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给女子也吓了一跳。

“嚷嚷什么疯了不成!瘸子和疯子,还真是般配。”

女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冬菇站在女子家门口,看着狠狠关上的大门,呸了一声转身离开。

“姑娘请留步。”

冬菇转身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回头看,发现在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这男子年岁看起来不算太大,可是面上却很沧桑,衣着也十分简陋,他手里提着半卷布料,看起来是外出归来。

冬菇疑惑地看着他。

那男子似是不习惯于与女子对视,微微低下头。

“奴家刚刚路过此处,无意听到姑娘与人的谈话,还请姑娘不要责怪。”

男子声音柔和,让冬菇心中的怒火顿时减弱不少。

冬菇正了正身子,恭敬地向男子行了一礼。

“自然不会,公子有话请讲。”

男子有些踟蹰,他紧了紧手里的布料,对冬菇道:“姑娘口中的那个罗侯,我知道他的去处。”

“当真?!”

冬菇万万没想到男子竟然知道罗侯的去处,她急忙几步冲到男子面前。

“他去哪里了?”

男子似是吓了一跳,他抱紧手中的布料,往后退了几步。

冬菇见吓到了男子,缓下身子,道:“公子见谅,在下实在是因为担心罗侯。”

男子看着冬菇,眼睛里满是探究,不过却没有什么恶意。

他慢慢道:“昨日,奴家曾经在巷口见过罗侯。”男子回忆,“他雇了一辆牛车,像是要出门。”

“雇车?”

男子点头。

“去哪里?”

“这便不清楚了。”男子看着冬菇,“不过姑娘不必担心,奴家见他未带包裹,似是不会出远门,这一两日应该便回来了。”

冬菇点点头,茫然若失。

男子看着冬菇,犹豫再三,轻轻问道:“姑娘真的与那罗侯……”

虽然男子没有问全,可冬菇却明白他的意思,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罗侯是我的心上人。”

“姑娘为何……”

也许是不擅问这些话,男子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下去,不敢看冬菇。

“他一生不易,我敬重他,疼惜他。”冬菇想到罗侯,想到他平静安稳的双眼,想到他温暖的嘴唇和坚硬的手掌,心里蓦地一暖,轻声道:

“也爱他……”

男子轻呼一声,冬菇知道,男子看她定是觉得很奇怪,可她并不想解释,她的爱是与罗侯两个人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多谢公子,我先告辞了。”

冬菇向男子又施一礼,转身离开。

不管如何,有他的消息便好。

不过罗侯为何要出门,他去哪了,有什么急事么?

冬菇满脑子的疑惑,担心,却又没有办法,只有等着罗侯回来。她心里腹诽,这世界也没个联系工具,真是太不方便了。

就在冬菇焦急等待罗侯回来的时候,村长那边来了消息,冬菇的地已经卖出去了。

买地的人冬菇也认识,就是本村的人,因为家中新添女丁,所以想买地建屋。

因为都是相识的人,所以事情办起来也格外顺畅,冬菇拿着地契回村,如果没有任何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拿到卖地的钱。

结果偏偏遇到了问题。

这问题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直心念着冬菇的周家幺子,周尚。

当冬菇在村口看见周尚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不妙,可对方已经看见自己,不好避开,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冬菇……”

周尚人长得小巧玲珑,非常讨喜,今日又特地打扮了一番,粉面桃花唇红齿白,看着真不像是山村里的男儿,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尚儿。”

冬菇与周单是好友,与周尚也十分熟稔,周尚从小乖巧,她一直很疼爱周尚,将周尚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

周尚道:“冬菇为何要搬走?”

“我有些事要做,并不是搬离很远。”

周尚面有愁色,“你要做什么事?”

冬菇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能小心翼翼道:“我不是不回来了,以后会来看你的。”

周尚忽然抬眼,直直地看着冬菇。

“冬菇,我今年便十六了。”

冬菇笑道:“是啊,尚儿已经是个大公子了。”

周尚有些急,“我十六岁了,可以成亲了。”

冬菇一愣,这才明白周尚的意思。她想了想,看着周尚的眼睛,“尚儿,找一户喜欢的人家吧。”

周尚眼眶泛红,“你竟还不懂我的意思么?”

冬菇轻声道:

“我懂,可我非是你良人。”

周尚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冬菇静静地看着他。

周尚瞪着红彤彤的眼睛,“他可有我漂亮?”

冬菇宽和地笑笑。

“在我心里他是最漂亮的。”

周尚的眼泪刷地一下便流了出来,冬菇心里不忍,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他好,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说清也免得以后耽误了他。

“我今后再不想看见你。”

周尚跑开,留下冬菇一个人站在原地。

8第八章

冬菇站在村口,看着周尚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她是真切感受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会为了周尚愧疚,为了李庆潋感动,为了罗侯心动,她是真真切切作为齐冬菇,活在这个世界上。

交出手中的地契,换来了一袋银钱。

冬菇掂量着手中这不算沉重的钱袋,心想,这便是我的希望了。

回到木匠铺,冬菇强迫自己不要想罗侯,她只需要等他便是,她将全部精力都投在了自己的画作上。

她骨子里还是前一世那个追求完美的女人,一工作起来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忙来忙去收集自己所需的物品。

这世界的纸质与她需要的并无不同,她挑了上好的纸,花费不少银子。可她却没有心疼,对待自己尽心的画作,她从不吝惜。

笔墨也都好选,冬菇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便都挑好。

现下只剩颜料。

这是最难选也是最重要的一项。

本朝流行画作多为水墨风景,所以各种画斋都少有卖颜料的,即使有质量也达不到冬菇的要求。

冬菇连续走了几家都没有选到自己想要的颜料。

“姑娘,你要的那些画料,只能去珈若寺找了。”

最后一家画斋的当家老妇对冬菇说。

“珈若寺?”

老妇腰背有些佝偻,“对,那些高僧在寺壁上绘佛像,用的就是你说的那种,石头里磨出来的颜料。”

珈若寺在临城东南方向,离析城有一段距离,冬菇曾经听说过,珈若寺是整个王朝东南部香火最旺的寺庙,主持如芩禅师曾入宫为太后**,是闻名天下的高僧。

冬菇心里有些忐忑,珈若寺人烟鼎盛,是王朝的一块圣土,连安南王都要礼遇三分,自己能求到颜料么。

她告诉自己不要退缩,不管怎样都要一试。

珈若寺离析城不近也不远,骑马大概要多半天的功夫。冬菇也没带什么东西,揣了点银两,包了两个馒头,同李庆潋借一匹马便往珈若寺赶去。

因为出发时已经是晚上了,所以当天并没有赶到,冬菇在一间破庙里过了夜。

时值深秋,山里的夜晚说不出的寒冷,冬菇咬了口冷硬的馒头,在破庙的角落里浑身发抖。

她看向庙外,天空中月亮还没有圆,豁着一个大口,银白色的月光照耀下来。

冬菇深吸一口气,当将夜晚凉凉的山风吸进鼻翼里时,她又想起了罗侯。

夜晚总是让人沉静,冬菇回想了她与罗侯的相识,回忆得很细很细,细到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话。

她在寒冷中抱紧自己,手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右腿。

失去一条腿的感觉是怎样的?

冬菇不知道。

她就在这样反反复复地思索中睡着了。

翌日,冬菇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终于赶到了珈若寺的山脚下。

珈若寺在岐山山顶,岐山并不高,但是有些险。

现在不比前世,上下山的路多是人们走出来的,而岐山因为有珈若寺,名扬天下,所以朝廷下令为岐山修葺山路。

说是山路,其实也就是多垫了些石头,能比其他山好一些,不过仍然险峻。

山路不可能骑马,冬菇将马寄放在山脚下的一间客栈里,自己徒步上山。

一路上冬菇碰见很多人,多是附近村子里来给珈若寺进香的村民。

山里树木繁茂,即使是正午,也没有多少阳光洒下来。

冬菇走走停停,两个多时辰才爬到山顶。

抬眼望去,珈若寺处在一片树林之中,面积很大,暗红色的寺壁与冬菇前世所见寺庙并无太大区别。

寺门口的地方有两个女僧人在打扫落叶,衣着简朴,面色祥和,与每个进入寺庙的人合掌行礼。

冬菇感到这里有种很神圣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心境平和。

刚进入寺庙是一个大殿,殿前有个一人高的香炉,里面佛香缭绕。香炉前面有很多人,男女老少,向大殿的方向虔诚膜拜,诉求心愿。

冬菇站得有些远,她双手合十,面向大殿的方向,轻轻闭上眼睛。

冬菇心里很静,静到连许愿的**都没有,虽然没有欲念,可她知道,自己在求。

风带着佛香,拂过她的周身。

她似乎忘记了来珈若寺的原因,在殿前站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

之后,她绕过人群,走到大殿后面,碰见一个僧尼。

冬菇叫住她。

“师傅。”

僧尼驻步。

“施主有何事?”

“请问师傅,我听闻珈若寺有一种绘画颜料,是用石料做出的。”

僧尼看着冬菇,“的确。”

“不知这种颜料是否向外人出售。”

僧尼笑了,她宽和地看向冬菇,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施主说笑了,颜料是用来绘画礼佛的,是不卖的。”

“师傅,我是真的有用,绝不会浪费颜料的。”

僧尼笑着摆摆手。

冬菇有所不知,这矿石颜料在她前世遍地都是,可在这里确实极其珍贵的,除了朝廷御用以外,只有像珈若寺这种大型佛寺庙宇才用得起,所以她向僧人求购颜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看施主也是爱画之人,你可以去后山看看,那里有人在作画。”

僧尼说完,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冬菇知道颜料已经求不来,她虽有些失落却也没太大遗憾。她常常告诉自己,凡事不要强求,有最好,没有也可以找别的代替。

这么想着,冬菇放松起来,心道反正也求不到颜料,不如真如那僧尼所说去后山看看,看到心仪的画作也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地跑来这里。

后山人很少,一般烧香拜佛的人不会绕来这里。

冬菇向山深处走去,最后来到一片山壁面前。

石壁被消磨得很平,方便作画。冬菇看着近处的壁画,这里的这些应该是画的较早,有些年头了,不过色彩仍然鲜艳无比。冬菇心里不仅一叹,这正是她要找的颜料,在绘制工笔重彩的时候分外有用的矿石颜料。

唉......

冬菇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向前走。

走着走着冬菇渐渐忘记了颜料的事,而是专心地看着壁画。

这里的壁画艺术价值很高,线条丰润流畅,一气呵成。壁画描绘了佛渡众生的种种场景,生动灵气,如梦如幻。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