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冬菇不敢有丝毫大意,这是祝寿,而且是给皇家祝寿,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那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银子拿不到还要掉脑袋,她觉得这事要好好想想。

寿礼她肯定是要献的,她需要钱,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需要。

因为还没有准确的打算,所以她没有告诉罗侯。

当天回家,她坐在院子里看天发呆。

自己能献的肯定只有画作,这点毋庸置疑,关键是画什么画。

其实在看完告示的一瞬间,冬菇的脑海中就浮现了前世的一幅祝寿名作——清末画家任伯年的《群仙祝寿图》。这幅图描绘了四十六位仙人共赴王母寿宴,为其庆生祝寿的场景,整个画面浓彩淡染色彩明快,而且金碧辉煌十分气派。

冬菇心想,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群仙祝寿图》都非常吉利应景,而且极其贵气,很符合这次献宝的要求。

可是这《群仙祝寿图》却不是那么好画的。

首先,至关重要的一点——这是一幅屏画,整幅画作是由十二幅泥金画地的通景屏组成。而且,当年任伯年为了这套工笔重彩的祝寿图,金笺所用的金粉要达多两黄金,成本非常高。

冬菇对待绘画一向精益求精,绝不应付,当她决定作一幅作品时,肯定要尽善尽美。所以此时此刻她心里很矛盾。

她知道不管前世今生,皇家都是全天下最注重规矩的,也是最注重门面的,寒酸的物件即使再巧夺天工都没甚用处,所以寿礼在技巧之上必加贵重。

可她现在真的是揭不开锅了。

冬菇在心里算了算,如果要强行弄出这幅画,只能卖了自家这块地皮,这真是要倾家荡产了,到时选中了还好,若是没有选中,那她今后可是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可要她生生放弃眼前的机会,她是怎么也不肯的。

这晚冬菇整夜都没有入睡,她反反复复地想,想画,想生活,想罗侯。

黎明时分,冬菇做出决定。

她要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前世付出无数心血换来的技艺,相信自己的本心。

第二天她便找到村长,与她说了自己想卖地的想法。

村长自是吓了一跳,追着冬菇问这问那,冬菇没有与他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说想要换处地方住。

村长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长吁短叹地答应冬菇为她卖地。

其实冬菇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村长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平时对她多有照顾,村民们也都十分和善,自己这样一点解释都没有地离开,确实很不厚道。

冬菇心道,自己承了村里如此多的恩惠,将来不管如何,一定要尽力报答。

与村长商量好底价,她便回屋整理。冬菇清贫,家里除了几件旧衣再没有其他物件,她拿个包裹整理好,放在床上。

要想的事情还有很多,第一是她这月余住在哪。

她首先想到了罗侯,可是马上便否定了。一个未婚一个未嫁,就那么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到时还不让人说烂了。

想了半天,她最终决定去李家铺子一趟。

她想拜托李庆潋试试,而且,除了住宿的事情,她仍有要事求她。

那天她去李家铺子的时候,李庆潋正在做活。

她穿着短打衣衫,一副干练模样,瞧着好似正在做一把木椅。

铺子里没有其他人,冬菇正想着怎么打招呼,李庆潋便已经发现了她。

“冬菇?!”

李庆潋看见冬菇,手里的活也不做了,连忙迎了过来。

“你许久没来了,怎么,没有差事便忘了姐姐?”

冬菇尴尬地笑笑,踌躇着不知从哪开口。不管前世今生,她都很少有求于人,她一直觉得命里该有的自然会有,不该有的求也求不来。

如今有了欲念,当然也就伴有诸多的麻烦。

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冬菇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实话实说。

“庆潋,我有事求于你。”

李庆潋一顿,她认识冬菇许久,从来没见她这个样子过。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冬菇脸有些红,微微低头看着地面。李庆潋瞧冬菇这个模样,心里一松,走过去轻扶冬菇的手臂。

“先坐下,慢慢说。”

李庆潋语气平和,冬菇也渐渐不再紧张。

“庆潋,我想向你赊一套屏风。”

听了这话,李庆潋大为惊讶。

“屏风?冬菇要屏风做什么?”

“我有些用途,今后再与你说。”

李庆潋很想问出到底有什么用途,她觉得冬菇今天十分奇怪,可是看到冬菇那恳求的眼光,自己说什么也不能逼问。

“庆潋,我日后一定会还钱与你。”

李庆潋笑了,“一幅屏风而已,冬菇莫要担心,你想要什么样的屏风。”

冬菇道:“每展六尺高,一尺八寸宽。”

“一副要多少展?”

“十二展。”

李庆潋诧异道:“十二展?你要那么长的屏风做什么?”

冬菇心底纠缠,想了又想,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说谎的天分,她抬眼直视李庆潋。

“我想给太后献寿礼。”

李庆潋一顿,“什么?”

“我想给太后献寿礼。”

李庆潋扑哧一声哈哈大笑,“冬菇,你当真是有趣,莫不是傻了不成,你想让我随便做一副屏风就送给太后祝寿?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冬菇被李庆潋笑的满脸通红,她道:“不是,我不是要献屏风。”

李庆潋笑着问:“那你献什么?”

冬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要献一副通景屏。”

“什么?”

冬菇:“我要献一副通景屏。”

李庆潋疑惑地看着冬菇。

“什么是通景屏?”

这话问的冬菇也是一愣,李庆潋不知道什么是通景屏?她也算是出生在大户人家,家境殷实,而且她做木工,也算是个手艺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通景屏?

“庆潋不知道什么是通景屏?”

李庆潋摇头。

“我从未听过。”

冬菇心想,莫不是这世界上还没有通景屏。

她向李庆潋解释道:“通景屏是将多幅画作连成一副,内容是一个整体,山川人物跨幅连接,我想做的便是做一幅长画,将其装裱在屏风上。”

李庆潋慢慢收了嬉笑神色,她细细想着冬菇的描述。

“你这主意倒是新奇。”

冬菇内心流汗,惭愧不已,这是多少代名家留下的东西,哪是自己的主意。

这边李庆潋看向冬菇,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冬菇,这些你是从哪听来的?”

冬菇道:“是我过世的养母交给我的。”

她早就想好的托词,心里向养母道歉,可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将自己所有的绘画技艺都推给养母,把她当做一个不世出的高人,只将自己的一身本领教给了捡来的孩子冬菇。

她必须要找一个像样的理由,不然一个乡村贫妇忽然有了一身绘画技艺,任谁都要怀疑。

这个理由听起来也许有些匪夷所思,可是却挑不出大的漏洞,冬菇养母已逝,就算是别人想求证也没有办法。

“冬菇的养母是……”

“我养母在我十二岁时便过世了,她在我小时候教了我一些东西,从前以为没甚用途,便没有张扬。”

“原来如此。”李庆潋点点头,“这主意是很好的,可是我只会做屏风,这画我却帮不了忙。”

冬菇道:“画我来画。”

“……”

李庆潋道:“你会作画?”

冬菇点点头。

李庆潋自己想了想,认真地对冬菇道:“好,此事我答应你。”

“多谢。”

李庆潋大笑道:“冬菇不必客气,万一让我们撞了大运,好处你可不能独吞。”

冬菇也被她逗乐了,“真要能选上,赏银我们对半分。”

两人嘻嘻闹闹一会儿,冬菇忽然又想起一事。

“庆潋,我还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李庆潋道:“你今儿个算是栽在我手里了,说吧,还有何事?”

“我可否在你铺子里暂住?”

“住在铺子里?为何?”

冬菇没有将自己把地卖了的事告诉李庆潋,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背水一战,免得她心理有负担。

“我希望住在城里,这样买画具方便些,山中总会有些不便。”

李庆潋道:“看来冬菇当真是想好好做这个寿礼,这样也好,你就住在我这里,一直住到献上屏风。”

冬菇看着李庆潋,“庆潋,你帮我许多,我真的十分感激。”

李庆潋笑着摆手,道:“冬菇不必多说,哪个女人没有抱负,总要施展一次才不枉此生。”

冬菇看着李庆潋,心里已经不是感动可以形容了,她没有想到李庆潋竟然这么容易便答应她,甚至没有看过冬菇的画作就相信了她。

说起来冬菇和李庆潋身份差别不小,虽然李庆潋不是官宦人家,可是也算是析城的富贵门户,她却从来没有给冬菇脸色看过,每次都宽和以待,冬菇想,李庆潋真的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7第七章

事情办的出乎意料的顺利。

冬菇心情也不像前几天那么紧张了,打理好一切之后,冬菇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去看望罗侯。

这几天一直在忙寿礼,冬菇也抽不开时间,已经有四五天没有见到罗侯了。

她真真是体会到什么叫入骨相思了,见不到他简直浑身都难受。

李庆潋将冬菇安排在铺子里住下,冬菇放好行囊便出了门,直直奔向罗侯的酒肆。

她心情极好,步履轻快,心想着等下见到罗侯一定要好好与他说说话。

可是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冬菇却远远看见罗侯的酒肆门板紧闭。

她心里一惊,急忙跑过去查看。

酒肆是关着的,她拍了几下,没有人应。

冬菇有些慌神,她绕到小巷后面,那里是罗侯的家院,小小的木门也是紧紧关着。冬菇心怀希望地拍门,喊罗侯的名字,可是也没有人应。

冬菇一屁股坐在罗侯家门口,脑子里乱七八糟。

她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罗侯可以说是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唯一喜欢上的人,她一点点经验都没有,她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罗侯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多想,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罗侯周围的街坊邻居。

冬菇本是不喜欢这些人,认为他们对罗侯看法片面又偏颇,可现下她找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挨着门户地问。

在离罗侯家最近的一户人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应了门。

她看着门口站着的人,一脸焦急模样。

女子疑道:“你是谁?”

“姑娘有礼,我叫冬菇。”冬菇心里实在担心,向前走了几步。“恕在下冒失,姑娘可否知道,罗侯去了何处?”

一听到罗侯的名字,那女子霎时间皱紧眉头。

她狐疑地看着冬菇,“你到底是谁?问那残废做什么?”

冬菇听见女子出言不逊,心底恼火,却碍着想问清罗侯的行踪,不敢表现出来。

“我是他好友,姑娘可知他去了何处?”

那女子上下打量冬菇,“好友?你怎么会同那种人做朋友?”

冬菇心里不耐。

“如果姑娘知道罗侯去处,劳烦告诉在下。”

女子看着冬菇,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大呼一声。

“难不成你就是那个相中了罗侯的女人?”

冬菇实在没有办法,只有点头。

这下倒好,女子看见冬菇点头,一下子活分起来。

“哈哈,原来是你,你怎会瞧上那个残废?”她往冬菇这里凑了凑,“莫不是真同街坊所说,看上他家那院子和酒肆了?”

冬菇皱紧眉头,“姑娘请自重,我与罗侯真心相待,并非像外面传的那样。”

“真心相待?”女子看冬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你这女人失心疯了,我们住在他周围都嫌晦气,你还谈真心相待?你看他那腿不恶心?”

冬菇心道,我就看你恶心。

女子眼珠一转,凑到冬菇面前猥琐笑笑,压低声音道:“你可要想好了,保不齐他那个位置早就跟大腿一起叫人砍了,当心以后上塌没物件可玩。”

“够了!”

冬菇忍无可忍,她不会骂人,只觉得自己气得都要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