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老爷！”四夫人连忙上前，要扶着季沿进去，“您还病着呢，湘娘子惹了你，也不必在这会儿生气。”
“我没生她的气。”季沿还有几分理智，“你把门口的婆子叫进来，我倒要问问，豆蔻阁是怎么回事！”
“老爷是说豆蔻阁？”她一边把季沿扶上床，一边道：“这就不必问婆子了，是今天早上刚传开的事情。说是荀大将军授意自己的弟弟建了个豆蔻阁，里面全部是拐来的八九岁的小姑娘，或者还有更小的，用来供那些变态狎玩逗趣，人被玩死了就埋在了西山，真真是丧尽天良，这些人活该天打雷劈！”
她骂得义愤填膺，却没有注意到季沿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豆蔻阁的嫖客那么多，哪里就查到他头上来了！
季沿在心里面拼命的安慰自己。
季湘听不大明白四夫人的话，所以没什么反应，心里只记得自己是来侍疾的。
她摸了摸一旁的药碗，仰着头看着季沿，脆生道：“爹爹，药温了，现在喝吗？蜜饯也准备好了！”
季沿看向季湘的脸，五岁的年纪…他在豆蔻阁也遇到过一个这么小的。只是他刚上手一回，再去就被别的恩客给玩坏了。
“滚！”他推了一把季湘。
心里变得无比的烦躁。
四夫人吓了一跳，一边把季湘扶起来，一边不悦：“老爷心情不好，也不该推湘娘子，要是磕了疤，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她嘴里嚷着：“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季府里现在人心惶惶起来。
上次这么大的阵仗，带走的是三房，这次又要带走谁？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他们要带走的，是四房的四老爷。
季沿从床上扑下来，跌在地上，神色惶然：“完了完了。”
季四夫人又哭又闹拦在官兵们面前，她不相信自家老爷做过什么犯法的事情。
直到官兵们拿出抓捕令，又说出了季萍的名字，季沿的罪行像是一把铁锤，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四夫人看到季沿心如死灰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是没抓错人了。
她有些惶然。
她的丈夫，虽然对她们不是很亲和，可他们一起有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也算是圆满了。
她的丈夫，虽然没有让她们过上穿金戴玉的奢华生活，每天却兢兢业业去衙门坐值，然后将俸禄的一部分交到她的手里，作为家用。
她的丈夫，除了两个少年时期就跟在身边的侍妾，再也没有纳过妾。
劫囚、嫖宿幼女、拐卖幼女、贪污、挪用公款，这些罪名怎么就落在了她的枕边人头上？
季湘虽然没有完全懂官差说的什么，却也听明白了，她的爹爹，凌虐过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
众人都是被当头一棒打蒙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应该让这个五岁的小娘子避开这些话。
季湘惊惧的看了一眼季沿，跌跌撞撞的后退，摔在了地上。
季沿心里一痛，想上前拉她起来。
四夫人却突然变成了好战的公鸡，猛地扑了过去，把季沿的手使劲儿一拍，然后飞快的拉起季湘，将她护在了身后。
季沿愕然。
季湘是他的女儿，他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
四夫人神情冷漠的看着季沿，说道：“你走吧，我会为你守寡。只是可惜，你的娘，以后没有守孝的人了。”
她之前怎么能觉得季沿好呢？三老爷那么好色，同样是被二老夫人教养出来的季沿，怎么可能好！
季沿愤怒异常。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的事情还没有下定论之前，咒自己死！
季沿被官差们带走了，等二老夫人得到消息过来，四夫人已经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带着季湘要回娘家了。
二老夫人如何肯放她们走！
四夫人冷声道：“老太太，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你的儿子是保不住了，可你还有两个孙子，你的那两个孙子可都是从我的肚子里面出来的！”
二老夫人的病本来就没有好，被她这么一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四夫人并不理会，只带着季湘匆匆离开了季家。
出了二门，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男人，半散着头发站在那里。看样子，竟像是在等她们。
四夫人整个人紧绷起来，她把季湘护在怀里，步步警惕的朝中年男子走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幕后手段似相识
四夫人顿住脚，等中年男人给她行了礼，点了点头，就要带着季湘绕过他往外走。
“四夫人！”男子叫住了她。
四夫人只好停了下来，问道：“杜先生有事？”
杜笙拿出一个看起来很是平整，却有些褪色的锦囊递给四夫人，说道：“四夫人看看这个。”
四夫人有些疑惑，让奶妈将东西取了过来。
锦囊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金条、明珠、玉镯、玉坠等金银珠宝，每一个都不大，可每一个都很值钱。
四夫人抬头看向杜笙。
杜笙解释道：“四夫人娘家势微，这些年嫁妆都补贴在儿女身上了，就这么回去，怕是会吃些苦头。这些东西，可以让四夫人说话有些底气。”
就这么小小一袋子的金银珠宝，确实是比当年四夫人勉强凑出来的二十多抬嫁妆要值钱多了。
“大嫂让你拿来给我？”她问道。
“谁给的有什么重要的，横竖是好东西，四夫人收着便是。”杜笙说着一笑，“四夫人也不必担心我用心险恶，我一个自己都要靠着相府救济过活的清客，哪里拿的出来这等好东西。日后我若是以此要挟四夫人做事，四夫人只管不认便是。”
那一袋子东西，虽然珍贵，上面却没有丝毫的印记，就连金条，都是自己熔出来的那种。如此这般，算是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东西了，说不清的。
四夫人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些东西，不是季冉氏给她的。
她还有些犹豫，杜笙却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的说道：“收着吧，四夫人，等会儿有人经过这边了，拉扯起来就不好看了。”
“奶娘？”四夫人没了主意。
奶娘却没有四夫人那么多顾虑，她看了眼季湘，说道：“咱们还有什么可让人图的？收着吧，以后两个哥儿娶媳妇、两个姐儿嫁人，需要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有了这一袋子东西，兑成银钱，置几个旺铺下来，好歹把儿女大事要花的钱给挣出来。
四夫人到底还是将东西收下了。
花墙后面，杜笙看着四夫人带着季湘，一行人出了大门，上了马车，离开了季府，终于松了口气。
这东西准备了五年，可算是送出手了，他本来还担心四夫人谨慎过头，死活不肯要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呢！
杜笙抬脚离开，花墙后面钻出一个美貌的丫鬟来，她左手竹篮右手剪刀，竹篮里面装了半篮子的花朵。
正是瑶柳。
瑶柳看着杜笙的背影，抿了抿嘴，转身就往锦桐院的方向走。
如今季府大房为尊，二老夫人那一脉人已经七零八落，瑶柳作为被二老夫人送到大房的人，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跟季箬表忠心呢，现在，机会来了。
她回到锦桐院，朝小丫鬟惠儿招了招手，问道：“小姐呢？”
惠儿眨了眨眼睛，笑道：“姐姐还需要跟我们这些小丫鬟问小姐的行踪？”
这一批小丫鬟里面她是最牙尖嘴利的那个，最会看菜下碟，如今瑶柳后台失势，她也就不如以前那么服帖了。
瑶柳指了指竹篮里面的花儿，笑道：“我给你串一个花环？”
她手巧，串出来的花环总是比别人的好看。
惠儿立即道：“谢谢瑶柳姐姐！小姐去了花园，她似乎在生气，瑶柳姐姐还是躲一躲的好。”
“没事。”瑶柳把手里的竹篮递给惠儿，“我去一趟，等我回来给你串花环。”
花园里，明轩堂外面的小凉亭里面，季箬一脸无奈的看着面色隐忍着怒气的男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还当你大义灭亲！”
冉殷沉声道：“学子们在大将军府示威，还在皇宫门前静坐，皇上和太后迫于压力，在临安王的支持下，已经将荀大将军下狱了…调查少女失踪案的事情，除了你我和小薛太医，还有谁？”
他是荀错一脉的人，就算真查出来是荀错，也不会采用这般激烈的手段对付荀错，这次荀错一派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明显是有人在幕后操作。
季箬皱眉：“你怀疑我？”
“我是找你商量。”冉殷道。
季箬有些吃惊…她以为冉殷是对她有偏见的，这种时候见她，一定是来质问她的。没想到他却能冷静下来跟她好好谈。
也对，他是将军，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能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了。
只是，季箬还是有些诧异：“你找我商量？”
冉殷目光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来之前，京都府尹王成舟派人上报，逃犯季萍已经归案，她带了一个小姑娘到衙门状告季家四老爷季沿。”
那幕后之人在拿荀错的弟弟对付荀错，也在拿季陵的弟弟对付季陵。
冉殷看得明白，按理说，他应该找的人是季陵，可两人之间敌意浓烈，冉殷想了想，这种事情季箮帮不上忙，还是找了季箬。
他不得不承认，如今在他的心里，季箬要比季箮可靠…就好像五年前的季箮一样。
白翼那边找到了一个早些年在仙隐寺伺候季箬的婆子，冉殷心想，应该很快就会有一个令他安心的结论了。
季箬听明白了冉殷的意思，她沉吟了一番，道：“你觉得这手法出自谁？”
“有些熟悉。”冉殷说。
熟悉？季箬有些不解，若是有些熟悉，冉殷还找她做什么？他应该直接去查验的。
冉殷解释道：“几年前，京中有两名神医，互不对盘，经常拿病人相互斗气。这对病家来说是最忌讳的事情，可偏生他们二人医术出奇的高。后来有一名小女孩因为他们的斗气丢了性命，不知道是谁，想了个计谋，利用两人的儿子，算计得两名神医都锒铛入狱，并且吊销了医馆的行医令。”
“有人猜测说是小女孩的家人做的，有人猜测说是京中别的大夫趁机除害，还有人说是正义的侠士。”冉殷道，“若是不论事情的性质和出发点，跟这次的事情，手法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章 神医无迹恍相识
季箬问道：“那小姑娘的家人呢？”
“离开了京城，我已经让人去寻了。”冉殷道，“倒是那两名神医，没有了踪迹。”
“没有踪迹了？”
冉殷突然问道：“你知道十二楼吗？”
“嗯。”季箬神情有些复杂，怎么这也能跟十二楼扯上关系？
冉殷道：“那两名神医是十二楼里那位神医的师弟，两人下狱两个月之后，那位出面将他们保了出来，再之后就没有踪迹了。”
季箬忽然就想起十二楼里面管藏书阁的两位老人。
因着二人毁了面容，楼里的师兄们对他们态度非常不屑，只有她，在看到他们生病的时候，会送去一些草药。
季箬觉得，自己的记忆并不是刚“失踪”的时候变成试药女的，而是在那个时间段之后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她现在的记忆，在自己“失踪”的三个月之后，是真实的，在那之前，是被篡改过的。
在季箬真实的记忆里面，那两位老人一开始对她是很不屑的，甚至是愤恨的，只是碍于她“试药女”的身份，并不敢对她怎么样。后来大约是她送药草的次数多了，两人对她态度慢慢转变，并且主动送上适合她研读的医书。
她的医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突飞猛进的。
当时没察觉，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二人有意引导。
他们会是冉殷说的那两个神医吗？
季箬问道：“你说的那两个人多大的年纪？”
“当年一个五十多，一个六十多。”冉殷目光审视的盯着季箬，“你见过他们？”
季箬摇头：“自然不是，我甚至连你说的那段往事都不清楚。”
“仙隐寺又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有听香客们谈起？”冉殷趁机试探起来。
季箬不动声色：“那是和尚庙，对别人来说，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对我来说却是。”
然后不等冉殷继续说什么，季箬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往这边探头看的瑶柳，飞快道：“你是荀大将军的嫡系，大将军一派的人此刻有诸多事宜要倚仗你，你先去吧，我这边打听到消息了，让人通知你。”
她说的打听消息，自然是从季陵那里打听。
冉殷本来还以为季箬会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如今见她这般反应，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失望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对方到底是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小娘子，到底是哪里不对，竟然让他潜意识的觉得她比天下人都要聪明了？
冉殷告辞离去，临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到底开口叮嘱：“季萍投了官，未必不记恨你们将她拒之门外的事情，你让丞相夫人早做打算，你也小心为上。”
季箬微微有些意外，然后勾了勾嘴角…这人她每见一次，他总要给自己一些新的印象。
季箬出了凉亭，锦桃上前递了个用井水浸过的佛手给她，道：“天热起来了，这外面也难受得紧，佛手浸了凉水，小姐拿着好歹吸一吸这凉意。”
瑶柳匆忙迎上来行礼。
锦桃道：“有什么事情，回院子再说，每见这日头不浅？”
于是瑶柳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等到回了锦桐院，她才神秘兮兮的把自己在花墙后面看到的事情说了。
那些东西具体值多少钱，瑶柳没有看到，可从两人的对话，完全可以推断出价值不菲。
季箬问道：“杜笙真的自言自语了那句’终于送出手’了？”
瑶柳点头：“回小姐的话，奴婢不敢有半点欺瞒。”
季箬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瑶柳跪在地上不动。
季箬笑道：“以后院子里的花草由你管。”
这就是会把她当锦桐院的人的意思了。瑶柳千恩万谢的去了。
锦桃看在眼里，心里感慨万千，毕竟瑶柳当初有多么的飞扬跋扈，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与此同时，她也有些怀疑：“小姐，瑶柳会不会骗您？”
季箬语气笃定：“不会…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擅长的就是识时务。”
“可若是这样，杜先生为什么要给四夫人金银珠宝？他之前跟四房，分明没有任何的交集。”锦桃不解。
季箬也不解，她心里猜测，那些东西，应该不是杜笙要给四夫人的，应该是别人让杜笙转交。锦囊平整却褪了颜色，所以那东西应该是别人几年前交给杜笙，当时的锦囊是簇新的，后来被杜笙原封不动的放在箱笼里面，才会只是褪了颜色，没有反复使用的痕迹。
杜笙后来自言自语那句“终于送出手”更是印证了季箬的这个猜测。
是谁要通过杜笙的手帮助四房？
是的，季箬觉得，他们的目的是帮助四夫人，而不是落井下石。
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的，如此舍得，对方不可能跟四房一点交集都没有。一般来说，出手这么大方，要么是因为跟四房关系实在是好，要么是因为那人对四房心中有愧。
“小姐？”锦桃轻声唤了唤她。
季箬沉声道：“你派个人去外院将杜笙请到明轩堂。”
这里是季家，杜笙既然还是季家请的西席，她想知道什么，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人找来问，没有必要在自己心里瞎琢磨。
吩咐完了之后，季箬又道：“再找个人去外面打听一下我爹现在的动向。”
锦桃答应着去了。
季箬看着锦桃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薛景那边应该不用派人去请，他心里没底，自己就会过来。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和三师兄楼沾的关系如何了。
得再见三师兄一次。
季箬心里有一种预感，那两个老人，应当就死冉殷说的那两个神医，她为什么会落到十二楼变成试药女，他们二人或者知道点什么。她得跟他们二人见一面。
如今能够让她再次见到那两个老人的人就只有楼沾了，只是，要如何在隐瞒自己试药女身份的情况下说服楼沾出手相助，实在是为难。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笑三声潇洒去
前去通知杜笙的丫鬟很快就回来了。季箬带着锦桃锦杏前往明轩堂。
到明轩堂，杜笙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欣喜，他放下手里的书卷就起身看向季箬。
他心里似乎期待着什么，可这期待在见到季箬的瞬间，他就发现，又落空了。不过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难过的神色，只是眼神一下子冷寂了不少。
“杜先生。”季箬走向他。
然后她看了眼桌子上堆叠着的几本书，冷声道：“原来杜先生以为我叫你过来，是要继续跟着你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