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里空荡荡,事先还先给王熙如打了个电话,胡吹乱侃了一通,才略微定了神。

夜风吹入窗户,她觉得有点冷,瑟缩起了身子,小心摁了赵初年的手机号,把听筒拿到了耳边。这边是半夜,那边应该正中午。电话打过去,那边是喧闹得翻了天,应该是在走廊上,不然就是食堂。

赵初年说了句“稍等”,半分钟后听筒里就安静多了。

孟缇迟迟疑疑开口:“你在吃饭吗?那我还是一会再打给你。”

“没关系,”赵初年声音里全是喜悦,“阿缇,你要回来了?明天什么时候到?”

孟缇咬着唇,沉默了很久,久到电话那头的赵初年都不安了,才说:“赵老师,如果我不回来了……”说着就哑了嗓子,下面的话不论如何都实在说不出口。

虽然隔着偌大一个太平洋,气氛顿时就有了微妙的改变。赵初年反问:“什么意思?你不回来?你不回来打算去哪里?”

“一家人让我就在美国念书,这几年都不回来了。”

赵初年的声音高了八度,震惊和不可置信混合起来的情绪叠加在声音里,“什么?”

孟缇几乎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有异样的暗光出现在他棱角分明的面颊上,然后转瞬即逝,他眼睛很亮,像是磨光的针尖一般。

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谈起这个话题,可也不能不说。孟缇听到赵初年不均匀地低喘,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可想而知他现在多震惊。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赵老师,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赵初年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力度,“阿缇,你不能忽然就告诉我这个惊人的消息。你让我怎么办?你当时答应我什么?陪着我?不离开我?”

孟缇几乎都要哭出来,低低地,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阿缇,你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做决定和选择。”

她哽咽了,“赵老师,你不要这么说。他们是我父母,我亲哥哥啊。”

这句话让赵初年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镇定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决定这么着急?”

“不要说你一点都不知道,我之前也完全不知情。昨天晚上,爸妈才跟我说起,让我就留在这边念书,明明之前他们从来都不干涉我的选择,忽然就态度强硬起来。”

赵初略微镇定:“学校还有手续,你的答辩,你不可能一直不回来。”

“我会在答辩前回来,”孟缇苦笑,“现在是走不动的,我哥哥做事效率又高,给我准备了好多资料……我哥,我爸妈还是有一些关系的,他们都在帮我联系美国这边的学校了,只要我能过入学考试,都没问题。”

赵初年声音苦得好像渗入了黄连水,“阿缇,不要怪我生气。这事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

孟缇咬着唇角,“我也没有心理准备。前天我妈还买了礼物让我带回国送给郑伯伯一家,昨天就忽然变卦了。我怀疑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但我怎么问都不肯说。”

赵初年又静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清越,“你让我想一想。不论怎么样,阿缇,你都要记住,我在等你回来。”

说不出什么话,也没办法答复什么,连句肯定的话都说不出口。孟缇握着电话筒,抱着膝盖坐在看着窗外的月光,茫然“嗯”了一声。

赵初年挂上了电话,已经面色铁青,他站在教工食堂外走廊上,觉得阳光灿烂得好像金色的火焰,来势汹汹,要烧尽世上一切事物,而他孤立无援地被困在那股无处不在的高温热量中央,从脚跟到头发都要烧起来了,眼睛被熏得不能视物,滚烫的刀子从他心头割过,渗着血迹。

几位外语学院的年轻女老师吃了饭,从他身边经过,本来准备跟他打个招呼聊几句,冷不防看到这样的甚至可以说灰暗阴郁的脸色,无不大吃一惊。她们面面相觑着,领头的刘老师犹豫一会,还是问:“赵初年,你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抬了抬眼皮,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都不再认识。阴霾的眼风扫过去,就像寒夜里的刮过来的刀子。

没有人看过他那样可怕的表情,震惊地对视一眼,尴尬地离开了,小声议论着。

“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个表情,好像要吃人或者杀人一样。”

“刚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

“确实很吓人,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好说话呢。”

“不过还是蛮帅的吗。偏偏他今天还是穿着黑白配,很像一部老的好莱坞电影的男主角。”

“哪部?”

“呃,让我想想……”

这些交谈赵初年无不入了赵初年比其余人灵敏的耳朵,但也只是无意义的字句而已,完全连不起来。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要全神贯注地评估着利益关系,片刻后拿出手机,找到郑宪文的手机号,准确的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电话里交谈,郑宪文本来正在改图,但看到是赵初年的来电,随即集中了精神,放下手里的铅笔,揉了揉额角,极客气礼貌地开口。

“你好。”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说废话,赵初年直截了当开口,声音冷得好像冰渣:“郑宪文,阿缇说不回国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郑宪文一愣:“什么?”

那是十足的震惊,想来这件事也极大的出乎他的意料。赵初年捏紧了手机,青筋一条条甭在手背上,“你会不知道?她说她不回国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我完全不知道,”郑宪文顿了顿,缓和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和无措,“我马上问一下孟徵。”

想着赵初年在电话里那些话,孟缇缩在床上,身体蜷缩起来,把头埋在了手心。夜晚十分静谧,昆虫低低的鸣唱。电话声响震动了整间屋子。

倒不是第一次在半夜听到电话响,孟缇刚来美国的当天晚上就发生过类似的事件,那是孟徵的同事。因此孟缇略微犹豫了一下自己是否要去接听,电话响声就停止了,隔壁响起了极低的说话声。

孟缇的卧室旁边就是兄嫂的卧室,共用一个大阳台。考了到孔文君产后身体欠佳,神经虚弱,他们往往睡得比较早,孩子也是交给孟家的老两口照应。因此这个电话必然会引起兄嫂的不快。

不论是谁,大半夜打电话实在不厚道。怀着这样的念头,孟缇掀被下床,慢慢走到阳台。这附近到底是郊外的小区,四周很是安静,夜晚就像一个信号放大器,细小的声音也可以分辨。

孔文君说:“刚刚的电话是宪文打的?”

孟徵压抑地“嗯”了一声。

“半夜打电话过来,好像很急。他说什么?”

听人家夫妻的私房话总是非常不道德,虽然那两个人是自己的兄嫂,孟缇正想回房,冷不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除了关于阿缇的事情,还可能是什么,”孟徵的声音听上去极其疲乏,“他希望我们不要把阿缇留在美国,让她回去。但这办法也是无奈之下的下策。事情已经成了这样,我不能让她回去。我们家冒不起这个危险。”

言语中的无奈、疲惫、压抑就像白纸上的黑字一样清晰,末了还有一声长长的叹息。那是孟徵绝对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的情绪。两个人低低的交谈,有些话孟缇没有听清,从断断续续的数字上判断,大概是在说家里的经济情况。她在美国呆了两个星期,也渐渐知道了一些事情,国外的消费不比国内,上有老下有小,忽然再多了个二十岁出头的妹妹,就算兄嫂两人事业上比较成功,但也是不小的负担。

孔文君温和地安慰丈夫,“钱的事情不是大事。再说我很快就可以回事务所工作了。”

“钱的问题我们总能想办法,”孟徵低沉地开口,“是其他方面。毕竟爸妈也不是很习惯美国的生活,阿缇也想留在国内,她今天问我,我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她。”

孔文君低低地“啊”了一声:“她有没有可能察觉了什么事?”

“应该不可能。她太单纯,不会想到那么远。最多就是奇怪,连反驳都不会。”

孔文君若有所思:“说来也是,这段时间跟她聊天才发现,她确实一直被你们保护得很好。”

屋子里静了静,孟徵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得清楚。她咬咬牙,脱掉拖鞋,赤着脚,不露任何声音的走到阳台的另一端,把耳朵贴在落地玻璃和墙壁的缝隙之中,终于再次听到了谈话。

“……尤其是宪文。阿缇自己说起旧事时好像不觉得,我听着很震惊。尤其是她说,好多年她上学放学都是宪文接送的,不论去哪里他都带着她。这也很太难得了。两人真是标准的青梅竹马,如果是这样,我们这样拆开也不好。让不如让阿缇回去吧。”

“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你也不是不知道郑宪文这个人。他像是那种无缘无故对人好的人?”孟徵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他对孟缇再好,不过内疚和补偿罢了。”

孔文君“咦”了一声,“什么内疚?你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她声音有点轻微的鼻音,孟徵低低叹了口气,伸手灭掉了床头灯。“事情很长,也完全不让人愉快。明天以和满月,你先睡吧,好好休息。等我找个时间告诉你。”

第二十四章惊雷(下)

灯光暗去了。

孟缇拖着沉重的脚步和大脑返回自己的卧室。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这番话她似乎听懂了,但又完全不懂。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类似飘萍或者是终端的思绪,看得到却触不到。父母和哥哥的确有事瞒着她,甚至连郑宪文都如此。人生好像一栋大厦,如今根基变得不稳起来。

孟缇整个晚上都没睡好,直到天光发白才勉强睡着了一会。

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晚起床,看上去怎么都显得懈怠和懒惰;匆忙地洗漱换衣服才下楼。

到了楼下,先被各种喧闹声吓了一跳,客厅里不少客人,孟徵正在一一招呼。孟以和小朋友在妈妈怀里,皱着个小脸哭闹不止。孟缇这才想起今天是他满月,大概这些人都是兄嫂在美国的朋友,前来祝贺的。而自己这个姑姑却睡到现在。

她脸顿时就红了,小心坐到孔文君和母亲身边去,张余和看到她,先笑了:“睡够没有?”

母亲的笑容总是世界上最好的安慰药。

孟缇吐吐舌头笑了笑,孔文君正在接电话,只能先对着妈妈讷讷说:“妈,你怎么都不叫我,让我起得太晚了。”

“不过没想到你睡这么长,”张余和哄了孟以和几句,抬头笑话她,“不知道我们在不在国内的时候你是不是周末也睡到现在呢。”

“怎么可能?”孟缇肯定地摇头,“我每到周末都跟熙如一起上自习的。”

孔文君今天打扮得非常得体,一身蓝色衣服,完全看不出生产后发福的痕迹;孟缇正想称赞她两句,她顺手把手里地电话递过来,“宪文的电话,找你的。接完电话后过来,我介绍客人给你认识。”

孟缇点头,拿着电话就到了阳台,状若平常地跟他寒暄了几句。

她隐约猜到郑宪文要说什么,果然,他很快就提起来:“阿缇,你父母让你留在国内,你怎么考虑的?”

“我没什么考虑,”孟缇看着阳台外的花园,“按照我爸妈的意思吧。”

“如果你想回来,我会尽量劝劝你哥和你父母。”

“没可能的,你劝不动的。我哥哥和父母已经把我之后的路都规划好了,”孟缇平淡地说下去,“他们不愿意我回来,肯定有理由。虽然还不肯告诉我,但是我想,那应该是为了我好。”

郑宪文极轻地一叹,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口:“阿缇,这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总之,你考虑一下。”

满月酒非常愉快,孟缇见到了兄嫂的不少朋友。孟缇虽然有点轻微的走神,从头到尾笑容满面,一点阴霾都看不出。

一旦决定了不回国,可以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她进了个临时的语言学校学英语,没课的时候写论文,孟小朋友满月之后,孔文君回去上班,孟缇也帮着父母带带孩子。毕竟爸妈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她也不希望他们太操劳。

自从她说过短时间内回不去后,从国内打来的电话就变少了。郑宪文工作极忙自然是不会多联系的。赵初年起初倒是电话不断,言谈中总是千方百计劝她回来。

孟缇拒绝了几次,最后那次握着电话陷入无奈,终于忍不住反驳回去,“他们是我父母和哥哥啊,我不可能不听他们的话。”

赵初年安静了好一会才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样都不行吗?”

他不像会说出这种蠢话的人,孟缇无言半晌,希望用沉默告诉他不要再逼迫自己,而他则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无奈,还在等着答复。

在长久的沉默中,孟缇抬起手,伸手抹了抹眼角,竭力镇定地开口。

“赵老师,你和我父母兄长,终究是不同的。”

赵初年一言不发挂掉了电话,那之后完全没有了消息。

她忙于准备考试,几乎戒了网,最多就是查查资料写论文,电脑常年累月的开着,进行数据运算。朋友顿时就少了,走在路上,往来全不相识。

这郊区附近的邻居某种程度上说比较容易接近,孟徵孔文君的邻里关系倒是不错,有时候也会有邻居前来拜访,偶尔还会有一些年轻人。孟缇跟他们说不上话,虽然有些年轻人对她表现出了兴趣,独自一人从语言班回来时,时常遇到有人搭讪,有时是金发碧眼的帅哥,她也没什么兴趣,往往就来一句“我英语很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敷衍过去。

比较而言,完全没有在国内过得轻松适宜。

然而这些郁闷统统不能诉之于口,一家人为她牺牲很多,如果再不知好歹,恃宠而骄,就太不听话了。

她庆幸带着范夜的书出来。

每天被英语大量洗脑后,睡觉前看一点美妙的汉字,这实在是值得安慰的事情。在她把其他几本的书页翻烂的同时,她最后拿起了那本《惊雷》。

枯槐笔名下的书,只有这本她之前完全没有看过。很久之前曾经翻了翻,发现这本书风格类似《追忆似水年华》,然而还要更意识流一些,或者说晦涩一些。像一本絮絮叨叨的自传加文艺欣赏时就放弃了。她对这样小说始终无法产生兴趣,《追忆似水年华》也是看了若干年才看了不到一百页。

这本书就像一扇门。

我一直在思考,我为什么而存在。

美、知识、智慧,是有些人的答案;爱情、友情、乃至感情是另外一些人的答案。明确的答案是一个人的风向标。而我,仅仅为了寻找它就花了一辈子的时间。

初次跟人提起这个问题的那年,我大概三岁,又或者四岁,跟我的父母,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住在那栋怪异的大房子里。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不起那栋房子的模样,当我也有了子女后,儿时的记忆一点点的回到脑海,如同倒放的胶卷,虽然还是想不起那栋屋子的名字和所在,但餐厅里那张巨大的桌子在记忆里倒是日复一日的鲜活起来。

那张桌子很结实,刷着褐色的油漆,配着二十二把高脚凳,每张凳子都比我高,在它们面前,我总是自惭形秽。每到下雨天,就泛着新鲜的蘑菇气息,有时还有点儿雨水、野草汁的味道,好像即将上桌子的菜。

下雨的时候,我们都没什么事情好做,就会玩捉迷藏。此时桌子下是了极妙的去住。我喜欢捉迷藏,只要藏在桌子下,几把高脚像高大的保镖般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谁都找不到我。

我就躲在凳子之中,背靠着桌子腿等人找到我。可他们总是找不到。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他们怎么会没有看到桌子下的我。我经常在等待被找到的时候睡着了。外面的雨水成片的跌落在屋檐的石块上,声音被成倍放大,就像催眠曲。

……

书籍最大的妙处,也许就在于让你思考。

而自传类的书籍最大的好处,大概也是在让你阅读别人的人生,了解别人之所以成为别人,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时候联系到自己,世界上不是每个人的自传都会好看或者值得看,写自传其实不是为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所以怎么样的梦呓都是无所谓的。

这是孟缇看得最慢的一本书,而且还要时不时的停下来想一想,这一想往往就出了神,等回过头来,书页还停在原来的地方。

她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跟作者重逢——

文字里的世界渐渐变得立体,孩童时代的自由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逐渐缩小;大量的阅读慢慢剥夺了他并不多的快乐;书里昙花一现的美丽的少女逐渐变得面目模糊。范夜追忆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美丽,所以他说,只有失去的乐园是永恒的。

这本书好像微弱的呼唤,作者就站在时间的那头,持续不断的呼唤着,不是为了寻求知己,也不是为了找到共鸣者,不过是一种倾诉。

一本书和一个人的缘分总是会奇妙的达成。如果自己现在就在国内,对这本《惊雷》的感触未必那么深刻;可现在自己身在异乡,即使家人都在身畔,还是偶尔觉得失落。

她无数次想起那天晚上兄嫂的谈话,隐约一种直觉浮上心头,也许,自己的人生开始出了岔子。

在这期间,她平稳地渡过了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

她反复的看着那本《惊雷》,对这本书的熟悉程度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本。很多句子甚至都能随口说出来。

她又开始失眠,每天晚上都辗转反侧。光怪陆离的梦境就像是复发的病症一样,好了一次,再来的时候就会加剧和加重。坐在书房里写论文、背英语单词中就容易陷入某种虚幻里去。

伏案做试卷的时候,铅笔往往脱离她的意志,回过神时,试卷的边角下就莫名地写下了《惊雷》那本书里的句子——“再富有的人也买不回自己的过去,更何况我一贫如洗”。

那几个月里,她无数次拿起电话打算拨给赵初年,最后还是放弃了。

第二十五章归来(上)

孟缇在答辩的前几天,也就是六月初回了国。

已经是初夏,天气很热,下了机场,滚滚的热气扑面而来。来机场接他的是郑宪文,这是在美国时就已经确定好的。虽然她表示自己是个已满二十二岁的大人,可父母还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这样炎热的天气让郑宪文来接她,孟缇连连道谢。

郑宪文接过她的行李,存心打趣,“两三个月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客气了。”

孟缇心里一惊,立刻否认:“没有的事情,嗯,郑大哥,我不想麻烦你。”

然而到底听出一点异样的情绪,郑宪文看了她一眼,依稀觉得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也不跟她多话,“我看你坐飞机累得很了,回去休息后再说。”

“好的。”

很快就到了家,原以为两三个月没人住的屋子早已积满了灰尘,没想到还是窗明几净。

郑宪文笑着解释:“想到你要回来了,昨天我叫钟点工来打扫了一下。”

他一直想的都很周到,孟缇看着帮她放行李的郑宪文,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贫乏,只能说一句:“谢谢了。”

“你跟我客气成这样,我真是不习惯,”郑宪文说,“下楼跟我去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只想睡一会。”

“那不行。”

她窝在沙发里不想动,久违的家让她觉得异常温暖。加上转机的过程,她在路途上差不多花了足足一天,长久的失眠,真的有点累。郑宪文也不再强求,叮嘱她好好休息就下了楼。

回到了家,躺在睡了十几年的小床上,比起飞机上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好了很多,但真躺在床上,也还是失眠得厉害。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习惯性的去摸枕边的书,下面空空如也。又不想去柜子里拿出行李,眼睛一闭,强迫自己睡觉。

身体疲惫,短短一个下午就在多次的醒来和继续睡过去中渡过,等到恢复了精神和体力,这个下午也差不多走到了尾声。

她随后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下了楼,沿着校园里的林荫大道骑车过去,柏油路上,斑驳的、阴暗交错的树影就从车轮子下匆匆划过。六月的学校已经颇有毕业的气氛,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不少宅居在宿舍一天的毕业生已经在道旁拉开了家子,垫上几层报纸,铺上一条床单,把书一字排开,开始大声吆喝贩卖;而学校的小公园里,标志性建筑和雕饰旁也时不时看到拿着相机的声音。

这一切的景物都那样熟悉,声音是熟悉的知了叫,甚至连气味都是熟悉的,熟透了梧桐树在阳光下蔫蔫地耷拉着耳朵。这才是她成长、生活、学习了这么多年的校园。

从教职员工宿舍区去文学院必然要经过体育场,她骑车经过,忍不住被体育场的室外蓝球场吸引了目光。大概是有什么比赛正在进行,场上真是人满为患,叫好助威声也是此起彼伏。所有的人忽然不为高温所苦,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在阳光下闪着黑黝黝的光。

这才是大学应该有的节奏,孟缇忍不住留了心,多看了场地几眼,一个出挑而熟悉的背影跃入眼中。她低低“咦”了一声,恰好一群女生齐心协力的高呼“赵老师加油”震响了场地。

孟缇一愣,迅速把自行车停在路旁,一路小跑体育场走过去。

远看觉得观众极多无比,近看更是如此,同学们简直是见缝插针的站着挤着,孟缇在外围转了两圈都不得其门而入,她身材在女生中算高,可跟男生比起来完全不够看,只能看到场中的人头奔跑,具体是谁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