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几何,对酒当歌。

夜空一轮明月,见证了一对平凡又不平凡的友人,把酒夜话,倾诉情义。她们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完全不同的处世理念,却因机缘相识,又相交。

夜阑无声,冬菇一身酒意回到房间。

稍作洗漱,她躺倒床上。

罗侯侧身过来。

冬菇开口:“你还没睡?”

“恩。”

冬菇支起手肘,黑暗中看着他,“这么晚了,为何还没睡,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罗侯低声道:“不是。”

冬菇又道:“既然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就是心中有事了。来,有什么事说出来。”

罗侯微微转头,安静的夜晚只余发丝摩擦被褥的声音。

“不说?”

冬菇轻轻一笑,鼻翼中透出清凉的酒气。“你凡事都不说,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罗侯握紧被子,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你……你之前有告知安勍。”

“是。”冬菇回答得毫不迟疑。

“……你为何不告诉我。”

“怎么,你怨我了?”

罗侯不语。

冬菇伸出一只手,将他的脸转过来。

“你怨我了?”

罗侯的身体恢复了往日的温热,冬菇冰凉的手指触摸他的面颊,轻轻柔柔,感到手下轮廓温暖又坚实。

“罗侯,你心中定是怨我了。我想知道,你怨我什么。”

冬菇话语飘然,朦朦胧胧,似醉又醒。

罗侯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的问话,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怒气。

“呵。”冬菇借着微弱月色,看清罗侯冷然的双眸。“即使你这般看着我,我仍要继续说。你若说不出怨我的理由,我便要一直说……”

罗侯蓦然坐了起来,脸看向另一侧。

冬菇还支着头躺在床上。

“你气了,可是我说错了话?”

罗侯声音压抑,“你明知故问。”

“哦?我明知什么?”

罗侯隐忍不发。

冬菇又道:“罗公子,话要说清楚才行。”

“你……咳,咳咳……”罗侯一时着急,心绪变化,他解毒没有多久,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一急之下胸口沉闷,咳嗽起来。

“罗侯。”冬菇的酒醒了大半,她坐起来,拍着罗侯的背,“你怎样,你感觉如何了,我去倒水给你喝。”

罗侯摇头,身子却是避开了冬菇的手。

屋内一时静默。

其实,罗侯并不是十分生气。冬菇一早就同他说过,会请安勍来帮忙,而他自己也同安勍说过,让他保护冬菇。

只是,这几日,他身中毒素,功体难复,而小慈又忽然离开,连番的变故让罗侯不禁紧张,而这个时候冬菇忽然提起安勍,讲到他们背着他做的决定,那悄然而出的陌生与距离,让他怕了。

小慈会反悔,那冬菇呢。

冬菇看着身旁的男子,他头发散落,背脊佝偻,看着狼狈不堪。这样的罗侯,有谁能相信他的刀,会令世人见之变色。

冬菇轻轻拉住罗侯的手。

“你莫生气,是我错了。”

罗侯不语。

“……我只是想你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将疑问说给我,我再亲口回答你。你心中的事都不同我说,我要如何猜测。”

“我之前并未多同安勍商量此事,最后的安排也只是通过他的侍卫传达。安南王府势力庞大,他取来证物最是可靠。”

罗侯低垂着头,干硬的发丝散落在脸庞,看不到他的面容。从前,他若想翻越山峰,即使巍峨如天山,他仍旧易如反掌。可是现在……

罗侯被褥中的手暗自压在自己的残肢上,他毫不怜惜地用力按压,腿上的疼痛赶不上心中的难过。

如果他的腿还在,如果他的身体还完全,他就可以暗地里取来东西交给安南王府,他们就不用找安勍帮忙。

罗侯轻道:“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恩?”

“除了这件事,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冬菇醉了身体,却没有醉了神智,她清楚罗侯此话的意思。

“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

“可是我什么都知道。”

罗侯倏然抬头。

“你……”

冬菇道:“他为我做的事,他为我用的情,我知道,全部都知道。”

罗侯咬牙,身子紧绷。

“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是。”

冬菇声音平缓,“你想问我什么。”

“……”罗侯又成了哑巴,有意难成话语,有话又难出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咽在自己的心里。

“你又不说,罗侯,你不想问我对他的感觉如————”

一句话尚未说完,冬菇便再难开口。

罗侯的手扣在她的手腕上,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却只使在手臂上,没有加之到手指。他的目光深深,既有怒气,又有萧瑟。那是一个被逼到绝路,忍无可忍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他一字一句,话语都带着颤抖。

“你让我问什么,问你会如何回应他,还是问你要如何选择……在安南王府的小王爷和一个没腿没脚的残废间如何选择……”

冬菇道:“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

罗侯又低下头,“我不想自取其辱。”

“呵,然后呢。”

“……”

“你已经为我做好决定了,对么?”

冬菇看着罗侯,后者一句话也没说。

“好。”冬菇点点头,起身下床。

罗侯猛然回头,在冬菇迈开步子的一瞬,他本能地拉住了她。

“你去哪。”

“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罗侯不松手,“……这么晚,外面那么冷,为何要出去。”

冬菇头也不回,道:“你拉得这么紧做什么。”

罗侯手下一松。他也不知为何要拉这么紧,可就在冬菇下床的一瞬,他未及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

他没有脚,又不擅说话,能留住她的,就只有手。

不想松手,也不能松手。

“好了,你莫要这样拉着我了,你不想我不去就是了。”

冬菇坐回床上,和衣躺下。

“睡吧。”

冬菇说完便不再言语,留罗侯一人枯坐一边,他心中的悲伤苦痛难以平息,却也无法表露。冬菇躺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

罗侯终于也躺了下来。可人虽躺下,却无法入睡。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可思绪却怎能如他所愿。身侧女人一丝一缕的呼吸皆牵动着他的神经,她越是平淡镇定,他便越是辗转难安。

他隐约觉得话不该这样结束,她应再说些什么。可是,又能说些什么呢。

罗侯闭上眼,黑暗中全是她的音容笑貌。从他们相遇的第一日起,每一刻的相处皆铭记于心,她淡雅的笑容,深情的话语,仿佛就在昨天。

现如今,他便要失去这些了么。

曾经的所有,都要交付给另外一个男子了。

而他,只能凭靠那些记忆生活。

这念头只是稍稍想一想,他的心口便如裂开一样疼痛难忍。

空气中带着酒香,隐约中,罗侯仿佛回到了家,回到了他们交心的小酒肆。那个平淡无华的傍晚,遍染红云的天际,他拨开迷雾,一试梦中人的红唇。

红尘几许,情网迷踪。意也动,念也动。

深陷之中的人,又怎能说逃就逃,说避就避。

满腔酸涩的情意终是难耐,罗侯猛然转身,一把握住冬菇的手臂。

你我成亲,曾对天立下相守的誓言。

心既许,诺已成。千万思绪只汇成一句话——

“我,不放!”

这短短三字,似是耗尽了罗侯毕生的气力。

罗慈曾经说他一生不争,说他所有的悲伤苦难全部源于自己的不争……那么此时,就让他争一次,为了自己争一次。

“我们对天立过誓言,此生相守。你不能背约,我不允你背约!”

“安勍若敢做出格的事,我就杀了他,再杀了你。”

冬菇双眼迷蒙,泛着盈盈光泽,罗侯分不出那是月华还是眼泪。

“你为何不说话,你说话啊!”

罗侯见冬菇不语,他用力摇了摇她的身子。无意间,冬菇衣衫被他拉开了一些,露出脖颈。罗侯一下子就停住了。

脖颈之上,那一丝红绳,拴着一个小小的破旧布囊。

布囊颜色早已泛白,还有缝补过的痕迹。它原本的用途早已被忘记,那细致的针脚,布满层层珍惜。它染上冬菇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静静地躺在冬菇的锁骨间。

冬菇眼角一滴泪,终于滑落。

纷乱的心绪,缠人的情丝。大多数人只晓得自己用情辛苦,哪曾想过深陷情网的,又何止自己一人。

冬菇握住罗侯的手。

“世间美景无数,哪有人能真正享尽。能找到自己的一处风景,不贪不弃,才能得最好的结局。”

“罗侯,冬菇此生心系,唯有你。你要牢牢记住刚刚说的话。今后我若负你,你便杀了我。”

67第六十七章

“你……”

罗侯紧紧看着冬菇,“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罗侯的手渐渐松开,自己又坐到一边。他情绪几番大起大落,现在头脑中一片空白,已经说不清在想什么。

冬菇坐到他的旁边,将他抱住,轻轻对他道:“罗侯,你莫怪我逼你。我只是想你说出真正的想法,只有亲口说出来了,你才能正视自己的心意。”

罗侯低着头,不说话。

冬菇抚摸着他的后背,“我想你回到最初的那个时候,那时你敢拉住我,敢亲吻我,敢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你我在一起之后,你反而比从前更沉默了。我不知是我哪里做的不够,让你不能信任……”

“不。”罗侯抬眼,“我信你。”

“呵。”冬菇一笑,“好,信任就好。”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罗侯的嘴角。“相公,从我们成亲以来,你再没主动亲吻我,是不是娘子不够俊了,不能俘获相公的心了。”

她的调笑让凝重的气氛霎时轻松起来,罗侯微微脸红。

“怎么,让我说中了?唉,娘子很伤心……”

“你……”

冬菇一副难过表情,道:“还说安勍如何,我看是你快变心了才对,想当初你我初识,那时的你是多——”

冬菇话说一半便停住。

罗侯的唇很干,吻也毫无技巧,可冬菇却为了这一个生涩的吻化了心肠。

她捧着他的头,一点一点帮他润湿干裂的嘴唇。

罗侯身子越来越热,他一只手轻轻的覆在冬菇的衣领边。

“相公,你这暗示太明显了,不够矜持……”

冬菇一句话,罗侯干脆直接扯开了她的衣服。

“哈,够味道,我喜欢。”冬菇欢笑一声,将罗侯推到在床。

一番**过后,汗津津的冬菇抱着同样汗津津的罗侯,开始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