,而她寻了好久的人---奄奄一息地半靠在一个男人身上,头垂得死低。她突然没了往前走的勇气,定在那里,仿若全身的力气都在霎时间被抽空了,只有手指头不停地颤抖着。

“他没大事!”那个神出鬼没的警察不知何时已蹲在周于谦身边,像检查尸体般的把周于谦的头掰来掰去。

一句话惊回了她的魂,紧接着怒火中烧,她几步冲上前把警察推开,叱道:“离远点儿你!”

她以手轻拭着周于谦脸上和额头擦伤的污垢,又拉了拉他的手,跟往常一样结实,还好,还好没断掉!接着,她又冲赶开他的警察喊到。“快检查下他的腿!”

“我又不是X光机!”被折腾了一晚的警察也开始没好声气了,但因为找到了人,心里还是高兴的,忙走上前,挪了挪周于谦的腿,得出结论:“我看不出来!”

来茴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冲怀里的人唤道:“于谦!于谦!于谦!听得到我叫你么?”

“他都昏过去了,怎么听得到!”菜鸟警察十分客观地分析着,突然,他睁大眼睛,稀罕地看着“昏过去”的人眼睛张开了一张缝。

“来…茴!”周于谦似梦非梦地望着眼前的人,光线刺得他又闭上了眼睛。“我…只是…虚弱,快送我…去医院!”

“于谦,于谦!”来茴叫了几声再没回应,估摸着他能说两句话已是费尽了力气。这时几个男人又围上前,其中一个道:“我们背他上去吧!”

来茴点头起身,两个男人,一个扶一个背,菜鸟警察靠到来茴身边,喜悦道:“找到就好了,你可以放心了…”

来茴望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想轻松地吐口气,却发现呼吸困难起来,眼前的景像越来越模糊,如坠云雾里,白茫茫的,只有心落回了原处,还好找到他了,还好…

昏过去前,她还听到菜鸟警察急急的叫唤:“喂,喂,喂…”

菜鸟警察也是顶点事儿的!

“大人物,大人物!…我的天!”医院的病房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飘来荡去,嘴里喃喃自语,过往的医生病人统统无视

“哟,小张,你到了啊?干嘛不进来?”来茴拉开病房的门冲他喊道,菜鸟警菜蓦地止步,裂嘴一笑,嘿嘿两声,摸了摸头进去了。

菜鸟警察毕业后被分到小镇,上任还不到一年。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一时的好心,竟救了市长千辛万苦才拉来的投资商。昨晚将两人送到医院后,女的倒是很快就醒了,男的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腿伤到了,加上在夜间冻了几个小时,冷昏了而已,休养一个礼拜应该就可以恢复。原想着公事公办,做完笔录就该回去查案了,谁知一大早起来就接到同事的电话,语气酸溜溜的,这才知道小镇派出所在昨夜被市长,招商局长统统“关照”过了,而他也要赶到医院“说明情况”。

这些在他飞黄腾达前不可能面对面的大人物,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受到这些人的关注,菜鸟警察就不再是菜鸟。所以,他现在说的话对以后的仕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可

“其实昨晚是来小姐坚持要下崖救人,并想到找附近农户帮忙,如果不是她坚持不懈的努力,后果不敢想像,而我,只是做了一个警察该做的,不敢居功!”话说完,他不敢看几个大人物僵硬的脸色,心里叹息一声,自己就是当菜鸟的命。

来茴和周于谦显然没想到他会放弃大好的机会,她偷偷眨了下眼睛,周于谦会意,对市长笑道:“张警员很谦虚啊,我女朋友已经讲了事情的经过,昨晚多亏了他,而今天也不居功自傲,虽然在贵市发生这样的意外很遗憾,但有这样的警员,相信也是贵市老百姓的福祉。”

市长闻言松了口气,只要这次谈的投资没有泡汤就行,忙笑着开口做了个顺水人情:“哪里哪里!周先生无碍已是万幸,小张同志也是值得嘉奖的!”

众人也都礼貌客气地笑起来,只有小张还在为自己说了实话懊悔。医生进来检查,众人告辞,小张也跟着准备离开,被周于谦叫住。

“来茴,你帮我去楼下买份报纸!”他对来茴说道。

等来茴出了门,周于谦也遣了秘书出去,然后跟小张道:“说说她昨晚的情况吧!”

小张把昨夜的经过说了一遍,又强调道:“昨晚本来是要等搜救队的,保守估计救你的时间要迟两个小时,但来小姐坚持,她甚至要自己下崖去找,后来找到帮忙的农民后,本来我跟她都可以不用下崖的,可她还是跟着进了林子,为了找你她受了很多苦。”小张说着抬起头,这才正视那个在电视,杂志上经常可以看到的男人,虽然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却丝毫不损他英武的气势,难怪那笨女人拼了命也要去救的。“我没想到大城市养尊处优的女孩子那么能受罪,你看她的手就知道,被刺刮了好多伤痕,她没吭一声,事实上,她早就累得撑不住了,还是坚持着,找到你没多久,她便晕过去了!”

周于谦抿紧了唇,头转向窗外,阴沉灰涩的天空,没有下雪。半晌,他开口:“这就是你在市长面前说实话的原因?”

小张摸摸鼻子,笑道:“怕良心不安!”

“你不需要良心不安,有人也不一定希望我知道实情。”他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不易察觉其中隐含的一丝激动。

小张啊了声,以为他说的是市长,挠挠头道:“虽然这次的事情让你失望,但市长也有他的难处,我虽是个小警察,也常关注新闻,自从你来这里投资后,很多外来公司也选择了这里,比如说你的供应商,也就近设了厂房,从而带动了经济发展…”

小张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忧国忧民起来。周于谦笑了笑,插话进来:“我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就撤资,上千人的工厂不是说撤就能撤的,你不必要激动。好了,开始做笔录吧!最好在我女人回来之前结束!”他顿了顿,开始讲述那晚的经过。

当晚,他拿了千斤顶,转身就见五个衣衫褛褴的汉子围住了他,随后一把尖刀抵在他腰间,其中一人上前来搜走了他身上的钱夹,由于离得很近,他闻到这些人身上有很重的烟薰味道,应该是长时间烤柴火留在衣服上的,以他对这个城市的了解,经济不该落后到有人靠烧柴火取暖,再以他的观察,这些人作案手段捻熟,极有可能是藏匿在附近山洞的在逃通辑犯。

既然是通辑犯,他又看到了这些人的样子,即使交出财物也不可能放过他。由于他只一个人,荒山野岭的也逃不掉,案犯便放松了警惕,围拢到一堆清点他钱夹里的现金,拿刀抵着他腰的人也有些心动,频频瞄向那些红红的票子。趁他松懈时,周于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雷不及掩耳地侧身砸向那人的眼睛。

还剩下四个人,寡不敌众,何况这些穷凶极恶的人都持有武器。他往身后看了看,以前走这条路的时候曾停车赏过景,下面虽然是悬崖,却有一个草皮的陡坡,可以减缓冲撞带给身体的伤害。刚估量完形势,一个人拿棍子往他胸前敲了一记,直接将他打下了山崖。

“如果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你就很好查了,我的手机有GPS卫星定位,剩下的事情你跟我秘书沟通,他会帮你追踪逃犯,唔…这些人或许正是某大案的在逃犯,破了案,你是一定能立功升职的。”周于谦讲完经过,来茴已经在敲门了,他又道:“你先去忙吧!还有---谢谢你昨晚背她回来!”

说完,来茴开了门进来,笑着跟小张打了招呼,又跟周于谦摊手道:“没买到报纸!”

周于谦只是笑着,待小张出去后,他向来茴伸出左手。“过来!”声音很轻很柔。

来茴听话地走到床边,抬手放进他的掌心,随之又被他带到了怀里,双手圈她圈得紧,她任他抱着,闷闷地说道:“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乐!”他低声说。

“哪一点快乐?前几年生日都在病房里过,今年还是一样!”她抱怨,语气却是欣慰的。

“对不起!”

“嗯?”她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动也不动,只感到他胸口的起伏不断加快,她竖起耳朵,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和不规则的心跳声。“于谦!”她唤了声。

“好好呆着,别动!”他命令道。抱得更紧了些,手一下一下地抚顺她的头发,也抚平自己的激动后,他才说道:“我会再给你一个开心的生日!”

来茴闭口不言,这是他们合约期内的最后一个生日,他只是因为她救了他才随口安慰的吧,她这样想,却也不愿意这样想。

病房里很安静,窗台上的玉瓷瓶里斜插了几枝腊梅,鹅黄的小花朵里寄上了他们沉沉的凝思,散出清郁的寒香。他们各自想着心事,却是呆呆的,怎么也想不透的。不明白为何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紊乱,道不明的纷乱情绪是从哪时开始,又该是哪时结束,他们想不透,所以只依偎着,在历经劫难之后,在冰天雪地到来之前。

“来茴!”

“嗯?”

“如果昨天你找不到我,或者说,你找到我,而我已经发生意外了,你怎么办?”会不会回A城找谢家逸,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没想过。”那时候只想着怎么找到人,哪来的空闲去想其它的。

“换成是别人你也会下崖去救吧!”

“没想过!”昨晚的心情已经忘了,太复杂,复杂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孤身下崖找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有那么大的勇气,她忘了。

周于谦不再问了,执起她的手,手背上深深浅浅的刺痕,有些只破了皮,有些已经结了血壳子,他吻着那些伤痕,低低地说道:“我很高兴是你找到了我!”

他的唇软软的,温热的气息在她手背上游移,来茴心跳得更快,脸不自觉地热辣起来,她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仿佛那些道不明的情绪已经开始了,更不妙的是,她盼望着,不要那么快结束。

直到他的唇移到她的颈,又移到她的颊,最后落到她的唇上。心里仿佛炸开来,腾起了亮灼灼的火花,她揽紧他的脖子,贴紧他的身体,不断不断地回应,一次比一次契合得更紧密。外面阴霾散去,白光透进来,投射到床上,白色的床单像被镀了层水银,色泽亮得眩目。她紧闭着眼,看不到,睫毛微微抖动,头往后仰着,他流连在她的颈间,又吻到了锁骨,低吟声销魂蚀骨,第一次,他和她都感受到了内心的愉悦。

野火呈蔓延之势,他倏地直起身,甩了甩头,拉好她的衣襟,见她也清醒了些,才亲了她的脸颊,低笑道:“差点就给人饱眼福了。”

来茴顿时羞赧地低下头,挣扎着离得远了些,周于谦又把她抱回来,吻着她的耳侧道:“我想出院了!”

她转头瞪他。“你是病人!”

“嗯,不过病人也该给生日礼物的。”正说着,秘书从外面进来,递给周于谦一个镀金的长方形盒子后,便又转身出去了。

周于谦按了下凸出的钮,盒盖弹开,是条项链。亮闪闪的铂金链子,雕成了数朵百合,链坠子是心型的浅蓝色水晶,看起来很普通的链子,甚至不怎么值钱。来茴出于礼貌还是细看了会儿,才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摇了几摇,方指着浅蓝色水晶里面的玻璃水滴问道:“这是什么?”

周于谦指着窗户对来茴道:“去把帘子拉上,再打开灯!”

来茴对他的答非所问虽疑惑,却仍是照着他的话做了,拉上厚厚的帘子,房间内顿时变得黑沉沉的,开了水晶灯,眨眼间又亮堂起来。她坐回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周于谦---和链子。

“你对着灯光再看!”

来茴照做,在灯光下执起了链坠子,霎时间,她惊讶得张大了嘴。浅蓝色的水晶折射出七彩绚烂的光芒,梦幻若烟花的色彩一茬接一茬地变幻,如同一个小小的魔幻水晶球,炫丽过后,蓝水晶里的玻璃水滴有如魔术般地滑落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这让她想起了一个电影场景,与爱人牵手在烟花下幸福得垂泪的女子…

“这…这是?”

“这叫‘情人眼泪’,是水晶设计师Michael利用光学原理制作而成的第一条成品,他把爱情比作阳光,认为因爱而流的眼泪只能落在爱人心上。”从后面环住她,周于谦剥开了水晶,玻璃里水澄澄的,是真的水。

“不会是真的眼泪吧?”来茴侧首盯着他。

“是你的!”周于谦顺势吻了她脸颊一记。

来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片刻后,她大声道:“骗人!”

周于谦笑开了怀,捏着她的脸道:“你还不算笨!”他除下她颈上的钻石项链,给她带上‘情人眼泪’,又道:“就算把你的眼泪空运到德国,Michael也不一定能做出来,他的构思太理想化,眼泪可以封存在情人心里,却不能封存在玻璃器皿里。而这条项链的珍贵处在于,世上仅此一条,以后也不会投放市场。”

“那你是怎么拿到的?”来茴疑惑地问。

“Michael曾是我的邻居!我了解他是个贪财鬼!”他笑,尔后问:“喜欢吗?”

她怔怔地望着他,讷讷道:“喜欢!”说完,她垂下纤长的睫毛,如蝶敛翅,刹那间掩去眸中的泪光盈然。周于谦看得心弦一震,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她用指尖拨着垂在颈下的水晶,想不出他送她项链的理由。也不敢问,怕他回答说是救命之恩。虽然明知不是,虽然这条项链他早就准备了,可她怀疑他仍是要这样说,不这样说,又能说什么?总不可能是真的要封存她的眼泪吧?

光这样想,她的脸就红了起来,又想起适才如火如荼的热情,拨动的水晶摩挲着她的肌肤,仿佛是他的唇还在吮吸,她的脸越发的热了,头只管垂着,红红的脸缩到了衣领子里,毛呢面料刮着薄薄的脸皮,像他粗糙的指尖轻轻抚过…

天啦,她心里一惊,自己在想什么?却仍是不敢抬头,她偷偷的把手移到躁热不安的心口,那里竟生出了奇异地渴望---渴望周于谦能再抱紧些,甚至能嵌进他身体里去。

如本能般的,她仰起了脸,美丽的双眸迷离地看着他。“于谦!”柔润的嗓声若雨滴溅在石上,碰撞出如丝如雾的柔情。

听到唤声,周于谦若失了魂地望着她,大手扳过她娇小的身体,低首封住她的唇,及她即将落下的眼泪,瞬间,胸口仿佛是被什么涨满了,只想要过渡给她,他急切地吻着,藏在被子下的手滑进她衣里,顺势旋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周于谦又一次被惊回神智,懊恼自己再次失控,忙撑起身体,拇指在她的下唇来回摩挲,声音沙哑道:“来茴,别在这里诱惑我!”

说完,他拉上被子盖住衣衫凌乱的她,只吻了额头,便躺在了她旁边。“一起睡会儿吧,昨晚你没怎么睡的!”

来茴这会儿根本想不起来昨晚睡或没睡的问题,只纳闷着,他们俩都是自制力很强的人,怎么会在医院里失控两次,好像只要情绪一来,便不能自已,是情是性分不清了。只知道,一旦被他抱着怀里,她便希望能就那样赖着,如同此刻

她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咬着他的秋衣。尔后,一只手伸过来,粗鲁地拉回衣服,连她的牙也差点被一齐拔掉。“这是医院里,别乱咬,脏死了!”

似梦非梦。周于谦何曾这样温柔又霸道过?他除了淡漠便是冷嘲热讽,如今,来茴窝在他怀里就像坠到一个美梦中,那个梦是---高高在上的周于谦爱上她了。

摸着颈上的链坠子,她笑自己的痴心妄想,打了个呵欠,沉沉地睡去。

周于谦却是睁着眼,毫无睡意,手指颤抖地划过她阴影浓重的眼眸,半是怜惜,半是挣扎。他清楚自己没有玩弄感情的天份,而现在,他又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女人的愿望,差点送到自己的命;为了让一个女人开心,让Michael连续工作一星期赶出这条世上绝无仅有的项链;几年来的相处都是平平淡淡,为何到了快分开的日子竟热络起来。分开?他低头又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突然醒悟到,他从未真正地想过分开,就连现在想起,他也是下意识回避了。

该怎么办?这让他头疼,他决定不去想,至少在回A城以前不要去想。

在他们离开的前两天,这个城市终于落雪了。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车是开不了了,马路上积了两尺厚的雪,来茴和周于谦死了那条出门观雪的心,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到屋里。站到玄关处抖落了大衣上的雪,方才脱了鞋踩到暖暖的地板上。

“冷死了!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那雪花的直径该有三四厘米了。”

“不正好让你长了见识?大惊小怪!”周于谦把大衣递给她,径直上楼。“上来时顺便把咖啡和红酒带上来!”

“你昨天才出院就想喝酒?”

“红酒有什么问题!哦---顺便把抹布也带上来!”

来茴懒得搭理他奇奇怪怪的要求,他要什么全拿上去就行了,经验告诉她,周于谦是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无用的事情。

端了酒和咖啡进二楼的卧室,窗帘已经拉开,落地窗结了层白白的窗花,如云似霞,千姿百态。周于谦拿了抹布踮了脚把的窗花擦掉,窗外的山海轮廓渐渐清晰,丘陵,道路,沙滩全覆上了皑皑的银雪,惟海依然靓蓝,仿若是一顶特大的雪白毡帽镶了颗耀耀生辉的蓝宝石。

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温暖的地板上,喝着咖啡,品着红酒,看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飘然落下,闲情至此,直让人有吟诗的冲动。

来茴头靠在周于谦肩上,懒懒地道:“真希望这雪下一辈子!”见周于谦不理她,只顾喝着杯里的红酒,瞪圆眼睛,警告道:“病人该有病人的自觉,少喝点儿!”

周于谦睨了她一眼,笑谑道:“昨晚没听你警告我是病人?嗯?”说着揽过她的肩,把酒杯送到她嘴边,逼她喝了一口,又假意皱眉道:“怎么喝口酒就脸了红了?”

来茴爬开坐到另一边,抽出纸巾抹了嘴,咳道:“笑了一天还没笑够吗?懒得理你了!”

他顺手一扯,她又被拉了回来。他笑着拥住她,见她气呼呼地样子,好言道:“行了,不闹你了,坐这里正好赏雪。”

大片的雪花很美,相拥坐在窗边,几乎是可以看清雪花的菱角,风一吹,有的雪花撞到玻璃上,缓缓地融化成水迹。房檐上倒挂了一排长长的冰钩子,活像是圆柱形的门帘,尾梢又尖利若寒光闪闪的利剑。院子里的秃树挂满了冰花,枝梢晶莹透亮。马路上的松树裹了白雪,簇簇松针似银菊绽放,雪的洁白绵延了数十里,天那头,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银白。

“好美啊!”来茴感慨地跟身后的周于谦赞道。

“舍不得走了?”周于谦问道。

“是啊,雪一停就得离开了!”她惋惜道。

“再美的景看多了也会厌!”他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偶尔来一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