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一半,便被廖文介堵了回去。

廖文介的吻铺天盖地,就如同她的银枪,不容他人喘息。

风止一把推开廖文介。

“哼。”廖文介冷笑道,“你想还命于我,我偏偏不让,我就是让你欠着。老实在这呆着,姑奶奶很快回来。”她拾起兵器,推开门。

“寂天岭。”

廖文介顿住。

“什么?”

风止背对着她,轻道:“寂天岭。”

廖文介看了他一会,转身离开。

另一边,冬菇将罗侯按到床上。

“你去床上,躺着休息。”

冬菇将他安排好,自己出了门。

廖文介正在外面站着。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廖文介抬眼,对冬菇道:“他休息了?”

“是。”

“我知道吕丘年的部下藏身何处了。”

“哦?”

廖文介道:“在寂天岭。”

冬菇笑道:“谁告诉你的。”

廖文介以为冬菇不信,“是风止告诉我的,该是真的。”

“你相信?”

“我……”

廖文介低头,正巧看见手中包扎好的伤口。

“如果我说信,你会不会笑话我。”

“呵。”冬菇手里还提着水瓢,她转过身。“狡诈如罗慈,心中也尚存一份真情。何况是一个从未沉沦的人。将这地点告诉安勍吧。”

“冬菇……”

“见过这么多的悲戚分别,如果有机会得到一份圆满,合该珍惜。”

廖文介低头。冬菇这么聪明的人,早看出了什么。

“我与他之间有血仇。”

“也许这样说,对风公子有些不公。但是……”冬菇轻声道,“这般仇,大多了犹未了,终而不了了之。”

廖文介长枪紧握,“那是他姐姐,不可能这般了结。”

冬菇道:“若你们之间真是恨到了极致,他便不会有让你动心的理由。我们与吕丘年的事,风公子该是清楚。若有心,你们不是没有机会。”

“我……”

冬菇上前,拍了拍廖文介的肩膀,没有再说话,提着水瓢离开。

廖文介转头,冲着她的背影。

“你与罗侯呢——”

冬菇不回身,只是摆了摆手。

冬菇走了很多村户,才找到一个破旧的浴桶。

她将浴桶里里外外弄干净,一次又一次地热开水,倒进去,再热开水,再倒进去。

罗侯坐在床板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冬菇出出进进。

映在眼中的举动,烙在心中的身影。他开始回忆与冬菇相处的每一刻,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到了如今,他仍旧看不透冬菇。

曾经,他贪恋一分温暖,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自己曾经的过往,曾经的记忆,却从没有对她提起过。

那时,在他的心底,那份过去是缠绕他一生的枷锁,沉重得不堪提及。也或许,他觉得即使他说了,贴心如冬菇,也无法体会他的心情。

可是……

当你知道一切的时候,非但没有逃避,甚至成了我仰仗的依靠。你知晓事情的一瞬,便是我再生之时机。

恩情恩情,是恩是情,非恩非情。时至此刻,罗侯已经道不出他对冬菇的情义,当他想守护她的时候,却在她的面前不由自主地变得很弱很弱,弱得她轻轻一笑便卸去他所有的力气。

罢了,罢了。

罗侯心想。

廖文介说的对,你救了我,从你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救了我。

那默然来去的身影,仿佛在预示着一种结束,亦或者是一种开始。

冬菇将罗侯小心扶进浴桶。

水很烫,罗侯从没在这么暖的水里洗澡。他靠在浴桶上,扭头看冬菇。

热水蒸腾,熏得小屋里迷迷蒙蒙,什么都看不清。冬菇清淡的眉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她手里拿着个小瓢,舀起热水,从罗侯的肩膀处倒下。

水珠顺着罗侯健壮的躯体,缓缓滑下,温柔的就像是她的手。

冬菇袖子轻轻挽起,与他贴得很近很近。

她平稳的呼吸,吞吐到他的肌肤上,让他微微颤抖。

冬菇手下轻柔,眼中迷离。整间屋子里,只听得到叮铃的水声,悠悠,缓缓。

……

“一瓢水,一曲凌霄叹梦回;水落下,往昔梦影亦落下。”

“两瓢水,无情世路何人催;水落下,孤寂凉凄亦落下。”

“三瓢水,修罗舞刀苍天悲;水泻下,杀伐过往亦卸下。”

“四瓢水,宛然一滴情人泪;水泻下,恩义情仇亦卸下。”

“四瓢清水净汝身,唤汝无忧赤子魂。恩也罢,仇也罢,一切放下。余生唯有喜做衣,情为披,再不识刀剑戟,只知鸳鸯意。”

轻浓软语,萦绕耳边,就如儿时的歌谣。

她执起他的手,将唇轻轻贴在上面,吻去一袭凄苦,换来余世安然。

冬菇将手中水瓢放下。

罗侯扭过身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长发飘在水中,层层荡漾。

冬菇抚摸着他的脖颈,一下又一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75第七十五章

三日后,安勍的人马从山中出来。

“主子,你要同齐姑娘道别么?”

成泉恭敬地站在安勍身后。

“不必了。”

安勍站在山坡上,看着那小村。这个地方看不到冬菇居住的房间。

“那……”成泉有些疑惑,这一别,恐怕以后再见无期,按小王爷对齐冬菇的用情,不该是不告而别。

“怎了,觉得奇怪?”

成泉垂首,“主子恕罪,属下的确觉得有些奇怪。”

安勍淡淡一笑。

“道别又如何,不过让人家担些愧疚,让自己多点无奈。到了这个时候,多说只是累人累己。”

“那我们这就离开?”

安勍道:“不,我要去见一个人。”

村边的小林中,一个人正在挑拣生火的木头。苍茫天地间,他一身黑衣分外显眼。

很早的时候罗侯就发现身后有人,他听出那不是冬菇。

这人的脚步声很轻,也很稳。

罗侯手顿下。

安勍也不看他,只是负手站在他身边,望着远处几座高高的雪山。时至傍晚,天边满是红云,橘色的霞光从雪山背后探出,普耀金华一片。

“威仪天山,夺天地之造化。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人会觉得渺小,也会越发的安静。”

“……”

“罗侯,我要走了。”

罗侯抬眼,刚巧安勍也低头看他。目光相对,安勍轻轻一笑。

“如何,你赢了。”

“你放弃了。”

“是。”

“……”

“呵,罗公子,你怎地是这样的表情。”安勍道,“我说放弃,你该高兴才对。”

罗侯粗糙的手握着干冷的木头。

“她不好么,你为何放弃。”

安勍道:“罗侯,我说放弃,你觉得是我心意变了,对么。”

“不然呢。”

安勍道:“为何你不认为是我觉得自己赢不了你,知难而退了。”

“……”

罗侯不语。

他现下的诸多凭靠,都是仰赖冬菇的心意。若说公平竞争,安勍只需笑一笑便会博得所有人的喜爱。他赢不了自己,全然是笑话。

他的静默安勍看在眼里,脸上轻松的笑容也静了下来。他目光深远,回忆起之前的种种。

那一日,也是傍晚。

那女人在红云之下深情凝望的景象,映在我之眼帘,刻在我之脑海。也顿生了我之心魔。

每每回想那个景象,我看到的总是她。却忘记那云霞之下,除了我们,还有你。

是我心中执念遮蔽了眼睛,才忘记了如芩禅师说的话。你为求一副平安符,在寺庙后山站了一夜,那时我只当是普通人家的寒酸念想。现在想想,这一切早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

如今执着放开,再次回忆,才恍然明白。

那困扰我许久的山中之谜,你才是谜底。

安勍垂眸,看着这个风霜满身的男人。

【这世间心志至坚者,不怕动命,却怕动情,一旦动情,终生都会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罗侯,将头抬起来一些吧。你既赢了我,这世上便没有值得你低头的人了。”

安勍笑着,轻声道:

“以后谁欺负你,便拿他同我比比,没有我好,你就不用怕了。”

罗侯转头看向安勍。

不管以何种方式,最后一眼,这两个爱上同一个人的男子,将对方牢牢记在了心里。

心中看开,眼前便是风轻云淡。

问安勍,爱是何物。

他会道——爱,是追寻不悔意;爱,是守护山中谜。

“罗侯,后会无期。”

安勍转身,一阵山风吹来,掀起他雪白的衣角。他负手离去,背影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在罗侯一生的记忆中,安勍永远是这般的骄傲。绝然的来,翩然的去,即使最后失意,这一路依然走得坦荡。

红尘飘零岁月移,自此不堪见白衣。

再见无期。

再见无期。

……

另一边,冬菇找到了廖文介。

她身上又带了点伤,不过并不严重。

“把心放肚子里吧,经此一役,吕丘年麾下高手折损大半,你不用再愁了。”

冬菇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吕丘年坐到丞相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中应该还有底牌。”

廖文介靠在墙边,道:“有底牌又如何,她有底牌,我们也有。”

“可是……”

廖文介忽然抓住冬菇的手臂,她那伤手还缠着布条,却握得紧紧的。

“冬菇,我要你答应我,今后不要再管这件事。”