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箬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然后就听到卢行舟沉声开口:“行刑!”

行的是最简单的鞭刑,那鞭子十次有七八次都落在了女人的肚子上。小姑娘被强迫盯着看,她不闭眼睛,季箬也躲不开,被逼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孕妇被打得血肉模糊,耳里尽是惨叫和求饶。

恍惚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这女人祖上是…当初…若不是她的父亲去衙门举报,主公也不会死在他们手里…她是您的仇人,您不改面对仇人有怜悯之心。”

“我没有怜悯之心,只是觉得没必要让我亲眼看着。”

“让您亲眼看着,就是要您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使命。”

季箬心想,自己都快被眼前的景象刺激疯了,这个小姑娘竟然能这般冷静的跟那个男人交谈…以前的自己就这么冷血无情?

然后她就听到小姑娘说:“我看得够多了。”

看得够多了是什么意思?

牢狱里的惨叫声更加凄厉起来,那个女人不但身上每一寸伤口皮翻肉绽的渗血,下体也开始流血了。

鞭子生生把她的孩子给打掉了。

恍惚间,季箬觉得自己鼻子里尽是血腥味,耳里尽是惨叫声。

她在看到小姑娘那一刻,就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醒来,醒来!季箬拼命的挣扎,可她发现,她被魇住了,醒不过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愚孝从来无好报

浣春院里,季冉氏跟季箬睡在同一张床上。

季冉氏心里不安心,纵然点了安神香,睡得也比较浅。季箬满身大汗,嘴里呢喃说着梦语,这么大的动静,季冉氏没醒过来才是奇怪。

她吓了一跳,吩咐了临夏掌灯,然后坐起身把季箬拉到自己的怀里,一边拍着季箬的后背,一边柔声唤她:“阿箬,娘在这里呢,快醒过来!”

她知道她的阿箬是做噩梦魇住了。

临夏在一旁急得不行,问道:“夫人,要连夜去请大夫吗?”

当初季毓就是突然病的。季毓病了还有五小姐医治,要是五小姐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可怎么办!

这不是要夫人的命么!

季冉氏比临夏冷静一些,她吩咐道:“不必请大夫,把宁神茶熬一碗,然后吩咐厨房里准备热水,阿箬出了一身的汗,等下怕是要沐浴。”

“夫人,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安心!”临夏劝说。

“她是魇住了,你去吧。”季冉氏说着,继续唤季箬的乳名。

临夏只好答应着去了浣春院的小厨房,厨娘已经睡了,她也不想弄得整个院子人仰马翻,就只叫了一个婆子来替自己生火。

而屋子里,季冉氏却怎么都唤不醒季箬。

她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

难道阿箬不是梦魇,而是真的生病了?

就在季冉氏要开口叫人请大夫来的时候,季箬又开始呢喃了。

“救我…救我…”

她到底梦到什么了?听清了呢喃的季冉氏,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杜…救我…”

季冉氏立马把耳朵贴近季箬的嘴,想要听清她叫的是谁。

然后,她就听清了。

季箬说的是,杜笙,救我。

季冉氏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突然张口大声喊道:“杜笙来了!”

正在梦里苦苦挣扎的季箬听到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仿佛是一个咒语,被活活打死的孕妇不见了,满眼蔓延的血红不见了,惨叫声不见了,就连牢房都不见了。

那个小姑娘到了一个湖边,她趴在湖边的岩石上剧烈的呕吐,她的旁边站着一个人,正是杜笙。

季箬死死的盯着杜笙,杜笙却似有所感看了过来,季箬心里咯噔一跳,她终于醒了过来。

“娘。”她语气微弱,然后感受到浑身的冷意,又强逼着自己开口,“我怕是要病了,给我请个大夫来。”

季箬被一个梦,活生生的给吓病了。

季冉氏却觉得季箬是因为目睹了杜笙的死才被吓着的。

大房兵荒马乱起来。

等到大夫赶来的时候,季箬已经开始发高热,一直折腾到第二天黄昏,她才终于退了热,安稳的睡去。

到了入夜,季陵终于回家,一夜未睡的他看起来很是憔悴。

回到浣春院,季陵来不及问四老爷被带走的事情,先开口问道:“听说阿箬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人怎么样了?”

季箬已经挪回锦桐院她自己的闺房,季冉氏刚从那边回来,皱着眉把杜笙的事情说了。

然后道:“张太医检查,说杜笙是自己病死的,他就死在阿箬面前,阿箬是吓到了。”

季陵心里腾起一股怒火来:“是谁跟着阿箬的?”

“是锦桃和锦杏。”季冉氏道,“已经罚过她们了。”

“有什么好罚的,她们照顾不好阿箬,就该把她们直接赶出府,换能照顾好阿箬的来。”季陵说道。

“人是阿箬的人,就算要换,也不该我们在这个时候换。”季冉氏问起外面的情况来,“大家传什么的都有,家里事情又多,我竟没有时间好好打听一番。豆蔻阁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有这个地方?”

“怎么没有,那豆蔻阁已经查明了,就是荀江的产业。”季陵屏退了众人,将事情细细的说给季冉氏听。

他不像别的男人,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跟她们说不上正事。季陵向来觉得自己的妻子有大智慧,不输男儿。所以冉秋霜不但是季陵的妻子,还是季陵的同道。

“荀错唯一的错就错在太过孝顺。”他说。

荀江是荀错的弟弟,亲弟弟,一母同胞!可大约因为荀江是老来子,嘴巴又甜,所以荀老太爷和荀家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就格外偏心荀江。在他们死的时候,不但把自己大半的产业都留给了荀江,还逼着荀错发誓要好好照顾荀江。

荀江是个纨绔,吃喝嫖赌什么都干,欺男霸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荀错教也教了,打也打了,人就是不改好,碍于在父母病床前发的誓,心里就算恨荀江恨得要死,也没有跟荀江一家分家。

他心里想着,有自己看着,荀江总不至于做出捅了天的大事。谁知道这次,荀江就真的做出捅破天的大事了。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竟然弄了这个豆蔻阁,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主意,让他对那些嫖客宣称这产业其实是属于荀错的。

“荀错现在已经被下了狱,他们也已经审过了,荀错坚持自己不知道豆蔻阁的存在,可荀江认罪了,那些被揪出来的嫖客官员们认罪了,他百口莫辩。”季陵脸色有些发沉,“大将军一派有人已经去见过他,他不肯相信豆蔻阁是荀江做下的。”

“他竟然还回护荀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愚孝!”季冉氏皱起眉头。

季陵摇了摇头:“他不是回护荀江,而是真的不相信。因为荀江品行有些不端,所以荀错平日很注意荀江的动向。可豆蔻阁已经存在了五年多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从未发现豆蔻阁的存在。”

荀江不过是个纨绔的草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会不会是临安王?”季冉氏问道。

季陵道:“不可能。”

临安王纵然狼子野心,有季陵和荀错两位辅政大臣在,只有皇族支持的他也只能把自己摆在国君的立场这一边。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这么多年,临安王为小皇帝“着想”,导致小皇帝和太后对他很是信任。如今他已经得到小皇帝和太后的信任了,就迫切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

他知道自己收服不了荀错的那些兵痞子,再加上小皇帝对季陵很不满,所以临安王的目光一直放在他季陵身上。他第一个要取的不是兵权,而是吏治。所以,如果是临安王,开豆蔻阁的就不该是荀错的弟弟,而是他季陵的弟弟。

第一百三十五章 筇都遗客无踪迹

“不是临安王,会不会是筇都遗客?”季冉氏忽然问道。

前朝的都城在筇都,那些想要光复夏氏江山的人都自称为筇都遗客。

季陵皱起了眉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说过筇都遗客这个名字了,如今季冉氏提起,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才想起来他们是谁。

“不可能!”季陵的反应和季箬想到夏氏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平业七年,陆文远组织筇山集会,被他家花匠举报,从陆文远家中搜出名册,先帝大怒,凡在名册上,皆诛九族,筇都夏氏上至老妇,下至乳童,一个未留。总共斩杀了一千二百八十三口人。如今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就算还有幸免于难的筇都遗客,只怕也成不了气候。”

“可是,换一个角度想想。”季冉氏说,“三十年的时间,够他们休养生息,缓过劲来了。”

她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

夏氏皇族覆灭的时候,虽不至于人人称骂,却也是散了民心。这样的夏氏皇族值当一代又一代的人以命相博吗?

“别想了,你先休息吧。”季陵说着又要往外走。

季冉氏叫住他:“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我去书房…你吩咐厨房准备些饭菜,送到书房来。”季陵解释道,“我约了窦吟涛、董政、蔡选和沐青寮几人过来议事。”

窦吟涛和董政是季陵的嫡系,董政是季陵的学生,窦吟涛的恩师却是夏铭,算是季陵的同门师弟。至于蔡选和沐青寮,追循的却是大将军荀错。

如今民间和学子们中间对荀错的非议很大,都有人在写万民书,要求对荀错实行斩立决了。季陵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自个儿细细琢磨了,他必须和荀错的人联合起来,共同营救荀错。

季冉氏问道:“你没有让冉殷一起来?这个时候,哪里…”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打断了季冉氏的话:“我不是记恨他,而是这件事,谁都可以掺合,他不能掺合!”

“他也是荀大将军的嫡系!”季冉氏提醒。

季陵摇头:“荀错也不会愿意让他掺合的…他要是掺合了,大安朝江山,只怕立马要乱起来了。”

然后不等季冉氏细细琢磨,他抬脚便朝书房走去。

锦桐院里,桐花树下一片漆黑,靠得近了,才能听到一个清浅的呼吸声。

锦桃端着药渣要倒在桐花树底下,然后就听到细枝咔嚓的响声,她愣在了原地,警惕出声:“是谁?”

黑暗中,冉殷开口,问道:“她的病怎么样了?”

锦桃心里不由得有些埋怨,就算是关心小姐的病,也不该大晚上的到锦桐院来啊!

她没好气道:“已经退了热。”

“那…”冉殷有些犹豫,迟疑着要不要开口。

锦桃却想起明轩堂里,杜笙最后说的话来。

冉殷他是太孙殿下的遗腹子!

当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称帝第一年,皇后就替他诞下长子,太祖皇帝心喜,立他为名苏太子。谁知名苏太子命短,太子妃诞下子嗣才三个月,他就病死了。太祖皇帝垂怜名苏太子,所以格外疼惜太子妃诞下的这个长孙。

太孙殿下一日日长大,到底不负众望,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太祖皇帝便动了把皇位传给孙子不传给儿子的心思。接着便是震惊天下的巫蛊案,太孙府被灭了门,太祖皇帝驾崩,先帝拿着太祖皇帝的遗旨登基。

在百官和百姓们的心里,先帝是抢了太孙殿下的皇位的。

锦桃心里想着,大安朝的皇后必须出自季家,宫里那位病歪歪的不是良配,眼前这位太孙殿下的遗腹子也不见得是良配,还是离远些好。

于是锦桃开口道:“太医说,小姐的病需要静养。小姐身边离不开人,冉将军,奴婢告退了。”

她说完这话,也不倒药渣了,转身就走。

话里面的疏离与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冉殷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她一个小娘子,病倒了就这么矫情,只怕养个十天半个月都未必好,还不如让他来得了这病,只要退了热,就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既不耽搁正事,也免了她的难受。

几个纵跃,冉殷离开了锦桐院,然后花了十二分小心,偷偷潜入了季陵的外书房…季陵约了蔡选和沐青寮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季箬这一病,果然好些天都没能下床。她不知道有个人一门心思想要替她得了这病,心里只念着要给冉羡治病的事情。

冉羡答应她去庄子里治病,明显是哄着她玩的。他不信她的医术。自己若是不去,冉羡和冉芳就算是去了季冉氏的庄子“避暑”,也不可能像季箬说的那样去下地干活。

因此,眼看着约好的时间要到了,季箬顾不得自己病还没有好,让人找来了季冉氏,开口要求去庄子里避暑加养病。

季冉氏自然不愿意:“我已经跟羡哥儿和芳姐儿说了,庄子里准备好了住处,他们自去就好了。”

季箬摇头:“府里乱糟糟的,我一颗心定不下来,病怎么会好?我是吓着了,并不是什么奇症,让我去庄子里,倒比留在府中要强一些。”

她坚持要出府,除了一门心思想要治好冉羡的病,还因为她现在有病在身,留在府中,季冉氏不让她见任何人,也不许她打听任何事情,免得伤了神劳了心,以至于她心里着急万分的事情,都只能着急万分,一件都不能去解决。

季冉氏想着现在府里的情况,到底是被她说服了,答应让她去庄子里养病。

到了约定那日,一辆马车出了季府。

如今暑气已经很重了,马车里面的四个角落都放了冰块,季箬拥着一床薄被躺着,看起来实在有些辛苦。

马车出了城,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田庄的时候,季箬已经满身大汗。

一下马车,锦桃就赶紧吩咐农庄里的人准备沐浴的水,锦杏背着季箬进了房间。

庄子里的管事们面面相觑…虽说早已知道五小姐是来养病,可也没听说五小姐病得这么厉害啊!要是在庄子里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怎么跟丞相夫人交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带病进庄心颇切

管事们正窃窃私语议论,就有小童来报。

“表少爷和表小姐到了!”

于是管事们又赶紧去迎接冉家的马车。

等冉芳扶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冉羡下车时,管事们都怔住了,这农忙时节呢,东家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病人往庄子里送?

一个是东家的次女,一个是东家的外甥,不管哪个出了问题,他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等将冉羡冉芳一行人送到给他们准备的院子后,管事们纷纷商量,想要推举一个人去一趟季家,跟丞相夫人好好说说这件事。

冉羡和冉芳却不知道季箬病了的消息,天气太热,进屋之后,冉羡就将身上裹着的披风稍稍松开了一些。

他看了眼盯着自己的冉芳,忍不住道:“你去看看阿箬妹妹。”

冉芳道:“哪有我先去看箬表姐的,也不知道箬表姐现在方不方便,要是不方便,你去了也不好,箬表姐知道我们来了,一定会过来的,咱们且等一等好了。”

她话音刚落,帮他们搬行李进来的婆子就开口接话道:“我们家五小姐正病着呢,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来了。”

“什么?箬表妹病着?”冉羡猛地站起身来。

冉芳也瞪大了眼睛,问道:“箬表姐病得重不重?”

婆子忧心仲仲:“看起来挺严重的…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小姐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望庄子里送。”

婆子放好东西后就出去了。

冉芳看着冉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哥,你说箬表姐是不是为了给你治病才非要拖着病体来庄子里的?”

“不知道。”冉羡摇头,“你快去打听一下箬表妹住在哪里,然后去探望一下…要是病得实在厉害,还是劝她回季府吧!”

冉芳起身:“我这就去。”

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冉羡想着她刚刚的那句话。

她是为了给他治病才带病前来吗?

可是她的治病方法听起来那么荒谬,自己明明是为了哄她高兴,才答应让她折腾这么一通的。

如果她真的是为了给他治病才带病前来,是不是说明她是在认真给他诊治?她提出的治疗方案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呢?

冉羡拿不准。

冉芳果然找到了季箬住的地方去看季箬。她过去的时候,季箬已经沐浴完毕,换了身衣裳躺在床上,锦桃拿了把玉勺搅拌着汤药,想要让它赶紧凉下来。

冉芳一进门,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她看着季箬比上次见面要瘦削了许多,忍不住有些皱眉。

“怎么苦着张脸?”季箬问道。

冉芳心里藏不住事情,她开口就问道:“箬表姐病得这么严重还要来这边,是为了治好哥哥的病吗?”

季箬并不否认,她笑着道:“芳娘子,你看我费了这么大的劲,都是为了让表哥好起来。明日我赶他出门干苦力的时候,你可不许拦着我。不但不能拦着我,还要帮我拦着那些想要帮表哥的冉家下人们。”

“可是…”冉芳有些犹豫,“你病得这么严重,哥哥让我劝你回季府呢!”

季箬道:“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需要的就是静养。现在季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哪里待得下去!”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太医让我多休息,监督羡表哥干活的事情我肯定是做不了了,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看着羡表哥,别让他躲懒。”

冉芳听到这里,哪里有不应的,立马拍着胸脯保证了。

她陪着季箬说话,等季箬喝完药要睡一会儿了,才告辞回了隔壁院子。

冉羡打着精神等冉芳回来,冉芳回来之后,就一五一十把季箬的话说了。冉羡沉思了半天,叹了口气,道:“箬表妹心里怕是苦得很。”

“苦?”冉芳有些不解。

冉羡道:“如今京里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又牵扯到我们的姑父,箬表妹不但帮不上忙,反而还病了让家里人操心,她心里一定为此苦恼,所以才非要来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